“好些了吗?”他问道,温和地注视着他。
“嗯,”紫陌微笑着点头,“微臣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他也笑,却又带着认真:“倒是把朕吓得不轻。”
“真的吗?”他追问,“臣还以为皇上的心中早已没有了臣的位置。”
“怎么会呢?”他拂过他的侧脸,“朕的宗庙社稷还要爱卿你来为朕打点呢。”
“皇上将此重任交付与臣,而臣却是这样一副病体……”
“所以,”他的手停在他的脸上,“你要好好养病,这样才能快些好起来。”
他回望着他,目光柔和:“皇上,我们已经有多久没能像这样坐在一起说话了呢?”
“三年。”他答道,神态未变。
“是啊,三年了,”紫陌伤感地说道,“三年里,臣唯一能够见到皇上的时候就是在祭祀的大典上,虽然只能远远地看着,但臣也感到满足,臣只要能看到皇上注视的目光就已经别无所求。所以这一次,臣真的很害怕,我怕这回真的要与皇上错失,真的再也得不到皇上的垂爱……”
“不要这样胡思乱想,”他笑看着他,“朕对你的心意从来都不曾改变过。”
“皇上……”
“朕不来看你,是因为一见到你就会让朕想起紫儒,心中的不忍总是难以遏制。”
“是臣的错,”紫陌答道,“臣没有能领会皇上的心意,总是太过任性……”
“不要再说了,”他打断了他的话,“一直以来让你这样忧虑是朕疏忽了,不过以后每日都可在朝堂之上相见,爱卿不会再这样心忧了吧?”
紫陌满目的柔情,缓缓坐起上身,向他的双唇探去。
他的唇是那样灼热,然而他的吻却是冷淡的,他没有回应他,是的,紫陌这样想道。
“皇上。”从门外匆匆入内的侍者在君主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后,便迅速离开了。
他站起身,抚在他脸上的手轻轻滑落:“朕改日再来看你,记得要安心养病,这里的位置,”他将他的手附在自己心上,“朕还替你留着。”
紫陌会意地点头,看着他离去了。直到现在他还是看不透他,因为他的多疑,因为他的不露声色,所以他曾经害怕他,所以他才会选择温厚的紫儒。皇上,那是这世上唯一能够让他感到害怕的存在。
离开了北宫,皇上匆忙地赶至紫袂斋,只看到小四慌神地在门外踱来踱去。
“子凤呢?”他叫住侍者问道。
“回皇上,”小四焦虑地回答,“正在里屋……一个人哭着呢。”
有人醉酒爱笑,有人醉酒则哭,我想我一定是后者。一人独酌都会喝醉,我这是怎么了?这会儿却还哭得这样放肆,实在是一点也不像我。
“子凤,”他推门进来,捧起我的脸,“怎么了?”
那一刻我真的感到高兴,因为他的到来,因为他关切的目光,但是心中的埋怨还是不可抑制,话到嘴边已不能收回:“皇上不是去看神官大人了吗,还来这里做什么?”
他看着我,有些无可奈何:“不是你叫朕去看他的吗?朕去了,你又生气,到底要朕怎么做?”
“我叫你去你就去吗?”我依旧撒着娇。
他一脸无辜地望着我,回答道:“你的话朕敢不听吗?”
我无话可说,只能凝视着他,蛮横地问道:“皇上,你是不是喜欢神官大人?”
“你这是怎么了?”他感到有些茫然,“怎么突然这么问?”
“皇上不回答我,是因为心虚吗?”我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他没有了办法,只好答道:“是,我的确喜欢他。”
没有料到他竟会这样直截了当地向我承认,愕然之中只觉得心口一阵刺痛,眼中的泪水顷刻间一涌而出。
“他是朕的臣子,朕当然会喜欢他,”他抬起我的脸,专注地看着我,“可是朕爱的人就只有你一个。”
我失神地望着他,感到一阵手足无措,然而慢慢地却又难过起来:“我不信!你又要骗我,上回神官大人一出现,你的眼里就只有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你明明……你明明……”
他苦笑着,却并不生气:“你这任性的脾气倒是跟他很像。”
“像?”这是此刻我最害怕听到字眼,“皇上,告诉我,你眼里看到的究竟是谁?当你注视着我的时候,你所看到的人究竟是我,还是神官大人?”
