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霁轩听得心头火起,便要一拳打过去,却听那人又道:“今儿个可不就是?”
路霁轩收住已经半抬起的胳膊,眉头紧皱,“今儿个?”
“是啊,今儿个谁也不知道王爷去干什麽了,谁料竟是骗了敌方几个首领,结果今儿个不就立了头功。”他说著,指了指大帐侧面,道:“那几个人头还是热乎的呢。”
路霁轩听了,心头一颤,顺著他的手指看了过去,依稀辨认出大帐一旁立著几根木棍,上面插著似乎人头的东西,他胸口一阵发闷,松开了那人的衣襟,耳旁听不到那人笑骂著招呼自己,急切的跑到了那几根木棍前面。
待得看清了那几个人头的面容,路霁轩只觉得胃部一阵翻腾,他急忙捂住了嘴巴,心底一股怒气腾升。
为什麽要骗自己……
为什麽要这样的卑鄙……
难道为了苍朝的胜利,真的可以出卖一切麽?
路霁轩心底涌上无数个疑问,他只觉得被慕容寒欺骗,想要立刻问个清楚。
“慕容寒!”
大叫著一把掀开大帐的门帘,路霁轩怒目瞪向上位,却惊立当地。
“放肆!这是什麽人,竟然敢擅闯大帐。”说话的人是平沧水。
路霁轩看向坐在主位的男人,不是他所猜想的那个人,而是那人的兄长,当今苍朝的天子慕容灼。
慕容灼嘴角挂著玩味的笑容,仿佛正在期待他的到来一般。
慕容灼的手里还搂著一个女人,路霁轩看的分明,那女人便是秀清。
慕容灼也不生气,看著路霁轩,笑道:“既然你是银月的人,就一同入席吧。”他用眼角瞟了一下坐在次席的慕容寒,由始至终,慕容寒只是在最初抬了一下眼皮,看了一眼路霁轩,之後一直低垂著头,让人看不到表情。
慕容灼又笑了,“看来银月并不高兴啊……”说完,他冷眼瞟著路霁轩,眼底出现了类似厌恶的神情,眼神越发的冷了。
路霁轩被他看的心里计较,眉头紧皱。
慕容灼哼了一声,“擅闯主帐,该当何罪啊。”
路霁轩不惊不怕,依旧站在当地,他的眼神划过慕容灼,牢牢的看著慕容寒,似在揣测对方的想法。
慕容寒嘴角抖了一下,就在慕容灼又要发话的时候,他忽然站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路霁轩身旁,拉起对方的手,示意他同自己入席。
路霁轩始终看著慕容寒,直到他面对自己,低垂的头才微微抬起,依稀可以看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孔上,满是哀伤的眼,路霁轩的心顿时疼痛了起来,他本能的紧握住了慕容寒的手,慕容寒又重新低下了头,转过了身,慢慢的牵著他回到了自己的席位。
主位上,慕容灼看著这一切,冷冷的哼了一声。
慕容寒的嘴角又是不找痕迹的抖了一下,手便松开了,在想要撤离的时候,却被路霁轩反手握住了。他有些错愕的抬头,对上路霁轩带笑的面容,虽然笑意不达眼底,但那模样似乎已经清晰的告诉了在场所有的人,所有权以及……挑衅。
慕容灼的眼一下子冷了下去,慕容寒却没有在挣扎松开自己的手。
慕容灼灌了口酒,忽然手上用力,将秀清一把拉入了自己的怀中,弄痛了怀里的女子,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闷哼。
慕容灼丝毫不在意,对上路霁轩愤怒的眼,“这是朕新招的美人,李秀清。”
路霁轩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看著秀清,那名首领姓盈,她理应叫盈秀清,此刻却称作姓李,也不知是慕容灼的意思,还是她有意隐瞒。
看著盈秀清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路霁轩眉头皱了一下,想起外面挂起的那些人头,她不会不知道,但此刻仍旧依偎在慕容灼怀里,究竟这件事……
他转头看向慕容寒,只见慕容寒低著头,似乎没有听到慕容灼的话,又好似盈秀清发生什麽都和他无关一样。
路霁轩顿时感到一阵气愤,“王爷。”
慕容寒眼睛动了一下,应了一声。
“王爷,我记得秀清姑娘本是你的客人吧。”
慕容寒顿了一下,他察觉到路霁轩松开了自己的手,於是抬起头看向慕容灼和盈秀清。盈秀清眼里闪过泪光,不知是因为适才的杀戮,还是因为慕容灼弄痛了她,看起来楚楚可怜,那双大眼睛带著委屈看著慕容寒,两人的目光对上的一霎,慕容寒转开了头,看向慕容灼。
“怎麽,银月有话要对朕说?”
