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亚言继续笑,心情极好,任叶锦年板着一张脸开始拍摄。
打开几个书柜,即使如叶锦年这般对于藏书活动同样了解不深的人,也能看出当年的主人曾对这个书室倾注了多少心血,忍不住又好奇起来,又发问:“张家人肯把这些书都抵给你?这些东西都是张望秋的心头好吧?”
周亚言又笑:“张望秋的公子可没兴趣继承老爹的遗志,他跟我一样,对这些东西没兴趣。”
叶锦年关上了书柜的玻璃门,扫了周亚言一眼,眼神中多少有点鄙夷:“你们还真算是志同道合,即使坐拥十万藏书,也添不了一根雅骨。”
这话说的实在不客气,周亚言却是哈哈大笑,丝毫不以为意:“你看,你对我的了解是越来越深了。”
叶锦年拿对方的厚脸皮毫无办法,只能“哼”了一声。他自己也没发觉,对周亚言的态度已经向亲熟靠近。
为了找个角度拍书室的全景,叶锦年拿着相机满屋乱转,周亚言不声不响,笑嘻嘻地看着,却在叶锦年不知不觉中慢慢移到了某一侧,结果叶锦年后退了好几步后,不留神之下直接退到了周亚言的怀里。
叶锦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立刻跳了起来,用力瞪着身后的男人,周亚言大笑着说:“小心砸了你的相机。”心情更佳。
叶锦年还要发作,却被对方牵了手臂,转移话题:“对了,去看看阳台吧,你一定喜欢。”言语之间,活像是一起来看房的新婚夫妻。
叶锦年只觉得浑身古怪,挣脱了对方的手,“拉拉扯扯干嘛!”不过话题也终于平稳转移,两人走向书房另一侧的阳台。
推门而出,正对翠谷高树,还有那扑面而来的灿烂阳光。叶锦年看着满山绿意,听着耳边虫鸣,一时之间屏住了呼吸。
阳光洒了他满脸,温柔而暖和,那些绿意从眼前一直连接到山脚,不远处就是开阔的湖面,春天的浅淡波涛看来也像被染上了绿色,氤氲着生气。
这一刻,他像穿行到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宁静又平和的世界。他不敢开口,甚至不敢大声呼吸,生怕一开口就惊扰了这片天地的清静。
周亚言就立在他身后,静静看着他的脸,微笑不语。
一片静默之后,两人同时开口。
“真美!”
“很美吧?”
问句出自周亚言,赞叹的话自然是出自叶锦年。
两人相视了一眼,叶锦年第一次心情甚佳地朝着男人露出了笑脸:“你这笔生意真是不亏。”
周亚言点了点头,心想价值数亿的生意,总算换你一个笑脸。
张望秋的公子张寄南虽然不学无术,可是算盘打得甚精,当初开价的时候没少“杀猪”。周亚言盘下这套房子,一开始是冲着其文化价值去的。商人逐利,他本是想开发履冰室的商业价值,开发旅游或者其他投资项目。托辞要让流年居改造,也确实是为了接近叶锦年的一个由头,开始并不诚心。但是冲着叶锦年的这个笑脸,他却改变了主意。
叶锦年站在阳台上许久,只觉得呼吸的空气都如此清新,心境宁和之时,突然听到周亚言开了口。
“喜欢么?”身后的男人走上一步,站在叶锦年的身边。
叶锦年并不违心,点了点头。
周亚言看他眼角眉梢的喜色,觉得心情甚好。
正当两人难得平和之时,突然楼下传来汽车喇叭鸣笛之声。
叶锦年吃了一惊,朝楼下看去,然后蓦地抬起头来,用眼神狠狠剜了周亚言一刀。
周亚言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等到向楼下看后就知道惨了:
之前他原本安排了人用路障阻了上山的大路,而现在大大咧咧开着越野车猛摁喇叭的人就是损友陈乔生。明显这位陈先生是把小小山路当成旷野来“征服”,可落到叶锦年的眼里,恐怕会把自己此前的意思当成捉弄来看待。
他好不容易捉到男人的一个微笑,可惜如同过眼云烟一般容易消逝,很明显,陈乔生这喇叭一按,艰难得来的这点印象分都不够倒扣的了。
“那路前段时间是真的不好走,我自己都是从后山上来的。乔生他开的是越野……”周亚言要想辩白两句,叶锦年却只是平静笑笑,“哪里需要向我解释这么多呢?”没等他说完,陈乔生又按着喇叭,更把头从车窗里伸出来,冲着楼上的两个人两声嚷嚷,“老周,你在干嘛呢你?”
