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对流年----扑满

作者:  录入:07-05

虽然他笑得很有些风清云淡的意味,但人精如周亚言,还是看出了几分端倪。周亚言自然一点不怕,甚至觉得自己眼光不错:果然是很有趣的脾气。
更何况这样笑着的叶锦年实在好看得很——于是周大流氓又笑着直直看着对方,完全不知道“害臊”这俩字应该怎么写。
叶锦年拉了周亚言对面的椅子坐下,周亚言摸了摸鼻子,把身边的椅子推了回去,又觉得对方坐对面也不错,可以看得分明。
胡思乱想的时候叶锦年已经叫了服务生过来,点了一壶新品龙井,然后把手上原先带着的几份文件抛到了桌上,一副恬淡模样。
然而心底却为自己此前花费的功夫而抱屈,光看对方那张脸,就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惜了几个搭档辛辛苦苦做的方案,大概是石头沉水底,波澜不兴了。
却不想东西才甩桌上,就被周亚言接了过去,很认真地看了起来。
叶锦年微微皱眉时,有服务生安静地奉茶,一盏甜白釉的茶碗中盛着一小泓青碧茶水,叶锦年端起来放在鼻端,心想对面这流氓倒还真懂得伪装。
这次带来的东西很简单,只是叶锦年的“流年居”(工作室名称)曾经做过的部分成功案例的参考,以及为“周先生”通过委托人提供的部分房屋细节做的文字方案。叶锦年心想对面的流氓不知道识不识字,知不知道单是想把中国的小桥流水人家融入到现代建筑理念之中就有多辛苦多杀脑细胞。
一边腹诽着的叶锦年转头,大菱花格的窗扉外面能看到矮堤上刚抽芽的柳树,很是婀娜多姿,再对比对面那人,更觉得外头风景如画,
周亚言终于看完了资料,大笑着把东西又放回桌上:“真是不错,我喜欢的。”
叶锦年转头微笑:“喜欢就好。如果周先生真的要委托给我们的话,还有一些细节需要提供,具体的房屋细节和预算,还有其他的要求等等。”他懒得跟对方客套,反正估计对方说造房是假。
然而周亚言居然拿了一份平面图出来,在叶锦年不无诧异的表情中递了过去。
叶锦年半带了狐疑了接了过来,拿到手上微微一愣。
那是一幢老宅的建筑平面图,按图来看,占地约有三百多平米,原先造的是三层的洋楼。大概是年代有些久远,图纸都已经泛了黄。
叶锦年抬头望向周亚言,周亚言正别扭地喝着小瓷杯里的茶水,见他那询问的目光,含糊地解释着:“这房子是我最近入手的一处地产。原来的建筑都有好几十年了,很破旧。我倒是满喜欢。我也不要翻屋重建,只想请流年居在旧居的基础上改良一下就行。”
叶锦年这回真有点刮目了,他还以为周流氓只是找了个幌子,现在看来居然还真是件正经的事情,于是又认真的看了起来。
才不过短短一分钟时间,对着图纸的叶锦年就有些忘我,
堪称文物的图纸在某些数字和标识处已经有了折损,叶锦年看得有些费劲,笼统看了一遍后指着几个实在看不清的地方问周亚言,一抬头却看对方看自己看得也很入神。
周亚言的一只手闲闲握着小茶碗,食指摩挲着碗口边沿,眼神却直勾勾正对着叶锦年,那样子,简直堪称“视奸”了。
叶锦年其实遇到过好多次这样的眼神,不过对方都是女性。从没想到自己有幸能从一男人眼中见到如此这般堪称委琐的神情。
叶锦年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周亚言总算识趣,微笑着调转了眼神,又喝了一口茶。奈何杯小水浅,立刻又干了去,于是他慢条斯理倒茶,很是老神在在的样子。
这个小插曲让一度分心的叶锦年回到了现实:面前的这一只绝对不是寻常客户,根本是居心叵测的豺狼。而对方的态度更让他警醒了起来,这样想着,叶锦年沉着的脸慢慢化了开来,表情却像个温文尔雅的面具。
然而他最后还是把不清楚的地方问了个清楚,好在周亚方这回终于用了很公事公办的态度来应对。十几分钟后,叶锦年把疑难都问遍,才冲周亚言微笑:“详细的内容我会和搭档沟通之后再给你答复,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这次先就这样吧。”他打定主意这次见面后杜绝一切可能被周亚言缠上的漏洞,顺便好好敲打那位让自己引狼入室的“线人”。
周亚言同样微笑,笑容却带了几分讥意:“这么快就要走人了么?真的这么怕见到我?”
