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斌一个猛子从旁边扎过来:“嘿!”硬生生卡到两人中间。
“我说顾非啊你太不够义气了,这种低档次的比赛是给我们这种菜鸟玩玩的嘛,怎么你们都来参加了……”
顾非扶了下自己的眼镜:“虽然档次是低了点,不过我不会介意的。”
“啊真是大人有大量啊有品位够清高……”周斌趴在李一洋肩上噼噼啪啪地讽刺不已,浑身发散出的是难得的不友好气息。
李一洋把耳朵捂起来:“混蛋你吵死了。”
“我走了。”顾非对李一洋点下头,又瞥一眼周斌,转身往他队友身边走。
“看他那得意的样子啊真是气死我了,混蛋要不是看他是我发小我才不管他……”周斌持续不停地念叨。
“孙宇汶……”
“啊什么?”
周斌滔滔不绝的废话终于停了下来,然后离李一洋三尺远,警戒地问。
“……没什么,他怎么没来?我记得上次你和他组过队……”
“你不晓得他被自己老婆关在家里啦?”周斌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他老婆今年不许他来比赛。”
“哦……”李一洋点点头。
估计,可能顾非的妈妈去找过孙宇汶或者他的家人吧。总之经过多方面分析,那次孙宇汶肯定是去找顾非提分手的啦。不过周斌这蠢蛋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呢,李一洋在这点上就想不明白了,是因为他觉得性向这件事太过于隐私吗?
“小李!过来啦!比赛要开始了!”在主办方的人身边站着的同事对这边杵着的人喊道。
广播里的声音盖住会场的嘈杂,人们纷纷入座,整齐地带起耳麦,比赛开始了。
笑他多病与长贫,不及诸公衮衮向风尘
“喂,李一洋,上次比赛时候拍的照片整理好了没?”
“快了快了。”
“做好多少了,晚上下班前一定要搞定啊。”
“真快了,你还不信我……”
电脑开着PS和iTunes,除了修照片听音乐还要分神应付同事的催促,李一洋真正做到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人呐,都是在逆境中成长的。
同事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本来照片拍好后有一个礼拜多的时间给李一洋改照片加排版,不过他的时间哪里是用来正经干活的,前六天,玩过去了,只能在最后天拼命赶。
同事已经写完的采访稿还在他电脑里躺着没看,下个礼拜三前要排个初样来,时间非常紧迫。
下班时间渐渐迫近,同事临走前过来检查李一洋“作业”,挡都来不及挡,李一洋干笑着在同事“果然你没做”的视线里干枯成个霜打的茄子。
同事冷笑一声,拍拍李一洋的肩,她虽然是个矮个子姑娘,可很不好惹,年纪比李一洋大不说,工作能力也很强。姑娘大学上的是师范,大概因为这个原因,管人特有一套,主编就把她和李一洋配成搭档,一个强硬不好糊弄“老师”,一个没自律能力的“学生”,绝配天成。
“你好好加班吧,明天早上我要看到挑好的照片,不然有你受的。”
甩下这句话,同事转身走了,毫无有爱可言。
李一洋看着她的背影出了身冷汗,这姑娘总让他联想到自己老娘,或者说其实当今社会的女人都是这样的?那也太可怕了。
