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条忠心的狗。
莲玉心中不觉冷笑,脸上却依旧满是温顺:“莲玉明白,谢砚知大哥提点。”
砚知抖了一下:“别,叫名字就好。东西多着呢,来帮忙吧。”
莲玉应了,跟在砚知后头上了楼,一般衣物都已经搬上车了,只剩下一些小巧的箱子卷轴,大概是些贵重之物,被靳双成随身带着。
砚知将一个箱子放到莲玉手上,道:“小心拿着别摔了,要是摔了,卖了你也不够赔!”
莲玉双手抱紧,连连点头。
砚知这才满意地抱起另一个箱子往外走。
莲玉咬了咬牙跟上去,手中箱子虽然小,那重量却超出他的想象。只是在秦楼那样的地方呆得久了,他自也能轻易地猜出箱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想起砚知的叮嘱,又不禁觉得好笑。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楼梯,砚知在前头把东西放到车上去了,却只是站在车旁抱手看着莲玉,莲玉自也明白他是要给自己个下马威,不着痕迹得往靳双成的方向看去,知他已经留意到自己了,才慢吞吞地抱着那箱子往车边走。
砚知一直守在车旁,等莲玉走近了,才侧过身准备让莲玉把箱子放进车厢里。没想到就在侧身的刹那,莲玉却惊叫一声,整个人往前扑倒,似被手上的箱子带着撞在了车边上。
“呃……”莲玉闷哼了一声,人半趴在车边,箱子就压在他的左手上,箱子的盖已经被撞开,车厢里散满了整锭整锭的银子,让经过的人都呆住了。
“怎么回事!”最先响起的是靳双成的声音,莲玉甚至没回过神来,就已经被人一把抱起,手上被箱子压伤的地方传来一阵剧痛,让他下意识地又哼了一声。
“疼吗?”靳双成马上停下了所有动作,轻声问了一句,那话里的温柔与小心翼翼,让莲玉有一瞬间的错觉,觉得自己其实是被谁深爱着。
但戏得演下去。
只半晌,莲玉便咬着牙微吸着气摇了摇头,颤声道:“没事。”
靳双成皱眉,定眼看了他一阵,才道:“都痛成这样了,还说没事。”
莲玉抓住他的衣角:“真的没事,一会就不疼了。”
靳双成又沉默好久,才开口:“若是还疼,要说出来,知道吗?”
莲玉点了点头,微微地往靳双成怀里靠了靠,靳双成像是没有察觉似的,只是抱着他走向另一辆马车。
在经过砚知面前时,靳双成看了砚知一眼,道:“我说了,我没打算把莲玉当下人。”
话里没有多大起伏,听到的人却都能听出里头的强调来了。砚知低下头,闷声道:“砚知知错了。”
靳双成这才舒了口气:“去把剩下的东西搬好了就上路吧,莲玉跟着我,你到后面去吧。”说罢,再没看砚知一眼,便带着莲玉上了马车。
一直到车马起动,莲玉都只是乖巧地靠着靳双成,没有说话,靳双成似乎也不打算说些什么,只是看了一下他手上的伤,便掏出来一小盒药膏涂在上头:“旧伤未好,又添新的,你真够折腾啊。”
莲玉抿着唇低着头任他摆布,见他一直握着自己的手看,迟迟没有放开,便也有些明白了,又僵持片刻,便小心翼翼地抽回了手。
靳双成没有阻止,只是看着他微微地笑了笑。
莲玉的头又低了半分,吸了口气,便开始伸手解自己的腰带。
“你干什么?”靳双成似被吓了一跳。
“靳大哥说不要莲玉当下人,莲玉明白……”
“明白什么?”靳双成皱眉。
莲玉手上一颤,脸上却浮起了淡淡的羞涩,低垂的眉眼衬着脸上薄红,竟也有三分的妩媚。
靳双成一时看得有些痴了。
解开了身上的衣服,却又没有脱下,莲玉试探着凑过去吻他,却没想到还未碰到靳双成,就已经被躲了过去,靳双成坐在一臂之外,有些不可置信地瞪着眼。
莲玉也有些错愕了:“靳大哥……”
“你是不是误会了些什么?”
