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怒视不语。
“山南敬助,由于擅自脱离组织,其结果违反局中法度,土方副长责令冲田队长追回山南——切腹谢罪!!”
其实有时候,我觉得命运就是一个怪圈,无论我们怎么跑,最终,都不过是回到原点。
——京都郊外——
趁着黑羽失神的时候,加纳和服部逃走了。
虽然脑子里还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催促自己:把他们带到屯所,还山南先生清白!
但黑羽在潜意识里已经隐隐知道,时机,已经错过了。
而为了弥补逝去的时机,又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
“……”
忽地,黑羽看了看手中山南的爱刀,赤心冲光,一个后来震撼新撰组的念头油然而生。
——屯所——
“啊……要我去追山南总长?”冲田有点犹豫地道,“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去呢?我和山南先生认识很久了……”
“所以才特地让你去的,冲田,”近藤道,“总司,你觉得山南会做出脱逃这样的事情吗?”
“不会啊。”冲田说。
“我也这么认为,这次山南忽然消失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如果是别人去的话,事情就无法收拾了,你明白吗?”近藤看着冲田的眼睛道。
“你的意思是说……”冲田的眼睛亮了。
“近江草津,是个分岔口。你慢慢的走,如果到草津附近还没找到他的人的话,就回来,我们从长计议……知道吗?”
“是!”冲田兴冲冲的走了。
近藤看着冲田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过头,对一边从刚才开始一直不发一词的人说,“阿岁,别担心,还有回旋的余地。”
“谁在担心,”土方阴沉的说,“我是在想等他回来了怎么收拾他。”
“啊、哈哈,是吗……”近藤顾左右而言他,“这个时候黑羽到哪里去了……说到这里,这两天没看到他的人呢,采药还没回来吗?”
“谁知道!”雪上加霜。
——近江草津——
“没有葛城将军这个人……?”山南露出几分诧异神情。略一回想,当初让他送这封信的人——“伊东……原来如此……”山南闭了闭眼睛,“看来,是我大意了。”
“没事吗?”明里拽拽他的衣袖问。
山南笑着向明里摇摇头,“队里应该也有人有所察觉,现在赶回去的话,应该还不要紧……”但他也知道,这话里有很大的安慰的成分。伊东这样费尽周折地急着把他骗出来,背后一定藏着一个很大的阴谋。
“山南先生……” 正在这时,忽然从两人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山南回头,只见一个人伫立在路中间,周身冷冽之气,与手里握着的刀融为一体。
“黑羽君?”
眼前的人的确是黑羽没错,但那神情却如此陌生。
黑羽在浅笑,平时黑羽虽然也经常笑,但山南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疏离的笑容——仿佛冰下流动的水,再怎么流动,神韵也是冷淡的。
“……终于让我等到这个机会了。山南先生,我一直在等你离开屯所——这样我就可以把你的‘赤心冲光’占为己有了。”
“赤心冲光?”山南看着黑羽手里握着自己的爱刀,“为什么这把刀会在你的手里?黑羽君?”
“呵呵,不只是你的刀,你留在屯所的行李曾经全都在我的手里……不过现在都被我销毁了就是了。”
“销毁……”山南神情一凛,“为什么?”
“看你的神情,应该已经猜到了吧?”黑羽继续清冷地笑着。
“猜测已经有了。但我要听你亲口说。”山南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和,还顺便拍了拍不安的明里。
黑羽嘲讽的一笑,那笑像极了从前的土方,“好,我告诉你,那都是为了制造山南副长‘脱逃’的假相,置你于死地。”
“黑羽君……”山南的神色变得不忍,“那伊东骗我离开新撰组……”
“是我和他商量好的——这都是为了要拿到你的赤心冲光,山南先生。”黑羽说着,缓缓拔出手里的赤心冲光,“既然已经制造了你脱逃的假相,就不能再让你活着回去。”
山南微微蹙眉,转头对明里说,“今天的黑羽君有点奇怪,你还是离远一点吧。”
明里点点头,对黑羽喊了句,“我不会让你伤害先生的!”就往回跑去。
黑羽没有追。仿佛他的全副精神都放在面前的山南身上。
——京都通往草津的路上——
冲田权当踏青,正优哉游哉的遛着马。
迎面奔来一个人,定睛一看,正是上次在喝年糕小豆汤时碰到的女子,据说她后来和山南先生一直有来往。
冲田于是下马,拦住明里问道,
“我是新撰组的人,你最近见过山南先生吗?”
