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非在他身边发出梦呓般的声音,模糊不清,李一洋清新过来,觉得浑身发热兼口干舌燥,才发现床上的电热毯一直开在高档。手机抓过来看时间,已经两点了。
李一洋把电热毯调到低档,开了床头最暗的灯,然后起身去喝水,他的动作尽量地轻,却不想这样的好轻功之下顾非还被弄醒了。
“怎么了?”顾非慢慢地坐起来,问道。声音低哑。
“没什么,我起来喝水,你要不要?”李一洋端着杯子晃了晃,看到顾非点头,就把杯子端过去。
顾非喝完就躺下,李一洋放好杯子走到床边,柔红光晕里顾非的脸被被子和枕头的阴影覆盖了大半。
不过,这家伙的睡相太差了吧,大半的被子和床都被占了。
李一洋上了床,愤然扯被子,没扯到多少,反而又被顾非滚掉一点。悲愤之下,李一洋只能把手臂绕到顾非脖子后面,尽量紧贴着热源。
这个姿势一直维持到早上妈妈过来把门拍得震天响,李一洋在雪后初晴的晨光里想抬起失去知觉的手臂,却发现自己成了残疾人。
大年夜,学名为除夕,概念为商场抢钱日以及百姓被抢日。
市中心最大的市民商场被挤得水泄不通,前两天都在下雪,难得大年夜天气好了起来,出来逛街的人们大多都怀着与李一洋同样不可告人的秘密——购置新衣。
李一洋一行三人从公交车上下来,先是倒吸了一口冷气,源源不断的人在从商场大门出来、进去,从玻璃橱窗里望进去,隐约可以看到黑压压的人头,让人望而生怯。
顾非明显和李一洋一样生怯了,他点起脚往门口看,李一洋故作轻松地笑笑:“怎样,B城人多还是S城人多?”
“不知道,我过年从没出去过。”顾非摇摇头,难得眼里也有了些紧张和胆怯。
他最近越来越能容易读懂了,李一洋觉得,不管是负面情绪还是正面情绪,好像都能看出来了。不知道是因为顾非对他没防备了,还是说明他开始了解顾非了。
不管怎样,只要不是自己的错觉就好。
“好!”妈妈在前面把挎包用力一甩,差点甩到自己儿子脸上:“我们走!”
这就是女人的天性,shopping的时候就像在战场杀敌,在这个不流血的战场上,每个女人都能成为最无畏的斗士,男人就最好摸摸鼻子作壁上观,不然牺牲最壮烈的肯定是男性。
李一洋和顾非只能往里走,在人流里被迫跟着妈妈做穿梭运动,就像两只跟着母鸭子的小鸭子。
冲到里维斯专柜,妈妈抓了条裤子让李一洋试穿,很合身,样子也好看,不过价钱太贵。买裤子花了四十分钟,三十分钟是妈妈用来和店员吵架的,说什么她在香港玩的时候遇到里维斯打折,两三百就能买条正品了,怎么这里就这么贵。店员像是刚出炉的大学生,口音也听得出是外地的,被妈妈一闹,整个脸都通红了,磕磕巴巴地解释着。
最后裤子还是按照标价买的,李一洋看着妈妈得意洋洋地接过那条半毛钱都没减的裤子,颇为不解,没办法,女人,尤其是有了一定年纪与一定生活经验的女人,那是最难懂的。可叹本城中老年妇女的威力又一次超然发挥了。
买好裤子买衣服,给李一洋买外套的时候妈妈看中件菱形花纹的毛衣,不过那颜色和号码不是给李一洋的。顾非推辞许久,只能冒着冷汗收下。
人太多,走着走着顾非还走丢了,李一洋去服务台广播才找到人,顾非提着个半米高的模型从地下商场出来,那是个大黄蜂,和李一洋在他家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中午在必胜客吃饭,李一洋边吃边抱怨,自己在外飘摇已经天天吃垃圾食品了,回来还是只能吃披萨,家长摆着是干什么用的啊,饭都没得吃的啊。
老娘在众目睽睽里探身一把揪住李一洋的耳朵:“你昨天吃的饺子呢?!给我吐出来!”
