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在脑海里搜索一番,夏江城确实没有发现关于眼前人的任何记忆,那只能说明同眼前之人有过交往的并不是他,而是“苏亦”。
“你!”真的对我一丝印象都没有吗?愤怒的挥起手掌,终究是因为不忍,半途换了方向重重的击在床边上。
“对不起,我先前曾经不慎落水,受惊过度所以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看着那人暴怒之下仍是控制情绪不肯伤害自己分毫,应该与苏亦是朋友而不是敌人吧。
“落水?什么时候?要不要紧?”怪不得他记不起自己,原来是出了意外,微微松了口气,但随即又为这个人儿可能遭遇的危险担忧起来。
“嗯……也不是很久,大概不到两年前吧。”也许这个王爷和苏亦的感情真的很不错,但是可惜的是那个少年的魂魄已经不知道在哪里,眼下这个躯壳中不过是一个来自千年之后的人……
“两年前?!你遇到我不过是一年前的事情!”腾的站起来,拓拔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走回床前,咬牙切齿的说:“你,你果然还是忘了我!!!”
……一年前?那时自己的确已经顶着苏亦的身份在六扇门任职了,可是,脑海里对这个少年没有丝毫的印象呢?
看出苏亦脸上困惑的表情,拓拔熹知道这个人是把自己彻彻底底忘了个干净,从怀里掏出一方白玉的小印摔到夏江城身上,恨声道:“你可还记得这个?”一年来这方小印他一直放在贴身的小袋里,片刻不曾离身,以至于夏江城拿到手中还能感觉到丝丝的余温。精致小巧的羊脂玉印章,上面用小篆工工整整的刻着“苏亦之印”四个字,因为他不会写毛笔字,这方小印是贺兰辞在他任职六扇门之后特意请人为他刻的。摩挲着这方温润的玉石,与之相关的记忆终于回到了脑中。
夏江城不紧不慢的走在街上,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大半年了,他也渐渐习惯了苏亦这个身份,原来的生活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那个曾经的“警界新星”夏江城似乎不过是苏亦的一场梦,又或者眼下的苏亦是夏江城的一场梦?
庄周梦蝶,不知是蝴蝶化了庄周,还是庄周化了蝴蝶……
也曾质疑过自己的存在,但是纠结于困惑之中毕竟不是夏江城的作风,何况这里也并没有什么不好,温和的大哥贺兰辞还有略带狡黠的李之仪,都是他现在不可或缺的朋友。这么一想心下便也释然了,既来之则安之,有了重要的人,有了生存的意义和价值,又何必在乎到底身处何地,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供职六扇门也有了一阵子了,方炽的案子没有澄清,人还羁押在刑部大牢里,虽然家中使了钱,让衙门中不至于为难他,可是一直关下去到底不是个了局。好歹自己从前是科班出身,总要竭尽全力替他洗脱罪名。虽然说自己与方炽是素昧平生也不为过,但是身为警官的他终究是看不得别人平白无故受冤屈。
在脑中将整个案子的所有线索串联了一遍,一一理清思绪,可惜还是欠缺点什么——必须要争取一个机会亲自验一下尸体才好,尸格上写的东西太过模糊,根本找不出有用的线索。紧紧的蹙了眉头,夏江城的精神眼下全部集中在了方炽的案子上并没有注意到一个人正往自己的方向飞奔而来。
“嘭!”正神游天外夏江城被那人撞了个满怀,毫无防备的跌坐在地上,有些懊恼的揉揉被撞痛的腰,他瞪了一眼眼下正趴在自己身上的罪魁祸首。那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张脸上不知是起了麻疹还是水痘,红红白白惨不忍睹。一双黑黑的眼睛满是戒备的盯着自己,但是夏江城敏锐在在那戒备里发现了一丝的脆弱和恐惧。这种眼神非常的熟悉,因为它曾经就出现在自己的眼中。
一瞬间关切就取代了原先被撞倒的不悦,他伸手将那少年拉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被紧随而来的一伙人打断。
“小子!你还敢跑!”为首的一个人恶狠狠的冲着那少年伸出手,粗暴的抓住了他的手臂。那几个人的穿着一模一样,估计不知道是哪个府第里的管事家丁。京城本就是达官贵人的聚集地,夏江城自打来了这里,这种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事情也没少见,对这种仗势欺人的奴才是深恶痛绝。紧皱了眉头,向前一步用半个身子护住了那少年,夏江城冷冷扫了一眼眼前的几个人,沉声问道:“你们想要干嘛?”