原本只是碰碰运气,谁知明里一听,连忙拽住冲田的衣袖说,
“快!快去救救山南先生!有人要杀他!”
“什么?!”冲田大惊,连忙叫明里去通知局里,自己飞身上马,往前赶去。虽然担心山南的安危,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山南先生果然没有脱逃!他的失踪是有原因的,真是太好了。
冲田赶到的时候,正看到一个人背对着自己,用一把刀插入山南的胸腹之间,染血的刀刃从山南的背后对穿出来。
“山南先生!!!”冲田大叫。
原先背对着自己的那个人,这时好像听到了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你来了啊,总司。”
冲田的脚步顿住了,他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阿树?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只见黑羽望着天想了想,忽然笑道,
“总司,你的菊一文字则宗带在身边吗?”
“啊?在啊。”
“那就好,”黑羽亮出还滴着血的赤心冲光,“有赠品的战斗才有价值啊。”
“什么……”冲田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黑羽竟举起了长刀向自己挥来。
冲田连忙格挡,
“阿树,你怎么啦?!山南先生为什么躺在地上,他受伤了吗?”
“啊啊,那是我干的。”
“什么?”冲田动作一停,顿时,手臂上被黑羽划了一道血痕。
黑羽淡淡的看着,这个自自己入队以来就从来没有过负伤记录的青年脸上渐渐染上错愕、愤怒、凝重。
其实,冲田脑子里是纷乱的 :山南先生躺在地上失去了意识,到底伤得怎么样?黑羽为什么要这么做?
眼见黑羽又迎面砍来,冲田终于拔出了菊一文字则宗。
等明里带着新撰组增援的人赶来时,他们看到的是——被传言“脱逃”的山南总长,染满鲜血的倒在地上,而新撰组两大剑术天才少年正刀刃相向。两人各有负伤,已经不知道缠斗了多久。
明里惊呼一声,和几名队员跑去救山南。
山南敬助脱逃的谣言已经不攻自破了。现在问题是,明明冲田是来找山南的,他又为什么会和黑羽打在一起呢?
众人面面相觑,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意思:冲田总司和黑羽流树的战斗,还是少插手比较明智。更何况,连该帮谁都不知道。
就在此时,黑羽一咬牙,手里的长刀再一次划出一道闪着银光的弧度——目标是还躺在地上的山南——众人惊呼。
“黑羽住手——!!!”随着一声怒吼,挥着赤心冲光向山南砍去的黑羽,不禁向声音来源处看去——眼中映入的光景,是冲田由惊疑转为爆发的眼神。
鲜血洒上了近江草津路边的野草。
新撰组的队员在千钧一发之际救走了山南,黑羽则在众队员面前,倒在冲田的刀下。
我怀着沉痛的心情写下这一章,纪念黑羽流树为新撰组作出的一切,并为当时只能束手旁观的自己忏悔。
三番队长,斋藤一,今天很难得的没有在房间里待命,而是和藤堂、原田、永仓等人一起站在屯所门外。一边看着那三人和其他队员等待增援队时急不可耐的样子,斋藤一边想起了增援队先驱队员带回来的消息:
山南是被冤枉的,叛变的人,其实是黑羽。
也许是因为在意这个消息了吧,怎么也不能相信,黑羽流树,那个年轻的医师竟然会……
斋藤想起他那张在新撰组里显得格格不入又备受欢迎的温柔笑脸……所以自己才会一反常态的站在这里吧。
“来了!”忽然,屯所门口的人都躁动起来,斋藤也一起望向远方——
最先出现在视线内的是骑马的队长冲田,衣服有点血污,但只见他坐得笔直,看来没什么大碍;
接着是躺在担架上的山南,他的胸口有一个伤口,但不知为什么,流的血并不多;
然后是这次增援的队员,他们没有参加战斗,所以也都没受什么伤;
最后一个映入斋藤视野的,是一步一拖跟在后面的黑羽,他的衣服有一半的面积都被血染红了,不均匀的分布在胸口和背部,双手用麻绳绑在一起,被远远地牵在冲田的马上。
