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长个记性,下回就不赶了。”
“杜、子、仁!”
“我这是为他好。”偷个香,杜子仁乐呵呵的放了手。
“阴间和人间不是完全相同。皇帝的儿子不论如何都会被捧上天,鬼帝的孩子可不同。这孩子天生能力出众,他刚看你的眼神充满占有欲,如此心高气傲的孩子,倘若受到一点失败自尊一定会碎掉。再冠上鬼帝之子,估计一次失败他就能化魔。”
张文卿愣楞看著杜子仁。
“如果他想当我儿子,必须靠自己。一点一点的努力,慢慢爬上来,让他证明即使没有鬼帝这个老爹也能非常出色。诶?你哭什麽?”
“没有……没有……”张文卿抹抹眼睛,原来杜子仁心里有这个孩子,而且还是深深的爱著这孩子。
“过完年,我就领他走。”
“我,”咬咬牙,张文卿抬眼“我也想跟在你身边。”
杜子仁猜到他会如此说,苦笑道“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寒暑。但却是可以品尽人间百味。”
一手摸著张文卿的脸,白羽扇晃动,缕缕青烟升起。
“我希望你好好活著,做个人。这一切你就当做了个梦吧,你尚未知道人间的乐趣,就想随我而去岂不尚早吗。替我好好活著吧,为了我。”
张文卿眼睛慢慢合上,眼角挂著一丝泪。
低头吻去,杜子仁声音也有些颤。
“替我好好活过这一世吧。倘若你没有变,我会来找你。那时,你若还如此决定,我一定不会放开你,文卿,文卿……好好活著吧。”
青烟渐渐在屋中飘动,其名忘尘。
忘却前程往事。
……
春湖石桥,白雪飘飘。
张文卿抬头,满天的白色落下来。身边是穿梭而过的行人,多半都是去上香。
怔怔的看著自己的手出神,清晨的风很冷,刮到脸上有些生疼。张文卿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也不记得和谁。
和谁……
张文卿笑笑,从父母到乡下以後,一直不都是自己一个人住的吗。但是却又为何总是盯著那冻著有些红的手发呆呢?
春湖水结了一层薄冰,桥上的雪被来往的人踩得发黑。张文卿侧扭头看向那边。
既然来了,就去上柱香吧。
庙里人多,张文卿也不急这一时。想来今天一天闲来无事可做,便到一边欣赏佛碑。
廊下有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摆了摊代人写信,卖画。
张文卿背著手一个一个的看过,最後停在一副美人月下图前。
月亮被云半遮半掩,少女停在白玉栏前,低头看向那荷塘中月亮的碎片。
一时间,张文卿有些枉然。
“公子喜欢这画吗?”
张文卿应了声,又道“这笔触我实在喜欢的不行。”
“啊?这图中美人不好?”
“美人当好,可没这厉害的笔锋,美人也无法画出来吧。”张文卿带笑,转头看向那个张大嘴巴的卖画人。
“在下上宫宏。”
“张文卿。”
“看这画的人很多,赞这画的人也很多,可第一个不看美人看画的你是第一个,不才愿交张公子这个朋友,可否赏脸。”
“小弟二十有三。”
“在下今天刚过三十,文卿弟。”
张文卿应声,随即唤道“上官兄。”
上官宏收了摊子,卷了画双手奉上“如果文卿喜欢就送你了。”
“这……”
“拿去吧。”
“我还是掏钱吧。”
“一副画,交个朋友值得。”
张文卿收好画,瞧瞧未干的笔墨,道“那小弟也献丑,当是礼尚往来。”
说罢走到案前执笔而起,捎带片刻,一副墨梅就完成了。
上官宏看後啧啧叹半天,张文卿卷了纸给他,两人又去了酒楼畅饮。直到接近黄昏,两人又约了时间张文卿才离开。
回到家,下人询问是否开饭,张文卿点头。
若大的圆桌,张文卿一人竟然有些不自在。仿佛昨天还热闹非凡,今天冷清的场面让他失了胃口。
“公子要不要喝些粥?”
“不了,”张文卿喝杯茶又问道“平日我是一个人吃吗?”