“子凤,”他的神色开始变得严肃,“朕的眼里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你难道不知道吗?为什么要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所说的和你所做的一点也不一样,”我啜泣着答道,“你那么重视他,那么关心他,你为他那样严惩三品大员,你还专程去看他……”
见到我那样混乱的样子,他却笑了出来:“好好好,是朕的不对,朕错了,朕向你赔罪还不行吗?”
“错?”我反问,“你是堂堂天子,你怎么可能会有错?”
“你看你,朕都向你认错了,你倒闹起别扭来。”
“那你说,”我正视着他,“你错在哪里?”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答道:“朕不应该那么重视他,那么关心他,不应该为他惩治罪臣,更不应该专门跑去看他。这样行吗?”
我平静了片刻,又拼命地开始摇头:“一点诚意也没有!皇上一定以为子凤只是在耍小性,闹脾气,对不对?”
他无言地看着我,似乎在说:难道不是这样吗?
“子凤是认真的,”我执拗地说道,“皇上!”
“那么朕也认真地再说一遍,朕爱的人只有你一个,”他正色而答,“朕可以发誓,无论你要什么朕都会满足你,你的任何愿望朕都会为你实现!”
“誓言什么的,”我怏然地答道,“又能保证些什么呢?”
“子凤!”他紧紧抓住我的肩,神色严峻,“朕不容你再怀疑!朕已经看够了猜忌,看够了虚假,朕只想对一个人诚实,只想给一个人爱护,朕不想再听到谎言,也不想再说谎,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
“只是这世上的谎言太多,”我回答,感到意识开始迷离,“子凤已经无力看清,又怎么还敢去相信呢?”
“朕说过的吧,你我是一样的,”他怀抱着我,“我们被困在同一个地方,同样对这个世界感到厌倦。子凤,知道朕为什么会爱你?因为你和我一样,那么的绝望。”
绝望吗?那是我一直都不愿去承认的心情,然而,他就那样揭穿了我,也揭穿了他自己。可是他又在绝望些什么?他为什么要绝望?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皇上,”我醺醉地说道,身体开始不听使唤,“你到底有多爱我呢?”
他注视着我的双眼,吐气若兰:“你想知道吗?”
我醉意朦胧地点着头,看着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朕现在就让你知道。”他在我耳边沉沉地回答,一手撕扯开我的外衣,在我□的双肩上肆意地吮咬着。
我感到呼吸有一丝困难,双手紧攥住他的后背,艰难地喘息着。
他的手抚弄着我的身体,顺着我的腰侧缓缓下移,一把将我的左腿抬起,不容分说地向我闯入进来。
伴着一声沉重的呻吟,我只觉□一阵酥麻。
酒精开始起作用,令人难耐的灼热一路上涌,快要让我支持不住。
他将我按倒在桌上,被推开的杯壶散落一地,发出沉闷的碎响。我感受到他的舌在我的口中深入、交缠,浓浓的酒味犹在舌尖,混合着他的玉液在口中弥散蔓延。
“子凤,”他迷醉地俯视着我,紧按住我的双手,垂下的发丝落在我的脸上,“朕不会让你一人独醉。”再次深入口中的舌尖,直向咽喉探去,带着他灼灼的体温和惑人的湿濡,将我的意志彻底粉碎。
我无法思考,更无力挣扎,只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在我身上起伏的律动。早在他恣意闯入之前,下身便已经是一片湿滑,为什么,一面对他,我就无法再克制自己的欲望?明明已经决定从那次以后就要断绝对他的念想,明明以为能够忘记他对我的温存,可是一切却恰恰相反,对他的渴望不但没有减少,反而与日俱增。为什么,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会为他沉迷?难道说我真的爱上了他?难道说我已经注定会输?
