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年保持着板脸的姿态接过了纸袋,打开一看,里面俩食品袋,一只装着两个包子,另一只装着一袋豆浆。
这人还真爱中式早餐,叶锦年想着,说了声“谢谢”,抱住纸袋,包子的温度隔着薄薄一层纸熨着他的掌心,真是温暖。
然后周亚言爬上了车,叶锦年这才发现男人的手里拿着另一份早餐,然后周亚言就坐在车子里吃了起来。
车子里立刻弥漫着一股包子的味道,叶锦年微微皱眉,他打开了车窗,外面的寒意立刻从窗外涌了进来。
周亚言看了一眼,嘴里含糊地说:“别讲究了,快吃吧,肚子里不垫点东西等下坐车会很难受。到中饭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呢。对了,等下别忘了上个厕所,路上不方便。”
叶锦年瞟了一眼,心想你以为我还是孩子么?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么?
然后反驳的话并没有说出口,叶锦年甚至觉得很温暖,于是微微“哼”了一声后打开了纸袋。
他当然是用过早餐才上的车,只是吃得太早了,现在才发现真的有点饿。
周亚言三口两口就把一个包子消灭,又从袋子里翻出了第二个,一边咬一边说:“司机去买点东西就回来,车子已经加好油了——”没等他往下说,就接收到了来自叶锦年的警告般的眼神,叶家大少朝他竖起一根食指,做出了噤声的动作。周亚言耸了耸肩,觉得某些人的所谓食不语的修养真是奇怪的东西,不过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叶锦年吃的比周亚言优雅许多,不过速度也不慢,很快就吃完了袋子里的东西,然后优雅地把废弃纸袋塞进了周亚言的怀里。周亚言一愣,就看到叶家大少的纯良笑脸,然后见他张嘴,言简意赅地说:“扔。”
面临被差使的局面,周亚言却张大嘴笑了起来,一副很是心甘情愿的样子,立刻下车去找垃圾箱。
再回过身时,就看到叶锦年也已经下车,在一大堆整装待发的货车之间伸展着腰肢打了个懒腰。
一片嘈杂的背景里,那个人却像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周亚言看直了眼,突然再度诗意地感慨世界的奇妙:真是神奇,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一言一行都熨帖他的心意,一举一动都那么美好。
叶锦年转过身时,就看到周亚言张大了嘴傻笑的样子,先是皱眉,后来终于忍不住被他的痴样给逗笑了。
嘴角一弯,叶锦年就知道不好了,某人要顺竿上树了:果然,他看到周亚言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叶锦年于是硬生生板着脸上了车,又用了“猪头猪脑”这一类早已经使用过N遍的字词对车外的那个人做了评价。
车门被打开,周亚言挤进来时,发现叶锦年已经闭眼假寐,周氏流氓屏声静气,在小小的简陋的货车车厢里无声地继续傻笑。
叶锦年阖上眼,感官却敏锐无比,光用想象就能猜到周亚言那副得意的样子,心里有点恼怒,却又不好意思睁开眼发作,只是翻了个身抱胸,摆出拒人千里的样子,突然之间身周的空气有点压迫感,某人的呼吸近在耳畔。叶锦年心头一紧,不知道那个男人要做什么。
身上一暖,那件冲锋衣大概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而周亚言的呼吸在他的脸旁一划而过,带着淡淡烟草气息。
叶锦年紧紧闭上眼,突然间觉得有周亚言一路同行,或许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没过半天,叶锦年就推翻了自己此前的结论。
毫无疑问,周亚言一定是史上最大的灾星:
出发前,关于动身的日期曾经过严格的讨论,最后根据气象预报和当地情况才定的时间。结果车子还没到桐景呢,天就下起小雨来,越临近目的地,雨下的越大。两个司机开始还镇定,到下午四点左右发现天黑得很快,才表现出担心。
陈姓司机告诉周叶二人,这回肯定要比原定时间拖延一些才能到达原定的旅舍了。
叶锦年倒不担心这个,他担心的是车子上装载的书和实验仪器。两个司机同时肯定地告诉他东西都包得很好,肯定不会渗水,叶氏大少才终于克制住自己想要往后车厢爬的冲动。
周亚言拍了拍叶锦年:“放心吧,刚才中途我又去看过了,里面一层油布,防震防潮都做的不错,这雨还不大呢,你安心。”
叶锦年用力剜了他一眼,表达出了“是不是你招来的这场雨”的愤慨和郁闷。周亚言看出了几分杀气,立刻从他那个大口袋里掏出某物,讨好状地递了过来。叶锦年一看,居然是一条巧克力,眉梢顿时冒出几根青筋来。
周亚言解释:“啊你别误会,我只是想说巧克力可以补充体力,本来想说路上大概会比较累才准备的。给你吃啦,吃了心情会好。”
叶锦年用力地拍掉他的手:“没兴趣!”声音硬梆梆的,心想说是什么样的男人会在包里放巧克力?
