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灌至互醉为止。午夜里他们几个人相互搀扶且歌且行歪歪斜斜地走回了学子苑,门禁时间已过,吼叫了半天,才把那个看门大叔吼出来,大叔不知操着什么地儿的话骂骂咧咧了半天,男生们嘻嘻哈哈地穿行而过。
在张湘竹吐了一地的秽物当中,将他露出的半边屁股踹进被子;然后把不断地捏着他衣角“宝贝儿,来嘛”醉眼惺忪的朱哲踢上他的床;最后收拾了如同死尸般沉睡的风间;宋元到阳台上洗了把脸。
十二月快到下旬了。要不是酒喝多了,阳台上的凛风还真有些吃不消。前两天开始,天变阴了,风很大。恐怕冬天的雨要来了。刮风之后,气温就会迅速的降低。这两天正是如此,原本还有接近十度的天,恐怕要迎来零度了。
南方的冬季比北方要难捱得多。传闻中,长江以北就该有暖气了,然而武汉处于一个不尴不尬的地方,所以武汉市内的高校宿舍大多是不安装暖气的,冬天冷得要命。
口中已经能呵出白色的雾气了。回屋后把棉外套脱了,此时酒劲儿下了,确实开始有些冷了。
一般情况下,宋元喝不醉。除非他有心要喝醉。只是至今为止,似乎并没有遇过这种情况。所以宋元也无从得知自己酒量的底限。
可能的话,今天他真想喝醉。三年半艰辛痛苦的专业课理论部分全部结业了,复数个先辈或是同辈选择了跳各色各样的建筑物诸如楼或桥之后,他们这些熬出头的健在者如今试图狂欢也是自然的。
邓伟他们的乐队也是为考试让路了许久,牌也是许久没打了,A片亦不必提,酒也很久很久没喝了。
明天开始,就是一个医学生通向医生的第一步,不知是人间还是依然是地狱的实习生涯了。
宋元翻上自己的铺位时,听到朱哲在那儿说着梦话:“小丽,小丽,宝贝儿。”精准地往他的床头砸了一个兰草枕后,便没了声息。
三
03级临床医学二系五年制的学生大约有110人,02级六年制的学生大约30人,加上留学生的话,这一批进临床参与实习轮转的学生有150多个。由于德智医院负责教学的临床二系实习课程安排与他校甚至本校的临床一系都不相同,号称打通实习见习界限的教学方式导致了二系的学生进入临床实习的时间要早于一系。“打通”的意思就是原本只安排见习的小科如眼耳皮放神经精神感染,都取消见习,直接实习。
这么一来,实习也就被分成了如下四个部分:内科、外科、妇儿以及小科。学生也相应地分成了四个实习大组,在长达一年又四个月的时间内,依照不同的顺序轮转以上四大部分。之所以这么分配,也是因为目前正在临床上实习的学生已经很多了,包括01级七年制与02级五年制,加上他们这批,实习学生的总数即将超过四百个,如果不分开实习,一处根本容纳不下。
自从某年——可能是他们前三届——大学生扩招以来,每年进入医学院本科的人数也节节攀升。尽管学校医院绞尽脑汁进行各种安排,平摊到每个学生头上的本科教育资源减少也是事实。最突出的表现就在于临床实习。在七年制学生扩招数目超过本科生的他们前两届,与七年制本科阶段的学生一起实习的五年制本科生,明显受到了严重冷遇。据某些师兄师姐所言,在七年制学生每届只有四十五人的时代,各种操作包括上手术台的机会,都是多到不想去做的,而如今在临床上,动辄两三百个七年制学生,带教医生的偏心也就显露出来了,通常在有各种穿刺机会的情况下,带教的主治或是教授都会优先照顾七年制的。
恐怕就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教育部号称组织了本科生教学评估的专家评审团,将对本科临床上的教育质量进行一次评估。大概要在明年四月前对在临床的本科生进行一次检查。在上周五的考试结束以后,二系的辅导员为此集合即将进临床的他们这批学生开了一个短会,意即要他们进了临床后认真实习。原因是消息来得太晚,而上一届的五年制学生目前大多在考研假当中,要他们担此大任也太困难了,故而学校决定把临床技能这一部分的任务交给他们这一届的学生。包括内科的问病史、体格检查、写病历、三穿,外科的手术消毒、铺巾以及切开缝合。而重点会被培训的对象,也就是前四个月轮转内科或外科的学生。
不过,辅导员说这些话的时候教室里一片闹哄哄的,几乎没人仔细听。对于还有接近四个月还隔了一个春节那么遥远的事情,谁也没太在意。反正这种评估什么的时常都有,大多数时候,在还叫不出名字的时候就相安无事地结束了。
几乎就是趴在那儿睡过去的宋元则差不多完全没听见此事。甚至于辅导员念实习分组的时候他也没有印象。此后两天的狂欢也令他没想过要去注意楼道口公告栏上关于实习的通知,反正觉得到时候和室友一起去就行了。不过周一一早醒来刷完牙,洗完脸,还没来得及擦脸,就见室友们企图抛弃他先走,看看表才七点四十五,惊怪于同学们的勤快,宋元不由问道:“你们怎么去这么早?”
