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寒震惊的看著路霁轩,他可以任由前天下的人误解他,但是却无法接受眼前这个人的误解。
他皱著眉头,上前一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抓住了路霁轩的衣服,“我没有想过要牺牲谁,银钩铁骑也不是用来牺牲的,他们……是我的兄弟。”
“所以,这一次选择牺牲我的兄弟麽?”
“为什麽?”
无法压抑的怒气,路霁轩哭叫著,一拳打在了慕容寒的脸上。
慕容寒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眼睛一阵疼痛,睁开时已经被粘稠的血液挡住了视线。他看不到路霁轩的表情,却可以听到那人失声痛哭的声音。他想要去安慰,但是来不急开口,下一秒路霁轩已经如同野兽一样扑了过来,压在他的身上,接著是一拳重过一拳的打击,让他无法开口,更加无法遮挡。
对著失控的野兽,慕容寒纵然武功盖世,此刻也失去了效用。
他本能的抬手阻挡,还击……但不知道过了多久,打了对方多少下,又挨了对方多少下,最後他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昏昏沈沈间醒来,慕容寒只觉得身下一阵颠簸,想起昏迷前的一幕,他急忙便要起身,身子刚一动,胸口一阵沈闷,让他痛哼出声,接著一股子腥咸直冲口鼻,他用手捂住,一声咳嗽,大口的血涌了出来。
“爷!”
“爷!”
左右两声,一边一个,冷开,卫尧急忙将慕容寒的身子扶住,竖起他背後的枕头,让他靠著坐起身来。
慕容寒吐出胸口的积血,看著关心自己的两名手下,他苦笑一声,随即身下又是一阵颠簸,他睁大了眼睛,“我们这是去哪?”
“爷,这是回京的路上。”卫尧为慕容寒擦去嘴角的血迹,本想取来干净衣服为他换上,却见慕容寒一摆手,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回京?”他知道自己是在马车上,他攀住一旁的冷开的手,吃力的坐直了身子,掀开了窗帘,看到外面的景色,他眯了眯眼睛,皱眉道:“路霁轩呢?”
“爷还在想著他……若不是他,爷,您也不会受伤。”冷开皱紧了眉头。
冷开,卫尧向来是话最少的,但是两人心思缜密,因此才能一为自己贴身侍卫,另一个是铁骑军的首领,银钩军需镇守京城四方,所以平日里多是冷开,卫尧伺候慕容寒。相较於其他几人,他两人同慕容寒,更似兄弟。
慕容寒皱著眉,手抚在自己的胸口上,卫尧见了,瞪了一眼冷开,急忙道:“爷,路霁轩就在後面那辆车里。”
“是麽?”慕容寒状似不经意的开口,但是眼睛却盯著车帘。
卫尧见著不忍心,叹了口气,伸手将帘子掀开了一个角,一股扑面的冷分吹了进来,慕容寒跟著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卫尧急忙松了手,又将车子罩了个严实,但只是一瞬,慕容寒还是看到了後面跟著的那辆囚车中,路霁轩颓然的样子。
即使颓然,那双充满了仇恨的眼睛依然晶亮,冷冷的盯著自己。让他忍不住心口一闷,便咳了出来。
他果然还是恨著自己的……
慕容寒心中郁卒,一脸灰败。
委屈和愤怒。
因为自己无法保护他最重要的亲人,寒峰寨的兄弟们对於他而言不仅仅是兄弟那麽简单,更是亲人。
是患难与共的亲人。
然而自己却没能保护,因此才会被恨吧……
慕容寒哀伤的看著车帘,似乎想要透过那层层的帷幔,将自己的委屈传递给那人。
然而,终究是徒劳。
自己的委屈,在自己眼里是无能,在那人眼里便是虚伪。
其实,慕容寒知道的,但是仍旧希望对方可以原谅自己,其实最委屈,最伤心的人该是自己吧……
慕容寒不由得苦笑。
“爷……”卫尧见了更加不忍,“不要再想了。”
慕容寒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靠入枕头中,过了片刻,他又问道:“皇上那里怎麽说?”