这句话说的气势十足,几个人也微微愣了一下,但看到眼前的人不过是个俊美无双的少年,刚刚生出的一点忌惮之意马上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是我们府里的家事,你少管!”还是刚才开口的那个人,看情形这家伙应该大小是个管事。
“堂堂天子脚下,不管是什么原因也不能纵容你们白昼行凶!”身后少年的身上滚了一身的泥土,脸上还有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明显是被殴打的痕迹。
“呦赫~好大的口气,毛还没长齐的小子倒敢管起你大爷的事来,知道我们是哪一府里的吗?说出来吓破你的胆子!”
不屑的撇撇嘴,这京城里十个人中有八个跟朝廷有关系,自己这一段时间别的见识没长,各种各样的奴才嘴脸倒是看了个十成,脱口而出的话里不自觉带出淡淡的讽刺:“敢问您家老爷是哪一尊大佛!”
“告诉你也无妨,咱家老爷正是堂堂的刑部侍郎!天下的王法都要归老爷管!”没有听出来夏江城语气里的讽刺,那管事儿趾高气昂的说道。
“哦?既然是刑部的大老爷那倒正巧了,咱们就去刑部大堂,问一问在京城里当街斗殴是个什么罪名吧。”
“你这小杂种敬酒不吃吃罚酒,快点儿有多远滚多远,不然惹恼了大爷,连你那张狐媚子脸一块儿打个稀烂!”
!!!最恨别人对自己的容貌说三道四,这一条几乎成了夏江城的软肋,眼下被人指着鼻子骂是狐媚子,他额头上已经暴起来青筋,但是气归气,他也不是头脑一热就拳脚相向的莽夫,在京城一步行差踏错那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对方是刑部侍郎,若是不小心让人反咬一口自己恐怕难以脱身,何况方炽还身陷囹圄,自己若是再出什么状况,贺兰辞怕是要愁白了头发。
思及此,夏江城定了定心神,不慌不忙道:“你们可知出言侮辱朝廷命官是何罪行?我想你们跟着刑部侍郎大人应该对本朝律法略知一二吧?”
……闻言那几人的气焰登时挨下去不少,为首的管事儿狐疑的打量了眼前的俊美少年片刻,心下也暗自发虚。京城里遍布皇亲国戚达官显贵,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先前看这人衣着普通加之年纪不大便生了轻视之心,眼下听了他的话再仔细一瞧,这少年俊美无双,气质谈吐不俗,眉宇间隐隐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一般平民百姓家里怎可能出这种孩子。说不定是什么有来头家的子弟也未可知。
这人虽然是十足的奴才相,但是能在府中有一席之地想来也有些察言观色的本领,刚才一番心思转过,再开口语气也恭敬了不少:“公子见谅,小的眼拙了,可是这小崽子的确是我家大人府中的奴才,是真金白银买进来的,眼下这小崽子忘恩负义竟然敢逃跑,小的们奉大人之命,来抓这逃奴,公子莫要被他给骗了。”
好个刁奴才,一席话连捧带压,自己若是拦着人家府里的人抓回逃奴无论如何人也说不过去,若是不管……看了眼自己身后的少年,他回去怕是轻则免不了一顿毒打,重则就要被打死了吧……也罢,就好人做到底吧。
“你们的家事我本不方便管,可是既然撞到我身上也是我跟这小子有缘,我看他身上也是有病,你们抓回去不外乎是打死出气,不如卖给我吧。”
那管事儿听完夏江城一席话不由得疑惑了一下,这小子满身的疹子,不知道是什么恶病,他竟然要买了去?不过,他说的倒不错,这小子抓回去不外乎也是打死,不如卖给他还能得点银子。主意一定,那管事儿向夏江城招了招手:‘既然公子善心,小的犯不着做个恶人,请公子随小的去府上,好去拿了这小崽子的卖身契。”
点点头示意他前面带路,又回头安抚的看了那少年一眼,岂料那少年似乎不怎么领情,倒是甩了他的手,自顾自的跟着往前走。这个脾气别扭的小子,夏江城暗自翻了个白眼儿,但随即也就笑了,自己原本也不是施恩图报的,就当是免费解救被拐卖少年好了。
“什么?一百两?!!”看着那一纸卖身契,夏江城不由得惊呼出声。他一个月的俸禄也不过是区区的十几两,这小厮的身价都能赶上青楼里的姑娘了……
“这小崽子卖的是死契,赎身钱自然多了。”看夏江城一脸为难的样子,那管事儿以为他不过是个穷鬼,刚才好容易有的一点儿敬畏之心登时无影无踪,又换回原先的一副嘴脸。其实就算是死契赎身的价钱也用不了那么多,不过是这管事儿打算自己从中盘剥一些钱财罢了。
掏掏怀中的荷包,自己全身上下的银子凑起来也不过是五十多两,他原本对钱就不是很在意,入了六扇门后有了俸禄便不再动用家中给他带的银子,自然而然那些东西全归了贺兰辞管,要说他们的钱,就算是买下一百个人也有余,但是夏江城并不知道,故而眼下犯了难。“可否容我回去筹措些银子再来赎人?”
