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见屋子只是单纯的寂静,没有人声,也没有人气,昨晚那人盖在身上的锦被还凌乱的摊在床边,仿佛主人只是急匆匆的离去,不久就会归来。然而自打贺兰辞一进这间屋子,右眼就“突突”的跳个不停,好像有什麽大事要发生,搅得他心烦意乱。
“怎麽了?”察觉到他的心神不宁,李之仪小声问道。
刚想开口,猛地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那脚步声听起来很陌生,绝对不是夏江城。一转身,贺兰辞贴身站在门后,冲李之仪使了一个颜色,后者心领神会的闪到了另一扇门的背后,抽出防身的武器,等着那个人。
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两个人,拓拔明平复了一开始慌乱的情绪,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敢问二位到王府来有何贵干?”
从对方的脸上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敌意,但是却没有察觉到杀气,拓拔明知道自己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反倒定下神来与他们周旋。 对于出现在这里的两人,他们的身份他已经猜了八九不离十,只是眼下这种混乱的局面两个人突然参进来,对他,对拓拔熹,甚至对西羌不知道是福是祸。
“你心知肚明!”李之仪和贺兰辞又怎会是简单的角色,被他随便一诈便糊弄过去。
“不管你二人是谁,来此有何目的,当真以为我这王府是任你们随意进出之地!!”平日里刻意收敛锋芒,此刻怒声呵斥,气势竟也与拓拔熹不相上下。只希望他们将自己认作拓拔熹就好,不管怎样自己还能够冷静应对,而那失去理智的拓拔熹只会与这两人刀兵相对——担忧的看了一眼正将短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贺兰辞,这个人的武功至高绝,对不是他们能够应付的。虽然王府侍卫上前,但若是真要拼个鱼死网破,自己和拓拔熹恐怕都有性命之忧。
直视他的眼睛,李之仪忽而仰天长笑,随后笑声一顿,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管你是谁,你绝对不是拓拔熹。”
拓拔明被那目光看的脊背发冷,不知道对方是何身份,竟然会有如此气势逼人的目光。
无视对方目光深处的震动,李之仪不紧不慢道:“区区也曾与拓拔熹数度交锋,对他这个人不敢说熟悉也了解了七八分。你虽然装的很像,可惜还是机智有余,霸气不足。”
机智有余,霸气不足吗?这八个字重重的击在拓拔明的心上,真是说得言简意赅一针见血——熹,这就是我永远也比不上你的地方,也因为这个注定了你是君主,而我,顶多能做个贤臣……罢了,罢了,早就认定的事情,何必再为这个徒增烦恼?
冷笑一声,拓拔明的身形凌空后撤,“噌楞”一声抽出悬挂在腰间的宝刀,自己是打不过这两人的,不过至少可以在被他们杀死前给你报个警吧?熹,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了……
眼下实力相差悬殊,贺兰辞没想到对方还会做这种不明智的垂死挣扎,但随即又醒悟过来,这人真的不是拓拔熹,不过他确实在用自己的生命为拓拔熹争取时间,只要打斗的声音引来王府里的侍卫,自己就不能威胁到拓拔熹的安危了。
计策端的是好计策,只是——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眼中锐芒一闪而过——你未免过于小瞧了我贺兰辞!!!