“回爷,皇上说等回了京在发落。”
慕容寒又是点点头,忽然胸口一闷,又是一阵夹杂著血腥的咳嗽。冷开,卫尧两人见了,一阵慌乱,急忙找水,找药。
慕容寒颤抖著躺会床铺中,喘著粗气。他拒绝了冷开递来的水,而是握住了对方的手腕,“冷开,你可怪我。”
冷开一愣,低头道:“冷开从来没有怪过爷。”
慕容寒却皱起了眉头,“即使四年前铁骑军面临全军覆没之时,你也没有怪过我?”
“冷开……不敢……”低下了头,接著又抬了起来,晶亮的眼睛没有半分游移,“爷,当初铁骑军便是这样的存在,铁骑军中的人都是无父无母,无牵无挂,所为的只是王爷您一个人的命令而存在。即使不是出征,作为死士,也早已有了觉悟。所以铁骑军没有一个人恨过王爷。”
“更何况,那一日,爷同我们一起,不顾自身安危,身先士卒,铁骑军的每一个人都记得,王爷冲杀在最前面的身影。”
慕容寒抿著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眼睛微微发红,闭上了眼睛,便有泪滴顺著睫毛流下。他微微有些羞赧,伸手去擦,却停留在自己脸颊上,呆愣愣的睁开眼,看著後面囚车的方向。
“失去了兄弟亲人的感觉,我们尝的已经太多了,所以不想让他也和我们一样,有太多的遗憾……”
冷开看著慕容寒,“爷……”
“这一次,你可有怪我?”慕容寒看著冷开,眼底有著愧疚,“怪我牺牲了你们……”他低下头,“我只是不想让他品尝我们的遗憾……”
“爷,我们明白的,我们……从来没有怪过爷。”冷开将水递到慕容寒口边,道:“爷,喝口水冲冲口中的苦味吧。”
慕容寒看著那清水,嘴里的药味的确很苦,但是苦不过心里的滋味。
自己终究还是自私了一回……
用银钩铁骑的将士换了李如风等人……
但是路霁轩却什麽都不知道,他也不能告诉对方。如果此时说了,恐怕慕容灼便会有察觉,也许之前的一切都会白费了……
因为不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烧尽了路霁轩的理智,起初的几拳只是泄愤一般,但是之後却夹杂了内力。
慕容寒苦涩的想著,自己的心里也很苦涩,委屈,所以才会还手。
因为不亏欠,所以才会还手。
但是终究没有使用内力抵挡,因为不舍得。
因此被对方带著内劲的拳头打中胸口的一霎那,慕容寒几乎以为自己会死掉,他甚至在那一刻忘记了自己的儿子慕容淼,想著若是就这样死去也很好。
可是当他醒来的此刻,回想起那时的自己,只能在心底咒骂著自己,忘记了小淼,忘记了自己的责任,甚至忘记了为了自己这个小小的私心而牺牲了的银钩铁骑。他如何对得起他们……
闭上眼睛,想要哭泣。
即使车子的帷幔很厚重,他似乎仍旧可以察觉到外面那道灼人的目光。
很短暂的一瞥,但是路霁轩的目光却很复杂,慕容寒不敢去想里面究竟掺杂了哪些感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里面有著恨……这让他感到绝望。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慕容寒扶著卫尧稳住自己的身体,皱眉问道:“怎麽了?”
卫尧掀开了窗帘,说道:“李美人来了。”
慕容寒愣了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接著一个小巧的身影掀开了车帘。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冷开急忙将厚重的被子掩在慕容寒身上。
慕容寒看了盈秀清片刻,才似恍然大悟,柔和了目光,笑道:“你……很漂亮。”
盈秀清已经换掉了身上的男装,换回了女装,而且是很华丽的宫服,该是慕容灼回到络宇城为她添置的。
盈秀清看著慕容寒清瘦的面容,忽然眼睛一酸,便掉下泪来。
慕容寒苦笑著欠起身,想要伸手为她拭泪,然而被子滑下,胸口曝露在空气中,便是一阵咳嗽,於是伸出去的手又转了个方向,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盈秀清看著又是一阵掉泪。
慕容寒好不容易顿住了咳嗽,抬头道:“外面天凉,你也快些回去吧。”他知道未曾放下的车帘是为了让慕容灼看清楚盈秀清同自己的动作。
盈秀清点了点头,有些犹豫的开口,“你……为什麽不解释?”
