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七分真三分假的理由让莫逸听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更後悔於自己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对恋人的不信任。
陆闻皓默默看著一脸抱歉的她，在心里说了声“对不起”，亦开始疑惑於究竟什麽时候能把一切都坦承出来。今天看到淳於植都对池濯的依赖，他就清楚了要分开用心牵系著彼此的两人是很困难的事情。
只是，他不愿承认。
没有删掉十一年前的短信，没有一秒忘记过那个人，只是因为他是自己真正的初恋，是他教会了自己怎麽去爱，怎麽感受被爱。那时坚信著他一定会是陪伴自己到死的唯一的恋人，所以当现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体倒在别人的怀里时，那种心情著实是不好受的。他可以掩饰行为、言语、表情，却不能抹消去想要拥抱他的心。
神总是这样不给他一丝希望。亲人、朋友、爱人……
当周围变得空空荡荡时，他就变了。变得自私、狡诈、冷酷、虚伪。
神看到了他的改变，不满於这样的他也能得到幸福，所以就把过去送到了他的面前，毫无预兆的，让他的精神承受著永无停息的负担。
──不过既然是不能逃避的考验，就必须去攻克他！如果从另一角度，把这次的相遇看作是神给我的机会，那麽我就该勇敢地接受它。
陆闻皓握紧了手中的方向盘，任闪烁的霓虹燃上没什麽表情的脸。
黑暗中，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睡不著，晚餐时重新的认识让他怀疑起了自己。
身边人已经安然入眠，转了个身看著他，男人没有醒来，不过由於感受到身边小小的异动而微微蹙了蹙眉。
淳於植都记得池濯曾经说过自己就像是一块没有瑕疵的最最纯粹的玉。可是现在他知道了，即使忘记了过去，存在的依然存在。
以为之所以爱上池濯是由於对方是池濯，唯一的池濯！可是……
嘴角无声地划出了一个弧度。
──事实却是他以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同性恋！有时努力地分析著为什麽在回忆里总没有普通恋爱的影像，也曾怀疑过是不是那时是被别人讨厌著的。但现在他总算恍然了，是他本身的问题。
或许潜意识里也讨厌这种性癖的自己吧？所以本来其实是存在的记忆也被身体自动删除掉了？
他可以简单地想到影响了自己的肯定是并不太幸福的家庭和当时生存的严苛环境。可是原来，那时的自己是那麽脆弱吗？
忽然想到了手机里有那个男人的号码，淳於植都犹疑著是不是有必要和他单独见一次面。
现在已经不用再怀疑陆闻皓的用心了，也许他是等待得不耐烦了，才想出这麽过分的办法吧？不过，淳於植都觉得其实他也没什麽立场责备别人。转换情况下的话，原本深爱的恋人现在却完全不认识自己并且就在眼前和其他人亲亲我我……
──或许我会作出更出格的事也没可能啊……
淳於植都审视著自己──虽然曾经说那些没用的过去即使遗忘了也可以，但果然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感受到那份空洞……人生即像拼图，缺损的那几块如果找到了的话，还是会想主动把它拼凑起来吧？也许这样做的结果反而是让自己看到完整的画面後感到失望，但不管这麽说，人生本来就是有缺陷的，他必须去面对那些黑暗的负面的东西！
是的，即使知道了过去，我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深情地看著身边熟睡的池濯的睡颜，俯身轻轻吻上他的额头，双唇切实地感受到了对方的存在。
“对不起啊……”
低声呢喃著道歉。
他知道池濯有时会有过分的保护欲，他清楚如果被他知道刚下的决心後一定会生气地大叫“这有什麽意义！”但是，他想总有一天他会体谅的。
因为，我们谁都离不开谁，不是麽？
起身，下床，拿出上衣口袋里的手机，面对著倒映著自己疲惫容颜的落地玻璃窗。
──你好，我是淳於植都。想找一天和你聊聊关於我们的以前的事情，可以吗？另外，我是真心爱著池濯的。