拓拔明也没有想到,原本引以为傲的刀法竟然没在对方手下走过十招,当那冰冷的短剑又重新架到自己脖子上时,他认命的叹了口气:“真不愧是‘霜冷长河’贺兰辞。”
“哈哈~被对方看出身份了啊~”李之仪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端起一杯奶茶,已经冷掉的茶带着奶腥味,令他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是毫不犹豫的抿了一口。
抬眼看了那个自在的犹如在自己家里一样的人,拓拔明又道:“定亲王的胆大心细,足智多谋,也是令人佩服的。”看到李之仪脸上不经意微微露出愕然的表情,拓拔明心中突然有说不出的畅快,那是被对手肯定的满足感。其实他已经猜出这两个人的身份了,只是不愿点破,贺兰辞还好,李之仪若是知道自己身份暴露势必要杀他这个知情人灭口……
不过现在是以至此,怎样都好了吧,反正横竖都是个“死”字……
李之仪脸上的惊异之色一闪而逝,随即那面容又恢复平静,仿佛刚才那丝意外的表情从来就不曾出现那在他脸上过一般“早闻拓拔熹有一个同气连枝的表兄弟,他能有今天的成就也多得这位兄弟帮忙,今日一见你二人果真兄弟情深,你也不必故意激我,我若真有心杀了拓拔熹,单靠你是护不住他的。”
这下轮到拓拔明愕然了,西羌与宣国打早就是死敌,恨不得杀对方而后快,近日从李之仪口中明明白白的听到这句话,也难怪他会吃惊:“为什么?”这样轻松出去对手的大好机会对方会白白放过?还是说这不过是那个狡猾如狐的定王爷的诡计。
“因为那个人的一句话。”这次是贺兰辞开口了。他把短剑收回到袖中,放开拓拔明,坐到了李之仪旁边的椅子,又用目光示意对方也坐过来。
现在的拓拔明已经完全糊涂了,不知道对方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不过眼下的情势也轮不到他有反对的意见,况且他也很想知道对方的意图。
瞄了一眼那张床榻贺兰辞将昨晚同夏江城的对话一五一十的复述给他听,讲到夏江城不准他伤害拓拔熹的理由时,绕是心思深沉,稳重如拓拔明也忍不住脸上动容,肃然起敬。“真没想到苏公子有如此胸襟……是我们亏待他了……”想到那人前一日被打得几乎不治身亡,今日又服了无药可解的剧毒不知所踪,拓拔明的心里也揪紧了起来。原先他对夏江城只是单纯的欣赏,并且因他不肯回应自己兄弟的感情而对他心怀着一丝的不满,然而现在……他心中只是满满的敬佩与深深的愧疚。
“实不相瞒……”就当拓拔明打算开诚布公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时,院里一叠声的嚷嚷了起来。
两个满头大汗的侍卫推门进来也不顾什么礼仪,其中一个急匆匆的道:“王爷,不好了!兀兰郡主自尽了!”
眼下拓拔熹不能主事,府里的侍卫自然都把他家王爷的这位兄弟视为了主心骨,另一个也是气喘吁吁:“王爷,我等已经封锁城门搜查了将近一天,丝毫没有发现苏公子的下落,而且城中的不少大人已经上王府来质问为何无缘无故要封锁城门了!”
贺兰辞同李之仪交换了一个眼神,原来夏江城失踪是真的,只是这府里好像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来得太快了!拓拔明忍不住“腾”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兀兰自尽倒还在其次,眼下刚刚出事,朝中的反对派这么快就杀上门来,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眼下拓拔熹心绪不稳,让他出去反倒要弄巧成拙,可是自己……自己恐怕是弹压不住那群大臣啊!
“王爷,怎么办?”眼看一左一右两个侍卫眼巴巴的等着自己拿主意,拓拔明深深感觉到平日里拓拔熹承受的巨大压力:“先让兀兰郡主的侍女将郡主的尸身安顿妥当,将后院的人都看牢了,不要把这个消息走漏出去,否则我到时候要你们的命!”
一个人领命出去安排这件事,另一个还等在屋中,这第二件事就没有那么好解决了,拓拔明在在屋子里兜兜转转真真是左右为难。
“西羌一向民风彪悍,王爷你还不明白自己与拓拔熹到底差距在哪里吗?”李之仪懒洋洋的声音打破了屋里紧张的气氛。
拓拔明并非愚钝之人,经他这一点拨眼睛登时亮了起来,扭头对那侍卫道:“府里还有多少可调动的亲卫?统统去给我把议事厅围起来。”既然是以至此是你们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寻死路,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那侍卫闻言犹豫了一下终究是一声不吭领命而去。
“那么多人你真的舍得?”李之仪的声音再度想起,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他何尝舍得?这些人虽然与他们政见不合,但不是在西羌举足轻重的大家族族长就是朝中的栋梁之才,这也是为何拓拔熹一再容忍他们与自己作对而迟迟不下手的原因。但是眼下已经逼到这种紧要关头,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了,先保住眼下,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吧。
“我随你去吧。”一直冷眼旁观的贺兰辞突然开口道。
“啊?”拓拔明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猛地转头紧紧的瞪着那个说话的人。
“这西羌土地上大大小小的井都是那个人所为吧?”贺兰辞的嘴里冒出一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偏头看向李之仪“你呢?”
