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贺兰辞的武功在这戒备森严的王府里来去自如,要杀拓拔熹绝非难事——可是……夏江城轻轻的摇了摇头:“大哥,救我出去就好,只是那拓拔熹却杀不得。”
“怎么?江城?”那人这样对你,你却对他手下留情,莫不是……贺兰辞心中一紧,强自按捺,那后半句话才没有问出口。
“不是,”聪明如夏江城怎么会看不出贺兰辞心中的疑惑“拓拔熹是西羌少见的人才,若是杀了他,西羌必定大乱,到时候这个国家群龙无首,部落四分五裂,我国边关就永无宁日。”这样的教训史书上记载的还少吗?上位者图的不过是写在白纸黑字上流传万世的文治武功。可是不管怎样到头来还是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贺兰辞不得不佩服夏江城的深谋远虑,他也不是不能顾全大局的人,虽然心有不甘,但是思量一下也就明白了:“好,我答应你,江城。等着我,大哥很快就救你出去。”摸摸那人的头发,贺兰辞咬咬牙,狠下心,转身离去。天知道他多想现在就就带着那人出了这龙潭虎穴,远走高飞,只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鲁莽行事只会功亏一篑。
夏江城是被人粗暴的从床上打醒的,昨夜贺兰辞离去后他有昏昏睡去,说来也奇怪,这后半夜竟然一夜无梦安安心心的睡到了大天亮。睁开眼睛,只见拓拔熹揪着自己的衣领如黑面煞神一般站在床边,他身后跪着一个端着金盘子的侍女。
“你,好啊! 已经去了半条命,还有办法引外人到王府里来,看来我真是小看你了呢!”听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夏江城的心猛的如擂鼓一般“咚咚咚”的狂跳起来。贺兰辞的武功他再清楚不过,就算是王府守备森严,也奈何他不得,按说昨晚的事情没有惊动任何人,为何?为何今天一早就被拓拔熹发现了踪迹?
“哼!你们当真以为本王这王府是任你们来去自如的地方吗?”揪着夏江城的衣领,拓拔熹把他从床上摔落到地上:“你自己看看!”
被他摔得心中一阵气血翻腾,身上的旧伤一起叫嚣着发作起来,痛得他眼前一阵发黑,晃了晃脑袋,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一看之下,夏江城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不知道这个办法是谁想出来的,但是不管他是谁,这人的智计都不容小觑。
原来他床前的地面上被人均匀的撒了一层薄薄的浮灰,若非刻意运着轻功,任是谁走上去都会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西羌的气候多风沙,即使感觉到脚下有沙尘,人们通常也不会在意……好狡猾的计谋!!!
“怎么,无话可说了吗?”拓拔熹的声音显得阴冷,仿佛寒冬腊月的朔风,几乎要吹进骨头里去“说!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在下从无背叛之举。”
“那你为何一次一次要走!本王待你不够好吗?”已经用尽温柔,百般迎合讨他开心,这人却对他一腔情意无动于衷,甚至弃若敝履……
“呵呵~”夏江城忍不住在他身后低低的笑出声,又因为小声牵动伤口而轻轻的咳嗽起来:“咳……咳咳,江山信美,终非吾土……”
拓拔熹只觉得那句话犹如寒冬腊月里一盆雪水,兜头盖脑的直泼下来,冻得他的心都冰冷了,原来这人,这人从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罢了,罢了!
“你真的要走?”拓拔熹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夏江城还是从他有些颤抖的声音里,发觉他在强装坚强。虽然古人早熟,时机岁便撑起一片天地的人不在少数,可是夏江城还是心疼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但是他还是无法将当年在巷口无意之中救下的落魄少年与眼前这个目光锐利的人联系到一起……他知道他的寂寞,也知道他的无助,但是他不能为了他一个人就留在这个地方,他要回去,毕竟故国还有人在等他……
“我不能留下。”夏江城的声音平静,但是坚定。
“……”一瞬间那双眼睛里有名为阴狠的情绪一闪而过,:“是吗?一定要走?”招招手,有侍从端上来一个托盘:“这里面有两丸药,一丸是剧毒钩吻,服之立毙;一丸是小还丹,可补回你这些日子所亏损的元气,你选一个吧。”
“……谢谢……”夏江城微微一愣,随即便微笑了,这些日子,他见识到了这个少年的阴狠狡诈,同时也见识到了他的温柔别扭……这样也好,把一切交给命运。就两不相欠了吧?
