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楼道里想起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声控灯一盏盏随着那脚步声打开,李一洋被拉的磕磕绊绊,好几次都差点摔跤。
这样一直跑出周斌家小区的大门,春天晚上刺骨的风钻进两人衣领,顾非喘着气在霓虹弥漫的大街上打车。
李一洋看着他线条完美的侧脸,那挺直的鼻梁像是画出来的,这样逃亡般的戏剧化场景里顾非就是唯一的主角,看不真切又美丽无比。
李一洋气喘吁吁地站在光芒点点的洪流里突然文艺起来,他想管这个是不是电影呢,他妈的他要是还有力气的话现在马上立刻把顾非搂怀里吻个天昏地暗甚至造成交通事故。
突然刺眼的光芒射过来,一辆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周斌开了后面的车门,探出头问:“你要不要上来?”
李一洋二话不说地钻进去了,然后瘫倒在车座位上,顾非报了个地方,那是离李一洋家不太远的饭店。
等车开了好几分钟,李一洋才捋顺自己的呼吸,于是他老实不客气地躺下去,把脑袋搁在顾非大腿上。
“对不起,”顾非说:“我听周斌说你本来今天要住他家的。”
“啊,没事……”李一洋摆手,由下往上看顾非的下巴:“你妈又干吗了?”
顾非摇摇头,好像是不想说了,他把头转向窗外,李一洋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自己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把顾非的手拿起来放在自己脸上。
顾非的手颤了下,没有拿开,李一洋感觉到那没多少温度的手指慢慢拢上了自己的眼睛,一片黑暗。
为什么就是不能跟他说呢,因为两人不算恋人么,但即使成了恋人,顾非应该还是不会说吧。
他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不肯说的人,他什么事情都要自己一个人去想去承受,也不管自己到底行不行,不管自己心里到底装得下多少东西。
李一洋感觉到抚在自己脸上那手指的不平静,指尖微小的动作触动着他的眼皮,伴随着血管的震颤,敲击进李一洋的心跳里。
他把顾非的手抓住了往下移,放到自己唇边,亲了亲,然后抬头,看到顾非因为疑惑而低下的头。
李一洋展颜一笑,翻个身搂住了顾非的腰。
只是赚伊终日两眉蹙
到了那个饭店后,顾非下车,李一洋本来应该直接乘回家的,不过他不放心,就也下了车,陪顾非一起去订房间。
“要不你睡我家去吧。”
在饭店外面的时候李一洋提议,顾非只是盯着他看了会,风潇潇雾蒙蒙,然后断然拒绝:“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那给周斌添麻烦就行啊。”李一洋最不兴听到这种话,添麻烦?根本就是差别对待吧?
“没有啊,我这不是出来了嘛。”
顾非说的好像理所当然,李一洋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他只能跟在顾非后面上了楼。划卡进门,四百块钱买张限时二十四个钟头的床,布置并没有多么高贵特别,条纹墙纸棕黄地毯,床铺清一色浅棕色。正儿八经的味道告诉李一洋这里不是情侣宾馆,床的尺寸也不是两个大男人能躺下的。
“我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就这么绝情啊,我多呆会你还能少块肉?”
李一洋伸着腿往那棕色的床上一屁股坐下,柔软的被面是很滑顺的料子,摸起来凉凉的。
顾非看李一洋坐下了没有起来的意思,觉得有点无奈,这里又不是在家,随便挥挥手去泡壶茶出来就能让他呆着不走。
“随便你,我去洗澡。”
下午开始就在整理行李,然后转车两个多钟头到周斌家,提着神经等到他们回来,顾非说是“风尘仆仆”也不为过。
他急需洗个澡,睡个好觉,然后应付他那有着无穷精力的诡异母亲。
“要不要我跟你一起洗?”
李一洋巴拉一下站了起来,顾非解着外套上象牙扣的手指停住了,转身看到李一洋满脸堆笑,那样欠揍那样□,那样的构图怎么好意思出现在脸上呢。
“不用。”顾非往后退了半步,把脱下的外套放到椅子靠背上。
“真不用啊?”