没办法只能好好做呗,屏幕上正好显示的是张顾非和他队友的照片,没看着镜头,很看不起别人的样子,镜片下的眼睛被睫毛盖住了。
李一洋的电脑里还躺着很多顾非比赛时的照片,专注的杀敌状态让他第一次有了特别帅气的感觉。这个男人还真是活在三次元世界里的,只有在那个世界中他才会迸发出不同于平常的光彩。
初赛结果,顾非那个队当然是毫无疑问地晋级了,周斌的U5也勉强过关了,比赛中有弱者,但是强者更多,周斌的队伍过得勉勉强强。
从头至尾都把注意力放在顾非一个人身上的李一洋,则看到了什么叫“神乎其技”,什么叫“过关斩将”,什么叫“资质过人”,什么叫“光芒四射”。
好吧,形容词多了点,不过顾非叫人咂舌的专注力和精准力确实是很惊人的,李一洋看他人比赛也不是看了一场两场了,而“强者”的边缘,他才刚刚触碰到。
顾非的队伍叫:nEwaGe。他还真符合这个名字的含义。
李一洋握着鼠标给照片里的人勾边时猛然想到个词:技术宅。顿时大彻大悟——
宅,就要宅出水平啊。
到晚上八点左右,李一洋终于是把积了整个礼拜的工作搞定了。伸个巨大的懒腰,骨头都在咔咔作响,整幢楼里除了编辑部这边就没几间办公室亮着灯,晚上悄无声息的颇有点恐怖。
李一洋赶紧收拾好东西跑了。
正是逼近初冬的时节,白天秋老虎大盛,晚上白霜寒露作祟,李一洋早上出门就在短袖T恤外套了个带帽子的长袖卫衣,白天还嫌热,晚上就太冷。
看路边的不少店亮着灯,李一洋抓着上衣往上提,努力想给自己露在外面的脖子阻挡深秋寒风的骚扰。不过秋风是狂妄的,抵抗是无望的,小风吹过,李一洋冻出层鸡皮疙瘩,他赶紧跑进路边的KFC。
就是点杯热牛奶暖暖胃也好啊,这里走到地铁站要十几分钟,太可怕了。
李一洋本是北方人,生来不畏寒畏冷,可是北方的冷和N城的冷差别是很大的。北方冷了就是冷了,外面零下十几度,家里总是开着暖气的,只要窝在室内就能安然无恙。N城除了冷,还湿,而且又不像北方的城市那样成天供着暖气,屋里屋外一样阴冷。李一洋头一年来N城的时候,活生生冻出了湿疹。
所以李一洋现在除了畏他老娘以外,外又害上了畏寒畏风,周斌送外号曰:三畏。
市中心晚上八点的时候还是有很多人的,不管气温如何,KFC里空位子没几张,李一洋腿长眼尖,点好餐后瞅准一家四口离开了张沙发座,马上奔过去坐下。
一口热饮料下肚,整个人又活了过来。
所以说快餐虽垃圾,然而却是治愈系。
这张沙发椅很大,可以坐五个人左右,李一洋紧捏着杯子刚坐没多久,两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过来,问清楚李一洋只有一个人后就在他旁边坐下了。
这两个男人看着像是来谈工作的,也不避讳旁边有人,大大方方地谈起事情来,中间还接了几个电话。
李一洋对语言的学习神经很迟钝,在N城呆两三年了,基本方言都听不懂,所以这两个说着本地话的男人算是挑了张好位子,三个人各干各的,自成一家,和谐一派。
吃得舒服起来,李一洋又去追点了个新款汉堡和一杯热橙汁,这算是把晚饭和宵夜一块吃了吧,回去就不用煮泡面了。
正捧着汉堡啃,又有个人过来了,和李一洋旁边的两个男人坐到一起。
这个人穿着西装,收拾得很整齐,李一洋又没有打量陌生人的习惯,所以就忽略过去了,直到那三个人开始说话,熟悉的冷淡声音响起,李一洋猛然被汉堡肉呛到,咳了好一会才止住。
以热情出名的N城人民向李一洋投来关切的视线:你没事吧?