“我不过是想让你有个交待。”对我的心有个交待。
不再多言,夏江城向托盘伸出手去,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一面是没有痛苦的死亡,一面是自由,值得一赌,赢了自然皆大欢喜,输了……就当是为了那些死于他制造的烈性炸药的士兵偿命吧……拿过一颗药丸,他捏开蜡封毫不犹豫的放入口中吞了下去。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一分一秒,本来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等待死亡的过程并不好受。两人似是隔着一条天堑鸿沟遥遥相望,却再也拉不近彼此之间的距离。约莫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拓拔熹抬起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用空洞的缓缓道:“你赢了,走吧,这次还清了欠你的情,下次见面,再不留情!”
知道这是他最大的让步,夏江城冲他的背影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去。
站在府衙门外,夏江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任有些凛冽的风肆无忌惮的吹到自己脸上——自由的味道,怪不得有人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终于可以回家了……
第三十一章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紧咬着牙关,死死在袖中攥紧双拳,忍耐着没有回头,那个人终究还是离开了自己,不管花费多少心思,付出多大的代价,终究是不能将他留在身边。那人好比是草原上的狼,盘旋在天的鹰,都是无法圈养的,一旦失去了自由他们就会死去……
“王爷……”兀兰走近内室,轻声唤道,这是她三个月来第一次同他独处,王爷的时间,王爷的心血都给了那个汉人,她听说了,那个汉人杀了西羌那么多的将士,王爷虽捉了他来却好水好饭的供着,甚至为了护着他不惜得罪朝廷里的大臣,那个人,是王爷的负担吧……
“是兀兰啊。”拓拔熹的声音有些疲惫,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殊死拼杀,此刻已经筋疲力尽。这个象妹妹一样的女子是此时唯一能够令他放松一下心神的人了,“兀兰,我终究是放他走了,我为他备了一生一死两条路,可是连长生天都在帮他,他选了生路,他走了……”是啊,他走了,就那么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平日里叱诧风云的人,此刻是一脸的疲惫和憔悴,看的兀兰心中一痛:“王爷你放心,他走不了……”看着猛地转过头来的拓拔熹眼中射出来的森冷锐利的光芒,兀兰惊觉失言,慌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怎么回事,兀兰?”此刻他的声音与方才判若两人,一瞬间那个叱诧风云傲视四方的西羌霸主又回来了。
“那个……”早就知道拓拔熹的铁血作风,但是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却还是第一次,兀兰的眼睛里泛上一层水雾,那个人……对他就这么重要吗?
“兀兰,我没有耐性,快说!”
“王爷,我都是为了你好!”兀兰咬住唇,塞外民风坚韧,即使是女子也有着让人无可奈何的倔强。拓拔熹瞪着兀兰,从小一起长大的他知道这个女孩儿的性子,她认定的路即使是死也不会改变。
“兀兰,”对峙半晌,拓拔熹开口道:“告诉我,怎么回事,不然我就把这个吃下去。”说着他拿起托盘里的另一个药丸,刚才那丸小还丹已经被夏江城选走,那么剩下的这丸自然就是剧毒钩吻。虽然他不在乎自己,但是自己却不能不在乎他。
“王爷……”
“告诉我。”将包裹着药的蜡丸捏开一条缝隙,拓拔熹直视着兀兰的眼睛,他在赌,赌兀兰最终会投降。
“王爷……”死死的瞪着他手中的那枚药丸,猛然间兀兰的眼睛里突然迸射出疯狂的火光:“你为那个汉人,连命都可以不要吗?你为他这样逼我吗?”