“不用。”
“多可惜呀……”
“我不可惜。”
顾非在李一洋目光炯炯的调侃里也窘迫起来,但为了不显得太明显,他又脱了毛衣,然后裤子什么就钻到浴室去脱了。
“要?帮?你?买?内?裤?么!!!”李一洋把手拢在嘴边一个字一个字地喊,像是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顾非气红了整张脸,在心里默默地下定了决心,等他闲下来非要李一洋好看不可。
饭店的浴室设备很完善,连个水盆都是有牌子的,顾非对此很满意。他不喜欢住青年旅馆,虽然干净还便宜,但他这个人从小活得比较高贵,像纯种的猫。
这种挑贵不挑好的癖性也许大多数人不能理解。打个比方,据说有些从小养得跟公主似的猫,是不肯直接趴在地上的,或者地上垫的要是个破垫子,他们也不肯趴,宁愿在旁边绕圈子喵喵叫着等主人换个好垫子。
顾非就是这样,宁缺毋滥,而且,再加上他是同性恋,审美和挑剔的地方就更过分了。这倒不是对同志的歧视什么的,只是顾非的性格有部分产因是源自他那性取向。
他家条件一直都好,很小的时候就穿着外国名牌的童装,这直接养成了他的败家不要命。还好他挑东西比较要求质量,鞋子什么的,贵是贵,可一年只要买上以两双,就够穿很久了。
这家饭店浴室的水龙头、浴缸、花洒,样子都特别秀美,那貌似是个德国牌子,顾非电视机里见过,全套可不便宜呢,他还想给自己公寓换一套的。
这样的环境里洗澡叫人特别满足,顾非呆的时间就长了点,出来的时候看到李一洋不在了,可能是走了吧,这边离他家不远,出去很方便打到车。
顾非从搭在椅背上的上衣口袋里掏出新内裤,拆了包装换上,走向刚才李一洋坐过的床。
重重扑到上面,顾非的困意来得很快,他觉得自己这天的奔波都可以媲美上大学第一天。
被自己老娘封杀的滋味可奇怪了,说是被逼得没退路,可是明明从了老娘的话会有更光明的未来。
渐渐要失去意识的脑子里走马灯般换过种种画面,周斌的脸,李一洋的脸,变态老娘的脸,还有一个没见面很久的人——父亲的脸。
顾非猛然惊醒!
有人在摸他的屁股!
迅速翻身起来,顾非甩手给了那人一个巴掌。
啪——
清脆响亮如折断一根上了年纪的木材,顾非保证使出了十成功力没有打折。
李一洋摸着红扑扑的小脸庞,抖落一地的委屈:“用得着那么狠吗你。”
看清楚是李一洋,顾非觉得又气愤又脸红:“谁,谁让你……”
“你内裤没穿好,半个屁股都露在外面,我是好心帮你穿……”
李一洋伸手指过去,顾非脸又红了一层,赶紧把内裤拉上。
“喏,夜宵啦夜宵啦,你看我多好心还帮你买吃的。”
李一洋再十足委屈地把手指头戳向床边的矮桌。
顾非蹙着眉不动弹,到底愧疚还是挂了点出来在脸上,不过向来嘴硬,没歉意时爱开着玩笑说“sorry”,真有歉意时脸皮却是全世界最薄的。
李一洋突然搓搓自己两个手指头,□道:“手感不错。”
顾非一脚把人踹到地上。
李一洋爬起来,理好衣服拿起包,“那我走了啊,你有事打我电话。”
顾非奇怪地目送不再纠缠的李一洋出去,直到听见门锁挂上的声音才收回视线,旁边有阵阵清淡的香气传过来,勾起他被压抑了整天的食欲。
他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但是紧张与压迫感已经让他没了饥饿感,虽然他的胃向来不太好,偶尔不吃早饭都能不适个一整天。
晚上吃东西其实对身体也不好,李一洋那笨蛋连这个常识都不知道。
顾非捂着嘴巴走下床,他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抓着一样,他不是容易被感动的人,被别人称作催泪弹的动画他能看得面不改色心不跳,末了还能和人家去吐槽。
可现在却觉得整颗心都是酸的,某些他小学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过的东西溢满眼眶。
李一洋爱管闲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他缠着你绕着你要知道你所有的事,刚开始觉得他真讨厌真烦人,总觉得他不懂人情,明明不是多熟却像是和每个人都从一个娘胎出来似的。
顾非甚至想着他要是打扰到自己生活就要好好反击,基本上用什么手段耍什么阴招他都计划好了。
可是李一洋要更进一步时,他却没有阻止,再进一步得时候,还是没有阻止,这样一步一步的,慢慢地走进来走进来。
李一洋是什么时候走到他心里的呢?