咳得涨红了整张脸的李一洋忙对身边那两个男人摆手,至于那第三个,低着头不说话也对旁人漠不关心的家伙,这家伙,这家伙是……
顾非。
不过李一洋不清楚顾非是故意不理他还是怎样,也许他有同事在不好说话吧,搞不好他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存在呢。
算了算了,啃完这个汉堡就回去好了,李一洋自我安慰着,就当没看到呗。
此时先前过来的男人们却站起来了,用带着本地口音的普通话和顾非说了再见什么的客套话,转身就走。
李一洋偷偷斜过眼睛去瞄顾非,他的头还是低着,正在整理那两个男人带过来的材料,过一会,李一洋听到顾非说道:“没呛死吧。”
李一洋翻白眼曰:“托福。”
“那就好。”顾非把手里的纸都塞进个文件袋里,“今天可真巧。”
李一洋撇嘴:“我不是故意的。”
KFC里人居然还在慢慢增加,已经有看到李一洋这桌两个人只点两杯饮料一个汉堡却占了五个人的位子的人,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顾非抬起眼睛往叽叽歪歪的众人看去,梳得整齐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像个正儿八经的上班族,完全无法想象他家里藏着数以百计的美少女手办。
“你吃得不快吧?”顾非转头又问李一洋。
“唔……是吧……”其实李一洋已经啃完汉堡了,正在吱溜吱溜地吸没剩几口的饮料。
“那你等一下。”
顾非很快端过来两个托盘放到桌子上,全都是双份的食物,大包的薯条泛着浅浅的诱人光泽。
李一洋正好没吃饱,毫不客气地抓过个鸡腿来啃,边啃边道谢,顾非摆摆手,再看先前嘀咕的群众,也没话讲了,点东西才有位子坐,这就是王道。那些点杯可乐就拿个破笔记本在KFC或者M记坐一下午的,是事儿逼。
顾非摆明了,咱不是事儿逼,咱真是来吃饭的。
“刚才那两人是谁啊?”李一洋边啃边问,他是说先前早顾非过来的两男人。
“一个是领导,一个是客户。”顾非挑挑拣拣,好像很鄙夷垃圾食品,最后挑了根薯条,还吹凉了才放到嘴里。
“哦,我还以为你男朋友呢。”李一洋哈地一笑,玩笑开得颇不自然,他见顾非喝的是冷的饮料,就改口说道:“天本来就冷,你喝热点的吧。”然后把自己的热橙汁推过去。
顾非皱眉接了,满脸不情愿,开口说道:“抱歉,不是我男朋友,让你失望了。”
他果然是个斤斤计较的男人,习惯抓着人家的失误不放,李一洋懊恼自己开了那玩笑,更懊恼顾非的抓着不放,回击的情绪抓着懊恼的小辫子爬上来了,口气开始就收不住:“我也想呢,你不刚跟孙宇汶分手嘛,哪能那么快就找新的。”
讽刺完,还伴着鼻音低不可闻地“哼”一声,这个尾音的巧妙就巧妙在声音低,传播范围正好在在一张圆桌的距离内,别人听不到,同桌子的人能听到。
“你就那么笃定我跟他分手了?”顾非搅着面前的饮料,热气往上冒着,源源不断,热气冷凝成水珠,水珠张成薄雾。
“不笃定,也不关我事。”李一洋喝一口他从顾非手里换过来的冷咖啡,又苦又冰,咖啡这个玩意简直就是火星产物,仅适合小资和外星人饮用。
“不笃定,就别乱猜。”顾非黑色的西装袖口轻擦在桌边上,他面前杯子里的水汽正越来越淡薄。
“谁猜了,我这是推理,推理呐,老兄!”
李一洋用力拍上桌子,奇了怪了,他这人生平最不喜欢当真,什么事情都能打哈哈打过去,对着顾非却忍不住会当真。不管顾非说什么,他都有被夹枪带棒攻击的错觉。
照这个聊天模式往下发展,两人可能会越说越不对盘,然后分头走人。
再然后,就没有联系了。
李一洋想到这里,忍不住狠命地去抓头发,脸上的五官都带着无比压抑的怒意,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种感觉,但这个感觉无疑是非常糟糕的,他这样的人不该那样当真。认真的话就输了,这是真理。
“好了好了,当我什么都没说,我开玩笑的,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李一洋觉得自己这回脾气莫名其妙地发大了,他转身找钱包,想把钱给顾非,点这么多东西,要两三百吧,李一洋是有便宜非占不可的人,可是顾非的便宜他就不愿占。
身后顾非突然很大声地笑起来,李一洋和他刚拉开拉链的钱包都诧异地张大了嘴。
人要是长得好看,那就是占便宜,没形象地笑也与别人感觉不一样。顾非这难得的一笑,说不上多有风华吧,也是异常潇洒帅气了。
那什么,玉树临风少年意气?
不,不对,顾非二十六了,少年个鬼。
顾非摘下眼镜伸手揉眼睛,一句话将李一洋轰杀成渣:
“喂,熊荼大人,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愣三秒反应过来他话里的内容,李一洋的脸在蹿红的瞬间抬手想掀桌,不过这里的桌子是固定在地上的,掀不起来。
“你,你开什么玩笑!老子堂堂正宗的纯爷们,绝对是直挺挺做人的典范!别说现在,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没有弯的可能!”