莲玉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抿着唇沉默了一阵,眼眶便有点湿了,带着些微难堪地道:“莲玉以为,靳大哥不要莲玉当下人,就是让莲玉伺候的意思……可似乎是莲玉误会了。莲玉这样的人,靳大哥体贴不说,心里也必定是瞧不起的,是莲玉不识分寸了。”
他低着头,也看不到靳双成的反应,车厢中一直很安静,静得连他自己与靳双成的呼吸都能清楚分别,靳双成却一直没有动。
不知过了多久,莲玉都觉得身体发僵了,才看到靳双成伸过手来,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又将纽扣腰带逐一系上。
他只能呆呆地看着那双手在眼下移动,再作不出任何反应,直到最后靳双成凑到面前,感觉到了属于那个人的气息,他才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靳双成笑得有些无奈,摇了摇头,而后在他额上轻轻地印了一个吻,如同对待孩子一般。
莲玉有些茫然了。
那一路上有靳双成护着,砚知自然不敢再找莲玉的麻烦。靳家在淮安,离扬州也不过两三日的路程,只是到底是重伤初愈,路上颠簸也让莲玉有些吃不消。
这一日到了门前,靳双成吩咐管家将莲玉带去安顿,便自顾指点下人整理车上货物。
管家见莲玉一脸苍白,靳双成在言语间对他的身份解释又极暧昧,便也不敢怠慢,将他领着他往西院荷塘边上的院子走,一边介绍着宅中各处院落。
“安伯!”就在这时,一个下人模样的男子跑了过来,兴冲冲地打断了管家的话。
管家停了下来,莲玉也连忙点头示好,微退了一步站在边上,显得体贴知礼。
那男子却还是看了他一阵,凑到管家耳边说了起来。
这种当面的私语实在不够礼貌,莲玉微微眯起了眼,脸上依旧挂着温顺,眼中却有一丝不悦了。
距离这么近,哪怕声音再轻,也多少能听到些敏感的字眼,何况那男子显然有些激动,莲玉很轻易就能听到他的话里那些“兔二爷”、“被男人上”之类的零星字句来。
管家的脸色也很快就变了,忍不住上下打量了莲玉一阵,才对那男子道:“行了,回去做事吧。”
莲玉在旁也不多语,直到那人走开了,才听到管家说了一句:“我们走吧。”而后再走,管家便再没多说一句话了,甚至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好象身后被什么追着咬似的。
莲玉却故意紧跟在他身后,看着前面的人时快时慢地走着,就忍不住笑得越发灿烂了。
安置他的院子倒也算得别致,这样的院子在大户人家里头,一般都该配了丫头小厮伺候着,只是管家将莲玉带到那儿时,只字不提伺候的事,只丢下一句“有需要可以找我”,便匆匆地离开了。
“有劳了。”莲玉还是仔细地行了个礼,看着管家越走越快的背影,唇边不禁勾起一抹嘲笑。
回身再看屋内,虽然没有奢华的装饰,可墙上字画,桌上摆设,无一不是价值连城,昭示着这大宅主人的身份。
莲玉爱不释手地抚着桌上的花瓶:“哎呀呀,要是拿出去卖了,怕都够吃一辈子了。”
房间的门毫无先兆地被人用力推开了,砚知拎着个大篮子走了进来,一脸嫌恶地看着他,最后目光定在了莲玉那抚着花瓶的手上。
莲玉猛地缩回手,极自然地低下头,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小声地叫了一句:“砚知,是你啊。”
砚知瞪了他一眼,一声不哼地走到桌子旁把手上的大篮子一搁:“晚饭。”说罢,便面无表情地转身往门外走,走到半路,又突然折了回头,将莲玉刚才摸过的那个花瓶抱在怀里,这才快步走了出去。
留下莲玉在原地,愣了好久,才终于忍不住笑弯了腰。
等笑过了再去看那篮子里的晚饭,莲玉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蓝子虽然大,但里头只有一小碗饭跟一碟菜,饭菜都是凉的,那菜也不过是些鸡头鱼尾凑合起来,稍微大一点的鱼块上甚至还有被人拿筷子戳过的痕迹。
捏着筷子咬着牙瞪着那篮子一晚,显然谁都不会再来了,莲玉才将筷子一丢,径直走到床边往上面一躺,恨恨道:“靳双成,如果你发现前我就已经被饿死了,那我做鬼都不会饶你!”