周亚言被叶锦年的话给堵住了,脸上有点悻悻,再看向陈乔生,顿时有一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站在三楼就往下吼:“你嚎尸啊嚎,闭嘴!”
转头对上叶锦年似笑非笑的脸,不禁有点心虚,周亚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去看看。”
叶锦年看着周亚言离开后,突然笑了。
刚才他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可真是好玩。
陈乔生看到周亚言出来,兴冲冲就跳出车子,满脸得意地对着周亚言大笑起来:“看,悍马H2,帅不帅?”
周亚言被对方得意洋洋一脸暴发的样子给逗乐了,回头看了看三楼阳台,那里早已经没了人影。
陈乔生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嘛呢,一脸便秘样,老子今天顶新顶新的车子开出来,兴冲冲去你公司找你扑了个空,听你秘书说你窜这儿来了,又一路过来。我说你怎么找这么个鬼地方?一路还搞那许多路障,害我车子都划花了。”
周亚言斜眼睨他:“你自己找的。”转头看车,就见到车里又跳下一个人,就是此前曾打过一次照面的陈乔生的新女友秦悦。
今天的秦悦一身中性风,西装小马甲和马裤长靴,一身利落,衬得她英姿勃发。在对上周亚言的目光后,秦悦灿烂一笑:“周先生,叨扰。”
周亚言眯眼:自那一天的慈善晚会之后,他耳闻了一些秦悦的动向,这位原先的电视台边缘从业人员自从搭上陈乔生后,短短时间内就声名鹊起,更上搭上某经济类访谈节目的快车,一跃成为H市的“资深知性金融领域女主持”,可见陈乔生对她是花了血本。
然而他微微有点不快:秦悦的身份背景复杂,而履冰室一向游离于公众视线之外,之前的资产转手过程也一直保持低调,此刻秦悦的到来实在非他所愿。
他的表情显示了他的心情,陈乔生神经再粗也觉察了稍许异样,于是捅了捅周亚言,轻声道:“怎么了?被人踢下床啦?”
“神经。”周亚言扫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没削好友面子,朝秦悦笑了笑,“欢迎。”
秦悦又是一笑,然后开始打量起四周来,顺便走到陈乔生身边挽住了男人的胳臂:“履冰室大名在外,果然是块风水宝地。我听乔生说这是周先生的资产,周先生真是雅人。”这番话说得即显讨好又得体,再加上美女笑意盈盈,周亚言对于一向花名在外的陈乔生的沦陷总算有些理解。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周亚言回头就看见叶锦年拿着数码照相机荡了出来。等看清屋里走出来的是谁时,陈乔生明显被惊到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能在这儿看到叶家大少爷。
秦悦则在看到叶锦年时眼神一亮,然后飞快地扫了周亚言一眼。
周亚言捕捉到了她目光的变化,镇定地朝秦悦笑了笑,于是秦悦眼中的那点探询很快被掩饰得一干二净,活像她早就知道一向被流言传说爱好男色的周亚言家里能跑出对头的儿子有名二世祖叶锦年一般。
陈乔生已经和叶锦年握上了手,叶锦年的态度有礼而疏远,让陈乔生这样的大老粗都体认到他们并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然后叶锦年就告辞了,周亚言不便挽留,只好任他走。
看叶锦年离开时毫无依依不舍之态,周亚言皱了眉头:他原本以为叶锦年会对履冰室的改建甚有兴趣,而在阳台他都已经笃定这次的筹码正中叶锦年的软肋,可是陈乔这一喇叭,把他原来生出来的那些信心全都给毁了。
叶锦年这个人,到底要怎样才能再次换来此前的微笑呢?