李一洋痛得告饶,顾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算是第一次看他笑得如此情真意切吧,李一洋捂住被揪红的耳朵,瞬间心跳不止。
一直到大年初二的下午,所有的事都很顺利,到晚上顾非却着了凉,发烧了。
这两天他身体好像都不太好,不过李一洋问他时他都说没事,虽然他的声音从小年夜那天开始就听起来很哑,很像是感冒了,可他说没事,李一洋就不好多问什么。总觉得顾非不想说的话,什么都是问不出来的。
他总算发烧了,李一洋担心之余还有点得意,看吧,死撑的后果有多坏,什么都不说的后果有多坏。
正好父母的年假结束了,年初三开始就要和别人轮番值班。顾非睡了一晚上,情况好了不少,爸爸就留了些药在家里,叮嘱李一洋,要是顾非的温度再高起来的话,就要送去医院挂水。
李一洋说,好好好你们放心,我都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人么。
送走爸妈,他就回去“照顾人”了。顾非说他没事,李一洋就在房间里开了电脑玩。
顾非也玩了会游戏,然后睡觉,睡一会醒来,看会杂志,又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长,一直睡到中午十二点,李一洋端着煮好的粥进房间,暖烫的香气在房间里四下散开,干燥的空气得到缓解。顾非眨巴眨巴眼,额头出了不少汗,刘海有点结在一起。
李一洋想也没想地抬头帮他把刘海从眼睛里拨开,顾非蓦然抬头,两人的视线直直对上。
顾非那双没有镜片遮盖的眼睛黑黑的,拉着窗帘的房间里,光线不好,那双本来就很黑的眼睛看起来越发的黑。李一洋的心口猛然缩紧,自己的额头也冒出汗来。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顾非时候的样子,两人的视线一对上就像能冒出火花来,现在情况好转了不少,那全是靠自己努力啊。
所以说,功夫不负有心人。
李一洋忆往昔看今朝,笑笑,生出丝沧桑感,说道:“以前你在论坛上骂我的那个视频做得不错啊,我看了还挺欣赏的。”
“你也不错啊。”顾非低头喝粥:“挺能唱的。”
“说起来我当时到底是怎么惹到你了?”这个李一洋一直都很想问,可是男人哪能老纠结于这些,不过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
“你删我帖子,我问你为什么删,你还不回答。”顾非回答得很镇定。
“啊?有吗?哪个帖子?”
这个李一洋倒没印象了,他删帖无数,可是应该没删过顾非的帖子,那个叫做kingkey的ID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李一洋对这个ID印象深刻。
顾非沉默一会,继续说道:“反正你删了。”
“那有啊?你说是哪个帖子嘛,我可能还有印象。”
“……”
顾非不说话了,那个意思是说他不想说了,李一洋却不太想放过他,于是继续用玩笑的口吻催促着。
“就是个有点H的游戏帖,你没给我理由就删了。”顾非好像抗争不过,到底还是回答了。
李一洋托着下巴想了好一会,他们论坛是明令禁止发H相关的资源或者别的帖子的,因为论坛做得大了,树大招风,发太H的东西很危险。所以版规里也都有写,他也删过不少H GAME的帖子,不过肯定没删过顾非的。
“我没删过哦,肯定没删过。”李一洋笃定地说到。
“……你有删。”
“我没删,掌机区的版主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不一定是我删的吧。”
“那我当时发消息给你你怎么不回?而且我发的又不是特别H的,那是好游戏,你知道的吧?”
顾非说出那游戏的名字,李一洋当然知道,确实是不算H的游戏,但原制作公司是以H场面出名的,所以第一印象就能现划归到H类里。可是游戏本身制作精良,H场面不多,以庞大的故事性取胜,PS2版和PC版都卖得很好。
李一洋搔搔脑袋:“有的时候吧,我没法上论坛,就会让周斌帮我登陆了看看,可能是他看到了觉得没什么就没和我说吧。”
顾非垂着头,低声地说:“那个的移植版我熬夜做的,因为内存不足,本来还想砍掉声音的,觉得可惜就想了很多办法……”
李一洋笑出声来:“真是不好意思啊。”
想不到顾非也会因为这种小事介意成这样啊,还以为他是什么都不会在乎的类型呢,因为他实在是花了心血去做的吧。
而且更重要的,喜欢游戏的人,想让更多人玩到好游戏的心情,被忽视了也很不能忍吧。
顾非把碗往李一洋怀里一塞:“我吃好了。”
转身迅速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李一洋洗好碗进房间,顾非好像又睡着了,房间里只有电脑主机的声音细微地响着,嗡嗡嗡,嗡嗡嗡。
李一洋走到床边,看着顾非的睡脸,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下那长长的睫毛。
缩回来的时候,李一洋感觉到种特别的危险。
赶紧抽打自己的手,犯贱啊又!