队伍到达屯所,冲田斩断绳子,牵着马进去。山南躺在担架上,被人小心翼翼地抬去房间。其他的队员正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时的情景,藤堂听了赶去向伊东报告,原田则拿起长枪就要向黑羽冲过去,但被永仓拉住,于是白了一眼就走开了。
在一片喧杂声中,好像只有黑羽的周围是一片宁静。他的眼睛里看不见队员们的蔑视,看不见战友们的怒意,他靠着墙,任由已经到达极限的身体慢慢滑坐在地,然后用半红半白的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
斋藤远远地看着黑羽的脸庞,那张记忆中温柔随和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还平添了许多伤痕,染了许多血污。顿时,一阵难以解释的钝痛涌了上来。斋藤走上前去,在队员们犀利的目光中默默地俯身抱起黑羽,向屯所里面走去。
黑羽一愣,张开嘴,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来到黑羽房间,把黑羽轻轻放在他的床上,斋藤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背后传来轻轻的声音,
“谢谢。”
斋藤没有回答,但是这句话让斋藤心情豁然放松——黑羽仍然是他所熟知的那个温和有礼的青年,没有改变。
离开黑羽的房间,穿过回廊,正好看到冲田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的手。斋藤忽然想到增援队刚回来时的情景,就像平时很少这么积极的自己一样,冲田平时也很少这么安静。
仿佛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冲田转过身来,露出一种悲怆的表情,
“斋藤……”仿佛想哭,却又仿佛哭不出来的嗓音,
“……砍伤他的人,是我。”
“……”一瞬间,斋藤屏住了呼吸——那种钝痛又来了。
“刀划在他身上的感觉,现在还留在手里,怎么都去不掉。”
斋藤不语,这个得天独厚的天才少年,终究还是品尝到了剑术的苦涩,慢慢走到他身边,坐下,
“不是你的错……”
冲田回头,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这样说。”斋藤继续道。
冲田恍然地笑了笑,“是啊,他的话,一定会这么说的。阿树有时候心肠好的出奇。可是……我无法就这样原谅自己。无论对着什么人,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有人向我挥刀,就会举刀相向的自己……”
第一次,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疑惑。
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一直觉得理所当然的东西,是不是错了。
——总司,最近任务多起来了,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是指?最近没有什么剑术高手出现。
——怎么,你希望碰到厉害的对手吗?
——无聊嘛……
——可是,越厉害的对手越危险啊。
——你是说,被砍?嘿嘿,真有那么强的人,那才好玩呢。
——……好玩?
记得很久以前,和黑羽曾经有过这样的对话,那个时候反问着“好玩”的黑羽的表情,不知怎么的一直停留在脑海里。那个时候,冲田完全不明白黑羽的意思,连工作的时候都能挥舞自己最喜欢的长刀,不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了吗?
可是,当自己用平时无比熟练的挥剑动作,挥向黑羽的时候,为什么胸口会有炸裂般的感觉?当黑羽被自己砍倒在地,为什么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呢?
“斋藤,我们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冲田一向阳光的表情,第一次笼罩上阴霾,“为什么我喜欢的人,会倒在我的刀下呢?”
