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吧!死吧!”她紧紧扼住我的咽喉,任由胸口的血液汹涌而出。
“不要……不要!”我尖叫着从梦中惊醒,满身的汗水渗透衣被。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只觉得快要窒息。
眼前漆黑一片,我慌乱地转过身,却发现身旁的人已经不见。
他在哪里?为什么不在我的身边?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他却不在?
“皇上!皇上!”我无助地哭喊起来,感到那样的绝望。不会来了,他不会来了,没有人会来理会我,没有人!无论是谁,到最后还是要离我而去,所有人都是这样,所有人都要离开我,只留下我一人。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遗弃我?为什么我永远都是孤身一人?永远,永远都只有我一个人,永远……
宫灯重又亮起,四周黑暗顷刻间消失无踪。
那一双臂弯再次将我抱住,紧拥在怀中。
“子凤,”他在我耳边柔软地低语,“不要怕。”
是他的声音,是他的双手,我紧紧靠在他的怀里,不能言语,脸上湿湿的一片,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眼泪。
“不要走!”我艰难地说着,拼命拥住他,“不要走!”
我知道,他身着朝服,正是要赶去上朝,一定是因为听到我的哭喊,才又匆匆折回。这本应已经足够,不可以再要求更多,可还是忍不住想要将他留住,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看他离去。
就让我再任性一次吧,因为这一刻实在不想放手。
“我不会走,”他对我说,“永远也不会。”
永远?我不知道,你我眼中的永远是否相同,但现在已经不必去深究。我喜欢听你说这些,你的情话,你的誓言,不管是真是假,我都乐意去听,所以,即便是谎言,也请你继续对我说,因为,我已经上瘾。
宫中的琴声还是没有间断,谁也不知道从何而来,谁也没有对此过问,或许根本就没有人听到,或许只是某人的错觉而已,所有人都聪明地将此事遗忘,只有一人却还对此耿耿于怀。
“司马,你早就知道,是不是?”紫阡抓住途经的御医,开口便问。
“你指什么?”司马回过头,面无表情。
“太子的药中有毒,你应该早就知道,为何到现在才说?”
“早就知道?”他反问,“你凭什么这样认为?”
“以你的医术,见到药方的第一眼就应该有所察觉,为什么那时不说?”
“紫阡,你一定要这样抬举我吗?”
“是谁?”他紧紧逼问,“下毒之人究竟是谁?”
“司马只懂行医,不懂断案,侍中大人若是想知道,应该去问刑部才是。”
“你不说,是因为怀远,对不对?”紫阡直视着对方,“他应该比你更早发觉,却让你保持沉默,到底是为什么?你们究竟在包庇谁?”
“紫阡,你想多了……”
“你们是挚友,他让你缄口,你自然不会泄露。而如今你又说出来,是因为奉了皇命,借机除去太后吗?”
“紫阡,”他的语气稍有缓和,“你应该很清楚,开口,或是闭口,这一切不都是由皇上做主吗?你我都只有领命的份。而对于这件事,我想他一定是希望我们闭口不谈的。”
“司马,你变了。”
“我没有变,”他目光平静,“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并非是因为心中有愧,相信我,紫阡,结局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坏。无论我做什么,都只求问心无愧,这一点,希望你能相信。”
紫阡渐渐开始恢复冷静,一阵沉默后,他开口道:“听说,你要走?”
他点头,看着别处:“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对谁都好。你也是,紫阡,及早抽身出来……和他一起。”
和他?他是谁?我已经不认识他。紫阡没有说话,暗地却想发笑,和一个不认识的人离开?何必!
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走到北宫来,明明说过不会再过问他的事,现在来此又意欲何为?或许只是出于本能,对他的执念终究还是不能断绝,说到底,最任性的人果然还是自己。
“真是稀客。”老远就看到紫陌晃动着酒杯,从亭轩上向来人打着招呼。
紫阡移步走上亭阶,脸上的笑意淡而无痕:“什么事让你这样高兴,非要举杯庆祝不可?”