叶锦年微微皱眉,抬头看向周亚言:“激将法?你已经气急败坏到要使出这招来了么?”
“是激将,也是实话。你当然心里有数。”这回轮到周亚言保持笑容了。
才不过一轮来回,两人的话语里已经冒出了火星,叶锦年盯着周亚言,心想这人的脸皮还真是着实厚实。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周亚言的手指继续摩挲着茶碗,活像那是美人柔夷一般,眼睛却只对着叶锦年,从开始的微带尖刻,到最后居然很有些柔软,可惜还是粘缠得很,让人很有些不寒而栗。
叶锦年终于体认到,光论互拼眼神自己似乎不是对面那个痞子的对手。光是那活生生像涂了一层蜜糖一般的视线已经让他经受不住了。
一甩手里的图纸,叶锦年长身起立,打算拍拍屁股走人,手上却是一紧。
他陡然回头,心里已经带了几分怒意:果然是周亚言同时飞快起身,拉住了他的一只手。
妈的别给脸不要脸!——叶大少的心里已经祭出了国骂,脸色瞬间阴沉到可怕的地步。
周亚言却似乎没有体认到抓住的这个人心头火焰已经呼啦啦扯上了半边天,尤自用露骨的眼神看着叶锦年:“茶还没凉就要走么?”
他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突然被当胸一脚直踹了过来。

第五章之一

叶锦年一向觉得自己的涵养不错,但他从来都不讳言暴力有时能比文明更快达到目的,何况世界上的确有欠抽之人。
当周亚言胆敢把爪子撂上来时,叶锦年已经决定不忍这番闲气。
然而周亚言也不是弱鸡,他未发迹时混的地方很杂,牛鬼蛇神都有,打架虽然谈不上家常便饭,却也是熟门熟路。所以即使叶锦年动脚动得不动声色,但周亚言却还是下意识一闪避过了实力,就是西装左襟上还是结结实实被踹足了脚印。
倒是一旁的桌子被殃及池鱼,直撞了出去,桌上几个茶杯茶壶更是“砰砰”跳了起来,然后滚落到地面,摔得粉碎。
一番骚动,室外的服务生略带惊吓的声音响了起来:“先生?需要帮忙么?”
叶锦年已经收脚,冷冷看着好整以暇拍打着衣服的周亚言,扬声说:“没事,滚。”
门外的服务生立刻噤声,又是一阵细碎声响,大概是觉得不妥当,另外去叫人手了。
周亚言终于停了手,朝着叶锦年微笑:“干嘛火气这么大,我只是留客而已。”
叶锦年冷若冰霜,一字一句道:“别碰我,变态!”说罢,扬长而去,开门就撞上正急匆匆赶来的值班经理和服务生。那两人正对上叶锦年,只觉得一阵肃杀之气迎面而来,不由得屏息静气立刻贴着走廊两边靠墙立着,等到叶锦年的身影消失,值班经理才醒悟过来,赶到出事的包厢,就看到周亚言已经扶正了桌子,正对着门口大笑。
“砸坏的东西算我的。”周亚言说完这句话,又是一阵大笑。
值班经理忍不住又要擦汗,心想今天算是遇到了两个怪人了。
叶锦年走到1923的门口才想到自己居然把此前带的东西尽数忘在包厢里了,他懊恼了一分钟,突然有些惊讶。
以他对周亚言和自己的认识,此前总以为首先失去冷静的大概会是那个莽夫,但是事实却是自己先诉诸暴力,动脚之前甚至没耗费一点脑细胞去思考。
大概是周亚言实在是个灾星的缘故吧。
总结完毕的叶锦年终于还是叹气打算回去取材料。刚一转身,就跟周亚言打了个照面。
叶锦年皱了皱眉,对方已经递上了一叠纸,正是叶家大少打算拿回的东西。
叶锦年伸手取过,对面那厚脸皮男人笑得很是灿烂:“你别多心,我真的没有恶意。”
这句话只换来叶大少嘴角扯动的微小表情。然而这一回叶锦年不打算轻易失去理智,所以翻看了一下资料后,向周亚言说了声“谢谢”。
周亚言微笑,说:“没事,我真是喜欢你,帮你做事我很乐意。”
叶锦年石化,突然想再度亮脚。
周亚言立刻从对方的表情中读出了戾气指数的增长幅度,迅速向后退了一步,乖乖举起手,甚至亮出讨好的笑容:“喂,你总不能不让我说话吧。我只是诚实了点。”
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德性,叶锦年终于明白对方的存在大概就是为了挑战他的容忍极限,“闭嘴!你的脑袋是石头做的么?”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换来老头的重视?根本就是一个纯粹的脑残!