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打著，完成後停顿了一秒，直接选择了“发送”。
以为对方已经睡了不会立刻回复的淳於植都，在倒了杯牛奶回房後却发现手机的屏幕亮了，走过去拿起一看，是“新信息到”的通知。
──一直开著手机？也是，他工作很忙的样子……
啜了口温热的牛奶，边坐在床沿边打开了短信，在看到屏幕上几排字的下一刻，心脏几乎停止了──
──当然可以。失眠了吗？是不是现在正喝著温暖的牛奶？因为这是你以前的习惯。愿你能尽早入眠。晚安。
淳於植都现在是难得失眠的，但每次只要睡不著就想喝一些暖暖的牛奶，这一点，是连池濯都不知道的……
──过了那麽多年，他竟然还记得我的习惯吗？
喝著温热的牛奶，暖意渐渐扩散到了全身……
──晚安……
【耽声溺爱】（八）Intermezzo•Heavenly days
“原来，以前的我是这样子的啊……”
坐在处於六楼的自助料理店，望著落地窗外参差的建筑与远处十字街道等著红绿灯的行人们，淳於植都撇了撇嘴：“真是难以置信，我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做那麽过分的事情啊！”
“是啊，当初遇到你时我也是极度的失望呢！”仿佛是想到了那时自己的窘迫样子，陆闻皓也不由绽开了笑容，“在第一次听到你的歌的时候，感觉灵魂都好像被触动了。所以对现实里真实的你还是会有些不满的吧！”
“那你还特意回来帮我做饭？”淳於植都好奇地问道，“你对谁都那麽热心吗？”
“或许吧！我同学都叫我‘好好先生’，虽然我觉得帮助别人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啦。”陆闻皓拿起茶壶，小心地盛满了两人面前的杯子，“当然，现在就没有那麽单纯了。”
淳於植都边说著“谢谢”边接过杯子：“呵呵，我说不定倒比那时简单吧？”
陆闻皓忽然凝神看他，让淳於植都一瞬间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但很快，专注看他的目光就隐隐地柔和了下去：“恩，是的，比起以前，或许现在才是你那时一直所要寻求的幸福吧！”
“……”淳於植都一瞬间失去了应答的方向，於是就努力寻求著新的话题，“那时，我唱歌唱的非常好吗？虽然记忆中好像小时候的确蛮喜欢唱歌的样子，但我怎麽会一下子改变怯懦的性格敢在众人面前唱歌呢？想想就不可思议啊……”
陆闻皓权衡了一下，决定先不把那件事告诉他，好不容易有良好的氛围，他不想那麽快就被残酷的东西破坏掉，所以及时转换了话题：“你的歌声非常棒！应该可以算是治愈系的嗓音了吧！”
“还真难以想象啊……”
淳於植都苦笑著摇摇头，现在的他根本没什麽唱歌的心思，他喜欢的都是安静的东西──种植花花草草，散散步看看书，虽然偶尔会听歌，但即使听也基本上是听经典的轻音乐。
“真的哦！”陆闻皓认真地继续道，“你唱歌的样子总是让人有种不可亲近的感觉，穿著也非常正统，表情冷淡地演绎著不同风格的经典歌曲。”
讲著讲著，陆闻皓就产生了似乎真的回到了过去的错觉──他就坐在最最阴暗的一角，喝著最廉价的水果味饮料，眼睛一秒都不会从台上那个精致漂亮的男人身上移开，专心致志地聆听著他唱出的每一句歌词──
（Eric Clapton《tears in heaven》）
Would you know my name if I saw you in heaven?
Would it be the same if I saw you in heaven?
I must be strong and carry on,
’Cause I know I don’t belong here in heaven.
……
一如既往穿著一身黑色西服的淳於植都，在钢琴前边用手指敲击出哀伤而动人的音符，边用低沈的嗓音温柔地唱著歌。
陆闻皓深深地叹了口气──为什麽这个男人，有著那麽强烈的两面性？刚才不是还很过分地说著“菜很难吃”之类的话，而现在却化身成了一个优雅地弹著钢琴的优秀青年。
……
Beyond the door there’s peace I’m sure,
And I know there’ll be no more tears in heaven.
