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了吗？”
“嗯，后悔，很后悔。如果能早一点认识精市，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多在他身边呆一会儿。”
“真的不再打网球了吗？”
“我已经五年多没打过网球了，也许，连球也追不上了吧。”
“如果从现在开始练习，以你的天赋，一定可以。”
然后不二就笑了，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对着手冢：“今天的手冢怎么了，总觉得和平时不一样，有点鸡婆呐。”
手冢有些绝望了，其实他早就应该明白，不二回不到从前了，他们谁都回不到从前了。于是生硬地说了一声再见，转身离开，只是握着肩带的手却越来越用力。不二看着手冢的背影，不笑了，过耳的风，吹起额前的刘海，遮住了眼。冰凉的雪一直落下，然后在不二的肩头停下。呼出来的白气漫过了不二的脸，还没来得及消散就被风吹走。
“你在这里做什么？”
雄厚得掩盖了所有温度的嗓音，渗进不二的左耳。当不二转过身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真田那张被茧包裹着的脸。于是不二就笑了，习惯性的，在有人的时候微微翘起嘴角。
“刚好路过这里。真田呢？”
“我要到警署去报到。”
“已经通过了吗，祝贺你。”
“这不是什么值得祝贺的事情。”
“是吗。那我先回去了，再见。”
“注意安全。”
“嗯，我知道了。”
然后不二转身，在真田有些难过的目光里，踏着初春遍地的雪，消失在大街的尽头。会到出租屋的不二，难过得冲进了厕所，趴在马桶边上，用牙刷伸进喉咙里，然后就一直吐。加了芥末的拉面，全部被吐了出来，可是不二依然没有停下来，直到吐出来的全是胃酸。胃部像被人拉扯般的疼。不二吐不出来了，坐到地上，泪流满面。
呐，精市。
嗯？
为什么，你不阻止我呢？
因为，我碰不到周助啊。
那你能看见我吗？
嗯，能哦。
可是为什么，我看不见精市呢。
第二十二章 没有线的风筝
真田终于还是做了警察，和当年祖父要求的一样。如果幸村没死，也许，真田不会放弃网球。可是现在，网球对他来说，成了开启那些最痛苦回忆的钥匙，当他拿起球拍的时候，总是会想起那么优雅地追着黄色小球的幸村，那么安详，死去的幸村。
然而，真田还是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放着幸村的照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立海大第二次那全国冠军时照的。那个时候的幸村，淡淡地笑着。
幸村，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再这样注视着你，也许，也许，我会忘记，再也见不到的你的笑颜。那么，到了那个时候，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才能守住我一直都爱着的你？
“真田弦一郎在吗？”不二站在门口，背着双手很有礼貌地笑着。
真田抬起头，还是有些诧异了。他没想到不二会到他上班的地方来，更没想到，有那么一瞬间，不二的笑，和幸村重叠了。
不二走过来，依然笑着。可是桌上那张装着幸村的相片，却刺痛了他的眼睛，再也笑不起来了。相框里，照片上的幸村笑得很淡然。眼底忧伤就倾泻下来，可是真田看不到，不二 眼里的忧伤只有幸村一个人能看到。不二突然很想念幸村，想念那年的冬天，抱着三月的幸村笑得很甜，想念站在天文台上的夜里，望着满天繁星的幸村笑着说，明天又是晴天。
这样的幸村回不来了，他的幸村回不来了，给他留下一大堆的记忆，太狼藉了，整理不过来。原来幸村已经死了这么久了，久到，都快可以叫他一声叔叔了，不二如此感叹着。
真田顺着不二的目光，看到了相片，然后就一直看着。他和不二，谁都走不出这个咒了，名叫幸村精市的咒。
拿起相框，额前的刘海垂顺下来，遮住了不二的眼，他说，呐，真田，把精市的照片给我吧。
真田抬起头看着不二，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将照片抢回来，就这么看着不二将相片从相框里抽出来，然后放进自己的画夹里。心里有些空洞，可是真田却难过不起来。突然有些惶恐，真田一直以为，幸村对于自己来说的非常重要的，可是，他现在却不难过了。