“老爷夫人离开後,一直都是公子一人吃的。”
“哦。”
饭後,张文卿直接进了书房。换衣服的时候,下人把他腰间的一块牌子摘下来,待穿好衣服又给他系了上去。
张文卿拿起牌子仔细端详,白木,羽纹,珍珠坠子,
背面鬼画符一样写著一竖行东西。
“这牌子一直带在公子身上,就是睡觉都未离身。”
“我怎麽没印象了……”
“公子说笑,家传的宝贝怎麽不记得呢。”
张文卿又看看,确实不记得。摇头道“看上去蛮贵重,可这鬼画符一样的东西是什麽?”
“连公子都不知道,我们这些没学过几年书的下人怎麽知道呢。”
张文卿摆手让下人退开,自己拿著那牌子琢磨那行红色的符号。
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待下人过来,张文卿伏在书桌上竟然睡著了。搀扶著回到自己房里,盖上被子,张文卿朦胧间感觉这个自己睡了多年的地方,空空的。
如自己的心一样,似乎少了点什麽,忘记了些什麽一样。
上官宏是与张文卿难得聊的到一起去的人之一。但是张文卿一心只想过平淡的日子,上官宏则想踏上仕途,无奈囊中羞涩无法疏通,如今也没什麽前途。
张文卿也不劝他,因为每个人目标不同,何必泼他冷水,搅了兴致。上官宏酒过三旬便上头,张文卿扶著他回家。一进门,就看见画中那美人。
张文卿有些蒙,以为自己喝多了。
上官宏笑道“妹妹快来看,我带著才子来了。”
“哪个才子?”
“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上官宏一推,张文卿脸上一红。
“在下张文卿,送上官兄回来……”
“小女子上官茹叙,家兄喝酒便发疯,请不要介意。”
上官茹叙扶过哥哥慢慢走进去,张文卿脚上生根,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心中波澜壮阔久久不能平息。
……
阴间,罗浮山鬼城。
大殿门口鬼将一字站开,面朝门,背朝台阶。
采翼闭目,眉头微动,突然大喊一声“来了!重明!”
说罢,鬼将中的一人纵身而起,大殿里飞出一物。重明伸展双臂正好把那东西捞在怀中,待双脚落地那东西竟然蹿了出来。
“鬼子,你就不能安生会吗?”
“杜子仁不让我去找爹爹,除非他答应,否则我就不让他一刻安宁!”
“帝君是没什麽,这大殿都快被拆了,我们也不得半点休息,先停吧。”
“不好不好不好不好!”
鬼子挣脱重明举著长斧又冲了进去,留下一阵叹气声。
鬼师爷顶著锅盖站在老远的地方喊“现在可以过去吗?”
“最好别过来。”
“诶啊诶啊,这几千年的大殿啊,快散了。”
“……您还是快点想办法劝劝那对父子吧。”
“我有什麽办法,你们是鬼将,平时与帝君走的近,你们应该有办法吧。”
鬼将露出非常无奈的表情“如果有办法我们会一直站这里吗?”
杜子仁把鬼子骗到鬼城後却没有想到鬼子如此倔强,见不到张文卿他又哭又闹,最後开始拆东西。杜子仁本来就烦孩子,一巴掌把他扇出了大殿,肿著半边脸,鬼子举著鬼斧蹦了回来。
僵持已经好几天,鬼子浑身都没有几块好皮,杜子仁也没睡过什麽好觉。
大殿摇摇欲坠,鬼将们谁也不想这个时候惹了杜子仁,谁也不知道他会想出什麽招来对付自己。
於是就排成一行,守在门口。
鬼子又进去,这回安静许多,杜子仁一声大吼“拿修罗帐来!”
鬼师爷打个机灵,抱著本子冒死冲了进去。
“帝君,帐本在这里。”
杜子仁瞪他一眼,吼道“给他。”
鬼子趴在地上擦著嘴角的血,鬼师爷连忙抱著帐本过去。
“什麽时候完成,什麽时候就让你见你爹爹。”
“你欺负人。”
“二本。”
“卑鄙,卑鄙,你骗我。我要见爹爹。”
杜子仁青筋暴起“三本。
“我恨你!”