他对着他,笑而不语。
“让我来猜猜,”他继续,“是因为碍眼的人消失了吗?”
紫陌并不生气,耐心听他说下去。
“想来也是,他这一走,过去的一切也就随之一笔勾销,多年以来的隔阂自然就能涣然冰释。看来大人重获恩宠之日翘首可待呢。”
“说得好!”紫陌击打了一下手掌,笑得开怀,“侍中大人这样一说,紫陌心中可就更加踏实了。”
他笑:“紫陌,你果然还是本性难改。”
他也笑:“紫阡,你总爱对我这样刻薄。”
“我对谁都不如对你来的刻薄。”
“那紫陌是应该感到惶恐,还是应该感到高兴呢?”
他不说话,只看着他。
“紫阡,你看我醉了吗?”
“醉了的人是不会这样问的。”
“呵呵,”他笑得出神,“以前我总是想把紫儒灌醉,你别看他长得那样文弱,酒量却好得不得了,结果每次被灌倒的那一个都是我,一觉醒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所以我总说,无论什么都不能乱他的性。”
“看来你们的交情没能更加深入,叫你失望了吗?”
紫陌浑噩地摇着头:“失望?我怎么可能会失望?我高兴还来不及。这一下可是干净彻底,宫里面唯一的好人也死了,留一个坏人的天下,大家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实在是皆大欢喜。”
紫阡仍然沉默,由着他又说又笑。
“紫阡,你怎么不说我醉了?”
“你没有醉,”他回答,“你不是还能分得清好人和坏人吗?”
他又摇头:“我就算醉了,还是能分得清,只不过我选择做坏人而已。”
“紫陌,你开心吗?”
开心?他问得这样莫名,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做坏人,让你觉得开心吗?”
他笑了:“紫阡,你总是这样,依着自己的心情去判断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开心这种东西,对于我来说太过昂贵,人们做事并不只是为了开心的。”
“你也总是这样,紫陌,总是认为自己什么也要不起。”
“糟糕,被发现了呢,”他睁着惊恐的双眼,似笑非笑,“这可怎么办?挖个洞,钻进去?”
他笑,这个人有时真像是个孩子。
“紫陌,”他说,“我不再强求你离开,如果这样能让你过得舒坦,我会为你高兴。”
“怎么说得这样大义凛然?”他笑得暧昧,“就好像要去赴死一样。”
“难说,”他调侃道,“没准哪一天我真会死在你手里。”
“不要这样说!”他忽然变得激动,“所有人都可以死,只有你不可以死!你不能死,我不准你死!”
没想到他竟会认真起来,就像过去一样,他总是不经意间就惹他焦躁起来。
紫阡温和地对他微笑,柔声问道:“如果我死了,你又会怎么办?”
“那我也去死!”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已经倒在桌上,快要失去意识。
他起身,走到他的身旁,看着他布满泪痕的脸,神情复杂:“看来我没有说对,你是真的醉了。”
他将他抱在怀里,走出亭轩。
“你要带我去哪里?”他依靠在他的怀中,迷迷糊糊地问道。
“放心,不会把你偷出宫去,”他将他安置在床榻上,盖好被衾,“你那么喜欢这里,我可舍不得把你带走。”
“紫阡,”他抓住他的手臂,情绪失控,“我只有你,只有你……”
“怎么会呢?”他语调冷淡,“你不是还有皇上,还有楼大人吗?不对,可能还有更多。”
“皇上?楼大人?”他痴痴地说道,“他们是谁?我不认得!一个都不认得!”