几天之后，不二拿来了另一张照片，放进真田桌上空着的相框里。照片上全是放得乱七八糟的仙人掌和矢车菊。真田依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放相片的不二突然有些难过，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难过。
不二拍拍手，笑着对真田说，真田，这是回礼哦。
然后，又趁真田眉头皱起的时候，快速按下了照相机的快门，这才满意地转身走出了真田的办公室。
大街上还是和以往一样，不二突然就觉得，混在这些人群中，就好像一只蚂蚁，不管是难过了，开心了，甚至是死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不二第一次发现，东京的人，似乎比五年前多了很多。不二笑了，继续融入这人群中，等着过马路。
信号灯变成了绿色，等在十字路口的人各自往各自的目标前进，不二也是。可是在迎面走来的一瞬间，不二愣住了，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他，和与他迎面走来又擦身而过的人。深蓝色的长发垂顺下来，有些卷，紫色的瞳眸安静而祥和。不二几近疯狂地回转身，然后追上去，抓住那人的手。
呐，精市，是上帝听见我的祷告了吗，是仁慈的上帝，让你回到我身边了吗。还是，这只是我有一次将别人当成了你呢。精市，我们真的，还可以相遇吗？
“精……市。”不二哽咽了，这是他，第一次对着还能听得见的幸村，叫他的名字。
“你，认识我哥哥？”很柔美的声线，带着女孩子才有的细腻。
不二愣住，然后放开手，勾起唇角笑了。精市，我们，真的是见不到了呢，上帝他还是没有听见我的祈祷呐。
“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哥哥的名字？”
不二张张嘴，“我认识精市，不，我是精市最重要的……朋友。”
“我哥哥，已经死了。”
“我知道。”
“要去拜祭一下他吗？”
“我会去的。”
“哥哥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对了，我叫幸村静乃。”
“我是不二周助。”
静乃浑身颤了一下，瞪着眼一直看着不二的脸。
“怎么了？”
“你说你是，不二……周助？”
“嗯。”
静乃突然就想起五年前的那个夏天，幸村坐在阳台上，面朝着夕阳，画着一个人。眼角向上挑起，带着笑意的眼睛，柔软的头发遮住了耳朵，像婴儿一样干净的脸。那个时候的静乃，以为幸村画的是自己喜欢的女孩。因为，画着不二的幸村，看上去，是那么的幸福。可是，当静乃问幸村这个人是谁的时候，幸村却笑着告诉她，这个孩子，叫不二周助。
咖啡厅里放着安静的钢琴曲，这样的气氛让不二想起了与幸村相遇的那家书店。静乃搅动着杯子里的热咖啡，却并没有喝。不二看着静乃，不觉得皱起了眉。太像了，真的是太像了，静乃和精市，看起来就像是同一个人。可是不二明白，即使他们长得再像，静乃也终究不是精市，那个让他第一次想要靠近的精市。
不二深吸口气，笑了，“你想和我说什么？”
“你说过吧，你和我哥，是最好的朋友。”
“嗯。”
静乃抬起头看着不二，有些难过：“真的，只是朋友而已吗？那我哥的葬礼，你为什么没有来？”
不二端起咖啡，却只是停在了唇边，终于还是放下了。
“我哥一定很难过，连自己……喜欢的人最后一眼也看不见。”
“你都，知道了？”
“以前当哥哥提起你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一点点了。”静乃看着不二，很坚定地看着：“那你喜欢他吗？”
“嗯，喜欢。”然后不二就笑了起来，甚至发出了声音。可是眼里的忧伤却那么多，那么多：“很奇怪吧，我们，竟然喜欢男生。”
“没错，很奇怪，你们都很奇怪，男生怎么可以喜欢上男生。连真田这么古板的人，也会喜欢上哥哥。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喜欢上男生？这世界上可爱的女孩到处都是，为什么你们偏偏会喜欢上男生呢？”