“这等的热闹区区自然不能错过啦~”李之仪站起身子,脸上严肃的表情却和不正经的话语完全呈反比。
“多谢。”
“先不忙谢,你们还欠我们一个解释!”先前收敛起来的气势一下子发散出来,压得拓拔明有些透不过气。
“那个,这件事情的始末,我会向你们解释清楚的……”
伸出一只手制止对方的话语,李之仪道:“这件事我们会让拓拔熹面对面解释清楚的,用不着你在此越俎代庖,况且,你现在当务之急是应该去办另一件事儿吧?”
敏锐的感觉到对方提到拓拔熹的名字时显露出来的明显的杀意,看来在这件事情上已经没有自己置喙的余地了,况且如他所说眼下这件事还等着自己去办。拓拔明深吸一口气,整了整因刚才一番打斗儿略微凌乱的衣襟,一脸平静的走进了议事大厅。
大厅里已经或坐或站,挤了十来个人,该来的人都已经来的差不多。好大的阵仗,逼宫也不过如此了吧?拓拔明在心中冷笑一声,抖抖衣袖向首座走去。
“等等,为何只有你出来,那拓拔熹何在?”首先出声发难的一位老亲王,因为立下赫赫战功而被先王封为“金顶亲王”而这位金顶亲王也正是兀兰郡主的父亲。平日里与拓拔熹关系十分亲密。拓拔明万万没有料到他竟会出现在这种场合,更没有料到的是他竟然会第一个发难。
对这个辈分是自己叔叔的人拓拔明自然不敢怠慢,忙拢了手上前行礼:“给叔父请安,熹他有要紧的事情走不开身,叔父有事儿的话就同侄儿说吧。”
“我只是来看看兀兰。”见对方恭敬有加礼数周全,那老王爷也不好再冷着一张脸,再开口语气也是略有缓和。
“这……”拓拔明此刻头皮发麻,看来是有谁已经将兀兰郡主的死讯泄露出去了,这老亲王摆明了是来府上要人的,可是兀兰已经死了,他拿什么蒙混过关?
“怎么?莫不是做贼心虚?”坐在左手位上的一人大声质问。拓拔明看了看那人,心下暗暗叫苦,又是个麻烦的人物,这人手中仗着有些兵权一直与他们不和,加上最近拓拔熹一味保护从前杀伤过数十万西羌大军的苏亦,更是与这人闹的势同水火……眼下有他推波助澜,这事情势必难以善了!
“兀兰郡主不宜抛头露面,王爷若是想见郡主单独不如去后园的好。”正在拓拔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贺兰辞突然出声道。
他这一句话将满屋子的视线都引到了自己的身上,而他则恍若未觉,依旧面无表情,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这人是谁?没见老王爷再此,竟敢如此大胆!”
“这是王兄的客人,王兄对其奉若上宾,大小事情都是跟他商量的。”拓拔明立刻出言解围。
“哼!我们就照实说了吧?本将军收到消息,你们已经勾结宣国人将兀兰郡主暗害了,还弄什么封锁城门找凶手的把戏,我们陪老王爷来一起同你们讨个说法!”
“兀兰郡主在府里好好的?是哪个小人红口白牙诅咒人死的!”冷汗已经淌了下来,拓拔明还是死死咬住不松口。金顶亲王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又对兀兰郡主爱逾性命,要真是坐实了勾结外人,杀害郡主这个罪名,任他和拓拔熹有再大的能耐,也难翻身了。
“废话少说,你们近日若是能将兀兰郡主平平安安的请出来还则罢了,不然我们就要为老亲王讨个公道!”底下已经有人开始叫嚣。拓拔明冷笑一声,剑一样的眼光直射过去:“几位王爷都在此,这里还容不得你们大呼小叫,老亲王的公道也用不着你们来讨,还是你们唯恐天下不乱到这里来胡说八道!”
一席话说得下面哑口无言,登时禁了声。
“我老啦,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听说她出了事儿难免会着急,你让我看看兀兰,若她真是安然无恙,本王亲自惩处那些奸猾小人,再向你们兄弟二人赔罪!”姜还是老的辣,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令拓拔明再无回旋的余地。此刻若还是借口推脱,势必就是做贼心虚,但眼下让他去哪里寻一个活生生的兀兰郡主出来啊!