“紫陌,你总是这样孩子气,”他笑着对他说,“不,你就是个孩子,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个孩子。”
“那你也做回孩子,就像过去一样,”他痴迷地看着他,“紫阡,你以前对我那么好,为什么现在就不可以?为什么……”
昏黄的灯火下,他的脸上泛着浅浅的红晕。
“紫陌,”他伸手拂过他的发丝,“那是因为你想要的太多。”
“不,”他拼命地摇着头,“我想要的就只有你一个!真的,只有你!”他抬起身紧紧将他搂住,灼热的双唇深吻在他的唇上,伴随着沉重的呼吸。
这个极富诱惑的热吻在对方冷淡的回应下草草终结,紫阡低下头,看着娇喘连连的他,轻轻将那张脸抬起:“你对别人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吗?”
他诧异,紧盯住对方的眼中满是委屈。
“不要这样看着我,”他冷冷地说道,“那种眼神对我没有用,你还是留着对付别人吧。”
“紫阡……”他再一次拥在他的怀里,“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对我……”
他听着他的啜泣,感到他身体的颤抖。
“紫陌,”他抓住他的双肩,专注地看着他,“你真的那么想要我?”
他的目光那样灼人,让他无法作出回应。
“好,我会满足你,我说过,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让你得到。”他一把退去他的外衣,将他压倒在床上,双手紧紧扼住他的手腕,直扼得他生疼。
“紫阡……”他顿时感到一阵害怕,紧咬在肩上的唇齿几乎要刺穿他的皮肉,“不要,不要这样,紫阡!”
“你不喜欢?”他松开手,支撑在他的枕边,“那么,你想要哪一种方式?说出来,我一定会满足你,又或者,你想要反客为主的话,也请自便。”
他睁着一双泪眼,直视着他,却说不出话。
“怎么?我做的不够好吗?”他俯视着身下的人,神色未变,“那告诉我,他们是怎么做的?我一定会努力做得比他们更好。”
他已经无力承受,为什么,他的紫阡会变得这样咄咄逼人?是因为自己吗?一定是这样,一定是因为自己,他才会那样恨他。
“告诉我吧,紫陌,他们到底是怎么做的?”
“紫阡……”他凝望着他,冰冷的手抚在他脸上,“你究竟……想要我怎样?”
他说的那样吃力,惨白的脸上渗出一片汗水,他知道,是那一次所中的剧毒日夜折磨着他,他知道,他永远也无法恢复。
“紫陌,”他低头,吻着他苍白的双唇,如果可以,他愿为他分担一切痛苦,“答应我,不要再让别人碰你,不要再让任何人占有你,你只能属于我一个人,你只能是我的!”
他的舌轻舐在他的颈上,温暖的吐息让他不能自已。
“紫阡……紫阡……”他不断地重复着他的名字,纠缠在身上的躯体将他紧紧束缚,他的触摸,他的喘息,他的热吻,他的低语,这一切已将他推入到意乱情迷的深渊,不能自拔。
“答应我,紫陌,”他深情地望着他,“答应我,好吗?”
他对着他,不住地点头,这一刻,无论他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他不能拒绝,他不能再让他离开,这个世界上,他想要的人,就只有他。
“不要离开我,紫阡,永远也不要离开……”
第十七章 因缘(1)
重设三省的提案很快便得以通过,张大人也顺利上任中书令一职。官制的变动必然伴随着新旧官员的更替,而旧朝遗老们的遣散不仅为王者让出了一片天下,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丝契机。我不知道,如今朝中有多少官宦是出自我北雁麾下,他们那样悄然无息地以紫辕朝臣的姿态出现在这里,不曾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实在不得不让人咋舌。
一定很快,这里的一切都能为我所取代,很快,我就可以逃离这个地方。
想到这里,我就变得不安分起来,我开始迫不及待,我要从这里出去,马上。
“不要让他们跟着我!”我向他抱怨,“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出去吗?”