周亚言自见到叶锦年来,头一次对自己的行动生出些许不自信来。
结果让周亚言憋闷的是,陈乔生这一次来,完全是炫耀自己新入手的悍马。他倒好,新车佳人,意气风发,周亚言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少年情怀。
最后秦悦硬拉着陈乔生“参观”了履冰室,陈乔生本来对这种旧居完全没有兴趣,在他眼里,房子当然是要越新越好,越大越佳,最好满屋子金碧辉煌才能体现居住者的地位和价值。这样一幢老旧又不起眼的房子,他实在看不出金贵在哪。但是秦悦施展了温柔软语水磨功夫,陈乔生于是乐呵呵地带着女人楼上楼下满屋转悠。周亚言冷眼旁观,实在不爽:这两人真是碍眼,要是换成他和叶锦年那该多好啊……
及到见到那书房,陈乔生自然完全不明了那四万册藏书意味着什么,秦悦的眼神却更亮了,转头看向周亚言时,那缕算计又爬上眼角眉梢。
周亚言暗暗警惕之时,这女人果然亮出了媒体人的算盘:“周先生置的这片产业,是想开发其中的文化价值吧?”
这句话让周亚言对她的观感又提升了一截:聪明的女人。
然后秦悦就开始推销她的主张:“如果周先生同意的话,可以同我目前主持的经济访谈类节目‘头脑大风暴’进行合作。目前我们的节目获得了很多企业家的肯定,影响力不错。我们可以先通过节目平台把履冰室的文化图腾意义宣传出去,如果您有后手安排,我们再通过后续节目深度挖掘,一定能把履冰室这个文化项目一炮打响,能帮助您提升项目的品味,获得公众美誉度,您看我的意见怎样?”
周亚言听完这番话,对这女人还真有些佩服:这才短短十几分钟,秦悦已经打出了“互惠双赢”的一手好牌。平心而论,秦悦已经通过这番话,把她在周亚言心目中的地位全然改观。
如果在今天之前,无论是看在建议本身的建设性,还是陈乔生的面子,他大概都会答应秦悦的合作要求,只是叶锦年今天的那个微笑,让他萌生了其他的想法。
“秦小姐的意见很不错,不过具体的开发我还在和手下的项目组讨论,或者迟段时间等开发的方向出来后,我们再聊聊?”周亚言微笑,看起来挺客气,秦悦这样的精乖人却明白了语言的艺术,于是笑了笑不再纠缠。
陈乔生左看右看,用力拍了拍周亚言的肩膀,一脸嫌怪的表情:“你们俩能不能不要这么客气?我还以为这是哪里的商业谈判呢,周先生秦小姐的,听得我一个头两个大。”
秦悦笑了,表情很是甜蜜。
周亚言也笑了,心里却为这位老友捏了一把汗:有的时候,枕边人太过聪明,并不是一件好事啊……
他倒是忘了,自己要追的那株高岭之花,比秦悦的刺可是多上许多。
第七章之一
第二天,叶锦年收到了一份快递文件。
周亚言出具的房产转让意向书。
标的物就是让他惊艳了一把的履冰室。
叶锦年看到短短两页纸的意向书时差点以为自己花了眼,直接翻到末页居然发现了周亚言的签名,这才明白某个暴发户是认真的展开了金钱追求攻势。
他不禁笑了。
这人的脑子里装的到底是啥?