周亚言嘿嘿一笑,不以为意,把巧克力递到了前面的司机座上。两个司机客气了一下后就接过去掰开分食,然后把剩下的递回给周亚言。三个男人嘻嘻哈哈地说笑起来,一齐埋怨起天气。
叶锦年冷眼旁观:那家伙把巧克力递出去时,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些微妙的不爽。突然之间就升出一种冲动,想按着那家伙的脑袋把他贴平到车窗上。
坐在前面的两个司机完全没有体会到叶锦年身周正在慢慢变得黑暗的气场,继续跟周亚言谈笑着,介绍桐景的风俗,甚至用色色的口气说“山里的女人屁股和胸都特别大哦”这样的话,完全体现出曾经在漫长枯燥旅途中发挥出来的男人本色。
叶锦年更加不耐,偏偏除了脸色有点发白之外其他都没有变化,要是这时能找支蜡烛放到他面前,身后幽黑的影子大概能聚拢成“我很不爽”几个大字。
然后他的手突然被人按住了。
周亚言在他不知不觉间伸了手过来,把叶锦年的一只手掌紧紧按住。
叶锦年大惊,反射性地想要抽回,却发现对方力气太大他根本无法如愿。他大怒,刚想骂,却听到周亚言的调侃声音:“这样说来等到到了地方要请两位带我们好好玩一下了。”说完这句周亚言回头看他,冲他灿烂一笑。
叶锦年满脸铁青,却终于没骂出口。
周亚言的手像是钳子一般紧紧握着不放,虽然很用力,却不痛。
反而很温暖。
叶锦年用力地转过头看向阴雨绵绵的窗外,不知道为什么耳朵有点微红。
其他三个男人的话题很快向荤腥发展,叶锦年心里不断想着“流氓”两个字,但终于没有再尝试挣脱对方的手。最后只有一个念头:好在手放得够低,司机大概看不到后座的两人在做什么吧?
他们到达山居旅舍的时间比原定晚了一个多小时,从车子上冲下来时叶锦年松了口气。雨天路况太差,到最后一小时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晃荡,现在才总算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幸好他不晕车,不然就惨了。
奇怪的是周亚言一直都很精神的样子,路上两个司机轮流换车,而他一路开着玩笑,很是抖擞的样子,当然最可气的是他那只狼爪一直没有松开叶锦年的手。叶锦年都有点纳闷这人哪来那么多精力。
刚进旅舍大门,老板就迎了上来:“您是慈善基金会的?”他的口音很重,连说了两遍叶锦年才听出是在叫自己,连忙应了一声。
那个老板露出了发愁的样子:“啊你们终于到了啊,啊有件事情很麻烦啦,本来说要来接你们的司机啦临时出了点事情不能来了啊,他们刚刚下午有打电话来过哦,可是你们都还没来。”
叶锦年又问了两遍才终于听清这两句简单的陈述,顿时皱起了眉头。
跟司机一起去盘点货物的周亚言也冲了进来,像狗一样的晃着被雨淋湿了的头,看到叶锦年的样子好奇地走了过来,“怎么了?”
老板又照样重复了一遍,周亚言似乎完全没有沟通障碍,点了点头问:“你这里有那边的联系电话么?”
