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韩易文的冷静、别扭、害羞、温柔,却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疯狂。此刻,我算是终于见识到了,因为这一刻的韩易文疯狂胜过夏渊。
“即使你是这样的人,我还是不想放手。”在我接近昏迷的时候,韩易文这样对我说。
“小夜,你们?”大个看了看在厨房忙活的韩易文,然后看着躺在床上的我问道。
“呵呵,如你所想。”沙哑的声音,这满室的气息和我裸露在外的肌肤,我想不用我说什么他都应该已经猜到七、八分了。
“这样啊。”
大个抓了抓头发,然后在对面自己的床上坐下。虽然他极力掩饰,但我还是看到了他眼底深处的一丝厌恶和尴尬。对这种事情,他果然还是打心眼里难以接受的吧。于是我便也不再开口说话。许久,大个站起来,笑着对我说要出去一下然后就打开门走了。
“他走了。”韩易文端着一碗粥在大个的床上坐下来说道。
“恩。”
“把这个喝了。”
“呵呵,第一次听说你会做饭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呢。”看着他递过来的碗,我说。
“我也只做给你吃过。”
“呵呵。”
“对了,刚刚你朋友说给你找工作什么的,是怎么回事?”韩易文沉下脸,一脸严肃地问道。
“我想工作,我要自立了。”
“现在才想起自立,是不是迟了点?不过我倒是不介意你跟着我回去在我家当个米虫。”
“……”我笑了笑,不敢告诉他是夏渊不管我了我才想着出去工作的
“夏渊不会再养你了,是吧?你们之间……”
“啊,又给你猜到了。”我忙着接道,不想让韩易文说出来,因为我很清楚,清楚夏渊一旦不再负担我的生活,我与夏渊之间的联系就会失去,我很害怕,心底那份固执让我宁愿省钱也不愿意出去工作,有一直对我心存愧疚的尚男在,我没钱赚的话,他恐怕就不会轻易丢下我吧,一直以来我都是怀着这样侥幸的心理过的。那么到了现在,我还是放不下夏渊吗?如果是,我果然很贱!可是话说回来,韩易文真的很厉害,厉害到我在他面前,根本就很难有所谓的秘密。
“又在发呆,你到底在想什么?不舍得是吗?”
“……”我无语,他好象确实说对了。为什么要这么了解我呢?这样会让我感到害怕。
“放心,无论你是怎样的,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听韩易文温柔的承诺着,我心里一动,猛的抬起头,殊不知这一抬头竟让连着思考的能力都失去。因为我撞进了一弯清潭,那里面有着浓浓的深情。从来不知道,韩易文摘下眼镜的眼睛居然是这么迷人,那双清澈的眸子,几乎把我整个人都给吸进去,直到他起身我才回过神来。
“我,我先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吃的,我也饿了。”
我好笑地看着韩易文满脸通红的扭过头说着,几乎逃也似的走进了厨房。不就被我盯得有些久了吗?真不敢相信,先前那个疯狂的他和现在的他竟会是同一个人。看着厨房门口的一点,我想,其实和他在一起走下去,也不错……
这样想着的我,几乎忘了命运这回事。
(白宇)
会再见到白宇是我没有想到的。