杜子仁挂起一丝冷笑,伸出右手“五本,现在立刻消失。”
鬼子瞪他一眼,扭头冲了出去。
门口的鬼将小心谨慎的走进来。见杜子仁脸色跟青石板差不多了。
“帝君,修罗帐连鬼将都难以完全胜任,您让鬼子去……有点……”
“懂什麽!这能磨掉他的锐气,让他了解阴间的规矩。”
“可是……鬼子毕竟年幼。
杜子仁也是让那小子给气糊涂了,眼睛扫过一圈“给他挑个随从。”
重明刚走几步,杜子仁又叫住他。
“找个好用的,那小子脾气不好,一定别是个死脑筋,要个温柔点,最好还会说教的。”
重明笑笑。
等重明离开,杜子仁倚在睡榻上。
“都出去吧。”
鬼将们相互看看,退了出去。
长叹口气,杜子仁翻身摸出把小镜子。
那是他想尽办法连偷带抢弄过来的宝贝,可以通三界。
当然,他只要看看人间便好。
看看他心里挂念却不能见的那人。
此时的人间已经入夜。
张文卿却没有想睡觉的意思,因为他的心脏狂跳到现在,上官茹叙的一笑一动在他眼前就是挥之不去。虽然只有那麽一会儿,张文卿却是可以回味整个晚上。时而挂上傻笑,时而簇眉深思。
铺纸,研墨。
粉红的桃花,半开的月亮门,无人的秋牵。
第二日一早张文卿便带著画直直奔向了上官家。
鬼帝 三十四 三十五 三十六
“窈窕淑女,君子好求。”
杜子仁瞥了眼凑过来看的利商。
“帝君您也真能忍,公子都快被端上桌了。”
“他又不是菜。”
“自己送上门去,还不被吃干抹净吞了骨头啊。公子是个普通人,哪个男人见了那样的女人不心动啊。”
杜子仁看看镜子又摸摸自己的脸。
“还是我比较好看。嘿嘿嘿……”
利商翻了白眼,刚想离开,杜子仁冷气飘来。
“放你几天假去给我搞定了,他就是盘菜我也不能轻易让那女人给端了。”杜子仁磨牙声音不断。
开门的是上官茹叙,张文卿立刻脸瞥的通红,半天没出出来一个字。
“张公子里面请,我哥哥还未起身。”
“昨天他喝了不少,让他多睡会吧。”
“那张公子先到堂内坐坐吧。”
张文卿满脸笑。
上官家不富裕,家事都由上官茹叙一人把持。虽然没有什麽气派的摆设,可这简单间总有那麽点温馨,大概是那几束花的缘故。
张文卿看著四周一直保持著笑容,一杯也不知道是什麽的茶被端了出来,张文卿稍微抿了口,虽然都是些渣子,可到嘴里那无限的苦涩却成香甜。
“家中粗茶希望公子别介意。”
“怎麽会。”张文卿看了她半响,突然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掏出画卷捧了过去。
“在下想把这副画送来。”
“那我去叫哥哥。”
“不,请小姐先过目。”
上官茹叙拉开丝带,打开画卷,眼睛里无限的惊讶,脸上红霞稍过。她低头“还,还是请哥哥过来吧。”
张文卿明白她懂了,淡笑道“如果这画小姐喜欢就拿去吧。”
上官茹叙看了他一眼,收好画转身离开。
杜子仁摇晃著扇子冷笑,利商抹了把汗“公子何时学得这手?勾起姑娘到……到跟帝君有得比了。”
“你还不走?赶快去。”
“这……属下愚顿,请问帝君。如何混进上官家啊?”
“随便你。”
“可是……”
“是否让本帝君送你一程?”
利商连忙陪笑,趁著杜子仁手上的白羽扇未落瞬间消失。
上官宏酒醒後口干舌燥,寻了半天才喝到了水。又不见妹妹的影子,心理奇怪,披上衣服出来寻人,路过书房。却见里面有说有笑。
“诶……果然是女大不锺留,有了情郎忘了哥哥。”
上官茹叙满面绯红,见哥哥如此笑话自己躲到了张文卿身後。
“上官兄酒醒了?”