慕容寒怔愣了一下,苦笑著摇摇头,忽然又抬头道:“那日谢谢你。”
盈秀清低下头,泪水迷蒙了眼睛,她的嘴巴颤了颤,终究没有说出话,转身离去。
那日,若不是盈秀清说要外出,才能带出去一队银钩铁骑,慕容灼的心思全部放在了战场和慕容寒身上,後来他发现盈秀清离开过,却没有察觉银钩铁骑少了人。
等到盈秀清回来,只是骗他说是采花。
慕容灼信了。
他并不爱盈秀清,然而他看到自己可以将慕容寒握在手中,他便觉得很好。
慕容灼只是讨厌无法掌控的慕容寒……
因此而已。
慕容灼搂著盈秀清回到了自己的车撵上,他将盈秀清搂在怀里,从一旁拿起酒杯,顺手喂给了盈秀清。盈秀清乖巧的喝了下去,脸上浮现出一片晕红。
慕容寒看著,嘴角微微勾动了一下,便命卫尧放下了窗帘。
当窗帘掩去了他的面容的时候,慕容灼冷下了笑容,松开了搂抱著盈秀清的手。
银月(下)第九章 伤情(下)
一路上,慕容灼并没有因为慕容寒的伤势而减缓速度,因此直到京城,慕容寒的身子仍旧毫无起色。
没有入朝,他被直接送回了家中。
慕容寒回到家中,便被慕容淼紧张的接进了屋内,接著找来了上官烨,又是一阵忙碌。
“小淼,爹亲没事。”看著一脸泪水,不肯离开的儿子,慕容寒纵使心疼也只能用这样薄弱的言语去安慰。然而根本没有半点作用。
“爹,让小淼陪在这里吧。”慕容淼的脸上是不输於自己的执著,慕容寒看著,无计可施。
“天色已经晚了,小淼,听话回去睡吧。”
慕容淼固执的摇头。
“小淼……”慕容寒只得好言相劝。
“爹亲,您今夜用了重药,吐了那麽多血,恐怕晚上会有事,所以让小淼留在这里照顾爹亲吧。”慕容淼一脸恳求。
慕容寒皱起了眉,“爹亲身边有卫尧和冷开啊……”
“可是,每一次爹亲出事,小淼都不能在身旁,小淼这次不要了……”说著,慕容淼眼里有了泪水。
慕容寒看著心疼,急忙说道:“好,不哭不哭,小淼就留在这里吧……”
慕容淼听了,心里一喜,可看到慕容寒满脸倦容,他又吸了吸鼻子,将泪水逼了回去,劝说慕容寒入睡。
慕容寒将身子向内挪了挪,让慕容淼躺倒自己身旁,才抬头对卫尧道:“去请莫将军明早过府一趟。”
“是。”卫尧心知此番是为了路霁轩之事,也不多言。
“除了莫家,还有玄家一族也请来。”
“是。”
“还有……”
“爹亲,睡觉吧。”
慕容寒看了一眼身旁的慕容淼,笑了一下,点点头,却又对卫尧,道:“还有姐姐那里先什麽都别说了,我自会向她解释的。”
“是……”
眼看著慕容淼的脸沈了下去,慕容寒说完这句,便乖乖的躺下了,最後卫尧为他们父子两人吹熄了灯,掩好了门窗,才躬身离去。
慕容寒经过上官一记重药,将体内的淤血吐出了泰半,又经过一夜休息,次日醒来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起身後,他急忙便要入宫。
“皇上。”见到慕容灼,慕容寒直接开口,“皇上,您打算如何处置路霁轩。”
“处置?”慕容灼失笑的看著慕容寒,“小寒你的身子好了?”
慕容寒皱了下眉,“托皇上的洪福,臣弟的身子已经好多了。”
“所以这麽迫不及待的要商讨这件事了?”慕容灼带著笑意,“怎麽不在家多休息一日呢?我想小淼也很想念你吧?”
“皇上,臣弟今日来是下了决心的。”慕容寒扬起头,无畏的看著慕容灼。
慕容灼眉头一皱,心里明了,他长长的“哦”了一声,“你可知道,路霁轩以下犯上,已经是死罪一条了,更何况他之前还有擅离军营,谁知道他是不是通敌卖国,不然为什麽野项首领们刚刚被杀,他们就得到消息了?”
