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袂----越离

作者:  录入:07-23

“是臣失职,臣举人不当,令我国土受危……”
“也不能怪你,”他淡然地说道,“只是这一来,你的处境就更为不利了,最近邢氏那边又开始折腾了,听说还到了你的府上,这种种事由都针对于你,只怕是有人想要借助你的力量,故意挑拨我君臣之间的关系,逼你出动呢。”
“皇上真的这样认为?”他问道,直面君王。
“朕不该这么认为吗?”他反问。
丞相摇摇头:“只是皇上如此信任微臣,实在叫微臣感愧不已。”
“你这么说就见外了,”皇上绽露和颜,“朕还不了解你吗?就是因为你为人忠诚,定不会就此妥协,朕才担心歹人会强行威胁于你,要对你不利呢。”
“臣明白,所以皇上才会将怀远保护于此,好让怀远不必身受危难。”
他点头,看向窗外,一手拂过案上的古琴:“怀远,你还记得这里吗?当年你跟随太傅大人进宫,为众皇子伴读于此,直到身居要职以至宰相,才搬离皇宫,入住相府。朕记得,那时我和紫儒总爱往这里跑,你比我们都要年长,懂的也比我们多,所以一直都被我们看做是兄长,一有问题就喜欢跑来问你。记得每次来时,你总是无一例外地在此抚琴,琴韵之曼妙至今令朕难忘,而紫儒又总是听得最为认真的一个,所以你也会常常专为他而奏。只是,从三年前起,你就不再抚琴,朕一直都很在意,不知究竟是为何呢?”
为何?这其中的理由你应该最为清楚,又何必多此一问?既然你有意装傻,那我也自是无心坦言。
“抚琴之术受之恩师,三年前太傅大人去世,每欲抚琴,便念及恩师,心中有所不忍,只好作罢。”
“原来如此,”君王状作恍悟,“怀远,你的忠孝之义总是叫朕动容呢。”
丞相淡漠地一笑,沉默在旁。
“只是,你虽不愿抚琴,有人却总是愿听,而且现在,你也不必担心他会听不到了。”他看向院中,视线仿佛穿过高墙,越到了另一边,“这几日你就安心待在宫中,等这场风波过去了,朕自然会着你回府。”
“臣谨遵圣意。”拜揖作礼,送走了君王,回过头只觉一切如故。院中的景致,室内的陈设,就连内侍们呆板的神色都与过去毫无二致。仿佛是时间开下的玩笑,所有人都知道时光如水匆匆而过,然而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等到察觉的时候,眼前所见的却是这刻意而徒劳的伪装,除了好笑,还能说什么?

第十五章 相思(1)

长相思
宫门似海深如许,不见君卿浅开颜。
长相思兮长相忆,纵为孤影独自怜。
夜深沉,一曲《流水》宛若其名,悠然在耳。
我凭窗而立,举目远望空庭,侧耳倾听。
“是谁在弹琴?”我不经意地问道。
“奴才不知。”小四上前回答。
“像是从东宫传来,可是紫儒身边似乎并无古琴,”我边说边转过身,“难道说那里还有什么别的宫院吗?”
“这……”他有些犹豫,“听说过去众皇子习读的书斋便是在那附近。”
“哦?”我问,“莫非还有人住着?”
他想了想答道:“不会,早已是废弃之地。”
“那就奇怪了,分明能听到琴声。”我疑惑地琢磨着,移步走向门外。
“殿下……”小四又开始忧虑起来。
我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放心,我去去就回。”
一路循声走去,在东宫前不觉停下了脚步,那里还是如往常一样,无声无息,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琴声婉转,似从一旁书斋传来,我怀着些许好奇,踏入这陌生的宫院。
没有人阻拦,没有人守卫,我轻推开门,看到孤灯前的身影。
“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见你呢,丞相大人。”我说道,站定在他的面前。
抚琴的手停下,他抬起头,平静地望向我,脸上只有淡然的笑容。
“现在这情形,也是在你意料之中吗?”