“是啊,诶啊……我应该再多睡会,真是的。”
“哥哥……”小女子脸皮薄,瞪著一眼哥哥小跑出门。
看著上官茹叙跑出去,上官宏走进去看看桌上,诗词字画铺了满满一桌。
“我这妹妹,平日连我都难得见她如此高的兴致。让他给我写个字比登天还难。”
“另妹天生头脑灵活,连张某都感觉在她面前卖弄。”
“你抬高她了。”
“不……这世上少有的温柔贤惠女子……如果能娶进门真是三生有幸。”
上官宏哈哈大笑,拉著张文卿的胳膊“留下来吃饭吧,那丫头一定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
“这……”
“莫非你嫌弃我家的粗茶淡饭?”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这才是嘛。”
一顿饭,吃得让张文卿觉的是有生以来最高兴的一回。
吃罢饭又一起吟诗作对,趁著月色把酒言欢。
张文卿有些飘然,走路都发歪,上官宏留下住宿。张文卿还未答应,只觉脖子一痛,惨叫一声。
原来是只黑猫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一爪子五条血痕。
“这,这那里来的野猫?”
上官兄妹吓的脸都白了,上官茹叙连忙去拿药。
“这死猫!”
“上官兄手下留情。”
张文卿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喊这一声,只是那猫儿的眼神很是可怜,而且似乎一直在盯著自己。
上官宏刚松手,那小猫就跳上了张文卿的膝头,在他怀里蹭啊蹭啊。
“原来是你养的猫?”
“这……”小猫可怜的叫唤著,张文卿顿时怜悯之心高涨,抱著小猫揉他的脑袋“是我家的,刚刚吓了我一跳。”
待上官茹叙拿了药过来,清楚那是张文卿的猫,勉强笑笑。只是那猫对上官茹叙万分不喜,只要她靠近立刻龇牙咧嘴,上官宏笑道,“这是只母的。”
张文卿掰开小猫的後腿,小声道“是只公的”
上官宏一愣,敲著桌子猛笑。小猫似乎也有些恼怒的样子,一口咬上张文卿掰著自己腿的手指。
被这麽一闹,张文卿酒醒了不少。
不顾上官宏的挽留决定回家,兄妹两人送他到门口,张文卿拱手告别。刚走几步,後面有人唤他名字,张文卿回头。竟然是上官茹叙。
“公子路上小心,拿著灯好走些。”
“谢谢姑娘。”
“……哥哥决定上京赶考,小女子有件事想替哥哥开口。”上官茹叙抿著嘴,好一会儿才又说道“哥哥他不好意思说,可我不忍见他真的一路乞讨上路……请,请。”
“上官兄上京,我这当兄弟的自然会好好为他饯行。替我约上官兄後日明阳楼见。”
上官茹叙眼里含泪,谢字在口竟然说不出来。
张文卿淡笑,接过灯,又替她擦干眼泪。轻轻拥她入怀“放心,以後有我。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上官茹叙身体一僵,默默点头。
挑起上官茹叙的下巴,张文卿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黑夜中那盏灯忽明忽亮,两人身影合一。
小猫瞪大眼睛急的不行,只觉身体一轻,飘到了一边。
“帝君……我实在没办法了,红线在手,你叫我如何逆天啊。”
“本帝君想干的事情还有干不成的吗?”
“是……”小猫打个滚,褪了猫身成了人形。
“张文卿!你敢偷人!看本帝君抓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一个未娶一个待嫁,人家那是两情相悦。怎麽用如此难听的字眼啊。”
“再废话就拿你当地基。”
“是。”
“我们走,哼哼。张文卿,看本帝君怎麽饶你。”
利商无奈,整个一阴间怨夫。
……
三十五
深夜回家张文卿本是打著灯借著月色,谁知半路突然下起瓢泼大雨。小跑进门,浑身淋透,下人连忙抱锦被把他裹好。
“好大的雨啊,冬天竟然会下雨。”
下人出门望天“公子,外面月亮好大,雨停了。”
张文卿心里暗骂了数遍老天爷。
换去衣服,一条腿迈进木桶……
“哇啊啊啊……好冷啊!”
下人们慌张的跑进来,一桶热水何时成了冰水。张文卿抖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被人抬著回房间,听了一晚上的蚊子合奏。
第二日清晨,顶著国宝黑眼圈去祭五脏庙。雪白的大米馊粥,闪著耀眼光泽的苍蝇回锅肉,爬满小强(蟑螂)的青菜。
“公、公子,这事太邪兴,恐怕是撞鬼了”
“去,不许乱说,我家里哪来的这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