慕容寒抿了下嘴,将目光瞥向了路霁轩,依稀不明所以。
路霁轩心头有气,难道这个时候他不该站出来保护盈秀清麽?
这样的责问通过眼神传递给了慕容寒,慕容寒又将目光转向了慕容灼。
但是……
“银月,李姑娘是你的什麽朋友?不如说给朕听听吧。”
慕容寒一凛,看著盈秀清那张清秀带著惧意的面容,他清了下嗓音,说道:“李姑娘……是络宇城出来,找寻兄长的,途中……被几个野项人轻薄,幸得臣弟遇见,救了她……”
路霁轩难以置信的看著慕容寒,慕容寒说完这几句,站起了身,向下一礼道:“李姑娘的确是臣弟的朋友,如今能得到圣恩宠幸,该是荣幸才对。”
路霁轩的眉头紧皱,拳头握得嘎巴作响。他冷冷的看著慕容寒,也跟著站起了身,面对慕容寒,“慕容寒,我想问你,今日的一切是不是都是你刻意安排的?”
慕容寒眉头紧皱,“我不明白你在说什麽……”
路霁轩刚要开口,席上平沧水已经开口抢道,“今日多亏了王爷细心安排,才能一并里应外合,消灭了对方几个头领,如今对方群龙无首,正是我们攻击的好机会。”
慕容灼听了哈哈大笑,不住称是,又说“苍朝不能没有银月王爷”等褒扬夸奖的话,这些话听在路霁轩耳朵中,好似根根利剑一般,他冷冷的看著慕容寒,等著对方反驳。然而慕容寒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面无表情的好似他们所谈论的是别人一般。
“今日是你安排好的,那麽和我的相遇呢?”
慕容寒依旧没有开口。
“银月早就知道寒峰寨是个出了名的义军,自然有心结交,若是大家同为朝堂,苍朝自是安危无虞。”
路霁轩眉头一皱,“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慕容寒咬了下牙,他抬起头看向路霁轩,刚要开口,慕容灼却忽然大叫一声,言道:“哎呀,朕差点忘记了,三年前你们就见过一次,朕记得若不是寒峰寨出现,恐怕铁骑军就要全军覆没了。”他呵呵一笑,“银月这招虽然有些过狠,却未尝不是最好的方法,即使牺牲了五千铁骑军,却可以保苍朝三年无虞。”
“这是什麽意思?”路霁轩的声音难得掺染了颤抖。
慕容寒看向路霁轩,嘴巴颤了颤。
“朕当时听了这个计划,也吓了一跳,银月竟然决定用五千铁骑军作为诱饵,引著木突几万大军入了九澴河,原本按照计划银钩军还在待命,若非当时寒峰寨出现,恐怕如今已经没有铁骑军了吧。”
慕容寒嘴角又是一颤,路霁轩却冷下面容,“他说的都是真的?”
慕容寒不知所措,只是看著路霁轩,在良久一段沈默後,他仿佛死了心一般,沈重的点了下头。
路霁轩的眉头狠狠皱起,痛心疾首的看著慕容寒,接著他大吼了一声,跑了出去。
慕容寒想要抓他,手伸到了一半,却颓然垂了下来。
对於路霁轩而言,最不能忍受的便是牺牲兄弟,出卖兄弟和欺骗兄弟了吧……
然而此刻的自己却都占了。
纵然解释,路霁轩恐怕此刻也听不进去,更何况身旁还有人虎视眈眈。
慕容寒垂下目光,坐回座位,仿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不言不语。
慕容灼趣味的看著他,抿了口酒,一转头拖住盈秀清的头,一口渡了过去。盈秀清未有准备,被狠狠的呛了一下,急忙挣扎,双手不住的推拒慕容灼。
“啪!”