“呐，知道吗，每个人的一生都会很拼命地去爱一个人，不管这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你的这个人，是哥哥吗？”
不二笑了“嗯，是哦。总有一天，静乃也会遇到这样一个人，他一直都在前面等你，不管你还要走多远，还要走多久，甚至艰难地快要走不下去了，他都会在那里一直等着你。如果你终于走到了他身边，就好好地珍惜在一起的日子。因为也许有一天，你们会不得不分开。”
“……不二，你认识真田弦一郎吗？”
“嗯，认识。”
成田机场，人很多，却不拥挤。广播里用标准的日语说着飞机的班次，然后又用英语重复一遍。手冢背着网球袋，拖着大大的旅行箱，站在候机厅的巨大落地窗前，看着日本的蓝天。飞机慢慢划破天际，留下长长的痕，撕裂了曾经那些共同走过的记忆。
周助……
“你想逃吗？”
手冢回过身来，却看见迹部那张不可一世到了极致的脸：“迹部，怎么是你？”
“不是你期望的不二真是对不起。”
“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要走，你是怎么知道的？”
“哼，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本大爷。”
“有什么事吗？”
“放心吧，本大爷只是来送送你而已。”
“谢谢。”
“只有这些？”迹部撩过灰色发梢：“算了，本大爷来只是想告诉你，当年我们这么多人当中，就只有你还在打网球，所以，你一定要拿下四大满贯成为世界冠军，不然你就别想再回到日本。”
“当然。”
“还有，你真的打算丢下不二不管了？”
“不二一定会找到属于他自己的幸福，你也是。”
迹部叉着腰，冷冷地笑了两声：“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本大爷的魅力一直都是那么强大。”
“忍足他……”
“这件事不用你鸡婆。如果那混账敢背叛我，我一定会宰了他。手冢，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迹部景吾了。”
“我知道。”
机场的广播响起，手冢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再见，然后就拖着箱子消失在了检票口。迹部抚过眼角下的泪痣，轻轻一笑。
手冢，我终于，可以不用守望你了。从此以后，我会比你过得更幸福。
第二十三章 为了你的幸福
办公室里，静得像潭死水，有些冰冷。窗外的阳光不带半点温度，只是漠然地照在忍足脸上。白色大褂像没染色的棉布将他裹了一身。忍足一直看着桌上已经熄了灯的手机，很久，很久，终于取下手套，换上自己的衣服，然后出了法医院。
忍足故意将车开得很慢，连后面的公车都跑到了他前面。点燃一根不是自己喜欢的牌子的香烟，太辣，呛得他咳出了眼泪。忍足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如果这次，迹部还是不能接受他，那么，那么，他就放弃，听母亲的话，和那个女人结婚。
这是，最后一次，如果我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却还是走不到你身边，那么小景，我放弃……
当忍足站在迹部办公室门外的时候，迹部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忍足打电话。按下拨出键之前，忍足便进来了。于是迹部按了取消，将电话扔到了沙发上，挑了眉看着忍足。
“迹部，你现在忙吗？”
迹部拿过桌上的文件翻看起来，故意装作对忍足满不在乎：“什么事？”
忍足扶扶眼镜，看着迹部的样子，他似乎已经预见了结局。是呢，他和迹部，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迹部那么深地爱着手冢，正如他那么深地爱着迹部。
迹部抬起头，显得有些不耐烦：“到底什么事？”
“我母亲希望我能和她一个朋友的女儿结婚。”
迹部愣了一下，然后又低下头装作看文件，可是上面的字却是一片模糊：“这和本大爷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愿意的话，下周就会举行婚礼。”