白宇,在我的记忆里她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女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她都是一副懒懒的样子,睡眼朦胧得仿佛永远都没有睡够一样。她不漂亮,存在感甚至比我还薄弱。平时她什么都行,考试却永远考到中等水平。作为孤儿出生的她从初中就开始自己挣钱,但却从来没有拒绝过任何人给予的帮助,她说别人的同情也好,还是显摆也罢,对于她来讲只要钱在当时来说是最重要的,那么这些便完全可以忽略,她只要钱,至于其她全都与她无关。以前听莫凛说过,在白宇十一岁时,那个自称是她外公的人出现了,要接她过去,说是要补偿多年的亲情。白宇什么也没问,二话不说就跟他走了,甚至礼貌有佳。当时是她好友的莫凛问她为什么?她说那人想求个心安也好还是其他什么的也罢,那是他自己的事,反正自己不但孤身一人,并且还什么都没有,那人也赚不到什么,况且那人那么富有,她在那吃好住好,没什么不满意的,既然这样还想那么多干吗?莫凛说你不怕那人把你卖了?白宇说她一无钱二无才更无貌,只是个小鬼,孤儿院那么多小孩,这事要轮怎么也轮不到她。
记忆里的白宇生性直接,极度讨厌撒谎;记忆里的白宇总是独来独往,来去有如一阵风;记忆里的白宇话不多,言语却极度犀利,而且一针见血;记忆里的白宇做事从来就出乎人意料,工作室里就她一个人半路跑去做了心理医生;记忆里的白宇是从来不掩饰自己情绪的人,什么都是那么的赤裸裸,围在她身边的人却从来不见少。那时候的我对白宇多少是有些妒忌的,那样的她,明明什么都是普通,却可以那么潇洒的过日子,即使在我们几个里她有一段的境遇是最差的,可她却永远都不会忧愁,那样的境界,是我一生都不可及的。那股自由的气息,我永远都只有羡慕的份。
然而以上的那些都只是记忆中的白宇,现在的白宇就在我的面前,躺在我的床上:消瘦的脸庞,眼窝都有些微陷了下去;瘦弱的身子,扶起她的时候,我甚至感觉到硌手。这个人,和记忆中白宇差了太多。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醉倒在我们公寓那个路口的路灯底下,那个时候如果我不是因为下课正好破天荒的被同学叫住了一次,那么我就不会回这个公寓,而是直接去找韩易文了。而她也是,醉在这就不说了,还偏偏在那个时候伸出手拉住我的裤腿死死不放。这就是所谓的缘,我还能说什么呢?
静静地坐在她身边,我打开电脑,大个今晚不回来,我真真松了口气。本想着做完作业再去睡觉的,可不知不觉的我就这么睡过去了,醒来时,正对上白宇审视的眼睛。
“嗨!你醒了。”我伸了个懒腰,笑着向她打招呼,“昨天你醉倒在路边,这是我住的房子,衣服我没给你换,不舒服的话自己先去洗个澡吧。”
她安静的看着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全部打开的眼睛。都三十几的人了,在这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里,除去眉眼间淡淡的哀伤,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这不禁让我暗暗称奇。
“呵呵,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我说。
“……”
见她继续不语,我又说道:“我只喜欢男人,你放心好了,到时候你可以吃了饭再走,你也饿了吧?”
大概是她对我来说太过熟悉,所以很多话我就这么自然说出来了。可是她似乎对我这句话有了反应,因为她的瞳孔明显的缩了一下,这种神情是以前在她身上我绝对看不到的。
“呵呵,男人,又是男人……”白宇笑了起来,她的笑容里隐含着一种我看不懂的东西,这样的白宇,我从未见过。
“白……啊,你,没事吧?”
“不,我没事。你说得对,我是该去洗个澡了。”她说着,朝我粲然一笑,恍神间,昔日的白宇又回来了。
“你真的没事吗?”
“只是被人甩了,能有什么事。”
被人甩了?能那么直接的用不在乎的语气说出这话来的,我认识的只有白宇一个。可是她为什么要喝得那么醉的倒在那里?还有她眉宇间的那股忧郁又从何而来?见我愣愣的样子,本来都已经往浴室走了的人又转过身来对我说道:“怎么样?小子,想听听我的故事不?”