“早个屁,我们先转妇科,去四医院,都要迟到了还早。”张湘竹道来。
室友们即将出门,宋元叫道:“那等等我呀。”
三位同学集体回头凝望他,张湘竹抽了抽嘴角,说:“死痞子,你该不会连你实习内科都不知道吧?”
“操!”宋元呆滞半晌,反应过来自家学号和室友之间还夹了五六个女生,恐怕是被分到不同实习大组去了。操完后他冲到公告栏边时,便发现不知哪个傻逼图方便把那张实习安排表中饱私囊了。
宋元再度问候了一番国骂它婆婆,拖着露出冻得发硬的十个脚趾头的凉拖,走到对面的隔壁寝室猛敲门。
邓伟同学正是他们小班唯一一个学号比他还靠后的男生。他们应该是分在了一组的。
“伟——哥,伟哥……操,伟哥!开门啊!”敲了十几下没人开门,只穿一件薄毛衣的宋痞子哆嗦地寻思着他该不是先去了吧。正打算踹门之时,有人来开门了。
开门的是3小班李磊,叼了根牙刷开了门,说:“叫魂呢?”
“邓伟走了?”
李磊及拉及拉地拖回阳台,口齿不清地说:“没走。”
宋元推门进去,只见邓伟的铺上卷着一个大蛋卷,露出几根黑乎乎的毛。宋元走到他床前揪住他头发,忽略了稍有不同的手感,然后把被子一抖,抖出了一坨缩成一团的□裸的生物。
咦?
那团被抖出的生物瑟缩了一下,从床上挣扎起来,睡眼朦胧地打捞着被子。但是不知为什么定向力稍微出了点差错,总是差了那么几公分没碰着边。
邓伟略微有点抽搐的声音从阳台上传来:“你干啥呢?”宋元转头看,就见邓伟同学衣冠齐整地从阳台走进来。邓伟上前拍打了一下宋元在商周每回即将够到被子时都带有目的地略略回缩的手,喝道:“有你这样的吗?大冷天的!”
“哟,原来不是你啊。”宋元把被子丢回邓伟的床。
“他昨晚喝高了,爬不上去。”邓伟解释着。商周睡的是邓伟的上铺。
宋元看了看商周的上铺,都没铺褥子,还是草席。
商周把自己卷进被子里,试图继续睡,邓伟拍了拍被子,叫道:“商周,起来!要点名了。”
半晌,被窝里出来含糊不清的一句“知道了”。
“你是不是内科?”宋元动了动僵硬的脚趾头,冲这僵硬的程度,温度大概是降了不止5度。
“是。”
“上哪儿报到?”
“……李磊!”邓伟冲厕所里喊,“哪报到啊?”
“内科十八楼!”李磊自邓伟出来后就进了厕所,估摸是待产去了,此时声音颇为气急败坏,“害老子泄气了呀,出不来了!”
