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在反省的周亚言再度抬起头时,发现叶锦年已经不在视线内,问了下主人苏青弦,才知道叶锦年已经离开。
周亚言不及多想,直接告辞,两人前脚后脚行色匆匆的情形让在场不少人士都看在眼里,纷纷猜测叶周两家的仇怨纠葛是不是要从叶家新生代开始重新算起,更有好事者认为明天或许能听到叶周二人打架斗殴的消息……
周亚言来到停车场时,正好看到叶锦年的车子打算离开,他来不及细想,直接冲到银灰色的Lexus敞篷车前面,尖锐的刹车声里,叶锦年冲他打开了车头大灯,明亮的灯光底下,叶家大少一张脸简直黑似锅底。
周亚言满脸讨好笑容地凑了上去:“真巧,我也要走唉,你送我一程?”说着这句话的厚脸皮男人完全无视自己那辆停在同一个停车场正在哭泣的BMW。
叶锦年理都不理他,打算踩下油门打算掠过那男人,周亚言却身手敏捷地跳进了敞篷的后座。叶锦年再度急踩刹车,脸上更加难看。
“滚下去!”叶锦年的声音听来阴森森。
周亚言合掌:“只要载一程就好,不然我付你汽油费?”
“滚!”叶锦年瞪着周亚言。
“不滚!”周亚言表情分外坚定,看来十分欠扁。
然而,他能厚脸皮,叶锦年却做不出弃车逃跑的事,尤其此刻他们停车的地方是出口,工作人员正在一脸提心吊胆又好奇地竖着耳朵。于是两人在车内互视僵持良久,叶锦年终于一脚踩下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般从停车场驶离。
叶锦年很快把车子停到了路边,“下车!”
周亚言还想磨蹭几下,却看到对方满脸写着厌恶,于是他终于摸了摸鼻子,解开了保险带:很明显叶锦年要狂暴了——再玩下去恐怕大事不妙。
叶锦年看着对方下车,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然而周亚言到底还是不识相,人虽然下了车,手却还扶着车门不放。
“你吃醋了?”周亚言问。
叶锦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脸气到发白,直接倾身过去要抢过车门走人。
周亚言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叶锦年反射性想要甩掉对方,周亚言的手却牢牢按住,丝毫不动。
“岑其默是我过去的恋人,现在只是朋友。”周亚言说完这句话之后,默默放开了手。
叶锦年脑袋里嗡嗡地响,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逗乐的。
周亚言退后一步,把一只手抄进裤袋,冲叶锦年挥了挥手。
叶锦年瞪了男人良久,终于关上了车门,扬长而去。
风声从耳边掠过,这个城市一片流光异彩,叶锦年心中五味陈杂。
车子即将进入拐道时,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后视镜。
那个男人依然保持着此前的站姿,看着车子的方向。
银色的Lexus顺着道路的痕迹拐弯,于是身后那个人的身影被远远地甩掉,再也看不到了。
叶锦年用力地皱着眉,最后身体中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涌了出来,他狠狠地拍向方向盘,咬紧了牙。
这一刻,他终于看清,自己的人生在奇怪的地方脱了轨。
周亚言站在路边,直到看不到那辆银色的跑车后,才露出了满意的笑脸。
无心插柳却得到了意外的结果,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么叶锦年此前的别扭只证明了一件事:
他心动了。
周亚言突然想抽烟。
只要心动了,一切就好办了。
周亚言咧嘴笑了,打电话叫司机来接自己,心里满是成就感。
岑其默,著名华人精算师,同时拥有北美、英国、日本和澳洲的精算师资格,29岁时就担任了美国安邦投资精算师总监,33岁时,岑其默挟着海外镀的璀璨白金光环回国,与人创立了锦途投资,主要负责项目精算规划。因为业绩出色,被奉为国内精算第一人。而这个人,目前才不过35岁而已……
叶锦年近似恼怒地关掉了网页:为什么会突然关注这个人?
而周亚言那句可笑的申明更是令他不断重复回想。
叶锦年一边喝着热茶,一边觉得人生有点灰暗:不是吧……难道最糟的情况发生了?
端着茶的手微微一抖,叶锦年稳住心神,开始自我催眠:错觉!一切都是错觉!我的人生还在康庄大道上飞奔,绝对没有被一个叫做“周亚言”的泥潭给陷住手脚!