恬淡的声调，配上柔和的音乐，几乎眼泪就这麽要涌了出来。
可是还没等自己回神，那一抹黑色就不客气地来到了自己面前，一句话都没说就把他拉到了後台：“喂！我说过你要做好人的话送我到工作的地方就够了吧？你干嘛还没回去？”
“因为想听你唱歌啊！”陆闻皓很诚实地坦白了，“你在台上歌唱的样子真的非常美丽！”
“这种事情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淳於植都没好气地说道，“总之，或许我今天仍旧不回家的……所以，你可以回去了。”
陆闻皓心里并不介意他把自己当佣人使，却对知道了他不回家的事实感到有些别扭。
当然不用再愚蠢地问什麽“你不回家做什麽啊”这种话，同学的话再次毫不留情地刺痛著他的耳膜。
他不是他的谁，所以不能作出任何干涉他私人情感生活的事情，即使理智上知道，情感上却依然感到了挫折。
“恩，那我听完你的歌就回去，不会跟著你的，放心好了。”
陆闻皓只能这样承诺。
淳於植都瞟了他一眼後就转身走了，他自然清楚以陆闻皓的为人是不会作出违法承诺的事情的。
回到座位上继续喝著淡而无味的果汁，忽然觉得难以下咽。陆闻皓微叹著气，试图想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但一看到在台上没什麽表情的唱著歌的淳於植都时，心又会不由自主地悬起来。
──难不成是因为受学校环境的影响，所以在潜移默化下有了那种倾向吗？
怎麽可能！
甩头扔下这种假设，却在听到歌声时，心灵再次被它紧紧地牵系住。
只是三首歌的短短的时间，却似乎延长了好久好久的时间。在掌声中，淳於植都仅仅小小地点了点头，看都没看陆闻皓那边一眼，就下台了。
鬼使神差的，陆闻皓的脚步就动了起来，推开门，向酒吧的後门狂奔而去。却见夜色笼罩下，那个有著纤细身段的男人倚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身边，那人帮他打开车门，银灰色的头发随风轻轻甩动，最终消失在了漆黑色的车子中。
“……”想喊他的名字，却想起了约定，陆闻皓硬生生吞下了就在喉头的单词。模模糊糊中，似乎看到车的主人靠近了淳於植都并吻了他，站的远远的他只能握紧双手看著根本没有注意到车後的两人。
陆闻皓这时才体会到了什麽叫力不从心，一顿饭菜、一声安慰，能为他做的，仅仅只有这些，可是本质的问题现在却赤裸裸地呈现在了眼前！
看著最後轿车从视野里离开的陆闻皓，霎那间感受到了遍布全身的疲累。
这一天，过得是那麽蛮长，即使回到宿舍冲了澡後立刻上床了，脑海里也摆脱不掉那个银灰色头发的双面性男人──全神贯注地唱歌的样子、泼妇骂街般的无理取闹、空荡荡房间里的独自一人、还有胸口上深浅不一的伤痕……
这些东西满满地挤进了大脑，怎麽样都无法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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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累的样子嘛！怎麽了？”
手机那头朋友的声音朗朗传来。
靠著天台边的栏杆，陆闻皓嘟囔著：“没什麽，倒听你的声音很是精神嘛！”
“那是……”林澈活泼的声音跳跃著，“学业顺利，朋友多了，甚至有女生倒追我……怎麽想也值得我高兴一番吧？”
“算了吧，拜托别用人家的爱意打发你无聊的时间。”
“哼！原句奉还！”林澈直接否决掉後就接著问道，“最近怎麽样？我们学校离得好远，想看你也不方便啊！”
“免了！如果你真的来了我就完了！”一想到身边的同学看到林澈过来找自己，陆闻皓的鸡皮疙瘩都要掉满地了，到时一定会有“天啊！你男朋友来看你了！好贴心啊！”“是个帅哥诶！闻皓你赚翻了！”……类似这样的闲言碎语吧？所以，他才不会让朋友过来搅局！