四
内科楼距离他们居住的学子苑并不远,在八点前,从开放到八点十五分的后门出去的话,只需要走上五分钟就能到内科楼楼下。关键是电梯难等。只有三台电梯,分了单双层,也就是说,只有一台半电梯是到达十八楼的。宋元在七点五十八分的时候到了内科楼一楼的电梯前,在八点整坐上每层停的那台电梯,直到八点十分才到达十八楼。
十八楼有间教室,开会就是在那间教室里,宋元从后门溜进去时,内科带教的医生正在点名,已经点到三班的人名,可见他已经被点过了。
宋元在最后一排坐下时,他前面数排一妞儿特心有灵犀地回眸一笑。宋元回了她一笑。
比宋元出门晚的邓伟他们屋那几个自然是没赶上点名。邓伟进来时那位医生已经在念各个实习小组的成员分配了。宋元见他一个人来,问:“你们屋那俩哥们儿呢?”
“李磊便秘。商周梳头呢。”邓伟小声问,“点过名啦?”
“我也没赶上,一会儿找她说去。”
一般男生早上是不需要梳头的,商周的头发长过肩,要是不梳,估计就跟女生一样会打结。除了留学生,医学院里几乎没有男生留那么前卫的头。也正是因为他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很出众的外表,使得他以及他所在的那个乐队在校内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同是乐队成员的邓伟,只要不上台,那头发的路线就始终如一地贴近人民大众,朴素至寒酸。
带教的医生把成员分配念完,宋元被分配到了呼吸科十七楼,同组的成员还有商周和赵茜。邓伟和李磊去的是呼吸科十六楼。在听带教医生念名单时,宋元注意到一般的二级科室如呼吸心内消化血液肾脏都占据了两层楼,而风湿内分泌各占一层楼。其中有些科室还带有重症监护室(ICU),例如心血管重症监护室(CCU)在八楼的心血管第一病区,而呼吸重症监护室(RICU)在十六楼的呼吸第一病区。完整的内科实习包括了至少一个重症监护病区的轮转,也就是说,不是轮到呼吸、就是轮到心内的ICU。
据说具有ICU的楼层,晚上值夜班几乎是睡不了觉的,宋元稍微庆幸了一下至少不是初入临床就面临那么恐怖的夜班。
商周在带教医生念完内科实习的规定之后从后门进来了。李磊则依然未出现。商周在邓伟身旁坐下,邓伟说:“李磊那厮,估计是卡一半出不来了。你也不做做好人给他递条棍子?”
商周思索了一会儿,问:“怎么用?挖出来还是捅进去?”
宋元看了他一眼,说:“费那劲儿,弄断不得了?”
商周点点头,说:“高见。”
随后进来的李磊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碍于老师在场,硬生生收回砸往他们脑袋的拳头。
那位带教的医生在最后轻描淡写了几句关于教学评估的事,只是说让他们要抓住机会进行操作的培训,并没有做出什么具体要求。接着就让各个楼层的学生去找各楼层负责带教的医生。十七楼的带教医生是一位叫“左朋”的主治医生。
在散会的时候四个男生上前,宋元和邓伟死皮赖脸地磨了半天,那位女医生才勉强答应把他们名字前那个表示迟到的叉去掉。去掉了宋元和邓伟的叉之后,直接抬头问站在他们俩身后的商周:“你呢?什么名字?”
被完全忽略的李磊挤出一个笑脸,点头哈腰地说:“我叫李磊,他是商周。”
女医生顺带划去了他们的叉,说:“商周,下次别迟到了。”
出了会议室的门,邓伟用胳膊肘顶了顶商周,说:“靠,大爷你站那而一声不吭还主动找你聊,俺嘴皮子磨破了不见好脸色。赤 裸裸的偏爱啊。”
商周大方地承认:“那是。”
“……”
关于商周的女人缘,那在他们大班乃至学校都是有名的。宋元对此真正有概念也是某日和邓同学一起喝酒时,喝着喝着邓伟忽然冒一句:还挺不方便的啊。
问他什么事不方便,他支吾半天,才说:“商少呗,他新交的那妞儿太豪放了,在我们屋连住了三天。”
宋元笑道:“操,那不就在你上铺搞啊?”
邓伟娇羞半天,宋元忍不住喷了他一脸酒,哈哈大笑:“我说丫没胆儿吧?放着现成A片不看,成天来我们屋凑什么热闹?”
“靠,你睡他下铺试试啊,”邓伟悻然,“嘎吱嘎吱嘎吱……晃得老子一宿没睡,困啊,哥们,放着十个饭岛爱老子都不想看。”
当时宋元感慨道改天找商少拜拜师。邓伟白他一眼说你好得到哪儿去。宋元就说:就冲没妞愿意到爷那小破床上躺着让操,都嚷着要住宾馆。
邓伟鼻孔出了两管气,道:“就算操的妞数量不等,也不能就此决定男人的等级!”