对,绝对是错觉!
随后,叶锦年很认真地考虑用工作唤起自己那被某人“麻醉”了的心灵,正好“爱生”基金开始展开“捐学助教计划”,打算面向公众号召集资帮助贫困地区的中小学校建造图书馆。明明叶家的事情都已经让叶锦年忙得不可开交,他最后却还是积极涉入整个策划案了。
甚至连王杉和叶锦宁都被他游说着参与其中,叶锦宁利用自己的职业优势,开始在海外华人群体中推广活动,而王杉的作用则更直接:他的场地已经被叶锦年直接征用作为活动场地,安排作为媒体推广和聚集活动场所。
一时间叶锦年的人生很美好很丰富,特别是当活动开始在全国范围内铺开时,叶锦年更加增添了“想借这个机会多跑跑”的想法。
然而那个名叫“周亚言”的泥潭又翻滚着纠缠着亮出黏腻的手脚痴缠到叶少的身边。这回周亚言又上演了有名的“紧迫盯人”招数:他也不硬挤上来说话,只是叶锦年几乎无时无刻不能看到周氏流氓如背后灵一般阴魂状飘闪在自己身周十米方圆。
然而叶锦年这一次除了阴沉着脸之外,却没法对周亚言恶声恶气了,被周亚言撬动的心灵正在产生着自己都无法掌控的变化。
另一方面,叶锦年也开始催眠自己:这是周亚言又一贱招的大胜利。
在得知叶锦年参与捐学助教计划后,财大气粗的周亚言一气捐了一千万给“爱生”,并借着这笔钱敲开了市慈善总会理事长家的大门,于是第二天他就出任“爱生”基金的理会一职。用这样的虚职换一张八位数的支票,消息传出后“爱生”基金上下都合不拢嘴,叶锦年的一张脸却发绿了。
本来是想借着忙碌的机会避开周亚言,但很快却因为忙碌而失去了对自己行踪的安排权利,在叶锦年不得不迁就着“爱生”基金会的日程表而安排工作时,他很快发现周亚言无孔不入的可怕追求攻势。
夜深人静时,叶锦年不无头疼地想:周亚言的所有追人烂招之中,拿钱砸人是使得最溜的一招。
于是这一回合,周亚言又以牛皮糖的姿态获得了对叶锦年的全面胜利。
然而周亚言却也头痛着。
叶锦年分明已经心动,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始终胶着,半分也推动不了。叶家大少始终保持着公事公办的姿态,要是遇到周亚言偶尔逾规,就会用冰冷的眼刀刷刷出击,消极抵抗。
当然其实这样的相处偶尔为之也是很有乐趣的,但是变成常态却实在不好玩。周亚言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抱着自己苍老又饱经眼刀凌虐的心灵哀叹:老子这辈子是不是就栽在这个男人面前翻不了身了么?怎么直到现在都不能让他对我心甘情愿地笑一笑呢?
叶周二人莫名僵硬的气氛最后打破的契机,却是因为两人都意想不到的变故。
很多年后叶锦年想到那一年的五月,能回忆起的全是阴冷和大雨的凌厉,那些感觉像是跨过了他所度过的岁月,在自己的生命里烙下黑色纹章。
第十一章之一
事情的起因是缘于一个活动企划:“爱生”基金需要运送一批书籍和物理化学用仪器到离H市两天车程的山区桐景。
桐景这地方是以桐景山脉而得名的。这座天然的山壁屏嶂是H市附近有名的天险——所谓的天险倒不是说桐景山有多美丽,而是指它隔断了山里与山外,用一道天然的壁垒构筑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两者之间只差两天车程,H市是世界有名的经济发展新兴城市,而桐景却是一被提起就会用“穷山恶水”这样的词句形容的地方。很多当地的山民还保留着几百年前的生活方式,住的是土坯泥房,喝的是山上流下来的山泉水,家里能养上几只鸡几只鸭都算条件不错。
桐景山很险,却又贫瘠。它几乎没有给自己的子民留下任何可以维生经营的资源,只是沉默地禁锢了人们往来交通的道路,把繁华的现代都市生活完完全全摒弃在自己的面前。
因为这一批物资是出自叶锦年的手笔,他对此特别上心,甚至连采购的书单都是由他定的。叶锦宁嘲笑弟弟“鸡婆到死”,“连书本纸张都一定要摸过才放心”,她甚至表情甚诚恳地对弟弟说“你一定会是个好爸爸,因为哪家的妈妈都没有你罗嗦”,这样的评语让在一旁听笑话的王杉捧腹大笑。
叶锦年完全不以为意,他只是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事情,忍不住样样上心。不过等到一回头看到周亚言忍笑的样子时,叶家大少顿时不爽了,冷冷睨了一眼。
王杉笑完了很认真地对叶锦年说:你要是真不放心就自己亲自送过去吧!