“有钱就拿来,钱货两讫,没钱就不要在这儿胡搅蛮缠,大爷忙着呢,没工夫陪你嚼舌头。”
原本想回去筹措了银子再来的,可照眼下的情况看,恐怕自己一走,那少年就性命不保了吧?咬咬牙,拔下自己头上的发簪连同五十两的银票递过去道:“你看这样东西加上这些钱可够?”
那管事儿瞟过来一眼,那小眼睛在看到他手中的簪子时登时睁的老大。那根雕成竹节状的簪子乍看没什么出奇,可是仔细一瞧那玉颜色均匀,通身尽翠,温润的表面似乎附着一曾水汽,一看就知道是不可多得的宝物,眼下傻小子竟然用它来抵钱,今天真是赚大发了!眼珠一转,立刻抢过夏江城手中的簪子和银票,生怕对方反悔,嘴上却说着:“真是便宜了你了,快走吧,别耽搁大爷办事儿!”说完赶这二人出去,反手关了偏门。
夏江城用五指梳了梳披散在肩上的头发,从衣服下摆上撕下一条布条儿,松松的将散着的头发扎成一束,回头正对上那少年若有所思打量自己的目光:“你现在可有去处?”
“你不是买了我吗?”少年瞪着他反问。
“……呃,你要有去处就回家吧。”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参与买卖人口的事情……
“你不是朝廷命官?还养不活几个下人?”
“朝廷命官也不都是家财万贯的啊,再说我只不过是六扇门的一个小捕头罢了。所以说你若有家可回还是乖乖回去吧。”这少年说话的口气真冲啊,夏江城暗自笑了笑,怪不得他在那府里呆不下去,有几个容得了下人比自己还横的主子?
“我有家……”少年的眼神暗淡了一下,口气也不似先前的蛮横。
看来这少年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也对,若是家里好好的,有谁愿意把自家的孩子卖给人去做奴才?夏江城暗暗叹了口气:“这样吧,我看你也病着,咱们先去医馆吧,把你的病先看好了再做计较。”
“你不是没有钱了吗?”少年突然发问。
夏江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刚才他只拿了我的银票和簪子,我手里还有几两碎银子呢?不用担心,走吧。”说罢当先向前街的医馆方向走去。
身后的少年眼神复杂的凝视前面那个背影良久,沉默的跟了上去。
“苏捕头,请恕老夫才疏学浅,看不出这位小哥儿到底得了什么病,只能开些请热败毒的药物,先吃吃看你看如何?”看那老大夫凝神号了半晌的脉,却是不住的摇头,夏江城疑惑的看向那个少年,一张脸已经被红疹子覆盖,甚至看不出本来的面容,难道是天花?可是又不像啊,正猜疑间,还是那少年先开了口:“我这病是天生的,得回我家乡去,要那里特有的药才管用。”
“哦,这就是你为什么要从府里逃跑的缘故吧?”辞别老大夫,领着那少年除了医馆,夏江城恍然大悟的说。见少年不知可否,又道:“你家乡远不远?”