老板拿着眼镜从怀里掏出本破破烂烂的小本子,找出个号码来。周亚言取出手机正要拨号时皱了皱眉头:“破信号。”
好在总算还能打电话,简单询问之后,周亚言挂了电话,叹了口气,看向叶锦年:“真是不巧,那边技术比较好的两个司机下午突然病倒了,听说一直拉肚子,没法过来。当地的接待人员提供了两个方案,一个是让陈师傅他们两个小心点开车过去,另一个是让我们在这儿等两天再说。”
两人一齐皱起了眉头,然后叶锦年轻轻地骂了一句:“就知道你一来肯定没什么好事。”
周亚言无辜地摊了摊手:“你不能迁怒啊。”
叶锦年还要再说时,两个司机走了进来。
把事情一说,陈黄两人表示都曾经去过桐景,过去肯定没问题。一开始也只不过是为了慎重起见安排了当地人过来接送而已。
叶周二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看看天气再说,要是明天不下雨就直接出发,到底安全第一。
拍板后,四人各各进了旅舍原先就安排好的房间。
叶锦年一进门就直冲洗手间,他不习惯在野外方便,在车上已经憋了很久。
对着泛着黄渍的马桶解决了生理问题后,他才发现卫生间居然有两扇门,除了正对自己卧室的那一扇门之外,还有一扇就在对面。
叶锦年好奇地伸手转动门把手,居然没有锁,再一推,门开了。
周亚言正在脱衣服,T恤刚脱到脖子位置,昏黄的灯光底下那一片光裸的背一览无遗,听到开门声后,周亚言一脸戒备地转过头来,正对上张大嘴巴的叶锦年。
两人呆立,面面相觑,只听到耳畔雨声轰鸣:这雨又下大了许多。
叶锦年的第一个念头是:身材不错。
然后他耳朵红了,脸发白了。
平时看来身材魁梧现在经叶家大少亲眼验证后果然拥有六块肌的周亚言先动了。他把T恤扔到床上,朝叶锦年走了过去。灯光在他的上身投下或明或暗带着暧昧气息的阴影,叶锦年还在发呆,看着周亚言那隐隐带着危险气息的脸。
然后他脸更白了,终于反应过来,大惊,急急后退了一步,用力地关上房门。
心脏跳得很厉害,他真的被惊吓到了。叶锦年用力地握住门把手,脑中一片混乱。
然后门被敲了两下,周亚言的声音传来:“开门。”
叶锦年咬紧牙关不出声。
“快开门。”周亚言声音听起来很温柔,简直就像要哄骗小猪开房门的狼外婆。
叶锦年继续不出声。
然后门把手松动了。
叶锦年惊惶地发现原来这扇门从卫生间里是锁不上的,顿时有点失措。
然而周亚言并没有强推开门,他的声音更沙哑了:“开门,你总不能不让我上厕所吧。”
他的声音从并不坚固的门缝里钻出来,沉沉哑哑,一点一点漫浸着小小的简陋的卫生间,像是有形的什么动物的触角,温暖又黏腻的感觉。
叶锦年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顿时有点恼怒,用力地压住那扇门,这才发现自己的脚有点软。
“开门……”男人拖着长长的尾调,听起来活像在撒娇。
叶锦年咬住了嘴唇。
隔着门板传来了低沉的笑容。
叶锦年的牙关更紧了,嘴唇有点痛。
“开开门嘛……”用词更不堪了,十分无赖,然后男人又叩了叩门。
门板太薄了,身体压在门上的叶锦年只觉得震了震,对方的手简直就像直接叩在了他的心上一般。
“我尿急怎么办?你总不能霸着厕所一晚上吧?”对方拖长了尾调,继续发挥无赖风格,然后持续敲门。
叶锦年耳朵根子都红了,想开口说“闭嘴”却发不出声音来,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喉咙也哑掉了。
暗暗清了清喉咙,他决定不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恨恨出声:“等一下。”然后轻轻松开口,迅速地朝自己的卧室方向跑去。
然而男人并没有乖乖听话,几乎在叶锦年放手欲跑的同时,周亚言推门直入,然后……
一把抓住了正要逃跑的叶锦年的手。
因为用力太猛而叶锦年又跑得太急,周亚言听到叶锦年一声痛叫,然后对方的身躯被弹进自己的怀里。