“告诉我!”如果可以,我又怎么忍心逼你,你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甚至……甚至如果没有他,也许我就会爱上你……但是,但是,为了他……
“好,好……”兀兰突然爆发出来尖锐的大笑,那个平日里温婉活泼的女子此刻状若疯狂:“王爷,我就告诉你,那个汉人死定了!我把托盘里的药都换成了毒药,不管他选哪一个都是死!连长生天也帮不了他!哈哈哈哈哈……”
“!”拓拔熹只觉得那字字句句都象钟鼓一样在耳边轰响,伸手抓住犹自狂笑不止的兀兰:“解药呢?解药在哪里?”
“没有解药,”兀兰明亮的眼中都是泪水,但却依然大笑不止:“王爷你知道,我不会对你说谎,碧焰华是天下奇毒,那毒根本无解。”
碧焰华?!生疏的名字,但他转眼间就回忆起来了,碧焰华,他在中原的时候曾经听说过,那是一种慢性的毒药,人服食后身体会渐渐衰弱,体内血气渐渐枯干,等到面带碧色就是毒入脏腑的时刻,毒发后状态诡异,人体会如同石头一样僵硬,同时又如同草木灰一样的脆弱,轻轻一碰,浑身的血肉骨骼都会化成碧绿的细沙,故而这毒才会有这样妖冶美丽的名字——碧焰华。可是这毒听说十分难配,他在中原那些年也只是听人口耳相传从未见过实物,也从未见过有人中过此毒,身居西羌的兀兰手中怎么会有这样歹毒的药?“这毒药你是从哪里来的?”
“呵呵呵,是我的侍女玉珠找来的,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狠狠一掌掴去,兀兰白净的脸上登时红肿一片,细细的血丝顺着打裂的口角流了下来。“你怎麽擅自做主!”松开已经失去理智的兀兰,拓拔熹冲到门口大吼:“给我把兀兰小姐的侍女玉珠带过来,要快!”
门口的卫兵见王爷血红着双目的样子,知道大事不好,不敢怠慢,迅速跑了出去。
拓拔熹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着,象一头困在笼子里的狮子,他恨自己的决定,若是不给他选择的机会就好了,将他留在自己的身边,也许他就不会出事儿了,一想到那个人会死,他就心如刀绞,万能的长生天啊,你是在惩罚我吗?惩罚我的话请降罪在我身上,不要折磨他……
“王爷……”先前被派遣出去的侍卫已经回来复命。
“玉珠呢?”
“王爷,我们去时,她已经服毒自尽。”
“混账!”看着那女子七窍流血的尸体,拓拔熹再也压抑不住暴怒的情绪,一鞭将那复命的侍卫打倒在地。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兀兰虽然聪明,但是单凭她一人还是想不到这么周密的计策,玉珠又已经服毒自尽,眼下唯一的线索已经断掉……
玉珠??几乎失去理智的头脑被这个名字唤回了一线清明:“兀兰,这个侍女是什么时候跟在你身边的?”
兀兰只是一味的狂笑,并不答话,倒是另一个贴身侍女看出事情的不寻常,忙跪下来禀告道:“是王爷带兵出战时,小姐在街上偶然救下的。”那时玉珠正流落街头,兀兰看她可怜就把她收入王府,这女子冰雪聪明,兼之善解人意很快就博得乌兰的好感,成为她的贴身侍女。
果然!!!玉珠,本来就是中原人才会有的名字,又是在他带兵在外时被乌兰收入王府的,整件事情一目了然……“康王!你够狠!原来这个局一早就布下了,可恨我竟然成了你一颗棋子,还间接杀了我最重要的人!”一鞭子抽到面前的胡床上,将那胡床硬生生拦腰打作两端,此时的拓拔熹已经状若疯虎,失去挚爱的心痛,被至亲背叛的难过,被对手小丑一般的玩弄于掌心……
“传我王令,封锁城门,先把苏亦找回来再说。”一定要把他找回来,找他回来,解了他的毒把他锁在身边,再也,不放手!