定定心神,做回电脑边,李一洋还是觉得专心致志进入血腥世界最为合适,不然,又要这样那样的,太奇怪了。
他身后床上被被子裹得只露出半张脸的顾非缓缓长开眼睛来,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书桌上的电脑发着荧荧的光。
人杳杳,思依依,更无芳树有乌啼
顾非身体好后,李一洋又带着他到处玩了玩,B城的景点是数量多质量好的典范,初来乍到的人逛一周也逛不完。
本来这样成天在外面转,李一洋还以为顾非会有意见,毕竟顾非可是那种只要有时间就窝在家里不出去的人。不过顾非倒是兴致很好地随李一洋带他走,逛完了天坛逛□,完了还要去八达岭,甚至连秀水街也去玩了一次。这样到处走着的顾非倒是很叫人瞩目的,那秀气的脸,一米七五的小身段,浑身名牌,整体上除了有点S城男人特有的小白脸调调外,还是个相当的帅哥呢。
李一洋在怎么觉得别扭也还是要承认,那人家顾非,绝对是帅哥。
路过以人妖群集出名的某地时,甚至有人操着南方口音搭讪顾非:“Hi,靓仔。”
顾非回人家一个微笑,李一洋紧随其后,又不敢随得太紧,被人认为他们是一对可不太好。
整个三天玩下来,顾非心情愉悦,给李一洋的脸色越来越好,玩笑也比以前开得动听许多,不再夹枪带棒的刺人。
李一洋的年假结束,两人要回去的下午,爸爸特意请了半天假来送他们,回去的时候为了快点就订了机票,顾非和李一洋自己出自己的钱,顺便顾非还把过来时的火车票钱还了。
而且他买的那个大黄蜂模型是送给李一洋的,虽然先前有这样猜想过,可真从顾非手里接过那包装完好价格不菲的模型时李一洋还是颇为惊喜。
另外顾非还买了瓶Salvatore Ferragamo的香水和一条Philippe Charriol的皮带送给李一洋的妈妈和爸爸。
李一洋斜着眼看有钱人顾非送东西买人情,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能被东西收买的感情那不叫感情,切,送东西谁还不会了。
这一次吃味他又不知道是吃谁的,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吃着,最后顿晚餐的饭桌敲碗敲得震天响,爹妈不搭理他,都在对顾非表示着恋恋不舍。
总之李一洋看出一点,顾非这人是亲兄弟明算账的典型,有恩必还,不还不舒服斯基。
走出N城机场的时候李一洋几乎以为自己穿越了,虽说一切都是熟悉得那么可恶,甚至连出租车司机话唠的毛病也没改,不过高科技的交通工具带来的空间转换还是叫李一洋这个脑子大部分都在做白日梦的孩子不能适应。
然后送走顾非,自己回家,开门,接到房东催交房钱的电话,李一洋回神了。
哦册那一个春节没见房东的叽歪与日俱增地成长为喜马拉雅之巅了。
接下来是打电话给舅舅报道,然后给周斌打电话,周斌前天就回N城了,貌似还带了不少特产过来。周斌就邀请李一洋晚上出去吃饭,顺便给他稍点好吃的,李一洋猛然间却不太想见这位能让自己太过于迅速地认清现实的人。
所以他说:“带顾非去行么。”
周斌迟疑半响,居然答应了:“行啊你带吧。”
李一洋挂了电话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嘴贱,不想去直接拒绝不就行了。
呐,他可不是想见顾非啊,真的不是啊。
于是之能给顾非打电话,说晚上出来吃饭啊周斌请客,顾非也迟疑很长时间,回答了句:“他以前从没和我一起吃过饭。”
“哦那你就给他个面子吧这次。”李一洋绕着电话线,纠结个半死。