周亚言歪头看他,又暴出一句挑战极限的话:“没事,你只是没听习惯,我多讲几遍就好了。”
于是叶锦年再度亮脚,二次破功。
叶锦年这一天回去的时候已经决定这辈子离周氏流氓能有多远就多远,然而很快他就知道了什么叫做“天不遂人愿”。
他在异国的两个合伙人知道他今天出去“接客”,晚上两人像约好了似地狂打越洋长途催他进行连线会议。叶锦年本想单方面否决这票生意,没想到周亚言的本事出乎他的意料,塞过来的诱饵大得出奇。
会议的流程就是另两位合伙人联手轰炸叶锦年,“逼迫”叶家大少接下这笔生意,理由是:做成这单生意,他们的名字会连同建筑物一起铭刻到一段历史上去!
从他们口中,叶锦年方知,白天看到的那个洋房建筑图,乃是H室有名的民国遗留建筑履冰室。
履冰室的原主人据说是民国某军阀,一开始是意大利风格的小洋楼,后来几经战火又几度修缮,辗转经历数个主人之手,在周亚言之前的一任主人是国内有名的书画大师,入他手后十多年内,一直与主人一起隐没于H室的山明水秀之间,堪称隐遁于世。然而因为年代和建造及修缮者多半是建筑大师的缘故,这间位于H市望湖南岸山麓的民居一直是国内民国建筑的典范,在建筑业内颇有盛名。
叶锦年虽然一直与各式建筑打交道,但他并不是建筑学科出身,一开始就是以经营者的身份涉入,不了解这一层也是正常。而他那两位拍搭之所以突然从对该企划一无所知,到了解甚深,据说是业主下午时“主动联系”的结果。叶锦年的这两位好友也都是中国人,本来对于国内建筑颇有兴趣,又忽然知道自己有望参与这样具有“梦幻般的成就感”的案子,自然不肯放过。
于是,虽说是越洋会议,最后却成了叶家大少单方面的地狱。那两位已经被标的物给迷昏了头脑,一个劲地要求叶锦年赶快接下案子,“越快越好”。
其中一位本来正在享受加州海滩阳光假日的逍遥甩手掌柜汪致远,更是说自己已经定好隔天的机票,很快就会到H市,让叶锦年“务必”安排时间让他参观履冰室,让叶锦年黑线无比。
“逼迫”是一回事,另一方面,这个诱饵也成功地让叶锦年升起了无比的挑战感。
无论从哪方面讲,只要真正拿到这个企划,对于自身工作室的好处是不言自明的。叶锦年咬了咬牙,决定等到汪掌柜回国后,把与周亚言联系的工作直接交给他。
于是,在叶家大少百般不情愿的情况下,他不得不继续面对和周亚言纠缠的现实。
在结束连线时,叶锦年深呼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他也突然有点好奇,周亚言到底是怎样把这处如此盛名的房产握到手中。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履冰室毫无疑问正符合这一定义。
于是,好奇心起的叶锦年,再度问讯于好友王杉。
“周亚言有这样的本事?”某王姓狐朋狗友再度与某家大少约会于酒吧。听到叶锦年提供的消息后,即使像王杉这样的天眼通都为之皱眉。履冰室的主人一向神隐于公众视线之外,这处产业的易主等消息更是未放出风声,所以王杉也为周亚言的本事而惊讶了很久,最后问道,“你确定那房屋真的是他的产业?”