叶锦年听了这话后眼睛亮了。
王杉看他认真了,不禁有点傻眼:他只是在开玩笑……然后臂膀一疼,叶锦宁狠狠地用纤纤手指拧住了他胳臂上的肌肉,凶狠地用眼神告诉他“你出的主意真是馊!”然后劝叶家大少:“你不会吧?来来回回要四天时间,而且那里只通公路,路上条件很不好,连开车的司机都是必须指定当地有经验的,没有必要去受这个苦吧。”这话说的不假。自从和当地的相关部门约定了捐助计划后,对方立刻派出了几个有经验的司机负责引接基金会工作人员。而每一次去过的工作人员回来时总会以一脸铁青病容pose亮相,号称桐景山的盘山公路随时可以上演“生死时速”。
叶锦年并不在意,他早年曾参加过野外生存的活动,自认对环境的忍耐力比基金会工作人员好很多。倒是姐姐一脸不赞成的样子让他更加认真考虑起自己出行的可行性。
周亚言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欲言又止。那样子被叶锦年看到了,叶家大少知道从他嘴里出来的必定也是劝阻的话,于是手掌一挥:“就这么定了,我去。不过四天时间而已,了不起辛苦一点,你真当会生离死别么?”
叶锦宁板起了脸,却也知道自己弟弟的固执脾气,于是只能用足下皮鞋狠狠踩了王杉一脚,不再劝阻,而是去准备其他事项。
王杉吃痛抱脚,一脸苦笑。
在一旁的周亚言倒是识相,一句话都没有说。
结果,一语成谶,叶锦年这一次九死一生,差一点命丧黄泉。
叶锦年决定要随物资车队一起前往桐景的计划让“爱生”基金秘书长大为惊讶,虽然他对于沿途安全很有些微词,生怕叶锦年耐不住旅程的辛苦,但是架不住“付钱的人是老大”这一颠扑不破的真理,最后还是任由叶家大少如愿以偿地定下了出行计划。
因为考虑到叶锦年是个大忙人,最后出行的安排被定得分外紧凑。考虑到两地的道路情况,发车时间定在五月十日的凌晨四点,预计到当晚六点到桐景附近,由当地派来的司机接应,第二天早晨六点出发,到桐景大概是下午四点左右。
凌晨三点半,叶锦年爬上运送物资的专用货车,这一班的司机是个40来岁的中年男子,黑黑矮矮瘦瘦,正在检查车况,副驾驶座上的是轮班的司机,年纪轻些,但两人神经倒是一致,都是很有些腼腆又有几分不知该把手脚往哪里摆地微笑着。叶锦年把手伸出去要握手时,那年纪大点的甚至愣了一两分钟,才省悟过来似地仓促地擦了擦手,然后傻笑着用力握住了叶锦年的。40来岁的姓陈,年纪轻点的姓黄,两人介绍了自己的姓名后就继续陷入手足无措状,叶锦年笑了笑离开,免得两个司机不自在。
基金会的工作人员准时四点出现,满脸困意,看到叶锦年才振奋着精神围了上来。他们倒是准备周全,其中还有专职的录影摄像人员,围着车子直打转,还要货车开了前车灯方便叶锦年在镜头里亮相。叶锦年微微皱起眉,最后还是配合着摆了几个姿式。等到工作人员亢奋地要求陈姓司机卸下已经安置在车后的书籍好让叶锦年往车上搬摆出辛苦样子,叶锦年才为这份功利心思拉下脸:“要是想拍镜头找个剧组来拍一天就好,检查完了就出发吧,再拖拉就误点了。”周围人员这才识相地讪讪放下录相器材,但还是拦着叶锦年:“等下,人还没齐呢!”