迹部咬住自己的舌头，可是深埋的脸，还是越来越苍白。只是忍足没有看见，现在的他，放弃了。
因为爱你，所以，我放弃。
“结婚的时候，你能来吗？”
迹部抬起头，狠狠地笑了起来：“很好，我一定会来，忍足侑士，本大爷会给你准备一份最丰厚的礼物，来祝贺你结婚。满意了吧？”
“……谢谢，那，我走了。”忍足转身走到门口，却又停了下来：“迹部，我们，还会是好朋友吧。”
“哈哈，好朋友？我们不一直都是吗。”迹部拽紧了文件，发红的眼眶，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流下来。
“是啊，一直都是。再见。”
忍足没有回头，直至走到了停车场，他都没有回头。所以忍足没有看见迹部发红的眼眶里，那么多绝望的泪水。迹部将文件重重地仍在地上，然后蜷再沙发上，使劲咬着自己的手背。青了，肿了，可是迹部一点也不觉得疼。他告诉自己，真的，一点也不疼，所以，他怎么会哭呢。
忍足也没哭，他坐在自己的车里，望着可以通向迹部办公室的那扇门，然后发动了引擎。
穿过有些冷清的走廊，尽头，是就真田所在的大办公室。忍足在门口站了很久，也犹豫了很久。点燃香烟用力一吸，可是他太用力了，以至于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脸有些涨红。闻着香烟的味道，忍足突然觉得有些恶心，他开始怀念迹部身上的玫瑰花香味，淡淡的不太浓郁，却足以让他忍足侑士刻骨铭心。
于是当谁走到他面前，对他说先生这里不能吸烟时，忍足毫不犹豫地就把烟灭了。忍足是明白的，当他决定去找迹部的时候，未来的结局就已经被猜到了，他和迹部，只能是好朋友。深吸了一口气，敲开真田办公室的门，忍足脸上的笑很淡，却有些邪恶，一如从前。
“忍足？”真田以为，来的是不二。
“好久不见啊，真田。”
“这次我们没有事件拜托法医部。”
忍足无所谓地耸耸肩，这样的他看起来多少有些像痞子：“和工作没有关系，有些话我一定要对真田说。”
“有什么话快说，我没时间和你浪费。”
忍足环视了一周：“在这里说好像不怎么方便。”
然后真田就黑着脸带忍足来到了屋顶。像这样站在屋顶说话，似乎，很久，都没有过了。
“好久都没有来过屋顶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
“真田，你，喜欢不二周助吧。”
真田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没别的事的话，就请你不要打扰我工作。”
“为什么你会一直照顾不二？”
“那是，幸村死的时候拜托我的。”
“真的只是这样吗？就算你放着不二不管，我想幸村也不可能会怪你。如果真的不愿意的话，你完全可以不再照顾他，毕竟，幸村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不二的伤应该早就好了，而你，也应该过你自己的生活。可是，你却没有这样做，为什么？”忍足眯起眼，这样的他看起来，像极了一只狐狸：“你其实，是很想陪在不二身边的吧。”
“我不想打破和幸村的约定，仅此而已。如果你没有别的事了，就请你快点离开。”
“你打算用幸村这个借口到什么时候？难道你想等到失去不二之后，才后悔吗？真田警部，难道你感觉不出来，你对不二有着怎样的心情吗？还是你已经注意到了，却一直不敢承认？啊对了，顺便告诉你，手冢一直都很喜欢不二，而且，不二对他似乎也非常信任，毕竟他们曾经是三年的好同学。”
“我和不二相处的时间绝对不会比手冢少。”
忍足扶着镜框，然后笑出了声：“真田警部，你这句话可是带着很浓烈的醋意啊。”
“……”
“算了，还是你自己想想，幸村精市和不二周助，现在对你来说，谁才是最重要的？”忍足轻轻一笑，离开了屋顶。
真田真的是被忍足的话吓到了，他第一次感到迷茫，照顾不二，是幸村临终前交代的，只是因为，那是幸村交代的。真田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不二站在天空下，仰着头一直看着太阳，眼角的泪轻轻滑过。那个时候的他，心脏像撕扯一样的疼。为什么呢，他一直想了很久，现在，似乎终于有些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