顾非不知道,天上的星星也不知道。
这边,某人正文艺腔的严重,甚至要泪流满面四十五度角质问苍天,那边,却有个人下了出租车直奔自己的小黑屋。
哦要死了册那册那!!!
李一洋如同神六一样带着火星冲进自己房子里,左拐右拐超近道的时候激起草丛野鸳鸯两对。
“作死啊家里房子被烧了!”
在人家的咒骂里李一洋感动地拼命点头,哦又遇到个知音啊!
不过不是他家房子着了,是他自己着了。
刚才在顾非那时他就已经是半起来的状态了,他这样虎虎生威的小年轻是用了多大的克制力才忍住不干犯法的事的哦你们谁能理解!!
好吧你可以说是李一洋本身太好色了,成天苍井空小泽玛利亚浸淫着不是色鬼也是色狼,可是你们摸着良心想想,好好想想啊!,适龄男男在一个屋子里,其中一个还没穿衣服,难道不该做些适时的事么?
难道不该么?!
说“不该”的,你们都是禽兽!
李一洋要悲愤地跟毛爷爷控诉。
饮罢石头城下水,移来燕子矶边树
这天晚上李一洋创下了自己连打四次飞机的史无前例的纪录。
要说爽,那挺爽的,这个得承认,可要说悲哀,那是相当绝对的悲哀。
想着同性发情,这种悲伤你们能体会么?不能吧?那种灭?顶的绝望哪里是悲伤逆流成河可以比喻的。
李一洋用了半桶纸巾来擦干净,完后还是罪恶感丛生,于是收拾了垃圾去洗澡,未想越洗越疲惫,差点溺死在浴缸里。
吐着泡泡从水里把湿淋淋的自己捞出来,李一洋又一次确定自己完蛋了。
现下他能干的,除了捂好自己的裤裆和尊重顾非的裤裆外,也就没啥了。
李一洋抓着没干的头发去睡觉,八个钟头过去头疼地转醒,然后挣扎着去上班。
其实办公室也没有他忙的,大多事情都可以往后拖个几天再做,国人的劣根性就是这样,可以一天完成的工作绝对不会放开三天来做,李一洋是标准的中国儿郎,想当然是把这种劣根性秉承的很好的。
玩掉整个上午,打打游戏做做心理测试,还抽空给顾非发了短信,不过没有回音。
顾非应该是回周斌那了吧,没见过有亲生儿子这么躲自己老娘的,躲就躲呗还偏偏躲周斌那里,为什么就躲那呢,他不是有不少朋友么,那些朋友里甚至还有送他上千模型的人呢,这关系也不浅吧。
最重要的一点是,怎么不来躲他李一洋家呢。
“啊!”李一洋大在心里叫一声,他又开始有这种酸不叽叽的想法了。
不好不好,他又小肚鸡肠了。
爱情能让人变得小气,李一洋因为它男子气概没有了,虽然说那种玩意其实他原本就少得可怜。
到中午顾非还是没回短信过来,李一洋憋不住了,在汉堡王吃午饭时打电话过去,却是个关机的状态。
大概是为了逃避他母亲吧,李一洋考虑了会,还是手贱地打电话给了周斌。
说实话现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把周斌认成假想敌了,虽然他的理智在责备他“怎么能那样想周斌呢”,可醋意还是免不了了,所以他头一次连打电话给周斌都不情愿起来。
电话通了,周斌一副惊魂未定的口气:“草!我还以为谁呢,吓死了,电话拿起来才看到时你。”
“喂你不是吧……”
“怎么不是啦……”周斌那声音听起来像要哭了:“顾非的妈妈昨天呆到十二点才走,今天打了几百个电话过来了,我现在听到手机响就想死……”
“那你把电池拔了不就行了。”李一洋口气轻飘飘,反正被骚扰的不是他。
“你信不信我把你电话供给老太太,说顾非上你家了。”
“诶,别别,我这不是开玩笑么……”李一洋噗哈哈笑出声来,他就乐意见别人过得不舒服。
劣根性啊劣根性。
“站着说话不腰疼。”
周斌那哭丧的脸活灵活现地呈现在李一洋面前,他又笑了通,才问到正经的:“那顾非呢,现在在你家么?”