叶锦年于是也皱起眉头:“所以他也是经委托后才找上流年居的?”
“这种可能性远比他拥有流年居的可能性要大。”王杉继续他百年不变的伏特加大业,饮了一口后突然间转头看向叶锦年,“这段时间你问周亚言的消息问得很勤,怎么?对他有兴趣?终于发现自己是断背山来客了么?”
叶锦年直接把他的头按到吧台上,差点直接扣进正在喝的那杯酒里。叶家大少危险地眯起眼睛:“说话要小心,不然很容易引发人身危险。”
王杉此前喝的酒被生生卡进气管里,咳嗽得非常艰难,好不容易能开口,他用惊恐的眼神看向好友:“不是吧,我是开玩笑的!所以我不小心就接触到了真实么?”精乖如他,怎么体会不出叶锦年此前动作背后的含意。他只是开个玩笑,叶锦年却如此认真,难道……这真是一段因本能苏醒而产生的……恋情?王杉的脸都发青了。
叶锦年操起手边的杯子作势扔过去,王杉这才举手投降,然后用龟速挪到叶锦年阴沉沉的眼底下,苦笑着看他:“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锦年冷冷瞪他:“不说话没人当你死人。”难道要他说“嘿我被一个男人纠缠而且暂时拿他没有办法”么?打死他都不会说的!
王杉眼睛转了转,难免有些龌龊的想法。叶锦年于是又用手掌赏了他后脑勺一下,这才换成眼底下清净。
然而王杉到底还是有些误会了。
第二天叶锦年打电话给周亚言时,对方的语气明显带着一股“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打电话给我”的意思,那种微微的得意让叶锦年脚又有点痒痒,然而到底隔着电波,真人PK不能。
按照与王杉交谈的结果,叶锦年满心以为周亚言大概是被委托人,因此要求对方出示产权证明文件,或者屋主委托书。然而很快,他就拿到了业主名为“周亚言”的证明文件,终于忍不住惊讶了一把:周亚言的底子比自己想象中神秘得多啊。
剩下的时间里,周亚言倒是配合得很,让做啥就做啥,也没再说什么怪话,于是叶锦年口头承诺雇佣关系成立,当时周亚言笑得很欢乐,就像是被另一个人附身一般。
叶锦年倒是想把剩下的事情统统推给汪致远来着,结果“天不遂人愿”这句话再度产生了奇特的效应:汪致远在开车前往机场的途中发生了小车祸,被直接丢进了医院绑上绷带,就差在头上顶一块“我是病号”的牌子,因此暂时失去了劳动能力。
叶锦年在得知这一消息后,脚又开始痒痒。他甚至怀疑周亚言是否买凶造成这桩交通案件,然而考虑到实行难度,他还是放弃了这个神奇的想法。
他又有些懊悔了,但彼时他已经与周亚言达成了一致,想要反悔似乎需要更厚的脸皮。很明显,叶锦年没有,于是他只能屈服。
一直到看到履冰室之前,叶锦年始终觉得整件事情像个阴谋。
到看到那幢身处山清水秀之间,却几近于遗世独立的三层建筑时,叶锦年才终于发现,也许那些巧合和不快注定了一场缘分的邂逅。即使曾经是一个阴谋,却因为某些东西而变得美好。
他很少会联想到如此浪漫到肉麻的话,然而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一些让人有命中注定感觉的人或事,或物。履冰室于他,正是如此。
周亚言很快就送来了相关的合同草案,姿态一如继往的积极,叶锦年虽然颇有一种落入股掌的不快感,但是一时情势比人强,他也莫可奈何。
确认合同大方向无误后,剩下的就是实地勘查和其他一些琐事。这并不是叶锦年的所长,于是在合同草案到手后,叶锦年就开始打电话追杀另一位合伙人郑敛要求其速来支援,可惜郑敛正在拼死赶一桩活,接到叶锦年的电话听了两分钟就直接挂断,完了还拔断了电话线,让叶锦年颇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惆怅。打电话给汪致远要求对方“曲线救国”,脚上正打着石膏的汪致远直接微笑说“或者你和命运谈判一下,换成你躺医院我去H市?”讽刺的口吻让叶锦年更加郁闷。
心情一如深秋落叶的萧索,叶锦年踏上了前往履冰室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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