不,我只是醉了,只是被一时的混沌所迷惑,等到明日一觉醒来,等到意志再度清醒,我就会摆脱出来,我就会将他遗忘,我就会……再次恨他。
宿醉后醒来,只觉得头脑昏沉得很,我看了看坐在床边的他,才意识到时辰已经不早。
“身子不舒服吗?”他摸着我的额头问道。
我摇摇头,坐起身,犹豫地说道:“子凤……昨日说了什么冒犯皇上的话吗?”
“怎么?”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都已经忘了?”
“如果我说忘了,皇上一定认为我是在抵赖吧?”
“你啊,只有借着酒劲才会那么坦率吗?”他笑着说道,“看来以后要听实话,就得先把你灌醉了。所谓酒后吐真言,朕这回算是明白你的心意了。”
没想到这一闹,倒是让他对我更加的信任了。
“皇上肯定觉得子凤很小心眼吧?”我娇媚地问道。
“对,”他点头,“不止小心眼,还是个大醋坛!”
我把头转向一边,却并不否认。
“不过,朕还没有碰到过什么人敢吃朕的醋,你可是第一个呢。”
“那也是自然,”我答道,“您是九五之尊,先不说这后宫佳丽三千,便是这全天下的人不都是你的吗,真要是吃起醋来,哪里还吃得过来?”
“既然如此,那你怎么还……”
“所以这次子凤学乖了,”我打断了他的话,“以后皇上爱宠幸谁就宠幸谁,子凤就当看不见,听不见,省得弄来一肚子不痛快,还要惹你心烦。”
“子凤,看来你是吃定朕了。”他暧昧地说道,“不过,就算你想吃醋,朕也不会再给你机会了,朕可惹不起你。”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默不作声。
“既然你身体无恙,朕就带你出去走走。”
“哦?”我好奇地问道,“上哪儿?”
“骑射场,”他回答,“顺便去看看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我思忖道,“你是说……陈将军?”
“嗯,”他将外衣披在我的身上,“这回可不许再跟丢了。”
※ ※ ※
皇城外围的骑射场原本是城内守军演练骑射的场所,后来也用作王公贵族御马竞技的游乐之所。
陈锐本是驻扎边境的征西大将军,自平定西境之危后又被调回京师,统领皇城守军,这日正操练完士卒,让出场地与主上相与竞技。
我和紫阡一同驾马在周围的坡道上缓缓前行,宿醉的不适与心中的郁结似乎也因这开阔的空气而消散无踪。
“紫阡,”我对身旁的人说道,“神官大人已经康复了吗?”
他沉默了一阵,草草答道:“应该是吧。”
“应该?”我问,“近来没有去看他吗?”
他朝我笑了笑:“我不去看他,他也会好好的。”
“这可跟当日的你完全不同呢,”我说道,回想起神官遇害之日紫阡的不知所措,“对自己的兄弟怎么也如此怠慢?”
“子凤,”他闷闷不乐地看着我,“你这是在教训我?”
“那倒不是,”我笑道,“只是觉得你们两兄弟有些奇怪。”
“奇怪?”他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而后又不以为然地说道,“有什么奇怪的?我不过是有些受不了他的脾气,觉得还是不要去招惹他的好。”
经过骑射的围场时,紫阡望着将军和皇上的身影说道:“你说,这两人谁会赢呢?”
我看了看驰骋在沙地上的二人,答道:“子凤当然希望是皇上了,不过,陈将军久经沙场,多遭历练,自然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比,恐怕皇上也不是他的对手吧。”
“论实战或许如此,不过这只是竞技场中的比试,”紫阡以武者的经验评述道,“陈锐多少也会留一手,只能说是伯仲之间吧。”
狂奔的战马伴随着嘶鸣在利箭穿过靶心的瞬间停下脚步,我看了看战成平局的两人,对紫阡说道:“看来你说的没错。”
“陈将军,”皇上对身边的臣子说道,“在西域待了这么些年,看来是跟胡人学了不少本事,这招术可是越来越粗野了。”
“皇上见笑了。”他淡然答道。
“不过倒也是凶狠有力,难以对付呢,”君主微笑着,“若不是你有所保留,朕恐怕早就败下阵来。”
“不敢当,”他也笑,只是更为淡薄,“是皇上御术了得。”
“再了得也不可能会是你的对手。”
“臣惶恐。”
君臣二人正在闲聊,却见围场外传报的侍者匆忙跑入。
“看来,我们是要走了。”紫阡勒紧马缰,向场中前去。
我也随同跟上,失望地说道:“才来这一会儿就要走,真是扫兴。”
他回头笑道:“你若是不想走,大可留下,皇上他这么宠爱你,又怎么舍得让你败兴而归呢?”