盈秀清的身体被慕容灼狠狠一巴掌打在了地上,反倒的身体带翻了桌子,菜撒了一地。
慕容寒见了,立刻站了起来,本想去扶盈秀清,可在听到了上面冷冷的一声哼声中,他硬是顿住了自己的脚步。
慕容灼看著盈秀清和慕容寒,走到盈秀清身旁,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你记住,你所有族民的命如今都在我手上,该怎麽做,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盈秀清因为他的话,身子不住颤抖,不知是怕,还是隐藏不住的愤怒。
慕容灼冷笑两声,又走到慕容寒面前,“记得你的誓言,不要逼我对付你。”说完,他一扶袖子,骂了声“扫兴”便离开了。
银月(下)第八章 迫势(中)
路霁轩一路狂奔跑出了大帐,他脑海中满是自己同慕容寒相识以来的片段,从寒月断壁那人靠在自己怀中的样子,到寒月峰两人背靠背,并肩作战的样子,一幕幕的划过……满是对方真心的对待。
但是这一切到了今日,让他不知道对方是刻意的接近,还是真心以待。
一个对自己都可以狠心的人,真的会对自己真心麽?
路霁轩想著,头脑无法冷静下来。
他一路跑出了营帐,不知道跑了多久,他脚下一软,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无法克制的,他哈哈笑了起来,笑著笑著,却又哭了起来。
说不出的委屈和哀伤,他仰躺在地上,回想著一切,抬头看著天上的星星,忽然想著,若是没有下山就好了……
慕容寒寻了路霁轩大半夜也没有找到人,他只好来到路霁轩的军营,找到了李如风,询问路霁轩的踪迹。
“怎麽?他没有和你在一起麽?”李如风听了慕容寒的疑问,眉头紧皱,反问出口。
慕容寒苦笑摇头,“我们发生了些误会,因此……他跑出来……我找了很久,以为……以为他回来了……”他露出了难过焦急的表情,蹙著眉,“我在去找找吧。”
“王爷……”
迈出的脚步被李如风拉住,慕容寒转过头,焦急却又疑惑不解的表情。
“天色已经不早了,不如明日一早再说吧。”李如风看看四周,“我想今日也不会有人查营,若真是他自己跑出去的,明早便会回来了。”
慕容寒抿紧了嘴巴,最终叹气道:“都是我的错。”
李如风摇了下头,“霁轩还年轻,以後王爷做的事情,他就会明白了。”
慕容寒看著李如风,相信今天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军营,他皱著眉头,“李大哥,你信麽?”
李如风苦笑了一下,“若是为了苍朝,恐怕身处王爷这个位置,谁都会如此的。”
慕容寒听了,脸色微微一变,接著便低下了头,面上再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李如风见了愣了一下,“王爷,可是我这个粗人,讲错了什麽?”
“不是,李大哥可以理解本王,本王甚感欣慰。”慕容寒露出了笑容,戴上了面具,让李如风心里一阵难受,慕容寒又道:“李大哥,若是他回来了,劳烦你通知本王一声,本王先行离开了。”
“好……”李如风看著慕容寒越走越远的背影,仿佛对方再也不会回来一般,他心里一紧,脚踏上了一步,半伸出了手,却在寒冷的空气中僵直著不知如何是好。
清晨,尚在一切都不明了的时辰,忽然军营外一阵吵闹。
慕容寒猛地出了自己的营帐,来到中军大帐,他看到一对对的士兵已经整装待发,他眉头一皱,抓过一旁的苏文灿,“发生了什麽,怎麽没人通知本王?”
苏文灿看到慕容寒,慌张的话都说不清楚,一双贼眼滴溜溜的转著。
慕容寒眉头紧蹙,脸色也很不好看。
等了一宿,都未等到路霁轩,他心里本就忐忑不安,如今慕容灼就在身旁,很明显盈秀清也被威胁,他心头烦乱不知如何是好,如今一早竟有事未通知他,他不由得更是心急。
“王爷,早啊。”忽然身後传来了平沧水的声音,慕容寒脸色一正,松开了苏文灿。苏文灿“咕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原来是国师大人,怎麽这麽早便将士兵结合起来了?”慕容寒换上笑脸,如同带了面具,和善但却不够亲切。
平沧水打量著慕容寒,看他仍旧是昨日那身衣装,未曾更换,心中有数,嘴上却说道:“昨日闹得太晚,想著王爷刚建大功,皇上特地准许今儿个王爷歇息半日。”
“就算本王休息半日,军营中这麽吵闹,恐怕也很难休憩,倒是不知道,这麽多将士集结此处,可是要出兵作战?”