第二天早上饿了半日,中午还是砚知来送的饭,当他看到篮子里前一天的饭菜丝毫未动,不觉有些幸灾乐祸地道:“怎么,吃不惯?在这儿,下人吃的就这些东西,你若吃不惯,我还省了送饭的工夫呢。”
莲玉在心里骂了一阵,才小声道:“靳大哥呢?”
“少爷忙着准备献给皇上的画,没这工夫应付你。”砚知冷言冷语地回了一句,见莲玉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忍不住劝,“别说我们刻薄你,你若是早日看开,离了这儿,到哪里不自由?别以为在外头少爷对你好,就是把你放心上,少爷跟你以前那些客人不一样呢。”
莲玉只是低下头,抿了唇,不说话。
“你非要执拗的,咱们就走着瞧吧。”砚知见他不肯就范,也有些气了,拿起前一天的那个大篮子就往外走。
听着门被用力摔上的声音,莲玉却不禁勾起一抹浅笑。
砚知虽然不肯告诉他靳双成在哪里,可是,“忙着准备献给皇上的画”,那分明就是在书房画楼之类的地方,亏得刚来时管家做的那些介绍,虽然没有去过,倒也大概知道些方向。
莲玉瞟了桌上砚知新带过来的篮子一眼,嫌恶地皱了皱眉,便跟在砚知后头走了出去。
他住的院子外面便是荷塘,视野倒十分开阔,远远的还能看到砚知的身影,所去方向,依稀便是管家提过的靳双成的住处,莲玉想了想,就慢悠悠地跟了过去,一边走还一边往四处看,脸上满是惶然,如同迷路的孩子。
绕过荷塘,穿过亭子假山,就是廊子边上一路连着的几个院落,莲玉装作寻路的模样,细细地打量着那几个院落。
第一个虽然大气,但边上有石龛,当中佛香缕缕,显然不是靳双成会留下的东西,所以绝对不会是靳双成的住处,怕是靳家女眷的院子吧,也许还是长辈。
再过去的院子显得很精致,花草嫣然,似乎也不像是一家之主会住的地方。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就在莲玉正想得入神时,突然一个声音响起,莲玉猛地抬头,就看到一个丫头模样的少女站在那儿,一脸警惕。
莲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细声道:“对不起,我初来乍到,想找厨房,不知不觉就迷路了。”
那少女瞪大了眼,声音也尖了起来:“厨房?这里是主人的院子!你是什么人?哦,我知道了,你就是砚知哥哥说的那个很不要脸的人!”
莲玉脸上一红,极尴尬地低头,只是道歉:“对不起……”
“你跟我道什么歉?快走快走,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莲玉却不肯走,只是喏喏道:“可是……那个,厨房……”
“你还真是不要脸,快走,再不走我可要叫人了……”
“红儿,怎么了?少爷问外面在吵什么呢。”
一个声音响起,那少女猛地跳了起来:“砚知哥哥,你看这人!”
砚知从那少女身后看过来,一见到莲玉,脸色就变了:“你来干什么?”
莲玉显得越发彷徨了,连声音都小了:“我……”
“回去,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那叫红儿的少女也连声道:“就是,快走啊!”
莲玉咬着唇,就是不肯走,一边不着痕迹地盯着院子里的门,开始在心里数靳双成的名字。
“不要脸!”红儿恨得大骂,冲上前一步就要推他。
莲玉退了一步,就看到那门终于开了,靳双成从里头走了出来,皱着眉头喝:“都吵闹些什么呢!”
红儿跟砚知同时停了下来,只有莲玉往后踉跄着又退了一步,像是被谁推了似的。
靳双成一眼就看到他了,快步走了过来:“莲玉?你怎么来了?”