慕容寒心想,那是因为盈秀清的父亲并没有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任何一条罪责对於路霁轩而言,都已经是死罪了。
慕容寒看著慕容灼,咬紧了牙,“既然如此,那麽慕容寒斗胆恳请皇上饶了路霁轩死罪。”他说著跪倒在地,“慕容寒敢以颈上人头担保,路霁轩绝不会通敌卖国。”
“小寒,你这是什麽意思?”慕容灼故作惊讶的退开一步,既没有受了慕容寒的跪拜,却也不肯过来搀扶他起身。
慕容寒咬了下牙,挪动膝盖,又转向了慕容灼的方向。
慕容灼看著他,刚要说话,忽然外面一阵脚步声,还有宫铃响动的声音……
“皇上,小寒是怎麽了,您竟让他跪在地上?”莫嫣然的声音出现在门口,跟在她身後的还有莫长风,玄妙辰和上官烨。
慕容灼的脸色微微一变,上官烨已经叫道:“小寒昨儿个身子还很虚弱,这样跪著恐怕他坚持不住。”
慕容灼眉头一抖,看了看众人,又扫过地上跪著的慕容寒,忽然笑道:“怎麽会呢,朕怎麽会让小寒跪著呢。”说著,他扶起慕容寒。
谁料慕容寒却没有借势起身,反而失了千斤坠,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头低垂著一副等待裁断的样子。
慕容灼看著他眉头狠狠的皱了起来。
“皇上。”慕容寒忽然开口,“今日慕容寒斗胆恳请皇上赦免路霁轩死罪。”
“你可知道留著他,下一次恐怕他就会杀了你。”
“臣弟……知道。”慕容寒更加低垂了头颅,掩去了眼底的神情。
慕容灼深吸了口气,“你可知道你如果为他求情,恐怕会动摇三军。”
慕容寒身子一颤,“皇上,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兄弟,亲人,甚至是……爱人都已经一无所有,这样的人不会对皇上您,造成威胁。何不放过他。”
“这……”
眼见慕容灼无言以对,莫嫣然忽然走上前,拍著慕容寒的肩膀道:“小寒,我听说那路霁轩将你打成重伤,这样的人你还要为他求情,值得麽?”
慕容寒顿了一下,“臣弟不知道其他,臣弟只知道臣弟欠了他,欠了他几千条人命。”慕容寒抬起头,看向慕容灼。
慕容灼被他的目光逼迫著竟後退了一步。
想到其实那些人都是自己欠下的……
“身为统领,我不能保护他们的安危,让本是平凡百姓的他们卷入战争,如今为国捐躯却不能魂归故土,我欠下的,难道不该偿还麽?”慕容寒眼睛发红,字字血泪,声声指控。
慕容灼退了一步,险些摔倒。他扶住了椅子,察觉自己的失态,他冷冷的看著慕容寒。
慕容寒吸了口气,“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立下的誓言,只不过皇上可曾记得,我在先帝面前立誓之时,先帝曾言,献出忠心,我可以提出三个要求。皇上您一定会答应。”
慕容灼听了,眼睛忽然眯了起来,他瞪著慕容寒。
“你现在只有两次机会了,第一次已经给了慕容淼。”
“我知道。”慕容寒说著,自自己靴子中抽出了短剑。
短剑泛著寒光,名为银月,剑柄上刻著一个“寒”字,是口世间难得的利器,削铁如泥。好似慕容寒这个人一般。平日里掩藏起来,可是真的脱壳而出,便是锋利无比。
慕容灼看著那柄匕首,他吞咽了口水,深深的闭上了眼睛。
慕容寒在等,等慕容灼给出答案。
慕容灼睁开眼睛之後,他冷冷的看著慕容寒,“机会只剩下一次了。”
慕容寒知道他答应了,在玄家,上官家,还有莫家的共同见证下,慕容灼不能食言。
慕容寒欣慰的笑了,身子也跟著软了下来,一旁玄妙辰急忙扶住了他落下的身子,慕容寒浅笑道:“我没事。”淡淡的浅笑,却让玄妙辰皱起了眉头。
慕容灼看著他,又道:“朕可以放过他,但是朕不能让他离开京城,这你该明白吧。”
慕容寒一凛,随後慢慢的点了点头。
莫嫣然看著他两人,忽然说道:“皇上这次带回来一个美人,我还没有见过呢。”
慕容寒一愣,看向慕容灼。
慕容灼也看了他一眼,随後搂住莫嫣然道:“不过是个普通村妇,不看也罢。”慕容寒听了,垂下了眼,慕容灼又道:“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