“太子何必明知故问呢?”他的回答清清淡淡,没有丝毫嘲讽的意味。
“这种时候还能奏出这样平静的音韵,除了大人你以外恐怕也没有第二人了吧。”我的手抚在琴上,轻轻拨动琴弦。
他起身,将座位让与我:“听说殿下琴艺卓群,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一闻呢?”
没想他这会儿还有这份兴致,我也就不作推脱,大大方方地坐到案前,端放双手:“子凤献丑了。”
空灵之声充斥大殿内外,他听得仔细,并无半点分心,眼波流转似随琴韵而动。
曲罢,撤回双手,我看着他专注的脸,凝神说道:“此曲是流传在北雁的古曲,名为《相思》。”
他不作声,待我继续。
“只可惜,子凤心中并无思念之人,所谓相思,实在是不能了然于心,其中的神韵自然也就无能诠释了。”
对于我的谦虚,他似乎有些惊讶:“殿下实在是过谦呢,思念之情人人皆有,只是有些人善于表露,有些人善于隐藏,而有些人则根本就无法意识到。我听殿下的琴音并非空而无物,若是心中无所牵挂,是断然不能奏出这样曼妙的韵律。”
“无法意识到吗?”我自语,“这么说,我也有思念的人?会是谁呢?呵呵,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不知道也未尝不是好事,”他道,“等到知道的时候,怕也只是不堪承受而已。”
“真看不出来,丞相大人也会说这样的话,”我笑,“果然春日是感怀伤情之时吗?”
他也只是笑,目光澄净。
“这里连一个守卫都不曾安置,看来皇上是断定你不会离开了。”
“离开?”他重复道,“离开了,又能去哪里?即便逃离了这里,也逃不出皇宫;即便逃出了皇宫,也逃不出这天下。有些人,有些事,始终都无法逃离,既然如此,还不如不逃。”
我沉默不语,端坐在一旁。
他看着我,仿若无心:“这个道理,殿下不是最为清楚了吗?”
“说的是。”我也猜测到他会这样说,并不嗔怪。
时间出现了一刻的停顿,我对着他,有些出神:“大人。”
他抬头,神色淡定。
“像你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这样的人?”他问,带着好奇。
“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人,”我这样说着,不自觉地生出些酸涩,“所有的一切……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仅仅为另一个人而活吗?真的能够单纯地只为一个人付出吗?我真的很好奇,真的很想知道答案,所以我会为你实现愿望,我会一直看到最后。”
“我相信,”他回答得平淡,“因为代价,你很快就会收到。”
“这个代价根本就不需要我的催促,我知道你会主动交付,只是……”我望着他,透出些惋惜,“如果丞相大人走了,子凤说不定会很怀念呢。”
他灿然地一笑:“怀远可真是三生有幸,能得到殿下这样的眷顾。”
我摇摇头,笑得无力:“真正让你感到三生有幸的人就在墙的那一头,时隔三年,唯一能让你重扣琴弦的人此刻仅与你一墙之隔,然而你是不会逾越这一道界限的,因为你实在太过听从于他。”
他不回话,或许是默认了,微垂的双眼中透露出些许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蓦然开口道:“没错,所以我永远也不会再去见他。”
丞相大人,你倒是多情还是无情?就那样想要把他扔下?还是说,你只不过是在埋怨他?
我开始想起刚才的问题,他说我心中并不是无所牵挂,可是实在不知道,我究竟能够去挂念谁。对那个少年的回顾,可以算作是相思吗?如果是,那么对陈锐呢?我也在思念他吗?不,我不可能去思念任何人,因为我的心里只有我自己,除了自己以外我不可能再为其他人分心,我必须承认自己的自私,承认自己的倦怠,我不可能去爱别人,因为那样分给自己的部分就会减少,像他那样倾尽所有地去爱另一个人,对于我来说实在太难。
可是,面对他的时候,我所说的却又是另一番话:“魏怀远,我真的很羡慕你,你有一个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人,因而无论做什么,对于你来说都是有意义的,也是因此,你其实是应该感到快乐的。而我却什么都没有,我永远也无法找到这样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些,这样未经斟酌的话在我的言辞里实在是少得可怜,听起来就像是醉语一样,但与此同样肯定的是,我没有醉。
“并不是找不到这样的人,”那是他的回答,“只是你不想找到而已。”
“可能吧,”我并不否认,“因为根本就不需要。”
他选择沉默,像是一贯如此,穿堂而过的清风将轩窗吹得微微作响,从那里可以望见一道墙,墙的另一头就是琴声想要到达的地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呢?