“而且，这几天，我在照顾一个孩子。”不想把淳於植都的事情直接告诉他，倒不是不信任朋友，正是因为相信他，所以才不知道该怎麽向他准确地表达此刻正确的心理感受。所以就临时决定把淳於植都称作“孩子”了。
“孩子？孤儿吗？你未免好人做过头了吧？这种事情有福利院吧？”即使没有看见本人，陆闻皓也想象得到此刻的他一定是眉头紧皱。
“呵呵，也算是兼职保姆吧，偶尔烧烧饭洗洗衣服之类的。”
“你缺钱吗？要不要我借你？利息的话和银行一样，怎麽样？”林澈的父母是从事国际贸易方面的，而且也有自己的公司，所以物质方面和只有开小饭店的父亲可以依靠的陆闻皓自然不是一个等级上的。但即便如此，他们之间却没有丝毫隔阂，所谓的纯粹的友情或许即是如此吧！
“不是……只是大概被那个孩子的声音吸引住了吧……他的歌声非常好听。”陆闻皓连忙寻找著半真半假的借口。
“这样啊，你追星都追到小孩啦？”林澈促狭地取笑道。
“是啊，而且可以提前演习怎麽做爸爸呢！”
“你的话，好冷……”
“是你先冷到我的！”
……
告诉林澈这是个很不好对付的小孩後，陆闻皓也只是得到了只能对付真正小孩的办法──奖励棒棒糖，出去捕蟋蟀，一起去电玩城……怎麽想都不是能吸引那个自负男人的方法啊！
──不过，我那麽坚持地讨好他，到底是为了什麽啊？
这样想的同时，陆闻皓就被林澈善意地告知“朋友，你是不是有恋童癖啊”，於是，郁闷指数直线上升。
“喜欢音乐啊？要麽带他去音乐会熏陶熏陶好了。”
虽然没有什麽闲钱去音乐会，不过林澈给出的建议倒也可以考虑一下。陆闻皓谢过朋友後，就结束了通话。
铃声恰时地响了起来，深深呼吸一口，阳光的味道逗留在鼻尖。
──好天气啊，不知道那个家夥现在在做什麽？
一想到自己真的就像在想念恋人般想著同性的那个人，陆闻皓就纠结而无望地抓了抓脑袋。
疯了吧？自己，一定是疯了！
在似乎被海水晕染过的碧蓝天空下，他甩了甩头後，就轻快地跑向了阶梯。
【耽声溺爱】（九）平行的我们
滴滴答答……
不知何时，玻璃窗被落下的雨水打湿了。
“我以前还真是个过分的人呢！”淳於植都听了一段关於自己的过去的事情後，失笑起来，“不过、也真难得你没有讨厌我。”
“我一定是被你的声音迷惑住了吧？不论对你再怎麽生气，也做不出丢下你的事情。”陆闻皓耸了耸肩。
他并没有流露出过分的感情，所以淳於植都也没有从他的话中感到有什麽尴尬。
“啊，已经现在这个时候了， 我得回店里去看看。”
“店里？”
淳於植都温柔地笑了，想起那个地方就像自己的归属地，他就感到一阵温暖：“是花店，我和池濯一起打造的！”
陆闻皓随後就起身说道：“那我送你去吧，我也想听听你的近况。你家的池濯还真像个守护神，我想联系你估计都很困难。”
他的话半假半真。他当然不会愚蠢到现在就单刀直入地表明自己的目的，想钓鱼、就必须准备好诱人的鱼饵。首先必须保持一副绅士的样子，才能有机会在过程中慢慢将渔网收拢。而现在提出的想知道近况的要求，也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只要他这麽说了，淳於植都当然就没办法拒绝了。
如他所愿，淳於植都想著这个时间应该不会碰到池濯，然後就点了点头：“那我们走吧。”
绵绵细雨不停地击打著车窗。
“所以现在就经营著花店？”
“对，生活很悠闲，对吧？”
侧头回以他一个笑容，趁隙，陆闻皓的眼神轻抚过身边人眼角的皱纹。
细细的皱纹，证明了时间无情的流逝，可是当初的他最爱触碰的白皙柔嫩的肌肤，似乎并没有松弛多少。
“上次的事情、对不起。”陆闻皓低声道歉道。
想起了上次明显是有预谋的短信，淳於植都也愣了愣，但随後又摇著头：“我能理解，因为如果是我的话，说不定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