想了想,他翻到意向书首页,上面标注着履冰室的资产,15后面七个零。
看到数字后,叶锦年慢慢坐进了沙发里,意向书的纸张散落开来,周亚言的签名让他只能沉默以对。
周亚言的字实在不算好看,但是骨胳刚硬笔风遒劲,让叶锦年联想起了那个人刚硬的短发和眉宇。真是奇怪,明明这人不讨喜,可是记忆力却还是印下了对方的长相和神态。
他很想把这份意向书当成个笑话:以为金钱可以换取情感的人是多么的可笑啊——叶锦年真的很想这样评价。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却突然不能简单地就这样对周亚言嗤之以鼻了。
1.5个亿这数字对叶家而言亦不算小数目,而周亚言的身家叶锦年虽然不清楚,但他相信绝对不会比叶家阔绰。
叶锦年又扫了一下文件,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周亚言作为屋主,愿意将地址为*****的履冰室赠予叶锦年,签订意向书后即会向相关部门提起申请,进行审核。
这些冷冰冰的话全是合同范本一般的生硬,叶锦年却紧紧盯着两张白纸,活像能从这些白纸黑字中盯出一朵开放的花似的。
他自然知道,如果真要转让交易成立,这份意向书自然不足够,然而作为正式文件,周亚言却是强势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周亚言或许用了最烂的表达方式,然而叶锦年终于还是有点动容了。
心底有点凌乱,叶锦年开始恼怒于自己的心态,把意向书随意扔到了茶几上,在春日的阳光下开始发起愣来。
这周亚言,不按理出招的本事实在高,而他这一次,还真是被扰乱了原先自认为坚定的心。
周亚言再度收到自己曾经寄出的东西时就在那一天的晚上。叶锦年是按照周的秘书此前留具的寄件地址直接发回的,连客套话都不多说一句。
周亚言打开信封,看到那份意向书原封不动地安静躺着。
取出后,周亚言直接翻到第二页,叶锦年并未在乙方的签名档中留下自己的名字。这份文件就像他当初交给秘书寄出时一般的干净冷硬。
虽然早就猜到了结果,周亚言却还是有点失望:要是叶锦年能被简单打动该是多么完美的一件事啊。
周亚言明白,要追上叶锦年,他与叶家老头子此前的恩恩怨怨并不是最难跳跃的障碍,最难过的那一关还是在于两个人天差地别的个性和生活背景。周亚言虽然一向自信,却并不是妄自菲薄的人,相反,他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在叶锦年的眼里,哪怕自己获得再多的成功,也只不过是个暴发户而已,还是个男人。单就这两点而言,他想让叶锦年青眼有加,实在称得上“天堑”一般的高难度挑战。
谁让自己难得动心一回,就盯上了叶锦年呢?
他一向自命为商人,商人重利,而此前叶锦年在履冰室的表现却让他决定舍利,立刻叫了人拟了转让意向书,又巴巴寄了出去。虽然寄的时候就告诉自己不要期望太多,但周亚言却还是抱了一点侥幸:谁不爱财?何况明明叶锦年是钟意履冰室的。
结果就是,现实果然证明了他的未来实在不好走。
周亚言叹了口气:1.5个亿,哪怕是全换个硬币砸进水里,激起的水花也不会是一星半点。偏偏到了叶锦年这里,却是半点涟漪都不兴,直接打了回票。
其实这一回倒真是周亚言失策了,他送出去的饵实在太大,如叶锦年这样的人也实在吃不落肚,被退回本是意料中事。
这种人情世故本该是周亚言早就了解的,然而只缘身在此山中,一时被桃花蒙昏了头的周亚言对其中关节很有一些想不通。
顺手把意向书塞到垃圾桶里,周亚言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失望,但是很快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更坚定的决心:
奶奶的,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老子就跟你耗上了,看谁杠得过谁?
流氓心性大发的周亚言用力踢了一脚垃圾桶,很有一点阴戾之色。
正在春光明媚之下喝着茶的叶锦年打了个喷嚏后,又安详地喝起他的闲人茶来。
他自然安闲。把周亚言寄来的那份奇怪文件重寄回去后,他就直接找了合伙人郑敛,平静地说了以下话:“要么你来接手履冰室的案子,要么我和屋主一拍两散,总之我不会插手这件事。”
郑敛敛声静气:他是了解叶锦年脾气的,就如同叶锦宁一般——这位公子哥儿,平时看来温文尔雅,要是真踩到痛脚,那是说翻脸就翻脸,私底下阴手层出不穷。
只不过这次光听电话中叶锦年的语气实在难以判断他的情绪——“二选一”的口气听起来更像是在堵气,而不像是在生气。另外,叶家大少对于能让他生气的人一向是两种反应:对于微不足道的人他会直接无视;惹毛他的人则一定会被痛踩。
而这一次,叶锦年选择了“逃避”。
看来事态危急啊……郑敛很有点胡思乱想。
当然,爆了郑敛的头他都不敢指出叶锦年的诡异态度。最后郑敛只得把手上快要收尾的项目交给项目组其他人,自己赶快订最早一班的飞机跨越重洋来见叶锦年。
然而安然静坐将一切事务推搡出去的叶锦年心情是不是真如表现姿态一般的轻松清闲,那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