“不能。”他干脆地答道。
“为什么?”我追问,“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就是,”他的淡定实在让人生气,“不对,你比孩子更加让人不放心。”
我说不过他,只好在一群侍卫的尾随下,到处招摇,什么事也做不了。
无奈之下,我只能去了张士彦提过的那家客栈,想办法将侍卫留在门外,乘机从密道溜走。
如果一切能像预想的那样顺利就好了,只可惜,毕竟是第一次来这陌生之地,密道什么的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让人摸透的东西,出现在面前的两条通道着实让我犯了难。
我说过,我总是作错决定,这次也不例外。偏偏连二选一也能选错。
沿着被选中的道路,我竟来到了另一处厢房的后室,面前的屏风暂时将我遮蔽,透过稀薄的纱幕,模模糊糊可以看到三个人影,并不是我想停留,只是他们的谈话实在让人心惊。隐约听他们说到“南越”、“出访”、“刺杀”之类的字眼,大致就是要趁皇上出访南越之际发动政变的意思吧。
果然不该到处乱跑,这下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还是走为上计。
但,只怕是天要亡我,不知身后何时出现了一只花瓶,竟还在这种时候叫我给打碎了。
“什么人?”座前之人警觉地起身,循声而来。
顾不得犹豫,我沿着另一条密道,拔腿就跑。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必定即刻就会追来,看来此地不宜久留,速速离开才是上策。
我关上密室的大门,若无其事地走出厢房,谁料想邻近的室门却同时被打开,从中走出的两人,正是刚才所见密谋之人。
看来是出门不利,但愿他们不要起疑才好。我装作视而不见,堂而皇之地从两人面前经过,然而,恐怕只是徒劳。
“公子似乎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身后的手掌落至我肩上,我迟疑着,缓缓转过身:“二位可是在和我说话?”
两人不作声,只上下打量着我,目光深邃。
“在下似乎并不认识二位,”我道,“恐怕是两位认错人了吧。”说完,拨开肩上的手,准备离去。
“且慢!”再一次被那人抓住了手臂,我被迫回身,晃动中却露出了腰间的令牌。
“是宫里的人!”两人顿时蹙起双眉,凝视着我的眼神里透露出凶狠。
糟了,看来这下不管我有没有听到,都难逃遭人灭口的下场。真是讽刺,一向如影随形的侍卫等到真正需要的时候却因为我的嫌恶而被彻底摆脱,这算是自作自受吧。
就这样我开始想象他们会用何种方式将我了结,但愿不要是太过凶残的手法。
“放了他。”身后传来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熟悉。
“大人……”两人犹豫道。
“是自己人。”
自己人?开什么玩笑?我好奇地回过头,果然,和判断中一样。
“你们先行离开,”他继续道,“这里交由我来处理。”
两人对视一眼之后,拜退离去了。
我被他请进屋内,终于松下一口气。
“陈大将军又救了我一次呢,”我笑道,“只是,你我何时成了自己人了?”
“难道不是吗?”他自顾自走进深处,与我对视,“你这样迫不及待地赶来见我,不就是为了要与我成为自己人吗?”
“大人怎么这样自信?”我反问,“子凤可从来都没有这样答应过你呢。”
“燕子凤,你在朝中的所作所为,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道,“你有多少实力,我自然也是心中有数。”
“对,”我答,“你我都知道对方的底细,所以即便让我听到了这样重大的秘密,大人也还是不会杀我。”
“与我联手,”他直视着我,目光坚定,“合我们二人之力,要与他抗衡并非难事。”
难得他竟能说得这样坦白,我却笑脸盈盈地摇起了头:“我不要。”
他有些诧异:“为何?”
“大人的野心这样大,子凤可不敢奉陪呢。”
“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打我的主意?”
“诶?”我一脸嗔怪,“大人怎么把我说得好像是诱骗妇孺的坏人一样?”
“你那时接近我,不就是为了与我合作吗?”他问。
“的确,但那是因为我还不了解将军的身份,若是早知道的话,子凤必定不敢轻举妄动。”我答道,回看着他,“大人究竟是为何要对付他?你所觊觎的不就是皇权的宝座吗?”
他并不否认:“那原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