叶锦年很不高兴:“还在等谁?原来安排的时间就是四点钟,这一组还有谁没有到?”说话间眉心已经蹙了起来,脸色有点难看,基金会的人员面面相觑,都不敢搭腔,搞得叶锦年更加火大。
正想再质问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迟到了,临时准备东西有点匆忙,害大家久等了!”
叶锦年铁青着一张脸,缓缓转过头。
周亚言那张如千瓦白炽灯般灿烂的脸出现在叶锦年背后。他穿着件深蓝色冲锋衣,背了个大包,一副万全准备之态,在看到叶锦年一张晚娘脸时,笑得尤其开心。
而他的对面,叶锦年的脸色已经向北极冰川靠拢。
“爱生”基金会的工作人员有点想要抱住发抖:早就想劝秘书长不要见钱眼开,周亚言的确有钱,慈善组织也的确缺钱,只求多多益善。可是现实是H市谁不知道周叶两家气场诡异。秘书长这次应着周亚言的要求,硬巴巴把这两人凑到一起互赴四天四夜的旅程,难道还指望着这两人之间能谱写出一曲“爱之歌”么?照现在的进展看来,到时上演的应该是“天崩地裂”吧……
周亚言却似乎完全体会不到其他人等感受到的彻骨冰寒,甚至无耻地带着满脸惊喜的做出了“他乡遇故知”的矫情表情:“啊,叶先生你来的这么早么?”
叶锦年蓦地转身瞪向工作人员,全身散发着“不给我解释就给你死”的凌厉气场,却发现闲杂人等早就悄悄挪步慢慢离开他和周亚言的势力圈,那个机灵的录相人员甚至已经窜去大拍特拍司机,让那两个老实人闹了个满脸通红全身不自在。
再转头时,发现周亚言已经站在他的身边,叶锦年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大步,等到迈出步子时才发现自己的动作有多示弱,立刻挺直了背。
周亚言笑了笑,不再挪近,只对他说:“你也别板着脸了。这四天四夜有多辛苦,你一个人盯着吃不消的。我保证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你让我去哪我就去哪,别赶我走。”他姿态放得极低,一脸诚恳的样子。
叶锦年那张冷脸有点绷不下去了。
周亚言见他表情,立刻举起右手做出发誓状,郑重地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叶锦年冷哼了一声:“对,你只会先斩后奏强迫中奖。”说完就要上车,突然又转身对上周亚言,“这次是公事,麻烦你严肃点。”
周亚言继续保持之前姿式,一脸笑意忠厚老实:“放心,我保证公事公办!”
出乎叶锦年的意料,他本以为周亚言大概又会厚着脸皮充当贴身膏药,然而自从出发之后,他倒的确秉持“沉默是金”的信条,静静坐在叶锦年旁边打盹。倒是叶锦年自己有点疑神疑鬼,好几次周亚言换姿式的响动都会让他充满戒心地瞪视。这样来回几次,叶锦年也就放松了。
车子开了半小时后,周亚言居然真睡着了。他身材高大,歪着身体把座位堵了个十足,甚至微微打起了鼾。车子在平顺的公路上开着,偶尔遇到几声其他车辆的鸣声,周亚言纹丝不动。
叶锦年时不时斜睨几下,看着对方香甜睡姿,忍不住在肚中腹诽了好几句诸如“猪头猪脑”之类的话,最后居然也被勾起了睡意,于是把头靠到玻璃车窗上眯起了眼睛。
再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车子在某加油站加油,只剩叶锦年一个人还睡在车子里。
他很快清醒过来,撑起身体才发现因为睡姿不良的缘故,半边身体已经麻木。叶锦年伸展着手脚,体会着血液重新自由奔腾的麻痒感,身上就滑落了某件衣服。
在它掉下去之前,叶锦年一把握住了深蓝色的冲锋衣,微微皱了皱眉头。
衣服上有股烟草的味道,像是此前那个团在座位上睡着的人的体味。他从来没有注意过周亚言爱抽烟,于是在闻到烟味时微微出了神。
车窗被敲了一下,叶锦年省悟过来,就看到周亚言大大的笑脸,立刻反射性地扔掉了衣服。周亚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被抛弃的可怜冲锋衣,然而咧嘴一笑,冲叶锦年递过去一个纸袋:“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