我回到寝宫,觉得有些莫名的失落,见到他坐在面前,却又好像隔着很远的距离。
“去了哪里?”他问道,是那惯常的语气。
我走到他的身旁,轻轻靠上去,身子好像要散架:“去听琴了。”
他不好奇,伸手搂住我,这种时候总是不缺温情:“好听吗?”
“当然,”我回答,“皇上不是也很爱听吗?”
“你知道?”
“听紫儒说起过。”我抬头看他,“最近似乎有不少针对他们的言论呢。”
“你也听说了吗?”他问。
我点头,凝神注视着他:“皇上,你相信他们吗?”
他回望我,答道:“朕当然相信。”
“那为何还要将丞相大人囚于宫中?”
“囚?”他反问,“这怎么会是囚呢?这不过是朕为了让他避开风头所想出的权宜之计而已。”
撒谎,从那双眼睛里只能看到虚假,对于我这个说谎成性的人而言,那样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熟悉,因为我每天都可以从镜中看到。原来,我们真的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我愈发专注地看着他,眼中的笑就仿如遇到了知己一般,盈盈满溢。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他抬起我的脸,笑着问道。
我不说话,冲他笑得暧昧。结果,对我也是不例外的,我的皇上,你不准我对你撒谎,自己却最爱欺骗别人,就骗术而言你真的很有才华,如果生逢盛世,一定能成就一番霸业,只可惜,紫辕早已是势衰力竭,空有一副强盛的外壳,内里却只剩下一盘散沙。权臣当道、结党营私,这样的朝廷无药可救。你从先王手里夺过的是一处岌岌可危的高楼,稍一碰触,便会轰然倒塌,纵你有怎样惊世的才华,也是无力回天,唯一不过是,现在还没有人敢来碰触。
他的唇向我轻压下来,我仰头,双手揽住他的后颈,倾力迎上。闭上眼,感受着他的舌在口中游移,舐遍每一个角落,我在细细体会,因为想要知道,这一个热吻又究竟是真还是假。
可是,每次试着想要判断,都只能感到更加的混乱而已,他真的很善于迷惑人,如果轻易就露出破绽,就不是合格的骗子了,所以对于他的宠爱,不管是真是假,我都很享受,因为我们都在欺骗对方,谁也不欠谁的。而况谎话说多了,没准自己也会当真。
“子凤,”他出神地端详着我,“你的脸总是让人看不厌,因为每一次都会有新的发现。”
是吗?这一次你又发现了什么?我没有问,也没有回答,我不怕被他看穿,甚至很多时候都期望着被他揭穿,因为不知为何,我很想知道,一旦面具被戳穿,他还会像现在这样继续宠爱我吗?陈锐说我有这样的本事,但这一回我却没有这样的自信,因为这一个人实在太过特别,他不是我所能轻易驾驭的。
“皇上,”我忽而问道,“如果有一天,为了你的愿望,必须要杀死心爱的人,你会做到吗?”
“会,”他全无犹豫,“因为朕的愿望就是为另一个人实现愿望,如果那是他的愿望,朕当然不会犹豫。”
是个让我意外的答案,我看着他,不解地问道:“那个人是谁?”
“不能告诉你。”他神秘地一笑。
我倒也并不生气,却还是习惯地埋怨着:“真是小气。”
他脸上的笑未变,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等到朕把心爱的人都杀光了,剩下的那一个不就是了?”