“那好。”
李一洋报了吃饭的地方,挂下电话,去把厚重的窗帘拉开了。
随着刷拉一声,扬起来的除了阳光和灰尘,还有李一洋亢奋又疲惫的心。
“妈的。”他喃喃自语着,眼前是他这边公寓区灰不溜秋的旧房子群落,脏脏的建筑物十年如一日地脏着,看到这些就感觉到他是真的回来了,他那一年一次昙花一现的好日子,不用自己做饭洗衣服的好日子,没了。
这个坚定的狮子座男人,就要成长为敏感忧伤的巨蟹座了。
到了晚上,李一洋小睡过后精神饱满地去赴约,他们定的饭店是离周斌和李一洋家比较近的一家,全古风装饰,完全是抄袭金庸大师小说里的范儿。然虽说是山寨,那质量倒也山寨得上乘,李一洋和周斌的武侠类热血很能被这店挑起来。
不过此店的重点还是:东西便宜。
在外求生的单生男人,月收入五千以下的,每个月吃喝玩乐交房租,就剩不了几个钱了,所以对请客这种事情就应该仔细着来。所以李一洋能理解周斌,真的能理解。
所以的所以,在对顾非这个人赚钱多的特技,他们是一致地悲愤的。
店里顾非已经到了,正和周斌坐在同张桌子上。走过去一瞧,周斌在剥花生豆,顾非在喝热茶。
两人相顾无言,没有泪千行,同样也没有话说,李一洋觉得自己就是个石子儿,过去了,好歹还在这滩死水里激起了点涟漪。
“抱歉来晚了,刚睡了会。”
“哦。”周斌难得的热情不复,剥落着花生皮往桌子上扔:“点菜吧。”
他满脸了无生趣的样子明显得就像在直接对顾非喊:“死小白脸!”
服务员拿菜单来,这满桌诡异的气氛丝毫不能打扰到训练有素的服务员那无敌的热情,李一洋觉得自己被淹没在服务员推荐新式菜的口水里,周斌也被唠叨得六神无主,抬头问一句:“点什么?”
那是问李一洋的,不过话茬被顾非接过去,“就点刚才说的吧。”
“喀噼!”,周斌手里的菜单敲到桌子上,顾非冷静地又喝口茶,李一洋觉得自己看到了顾非心里恶魔的微笑。
那菜吧,说贵也不贵,可比较超过周斌心理承受范围。
等上菜的空隙,李一洋掏空心思和两人说话,顾非还会不怀好意地回两句,周斌就只板着脸“哦”一声。完全不给面子不给里子,很失礼很失态。
对话正被扼杀得差不多,李一洋电话响了。
来电的号码是年初三时刚输进去的,对方是老娘同事的女儿,今年刚大学毕业,也是到这边来工作,所以老娘就介绍她和李一洋认识了下,以后姑娘有什么麻烦也好帮帮忙。
姑娘芳名董晶晶,有着北方女孩子特有的开朗明快,讲话跟倒豆子似的快,长得不算多美,可白净漂亮,整体来说是个质量上乘的好姑娘。
不过李一洋还没空想歪,年假他就陪着顾非去了,小姑娘么感觉起来当妹妹合适,老娘也不是把人家当未来儿媳妇介绍的,太过于想入非非很可耻。
先前李一洋也问过董晶晶为什么要来N城,N城的工作并不比B城好找。
姑娘学文的,当编辑当老师当秘书都适合,讲文艺的也很行:“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我喜欢N城那种前朝旧事遗留的魅力。”
李一洋心里想:靠,原来是个刘禹锡的粉丝。
接电话,董晶晶的声音还是像炒黄豆似的炸开,她管李一洋叫“小李子”,整个一厚脸皮自来熟,李一洋也没差,叫就叫呗,没事。
姑娘说她二月底就到N城了,这边的单位有住的地方,到那边也有人接,就不用李一洋去接了。
李一洋恩恩啊啊地说“好好好”,耳朵尖得跟老鼠似的周斌察觉出不对头,今晚第一次亢奋起来。
等李一洋挂了电话,周斌摆出“邪邪的一笑”来,那是他自认为的大侠似笑容,其实么他做起来比较像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