四个人走到楼梯间处打算走楼梯下去时,一妞儿有意识地徘徊在楼梯间口,正是恰才那妞儿。是邓伟他们小班的女生,名唤朱美。邓伟暗暗踢了宋元一脚。
朱美同学朝宋元嗨了一下。宋元道:“嗨,你几楼啊?”
“我先转心内科,你呢?”
“先转呼吸,十七楼。”
两人搭话的时候,其余三人下了楼。宋元朝妞儿笑笑,道:“那我先下去了。”
宋元下楼下到一半时,正好看见商周的衣角进了十七楼的安全门。想着怎么说也不能成为迟到者中的最后一位,宋元在进入医生办公室的时候追上了商周。
医生办公室里只有一位女医生,还有赵茜。赵茜见他俩进来,左手悄悄做了一个“快来”的手势。
五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本以为那位“左朋”是位男士。宋元上前叫了声“左老师”,那位女医生说:“左老师最近有点事不能来上班,我是代替他带教的,我姓段。”
那位段姓的女老师先是强调了一番实习纪律问题,接着就分配他们三人去了不同的实习小组。这层楼刚好三个教授,他们三人便被分到了不同的教授组下。商周被分在赵姓的主任那一组,赵茜被分在徐姓的院长那一组,而宋元则是去了沈姓的副教授那组。
此时正是查房的时间,段老师让商周和赵茜分别去找他们的教授,却亲自把宋元带到一处挂着“医生休息室”的房间。
那房间门虚掩着,段老师推开门,宋元看见里边站着四女的,一个三十多的,另三个都是二十多的,像是学生。他们站立在一张不知什么用的长桌前,桌面上散放着许多金属壳夹着的住院病历。
段老师脸上瞬间堆满了疑似与恰才面对他们时不同物种的微笑,甜腻地说:“沈教授,新来的实习生。”
宋元不是白谈那么多次恋爱的。妞儿们在什么场合下会露出这种表情,发出这种声音,他再明白不过。一么,就是对方不好对付,二么,就是有求于人,三么,就是做了亏心事。
而如果是这种场合的话,几乎都是选一。所以宋元几乎在下一个瞬间就知道自己被分到一个不那么令人愉快的地方了。
“哎呀呀救星来了。”在看到宋元之前,那位沈姓教授还是挂着十分和蔼可亲的笑容的,还在问,“怎么变你带教啦?左朋呢?”
“他还不敢来呢。天天守在楼下,他哪敢来?”段老师的话没有主语,但是宋元估计第二句的主语并不是左朋。
沈姓教授瞟了宋元一眼,笑容稍微隐没了一些,哟了一声道:“这一次是来了几个男生啊?”
“是啊是啊。”段姓的老师笑容越发隆重,说:“没想到一下子来了两个男生,徐院长那儿说要个女生,只好委屈一下您这儿了。男生也好用,力气大嘛。”
沈教授不再笑了,说:“力气大是大,脑子却不好用。他是刚进临床的吧?”
原来还性别歧视啊。一瞬间就被定义成脑子不好使的宋元同学在心里犯嘀咕。
“是,今天刚来的。”大凡妞儿在别人实在不给面子时,伪装便会虚弱下来,这位段老师亦不例外。
“这要花多少力气带他呀?你下回分学生时注意点,给我留个乖巧的女孩子。”沈教授不再理会他们,转面继续对她的学生或是医生交代医嘱。
段老师说了声“下回左朋就回来了。”没人理会,于是便出门了。宋元见到她不那么痛快的侧脸,决定把这三周时间当作修炼了。
那位沈姓教授把他晾那儿,直到看完所有病人新回的检验检查,交代完更改的医嘱。无心讨好的宋元亦没有靠近他们的集团,只是站在原处。到最后那位沈姓教授终于“发现”了他,但是不曾对他发言,只是对这自己手下某位个子娇小的医生说:“我说男生不好用吧?在门口傻站了半天,也不知道过来听听。谭晓娟,接下来有你辛苦的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