多么有力的回答,我已经不能招架,这个人总是让人感到意外,不管他说的那个人是谁,也不管我是不是他心爱的人,如果是死在这个人的手里,感觉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夜晚总是那样漫长,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个世界上最让我感到惧怕的就是黑夜,可是现在,我却不自觉地希望长夜不要过去,因为一旦醒来,他就会不见。
终于还是有些坐不住,第二天在赶去御书房的途中,正好遇上紫阡从门内走出。
“紫阡,”我叫住他,一把将他拉至附近的亭中,待他坐定在面前,“丞相大人的事怎么样了?”
他看着我,对于我的突然还有些惊讶,但很快又摇着头,忧虑地答道:“不容乐观。”
是吗?他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要根除这个障碍了吗?
“皇上已经将投诚的将士全部处死,所有涉及此事的朝臣也都一并问罪,而其中嫌疑最大的人莫过于丞相。现在朝中势力分为两派,一方声讨,一方捍卫,互相争持不下。皇上虽将他困在宫中,但凭借他手中所握兵力,想要攻陷皇城也并非难事,目前缺乏的只不过是契机。”
“哦?”我很好奇,“丞相大人果然有这样的实力吗?”
“谁也说不准,”他答道,“现在双方都在等待对方的下一步行动,一场争端也是在所难免。”
“不会的,”我摇摇头,“丞相大人是不会让这场争端发生的,只要有紫儒在,他就不会背叛他。”
“紫儒吗……”他微垂着眼睛,面色凝重,“现在他也是自身难保,如今邢氏这样猖獗,丝毫也没有顾虑到他此刻的处境,看来,就算丞相不肯行动,他们也会胁迫紫儒,假借他的名义挑起祸乱。子凤,我将这件事告诉你,就是希望你不要再过多牵扯,远离此事。”
“你是要我不去理睬他们吗?”我问,“本来倒也是与我无关,不过这种话真不像是你会说的。”
“纷争一触即发,我只是不想看到更多的人卷入其中,”他正色答道,“皇上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看来紫阡也很了解他的脾性呢,我对他笑了笑:“怎么会呢?一定有什么办法不必通过武力就能解决此事的,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有人想到了呢。”
“不借由武力?”他的语气带着些许讽意,“除非是将这祸乱的根源彻底除去,不然,绝无可能。”
“根源?所谓根源与它的名义不是一样的吗?”我说得漫不经心,“你放心,紫阡,我并不想过问此事,只是有些忧虑他两的处境而已,既然你这样说了,我自然不会再涉足。”
说得双方都很为难的样子,其实主动权一直都握在皇上手里,一旦对方打出太子的名号假借丞相之力发动政变,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两人处死,剩下要对付的不过是一帮群龙无首的乱军而已,只不过要损兵折将倒是真的,到时造成城内空虚、兵力衰竭,邻国便有可能乘虚而入,也是因此,双方才会一直按兵不动。
不过这次,他似乎已经不愿再等待。
“子凤,为什么要对此事如此挂念?”紫阡问我。
“不知道,”我回答,“可能,因为我和紫儒同为太子,又同样的身不由己吧。”
“谁不是身不由己呢?”他道,“子凤,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过在意,看开一些,对谁都好。”
今天的他有些奇怪,平时他是绝不会说这些话的,看来事端的确是有些严重。
“我明白,谢谢你的提醒。”我答得那样的恭谨,果然让他觉得不自在起来。
“谢谢这种话是对外人说的,”他显得有些不高兴,“对我又何必这样客气?”
“你不是外人,难不成还是内人吗?”
没有想到这时候我还有心情开玩笑,他笑得颇为无奈。
“紫阡,我知道你的心里和我一样的忧虑,”我道,“不,一定比我忧虑得多,因为你与他们的感情更为深厚。”
“忧虑又能怎样?”他是那样的无可奈何,“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
没错,我们实在是太过渺小,所以无法改变任何事,只是这样的话从紫阡口中听闻却比任何人说的都要更加让人感到无力。

推书 20234-07-24 :Hi,哥哥(穿越+3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