“在的。”周斌顿了顿,反映过来:“哦,你这个王八蛋,打电话过来不是慰问我的啊!”
“管你。”李一洋对着手机摆摆手,意思是“快把手机给顾非”。
听筒里响了阵小小的背景音,周斌的声音隔得远远的在说“李一洋找你”,然后又过一小会,顾非的声音才响起来:“什么事?”
本来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可真要开始说了,李一洋却连个话头都找不出来,他面前就像搁着大堆被剪断弄乱的毛线似的,只能随便挑一根起来顺着慢慢往下摸。
“……你,昨天那个饭吃了没?”
李一洋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到,手里掐的毛线稍微用力就能断掉。
“……吃了。”
“好吃伐?”
哦哦哦他的搭讪水准原来这么废柴的么!!!
“……还行。”
顾非好像完全不想理会他的白痴问题,回答前都要停顿很长时间,这期间连他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那,那你今天的饭吃没?”
现在脑子里只有饭的李一洋俨然成了个长约一百八十公分的大型饭桶。
“……吃了。”
伴随着顾非没有任何声调变化的回答,周斌的声音远远地响了起来:“诶?吃什么啊,怎么老说吃啊吃的?”
这个模糊的背景音乐给了李一洋一个沉重的打击,不行他得赶紧放眼前弃这根毛线了。
于是开始另个话题。
“我昨天买DSi了,黑的。”
他不提到顾非他妈可是有原因的啊,他是不想给顾非压力,所采才想跟人家聊点轻松的话题,他可算是顾非的贴心小棉袄了。
“……恭喜。”
顾非重重叹了口气,好像是觉得特别无力,李一洋觉得他在电话那头翻白眼。
所以只能再换个话题。
这样七扯八扯,直到周斌那手机电池没电,李一洋居然能进行这类无聊的话题约四十分钟。
顾非的忍耐力可见一斑。
其实李一洋也不知道自己找顾非到底什么事,他只想听听顾非的声音,确保他还活得正常。
或者说连“确保他活得正常”这个理由都可以拿刀子刷刷刷割掉,李一洋就只是想听到顾非的声音而已。
那种初中里的少年在暑假时思念喜欢的姑娘时才有的心情,居然还能出现在一个号称可以独当一面的二十五岁男人身上,丫还觉得这感觉挺新鲜挺心跳的。
李一洋的初恋有多么失败可见一斑。
他挂了电话,喝掉桌上的可乐,想着回办公室的下午该怎么渡过,这个一定得好好考虑,不然他可能会满脑子都是顾非,然后以这个状态耗掉整整一下午。
走出快餐店大门的时候手机却响了起来,周斌在那边大喊大叫,音量之高殃及汉堡王店门口进出的无辜百姓,群众纷纷表示被吓了一跳。
“顾非现在出去了!还是去他昨天呆的那饭店,你过去找他,最好带他回家,具体原因有空解释!”
周斌喊完话立刻挂掉,李一洋握着手机呆呆站了会,风一般刮出去打的直奔目的地。
这边去那饭店就是一个起步价,李一洋在那门口站了很久才看到一辆红色出租车停到他面前,顾非打开后边的车门下来。
司机也下了车,帮忙开后备箱拿行李,李一洋拦住他:“别拿了,去另个地方。”
顾非抬头看向李一洋,但他没有说什么,李一洋就把他重塞回车厢里,然后自己也钻进去。司机狐疑地钻进驾驶座,回头看向顾非:“要走吗?”
“走吧走吧。”李一洋赶苍蝇似得催促着起来,司机师傅老大不高兴:“走走走,去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