“哦……”顾非戴起眼镜来,表示他理解了,话头一转,又带着刺出来:“那我怎么觉得你跟我讲话像在跟你女朋友吵架似的。”
“哪里有!那是你的幻觉!一切都是幻觉!”
李一洋恨不得现在又个怀表在手里,他就可以拿起来对着顾非的脸不停地摆:幻觉幻觉幻觉……
“好好好,你别激动……”顾非示意李一洋冷静下来:“不管是不是吧,你讲义气过头是事实,我都产生误会了……”
“那是你的误会,你……”
“我自作多情,好了,我开玩笑的,你冷静点。”
顾非打断李一洋,表情比刚开始活络了很多,虽然眉头还是习惯性的微皱,可脸上挂着点笑容,那感觉就差太多太多了。
“你真是个好人。”顾非扶着自己的眉毛笑着对李一洋说。
“得了吧,好人卡我收多了。”李一洋对此表示不屑一顾,他掏出两张一百来给顾非:“诺,谢谢你请客。”
“诶?”顾非一时没想到李一洋给他钱是干吗,想了想,明白过来,还是接过去了。
李一洋肉痛地看着顾非随手把鲜红的人民币塞进上衣口袋里,他工资卡里一毛钱都没有,身上除了公交卡和地铁卡外,就剩点零钱和这两百块了。
本以为顾非会推脱一下的,他还真是不客气。
李一洋觉得心脏在滴血,他再也不忍卒睹,不忍想象那两张离开他的百元大钞会过怎样的生活。于是他跑去点餐台拿了塑料袋过来打包吃剩的东西,准备离开。
早知道就不跑KFC来了。装着鸡腿和薯条的时候李一洋难过地想。
可谁也不知道他来这么一趟会大出血成这样啊。
真是,好端端装什么逼呢,李一洋真想抽自己的嘴巴。
这时他注意到个有意思的事情。
刚才他换给顾非的热橙汁在被冷落很久后,终于被拿过去喝了。
那放了很久的橙汁早没了热气,可顾非喝的时候还是小心翼翼的,好像怕被烫到一样先用吸管吸一点点,尝过了,再慢慢稍微多吸一点。
李一洋忍不住问到:“你是猫舌头啊?”
顾非沉着冷静地回答道:“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李一洋把食物塞进背包里:“那我走啦。”回头盯着顾非看。
“走吧。”顾非脸上重新挂起不耐烦又假模假式的面具。
李一洋有点失望,猫舌头的人喝热水很有意思,他还想再看一遍呢,可顾非完全没有再让他欣赏的意思。
不过,走到KFC门口的李一洋再回头时,却看到暖色灯光下的顾非涨红了脸。
是错觉吧。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事情过去了就算过去了,老抓着不放那不该是爷们干的。李一洋在吃了小半月的泡面后总结出点生活经验,那就是别人请你吃饭时,你不该硬要撑脸面出钱,因为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会推脱,顾非那样的人还是不在少数的。
另外比较重要的就是,不该自己管的事千万不能管,好心被驴踢的滋味可不好受。
认识顾非算是李一洋生命力比较失败的事情。
不过,他还是认为顾非人不错。
关于自己如此执迷不悟的原因,李一洋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好人眼里看到的都是好人。
冷战期过后造访顾非家时,李一洋带过去了以鞭策他为乐的同事小姐。
这是很久以后了,久到N城的CS精英赛都打完了,冬天也已经来了,李一洋对顾非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有空会在MSN上聊天却不发短信的那种。
要是太近的话,可能会出点什么事情,李一洋这么觉得。
同事小姐芳名章瑜,外号八爪,样貌不差,性格直爽。本来是处在李一洋可以狩猎的范围内,不过章瑜小姐发起飙来太可怕了,李一洋不想再给自己找个妈。
这回去顾非家是为了采访nEwaGe的队员,南边的两个人比赛期间一直在N城玩,住就住在顾非家,说实在的李一洋颇嫉妒这两个。
到了顾非家,开门的却不是屋主,看来这五个人互相间都非常熟稔。记得周斌说顾非没朋友,李一洋在心里不情不愿地推翻了这个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