“啊?好啊。”真的很想知道啊,知道是什么事情让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白宇看了我一眼,盘腿坐下来,把被子往身上裹紧了紧,然后开口说了起来——
“他比我小十岁,是我把他从那伙人手中救下来的,我养了他六年。去年他向我表白了,我由他的监护人成为了他的恋人。由始至终他霸道又不失温柔,是他填补了我的感情空白,在我以为自己会单身一辈子的时候他给了我婚姻的喜悦。于是我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有孩子,有丈夫,虽然不习惯,但是我真的感到幸福。就在我认为这样也不错的时候,却看到了他和一个男人的纠缠,然后就很老套的,解释—相信—再解释—再相信,就这样直到他牵着那个男人的手对我说出分手的那一刻,我才终于相信自己是实实在在地被背叛了。是讽刺吗?我以前可是个彻底的同人女。我就爱过那么一回,情敌居然是个男人。算了,既然都这样,我也认了。唯一一次基于习惯和感情去依赖一个人,最后却只剩下一个证明,孩子留给我了,他说怕我寂寞,他倒是还真会为我着想……呵呵……”白宇说着,笑了起来,那神情,那语气,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一样。“其实说起来,有一个家伙比我更惨,不过那家伙已经死很久了,再怎么,那些都与她无关了……”她说。
那家伙?她会叫那家伙的……难道是我?我一震,猛的抬起头来,白宇看着我,眼神朦胧,似乎在透过我看着另外一个人。
“说起来,你和她还挺像的呢,味道。”她说。
“味道?”
“恩,味道。”
“……”我已经可以确定她说的人多半就我了。
“其实我和她有点像,一样的孤身一个人。她是有父母却不要她,而我是确实没有父母,在我还不满八岁的时候他们一起死在了矿上。我父母是私奔的,所以我在孤儿院过了自己的童年。外公接我回去时,我只想着不用再挨饿了真好,其他的,我一个孩子,担心得来吗?”
怪不得她以前老说人要控制自己的食欲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我想着,继续听她说下去——
“不管怎么说,也无论以前他对我爸妈他们做了什么、撇开之前他对我的不闻不问,至少自接我过去后他就一直对我很好,要什么给什么,所以在那个家庭里的其他人再怎么给我白眼和百般刁难我都可以视而不见。但是那个家伙就不。那家伙是个死心眼,一直以来就对自己被亲人抛下的事情耿耿于怀,不说别人了,她甚至都不愿意敞开心扉去接受养她的阿姨,其实何必呢,人的一辈子会碰到那么多的人,对自己最好的一个未必就是与自己血缘最浓的人,放下了,大家都会开心……”白宇说着叹了口气,我已经听呆了,她说的分明是我,可是……
“你说的或许她都知道,只是恐怕她自己都恼于自己的死心眼吧,毕竟心中的芥蒂不是想放开就放得开的……”我说。
“说得也是呢,所以我才没有把自己在医院无意中看到的一幕告诉她,如果对她说了,本来就那样懦弱的她恐怕就真的没办法去相信人了吧……”
我安静地听着这些遥远的事,心中没有太多的感觉,过去了太久的事情,被我一点一点的在刻意遗忘……
“又是男人呢,我和她跟同志爱还真是很有缘,就在那个医院里,我看到两个男人站在她的阿姨病床前不顾一切的忘情拥吻着,而床上的那个人只是在一边了然的笑。我站在门外,在震惊中接收到了令人气愤又无奈的事实,我想,我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才慢慢地不再讨厌她的吧。那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的哥哥,一个是她的父亲,而那个阿姨则是那父亲的青梅竹马。父亲和儿子互相爱上了,成为了恋人,她妈妈似乎就是因为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所以才发疯了,一个传统的乡下女性,真是难为她了。于是很自然地,基于各种原因,她被拜托给了那个阿姨……咦?你怎么了?”
白宇奇怪地看着我,我仰着脸,茫然地看着她,直到她把一边的纸巾递过来,我才发现自己早就已经泪流满面。
“很奇怪。”白宇看着我,把身体轻轻往后一靠,然后说道,“这样看着你,我好似看到了她。”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问。
“不知道。”她说,“只是因为突然想说吧,我从来就不是一个理智的人。”
“呵呵,你真的是个奇怪的人。”
“是吗?哈哈……不过话说回来,现在我心里舒畅多了,啊,肚子饿了,我去洗澡,你说过请客的哦!”她呼出一口气说着,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便朝浴室走去。
“喂,你就不怕我骗你吗?”我噙着泪问道。
“你不会骗我。再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好骗的?”