“我……”莲玉小心翼翼地看了红儿跟砚知一眼,又抿了唇不肯说。
砚知和红儿自知理亏,一时也不敢吭声。
“怎么了?”靳双成又软声问了一句,回头瞪了砚知一眼,显然是猜出些矛头了。
“饿……”莲玉张了张口,只说了一个字,突然就毫无预兆地往前扑倒在靳双成怀里。
“莲玉!”靳双成眼明手快地接住了他,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分明已经晕过去了。
皱了皱眉,靳双成回头扫了砚知和红儿一眼:“怎么回事?”
砚知似乎也被吓傻了,一时只会叫“少爷”,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去吩咐厨房准备点粥和素食送过来。”靳双成想了想,又道,“还有,我只说这一遍,你给我把话传下去,莲玉是我靳家的贵客,谁若是怠慢了,让他受半点委屈,就给我收拾包袱滚。”
极少听到自家少爷说这么严厉的话,砚知和红儿对望了一眼,低头只敢称是。
靳双成看了莲玉一眼,将人一把抱了起来,大步走进屋子里,把他放在床上后又细心地盖上了被子。
莲玉闭着眼调和着呼吸,一边竖了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
靳双成似乎在给他盖好被子后就没再动了,一直站在床边,莲玉甚至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好一阵,靳双成的气息突然缩短,莲玉的心猛地一跳,藏在被褥下的手也不禁握了起来,然而又过了好久,却只感觉到靳双成的手在他额上停留了一会,便又抽离了。
心中掠过一丝莫名的失望,莲玉不敢动,只能听着靳双成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最后是门被拉开的声音。
过去在秦楼时,若他这样乖乖地躺在床上,客人怕是早就把他的衣服扒光了,就算是更早以前,在家里……
靳双成又走回来的脚步声打断了莲玉的思绪,听到他似乎把什么搁在了不远处的桌子上,房间里逐渐蔓延的香味让莲玉无法控制地想了起饥饿,心里开始呐喊:快出去,快出去吧!
把东西放下后,靳双成却搬了一个椅子坐到了床边,甚至不知从哪掏出一本书,仔细地读了起来。
莲玉闻着食物的香气,正是饥饿难忍,听着靳双成翻书的声音差点没掉下泪来,只是靳双成坐得实在太近,他也不敢乱动,只好在被褥下死死地攥着拳头,数着数让自己忘记美食当前却不能吃的残酷现实。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莲玉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会,便又饿醒了,房间里的香气已经淡了,靳双成翻书的声音却依旧坚定而有规律。
心中哀叹,莲玉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声音果然马上吸引了靳双成的注意,他把书往旁边一搁,就靠到了床边,轻声问道:“醒了?”
莲玉很想马上睁开眼,却还是拿捏着又躺了一会,双眼睁了半线,有点茫然地看着前方。
靳双成的声音温柔依旧:“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好饿。
莲玉没有回答,只是慢慢睁开眼,看着靳双成,好一阵,才小声地唤了一句:“靳大哥……”
靳双成眼中似蕴着一丝笑意,伸过手来扶他:“饿了吧?我让人熬了些清粥,你饿太久了不宜吃得太急,先吃一点,晚上再吃别的吧。”
莲玉半靠在床上,微微地点了点头:“谢谢。”
“你怎么会饿了呢?他们没有给你送饭吗?”靳双成一边将粥送到他唇边,一边问。
想起自己假装晕过去时靳双成说的话,现在被这么一问,莲玉有点愕然了,好半晌才低了头,连粥都不吃了。
“是砚知他们欺负你,对吗?”
莲玉只是低头,不肯回答。
靳双成却已经依着他所想的,自顾地说了下去:“你别担心,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我都跟他们说好了,如果谁再怠慢了你,就自己收拾包袱离开。”
莲玉很快地抬起了头:“靳大哥……”
靳双成微笑着看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的汤勺举了举,又递到了莲玉唇边。
莲玉迟疑了一下,终于将粥吃了下去,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今晚你就先住在我这吧。”靳双成似是毫不在乎他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又道。
莲玉一下愣住了,抬头看着靳双成,有些摸不清这个男人的目的了。终于忍不住,不想再当正人君子了吗?
靳双成却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笑着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别乱想,我只是怕你一个人在那边没个照应。”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之前受伤,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又饿了一整天,都饿得晕过去了,我怕再出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