周亚言立刻放松了手劲,却没有松开怀抱,只是安抚地摸着大概被拉伤了的叶锦年的手臂。
明明阴潮的室内立刻似乎上升了好几度,叶锦年甚至能感到贴着自己皮肤的那个人的微微的汗意。
他暴怒了。
明明有学过跆拳道空手道甚至武术,可现在的叶锦年完全没法想到一招半式,只能如同泼妇一般地用力踹着周亚言的脚胫骨。用力之大连他自己都能感受到疼痛。
可是用力抱着他的白痴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虽然低低痛叫着,却完全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呼吸都好像是拂在叶锦年的背上,然后叶锦年毛骨悚然,像是一只受惊了炸毛的凶狠猫科动物。
“你他妈的放手!”即使如叶锦年这样把风度刻到骨子里的男人面对着如此窘境终于也忍不住爆粗口了。
“乖,让我抱抱。”周亚言无论语言或者动作都称得上笨拙,他一只手按着叶锦年的腰,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臂膀,动作轻缓却带着无比的决心似的,然后把脸埋在叶锦年的颈项前轻轻偎着。
简直就像在安慰。
像是一头无心伤害掌底小动物的黑熊,固执地抱住随时可能亮出爪子冲招呼的小猫。
而且明显,这只小猫的脾气实在不算好。
叶锦年开始用肘了。
然后他听到周亚言又在用哄骗小孩子一般的声音说着“乖”。因为彼此靠得太近,对方胸腔的低鸣似乎垂手可得。
如果叶锦年此刻真的化成一只猫,那么脖子里的毛无疑全部倒竖了。
有些他一直以来不想要不想看不想碰的东西就这样被一个拥抱搅了上来,直直地握住了他的心脏,然后用力地拧了起来,让他的心又酸又疼又痒,于是又慌又乱居然还有些害怕。
然后周亚言把嘴唇印到了他的脖子上,居然还是那么笨拙,明明好歹也算是身经百战的成年人。
可是叶锦年能感到他的嘴唇居然有在轻颤。
此刻周亚言的心情就像是饥渴的沙漠中的迷失者突然看到一汪清泉,激动地奔上去想要掬水而饮时又生出几分害怕,害怕这一切只不过是海市蜃楼。
叶锦年顿时被雷劈到,那道雷无疑是从被亲吻的地方开始,一直贯穿脊柱,直通腰际,还带着麻麻的电的感觉。
他模模糊糊地想说自己的头发一定焦掉了……
然后感官就清晰起来,他能看到阴暗的灯光直射下两人的影子全缩成小小一团黑色,浓而黑的不分彼此。
他还能看到泛黄的磁砖因为长期的潮湿而带上几分阴影,那些水大概等了经年累月才穿透并不坚固的陶磁,执着地留下了难看的印迹。
再然后就感到脖子后面一阵温热,周亚言缓慢地呼吸着,每一次呼出的热气都像有形的手掌一样抚弄着他的皮肤。
鸡皮疙瘩一点点爬了上来。
而周亚言的唇还偎在原地,好像靠这些就能汲取到足够多的能量等到下一秒的暴发,但是实际上他一动都不动。
然而实在太近了,叶锦年能感受到箍在自己腰间的那只臂膀上的肌肉是怎样的微微收缩着。
突然间害怕起来。
就好像再这样抱下去两个人一定会坏掉。
不是自己被箍坏掉就是周亚言的手臂突然断掉。
从一片浑沌中叶锦年想到了恐怖片中的情形,于是叶家大少做了一件很不合时宜的事——
他笑了。
噗的一声。
于是那些紧绷的情绪暧昧的情感突然间变得浅淡了。像是有一阵清风吹进了小小的陋室。
周亚言用力地亲了一口就在嘴边的皮肤:他其实想用咬的,但是可惜不敢。
就好像他现在不敢把手伸进男人的衣服一样——虽然很想,但是他要真这么做的话一定会被杀掉然后分尸然后剁碎扔进马桶里冲走的吧?
手掌底下的男人用力地给了他胃部一个肘子:“放开!”
“不放。”周亚言快乐地耍无赖。
“……”叶锦年用力地踩住了男人的脚——这样的反抗实在很难看,但是面对着身上像八爪鱼一样顽固束缚的男人,似乎也只能采取这样的方式了——叶家大少还是没有想到曾经习过的武术中的那些可怕的杀招,这一刻锁喉也好劈掌也好,全部被从叶家大少的脑中抽空了。
“好痛……”周亚言的声音里居然有些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