“子凤,”正说着,他已经来至面前,“我们该走了。”
“皇上,”紫阡说道,“太子殿下他似乎是不想走呢。”
他听言,看着我问道:“是吗?”
“只是觉得还未尽兴。”我回答。
“也是,”他道,“那你就留下吧。”随后又回头对陈锐说道:“朕就把他交给你了,替朕好好看着他,不要让他再走丢了。”
“臣领旨。”他答道。
我目送皇上和紫阡离去,调转马头正对向将军道:“子凤还未谢过将军的救命之恩呢。”
他回望我,目光平静:“举手之劳,不必挂心。”
我摇摇头:“怎么能不挂心?将军可是救了子凤的命呢。”
“太子你不也救了那刺客的命吗?”他反问道。
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我稍愣了下神,一阵苦笑:“将军这是在讽刺我吗?”
“殿下不要误会,”他道,第一次对我露出些许笑意,“卑职只是有感于殿下的宅心仁厚,深为钦佩而已。”
“没想到将军也会说恭维话呢。”我笑脸盈盈地看着他。
“在下一向直言直语,从来不恭维人。”
我看他一脸的坦然,倒也不像在撒谎,便挂上满目的伤感说道:“可惜,还是没能让他逃过一死。”
“殿下,”他直视向我,“对于想要谋害自己的人就没有一丝记恨吗?”
我抬起头,望向远处:“他行事虽过于鲁莽,但能够潜入皇城重地也算是有些胆识。而那满心的愤懑倒证明了他是个有骨气的人,若是北雁多一些这样的人,也不至于……”我忽而闭口不言,尴尬地笑道,“子凤说了不该说的话呢。”
他不露声色地看着我,什么也没有说。
我从马上下来,望着远处的箭靶,将弓箭从一旁的架上取下。
“子凤一向眼锋不利,近处还好,一旦距远便找不准靶心。”我举起弓,架箭于弦上,刚刚瞄准的手却又放了下来。
他健步下马,走至我的身后,一手扶住我架着弓面的左手,另一手则握住我绷紧弓弦的右手,身体紧贴着我的后背,低头在我耳边说道:“因是远距,箭一旦离弦,便会慢慢下落,所以,”他的手稍一作力,弓箭开始向上倾斜,“只须在放箭之时将弓箭略为上斜,中靶时便自然能够落至靶心。”他松开手,利箭离弦而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平缓的弧线,正中靶心。
我站在原地,对着他露出赞叹的神情,而他却未放手,仍是那一副暧昧的姿态。
“将军果然好箭法!”我一把将他推开,向后退去几步。
他的脸上依然波澜不惊,沉静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向远处望去:“太子为何要留下?为何不随皇上一道回宫?而那一日,又为何会独自一人行进在偏僻的小径上?”
我看着他,有些失语,只能轻笑道:“将军那时不也远离了行伍,同在那里吗?子凤还想,将军果然是将军,对于掉队的小卒也这样敏锐。还是说,大人早就已经开始注意我了呢?”
“下官只是觉得,”他镇定地答道,“殿下像是在等什么人来将您带走。”
我一时失神,竟答不上来。
“至于我,”他继续说道,“只不过想找一处别样的风景而已。”
别样,是怎样?是不必跟随在他人身后,仅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吗?陈锐,你可真不该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如此暴露心机的言词我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