正在拓拔明急得快要冒火的时候那屏风背后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父王。”紧接着一个身着红衣的面覆轻纱的女子走了出来,虽然有面纱遮挡,但是依稀可以看见那五官容貌赫然就是兀兰郡主!
“兀兰!”老亲王见到女儿好生生的走出来,一颗悬着的心随即放了下来,“本王老糊涂了,听信小人谗言,本王给你赔不是了。”说罢竟要行礼。拓拔明赶忙上前搀扶,不管那兀兰郡主是如何死而复生,反正是解了他刻下燃眉之急。
那金顶亲王被拓拔明扶住,也就顺理成章的直起身子,眼光往左右一扫,沉声道:“这件事情本王不会善罢甘休,不要以为我老了就欺负到本王的头上来!”金顶亲王不愧是年轻时纵横沙场的老将,此刻虽已迟暮,但余威犹存,一席话震的在场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既然误会已经解开,请老亲王带兀兰郡主先回府上住一段时间吧。免得一些奸佞小人将主意打到兀兰郡主的身上!”扫了一眼那个将军的铁青的脸,贺兰辞开口道。
“好,兀兰我们先回去。”顺水行船,老亲王理了理衣襟冲在场众人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兀兰郡主安安静静的跟在后面,莲步轻移,虽然步速缓慢但那袅袅娜娜的身段竟让众人一时看的有些失神。
“不!不对!那兀兰郡主分明死了!”先前那将军再也忍不住,大吼一声冲那道红色的身影扑了过去。他明明亲眼看着手下将毒药喂进兀兰的口中,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说动老亲王来要人,没想到一眨眼那本该死了的人竟然又好端端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还未扑到兀兰郡主身边,贺兰辞早已先他一步赶到那里,接着袖中寒光一闪,斗大的人头已经飞了出去。包括拓拔明在内满屋子的人齐齐都倒抽了口凉气。
“此人图谋不轨,陷害我们兄弟二人在先,谋刺老亲王在后,现将此人就地正法,还有谁不服?!!”当先缓过神来,拓拔明声色俱厉的道。
被那血腥的场面震慑住了,一屋子人默默无言,唯有兀兰郡主面不改色依旧轻移莲步随着自己的父亲走出了议事厅。旁人看那抹红衣出了议事厅转角消失不见,心下具暗暗称奇,不愧是金顶亲王的女儿,竟能如此临危不乱!
“好了!众位还有谁有什么说法,今日就一并说了吧!”眼看已经稳操胜券,拓拔明的声音也变得胸有成竹。扫了一眼下面鸦雀无声的人,随即冷笑一声:“既然如此就散了吧。”
还以为他会借题发挥,没想到这么轻描淡写就结束了,那些人如蒙大赦一般,迅速走了个无影无踪。
眼看最后一个人走出议事厅,拓拔明长出一口气瘫坐在太师椅上,方才那半个时辰对他来说简直比一生还要漫长,事情一件连着一件,起伏跌宕,几乎耗尽了他的心力,现在松下神来才发现汗透重衣,几乎连站也站不住。瞥了一眼旁边好像没事人一般的贺兰辞和一直在一旁看好戏的李之仪,拓拔明不由得暗暗佩服:“贺兰公子,我有一事不明。”稍稍缓过神来,他就忍不住开口发问,“请问您是如何救活的兀兰郡主?”
“那钩吻乃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如何救的活?”贺兰辞满不在意的回答,仿佛整件事情里他不是那个改变命运的操纵者,而是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听闻此言不仅是拓跋明,连李之仪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疑惑了。若说是让人易容冒名顶替,骗骗生人还可以,又如何骗得过身为父亲的金顶亲王?不知这贺兰辞如何变出一个与兀兰郡主一模一样的人来。
“比起这个,我们帮你解了燃眉之急,你是否也应该给我们一个交代?”明知道对方是在顾左右而言他,拓拔明也无可奈何,反正兀兰郡主是还给金顶亲王了,眼下的燃眉之急也解了,再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拓拔熹去吧。毕竟这也是他一手造成的:“是,我这就去把拓拔熹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