平沧水听了一笑,“整装自然是要出兵的,”他见慕容寒脸色微变,又说道:“皇上体恤王爷,所以特令银钩铁骑今日不得出迎,若有违令者,按军纪处置,格杀勿论。”
慕容寒脸色猛地一变,平沧水又道:“皇上知道银钩铁骑向来只听从王爷的命令,所以皇上说了,今天体恤银钩铁骑上下将士,但若有人违令,便是王爷您教导无方,理当连罪。”平沧水这番话讲给慕容寒,自然也是讲给银钩铁骑们听得。
慕容寒将拳头握紧,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回头看看集结的士兵,当中最前列的竟是李如风等人。
他眉头一皱,指著这队人马,问道:“这是打算做什麽?”
平沧水眉头一皱,“王爷今日不用出兵,难道王爷没有听到麽?”
慕容寒哼了一声,“就算本王不用出兵,难道也没有知晓战况的资格麽?”他瞪大了眼睛,不怒而威,就连平沧水此刻见了,也不由得退後了一步,气势减弱。
“若论将士素质,本王相信即使不是银钩铁骑出战,也可大获全胜,但是若论行军作战,本王自认本王在这里是有一席之地的。”
平沧水听了,咬了咬牙,手里的扇子紧紧的握著,手背青筋突起。
慕容寒只是不动的打量著他,无形中施以压力。
“既然银月想要知道,那就随朕进来吧。”
僵持不过几分,慕容灼的声音便将僵局打破,慕容寒皱了下眉头,而平沧水却是一脸松气的表情,甚至他有些幸灾乐祸的看著慕容寒,那眼神叫人讨厌极了,但是慕容寒却无暇顾及,他抬头看了眼慕容灼,清晰的用眼神表明了自己的疑问,脚下不肯移动。
慕容灼笑了一下,转头对身旁的侍者道:“进去看看李美人如何了?朕想她了,把她叫出来吧。”
那侍者应了声,刚要离开。慕容寒忽然叫道:“皇上,臣弟这就随您入内好了。”
慕容灼应了一声,转头吩咐平沧水道:“快去吧,小心误了时辰。”
平沧水急忙接旨,准备带著人马离开。
慕容寒站在前面,回头看了眼李如风等人,眉头紧蹙,接著他跟著慕容灼入了大帐。
“皇上,外面究竟发生了什麽?”慕容寒在帐内并没有看到盈秀清,他先是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也明了慕容灼是不会让盈秀清牵扯军务,适才在外面,若是他叫来李秀清,让她知晓了军务,那麽李秀清的下场只有死,慕容寒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会和他进来。
慕容灼扫了一眼慕容寒,“你在怪皇兄麽?”
“怎麽会……”慕容寒先是苦笑,随即低下了头。
“你在怪朕利用了你。”慕容灼直勾勾的盯著慕容寒,片刻他叹了口气,“你可知道昨夜野项人便有了动作,他们似乎知道首领被杀了。”
慕容寒一愣,抬起头看著慕容灼,片刻才问道:“皇上……是在怀疑我?”
慕容灼笑道:“自然不是。”他马上便转变了面容,冷著脸道:“但是路霁轩呢?”
“皇上怀疑路霁轩?他不会的!”几乎是瞬间,慕容寒便否定了慕容灼的怀疑。慕容灼听了脸色不悦,慕容寒抿著嘴道:“不会是他。”
“那麽他人呢?”
慕容寒一愣,答不上来。
慕容灼怒道:“你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的打算,你不是打算同野项人和好麽?朕告诉你,朕打算要了他们的领地,朕就是打算要了这东边的土地,朕不会给他们活路的。”
慕容寒听了,大吃一惊,瞪圆了眼睛,片刻後却笑了出来,“果然……”
“你既然知道,就该明白朕的做法。”慕容灼冷冷的看著慕容寒,“你不要以为可以用你的小聪明,来救他们。”慕容灼上前一步,和慕容寒面对面,几乎没有距离的对视,“朕要你明白,野项不是玄家,朕不会再给你机会,还有……你若是乖乖的,朕就让你和路霁轩在一起,否则的话……”他哼了两声,退後了一步,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