与此同时,伊东得到了报告从屋里走了出来,正好在中庭遇见了同样从房里出来的土方。
“看来黑羽是打算做一个彻头彻尾的英雄了。”伊东笑得甚至有些悲悯。
“这不是在你的预料之中的吗?”土方嘲讽地道。
“他聪明、坚毅、又有耐心,本来是很难对付,可是他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他心太软,下不了手伤害对自己抱有善意的人。”
“你为了利用这一点,所以才故意接近他。”
“哼哼哼,只是没想到还有人会吃那个醋,当时我实在怕就那样当着你们的面笑出声来……”伊东笑了片刻,又道,“你不妨来阻止我看看,现在队内谣言传成这个样子,你尽管当着大家的面庇护他,我倒要看看土方岁三以后怎样在新撰组里继续发号施令?”
土方瞥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阻止?”
“……你说什么?”
“伤害队友,违反了法度一——武士道精神,贪图队友的武器,违反了法度二——私自筹措财物;无论哪条都是重罪,我没有庇护这种人的习惯。”土方仍然是一脸冷冷的嘲讽,“倒是有另外一件事情,我很感兴趣,据和山南在一起的明里说,有人给了他一封信叫他交给草津的葛城将军——你说,这个人会是谁呢?”
伊东的脸色变了,语气不禁变得激动起来,“……黑羽来到你身边根本就是暴殄天物!土方岁三,你真的不管黑羽的死活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黑羽的话,冲田早就得上了肺结核了,现在正躺在床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山南也早就受不了你的铁血,真正地脱逃、切腹了;然后下这个命令的你则会变成新撰组的独裁者,如果没有黑羽流树,你现在就是一只凶猛残暴的丧家之犬!”
为什么他跟随的人不是我——这句话伊东没有说出口。
土方注视了伊东许久,忽然阴沉的一笑,“伊东,你完了,你看上他了。可惜,他看上的人,是我。”
伊东恼羞成怒地离去后,土方去了近藤房间。
“近藤局长,你找我?”
“啊,阿岁,向你介绍一个人,这位是有名的西洋学医师松本良顺,上次我去江户的时候拜访了先生,这次松本医师来回访我们。”
松本良顺,很清癯很稳重的一个医生。土方看着对方的眼睛颔首行礼,“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不如先休息一下?”
松本摇摇头,“正好听说近藤局长说有重伤的人在,我还是先去看看吧。”
近藤欣慰道,“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连我们队里的医生黑羽也被卷了进去,搞得伤员都没办法医治,良顺先生来得正是时候啊。”
土方向良顺点点头,“那就麻烦先生,去看看山南吧。山崎,带路。”
近藤打岔道,“山南情况好象比较稳定,还是先去看看黑羽吧。”
土方的语气瞬间冷凝了下来,“黑羽现在是罪人。”
近藤看了土方一眼,随后向山崎点点头,山崎于是带着松本向山南的房间走去。
“阿岁,你在说什么啊?”等松本走后,近藤摇头道,“这件事不是明摆着是有内情嘛。”
“其他的都可能有误会,唯独黑羽的问题一定不会有误会,私筹财帛,伤害队友,增援部队的每一个人都亲眼看到了。”
“阿岁……”
“新撰组是乌合之众,要统帅众人法度是必须的。”土方抬起头来,和他的声音不符,他的眼睛里仿佛有青色的火焰在燃烧,一字一句地说,“违反的人必须切腹。”
“总司也是吗?”
“总司也是。”
“我也是吗?”近藤勇看着对方的眼睛。
“那当然,”土方眼中的火焰,蒸腾成一抹烈焰般的笑,“局长违反的话,罪加一等。”
“那黑羽也是吗?”
“……黑羽也是。”
“你要知道,他只是一个医师,并不算新撰组的正式成员。”近藤劝解道,“况且,你心里也清楚吧——他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