看着她的背影,我摇了摇头,这个人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地随意。我想就算真发生了点什么,她也会说“这是你收留我一晚上让我免于被冻死的灾难的应得报酬,没什么好说的”这样的话吧。这个人依然是这样,那么的奇怪……
“哇噻!好香,你还会做饭,不错!嘿嘿,怎么样?你是下面的那个吧?”白宇站在厨房门口双手环在胸前戏谑的看着我调侃道。洗完澡后的她神清气爽,眉间的忧色也淡去。白宇不愧是白宇,恢复得忒快!
“你说是就是吧。”我说,反正她说的是事实。
“呵呵,你倒真直接。”
“是你问我的啊。对了,能不能帮我看一下几点了?”
“北京时间上午十二点半。”
“啊,他快过来了。”
“谁?你的那位?”白宇看着我,满脸看戏的神情。
“你……”
“我什么?”
“算了,你先出去,等下就可以吃了。”
我本来想说你真的不在乎了吗?可是转念一想……我问不出口,脑子里面突然冒出这样的一个问题:虽然对于被人丢下这样的事情我很习惯了,也学会了去遗忘,但是如果有一天我也被身边最依赖的人背叛了,那个时候我又会如何呢?
我抱着膝,韩易文就坐在手提电脑前面打着字。良久,我问:“呐,韩易文,你说为什么六年的感情还比不过两个月的感情呢?”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呵呵……”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韩易文,我碰到前世的朋友了。”
“……”
“她的丈夫你也认识哦,不过现在离婚了。”
“……”
“是江衡哦,江衡你还记不记得?”
你还记得吗?那个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江衡。背叛了白宇的,就是他。
“哎——”见我如此,韩易文叹了口气站起来坐到了我身边,“不要再想了,你会好好的。”
“恩。”可是韩易文,为什么现在我心里会如此不安呢?“我……”我正想开口,这时韩易文的手机响了起来。我看着他拿起手机看了眼号码,瞳孔飞快的缩了下,虽然很快就恢复平静,但我还是看到了。
“韩易文?”我疑惑地叫着。
“我出去接个电话。”他笑着对我说道。
“恩。”我点了点头,看着他走向阳台,还顺便把门带上。我想,他大概还不知道那个女人来见我的事吧,那个自称已经有身孕的女人——
“你好!你就是夏夜?夏、夏先生?”坐在对面的女子朝我微微颔首问道,眼底略带惊讶,因为客观点来看,她和我长得确有七分相象。
“恩。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我好象不认识您。”
“啊,这个,啊呃……这个……那个……”她垂着头,手放在桌子底下,满脸通红。
“有什么事,不能直说吗?”我问。
“……把,把文哥让给好不好?”她扭捏半天,突然抬起头来说的居然是这样一句话。
“我拒绝。”讨厌这样的对话,讨厌这样的情景,讨厌和这样的女人多话。
“我……我——”女人突然站起来,不顾周围其他顾客诧异的眼光冲到我面前跪下,“求求你,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了。”
“……”我突地怔住,呆呆的看着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顿时失去一切言语。
“求求你了……”她继续说着,本来漂亮精致的脸蛋此时皱成了一团,难看至极却也可怜至极。我仍静静地坐着,不发一语。
“我,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只是我是一个女人,我,我……”
“不要再说了!”终于忍不住,我吼道。深吸了口气,我缓缓的说道:“你先起来吧,我不想让人误会我对你做了什么。”她站起来,兀自擦着眼泪,肩膀一抽一抽的,那样子,连带着我竟也生出几分怜惜来。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问,虽然极力压抑,但声音还是忍不住的颤抖。
“一,一个多月前。”她说着,怕怕的看了我一眼。呵呵,要是真的怕,为什么还要找来呢,爱情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