“不远,我自己能回去。”看出对方有要送自己的意思,少年冷冷的拒绝。
这个别扭的小鬼,心里叹息了一声,夏江城也就没再坚持,眼下方炽的案子还没有头绪,他也实在没有多余的经历去管别的事情,况且这个年代的孩子都早熟,十五六岁已经是能够独自闯荡的年纪了,看着小鬼也像是独自生存能力很强的样子……
“这个给你。”掏出系在腰间的那方白玉小印递过去。方才身上仅剩的几两银子都给了医馆的大夫,夏江城此刻是真真正正的囊空如洗,“这个应该能值点儿钱,你要是没钱就把它当了,不要再卖身到那些府里去了。”
少年接过那方小印,看了一看,又深深望了夏江城一眼,仍旧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去了。
真是有个性的家伙啊,耸耸肩,夏江城向客栈的方向走去。
一回到客栈,就见贺兰辞坐在桌前等他,手里还把玩着他的那根发簪。“大哥,你哪来的这个?”
贺兰辞看了一眼夏江城用破布条扎在脑后的头发,又好气又好笑的说:“我还想问,你的东西怎么会到了一个泼皮无赖手里?”
夏江城解下扎头发的布条,接过那发簪把头发重新挽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贺兰辞讲了一遍。
听这小傻瓜竟然用这簪子当五十两银子抵给人家,贺兰辞不由得头痛的摸摸额角,这根簪子最少也值个上万两银子,他竟然就这样随随便便就抵给了人:“我看那无赖手里拿着这簪子正要去当铺里当,认出是你的东西,就把那无赖点住穴道,拖到街角,将这簪子拿了回来。”
“啊?大哥你一看就看出了那是我的东西?”要知道连他自己都不一定能看出来呢。
“你以为这样的簪子这世上有很多么?”暗自翻了个白眼,贺兰辞总算明白自己这个“三弟”对金钱的概念是一无所知。“好好带着,下次缺钱问大哥要,那是你苏家传家的宝物,不要随便给人。”
应了一声,这件事情就这么揭过去了,夏江城心中也没太在意,谁承想当初无心之举,竟然引出身后这么大的一件事情来。
“你……是当初那个少年?”怪不得他会没有印象,当初那小子脸肿的象菠萝一样,根本看不出本来的样貌,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两个人的眼睛倒是很相似,真没想到自己当初竟然救了一个西羌的小王爷……
“终于想起来了?”拓拔熹狠狠瞪他一眼,又从他手中将那方白玉小印抢了回来,那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为了素昧平生的自己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连簪子都抵了出去,甚至将随身的印章都送给了自己——西羌王族讲究凭自己的本事厮杀出一条出路,因此他十二岁便潜进中原混在高官府中做探子,那次也不是生病,而是中了一种毒,并且下毒的人就是自己的亲大哥!——在亲情淡漠的环境中长大的他,从来没有体会到被人关心爱护的感觉,而那个人,是唯一一个给自己这种感觉的人。
于是,他记住了那方白玉小印上篆刻的名字——苏亦。为了他,发誓要变强,发誓要掌握天下间至高的权利,让那人与自己一同在至高点并肩站立。可是好容易取得了现在的地位,好容易千辛万苦找到他,这个人,这个人竟然不记得自己……
“抱歉,你……跟当时的样子不太一样,我没有认出来。”
自然和当时的样子不一样,当初他被人暗中下了毒,身子慢慢溃烂,为了回国找解药迫不得已从潜伏的地方逃跑,这才在街上偶遇苏亦……“罢了,不记得也没什么,日后乖乖的跟我在这里吧,我会好好对待你。”看着对方有些歉然的表情,心中的无名火登时熄灭,叹了口气,记不得就记不得吧,日子还长着呢。
这是什么意思?夏江城疑惑的看了眼前的人一眼,知他念及救恩有放自己一马之意,但是,刚才那句话,怎么听,怎么透着古怪……“在下身为阶下之囚蒙王爷不杀之恩,已经感激不尽,不敢多做打扰。”
话没说完,已经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徒然降低了不少,一抬头见拓拔熹正对着他怒目而视,心里不由得一慌,在怎么说他现在也是个俘虏,哪有本钱跟人家讨价还价,还是太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