夏江城早就已经出了王城了,料到拓拔熹也许会后悔,他不敢耽搁,马不停蹄的就离开了那个地方。贺兰辞和李之仪眼下都在西羌,这沿途上他有细心留下记号,只要先平安离了此地再找他们汇合,定然就能够平安反回中原。他一面想一面脚下不停,急匆匆的赶路。
也许是这一段时间的禁锢生活令他的身体素质大不如前,徒步走了约半天时间,已经是累的气喘吁吁,面无人色了,看来就算是服下小还丹,那缺失的元气还是一时半会也补不回来的。只是不能再耽搁了,知道拓拔熹的性格,再加上他身边还有一个智计百出的拓拔明,未免夜长梦多,还是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用身上的一袭锦衣跟运货的商队换了一些食物一袋水,几个铜钱,夏江城休息了一会儿继续独自踏上归途。粗糙的布匹磨着皮肤的感觉令他微微有些不适应。暗自嘲笑自己这么快就养成了锦衣玉食的习惯。怪不得古人要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城门紧紧的关闭,城里大街小巷都是搜查的队伍,贺兰辞和李之仪皱紧眉头听着手下禀报探听回来的消息。
“你怎麽看?”贺兰辞挥手让手下先退出去,转头问坐在桌子另一端的李之仪。
“这件事情,十有八九跟小亦有关”李之仪托着下巴另一只手若有所思的点在花梨木的桌子上:“只是不知是真是假,若是小亦真的逃出来,他们如此大肆搜捕也是合情合理,但是,若这是他们的引蛇出洞之计……”
“你我现在兵分两路,你带人暗中搜寻,若是见到江城,立刻与他一道快马加鞭返回中原,我则再去王府探查一下,看他到底是否平安逃出来。”贺兰辞一面说一面起身往外走。
“慢着,昨晚你已经跟他说了,我们在想办法救他,我想以小亦的聪明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否则应该不会鲁莽行事,所以这件事情极有可能是个陷阱。”阻住贺兰辞的脚步,李之仪直视着他的眼睛道:“你应该明白的对不对?”
“对,我明白。”挥开李之仪阻拦的手,贺兰辞毫不在意的道:“那又怎么样呢?我不能拿江城的性命去赌,你知道他……”昨晚夏江城遍体鳞伤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每一想起来,贺兰辞的心就忍不住抽痛,他怎能拿那人的安危去赌?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愿!!!
“好,那我陪你去!”看着贺兰辞愕然的表情,李之仪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玩世不恭的表情:“你要去英雄救美,区区怎能让你专美于前?自然是要同你一道去了~”
“那你若是失手被擒怎么办?”
闻言李之仪回头露出一个无赖般的笑容道:“打死也不承认就是了。”
……贺兰辞微微一愣神,随即释然一笑,点一点头跟着他走出了院子,这个男人若不是自己的情敌话,自己应该会和他成为肝胆相照的好友吧。
第一时间得知消息的拓拔明,马不停蹄的赶到了王府中,见到双目赤红犹如困兽的拓拔熹,以及半是疯狂的兀兰,还有大厅里侍卫和侍女的尸首。心里“咯噔”一声,这件事情终于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是该说无可奈何还是该说天意弄人?
总之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头脑清醒的主持大局,先是让侍女将兀兰带到后院,而后有出其不意的点了拓拔熹的昏穴——事以至此,眼下他已经失去理智,再这里带着也于事无补,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好容易将混乱的事情打理得有点眉目,拓拔明举步来到原先关押那人的屋子。他对这个先是以不知名的火药毁了西羌几十万大军,后又以井渠法救西羌百姓脱离干旱之苦的人心存景仰与好奇。可是这样的一个人终究要闹到这种地步收场。那碧焰华乃是天下无解的奇毒,拓拔明自然心知肚明,那个神仙般的人儿不久就会毒发身亡了。再联想到自己那个对他用情至深的表兄。拓拔明不由得长叹一声:苏亦啊苏亦,你若是肯留下来,那不是皆大欢喜。
心中思绪万千的拓拔明走到原先苏亦的房前,打算推门进去混乱的思绪令他失去了往日的警惕,直到一柄短刀横在咽喉处,他才惊觉原来屋里有人。
李之仪和贺兰辞换上一身不显眼的衣服偷偷顺着昨晚探好的路,溜进了夏江城的房间,毫不意外的发现这里面空无一人——若是他事先逃了出去,屋里自然不会有人,若这是个引蛇出洞的计策,这里不仅不应该见到人没应该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十面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