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是那么有自信的,”黑羽说着,视线掠过围绕在身边的各队员,以及站在他面前的冲田、斋藤、山南和土方,然后道,
“曾经我觉得,也许命运就是一个怪圈,无论怎么跑,最终,都不过是回到原点。但是,但是呢,伊东先生——”
黑羽看向伊东,漉湿的眼睛显得有些动人,“其实我们在跑的过程中,会遇到很多人,看到很多风景,跨越很多障碍;我们洒下的汗水,见证了我们活过的痕迹。然后,当我们再一次回到原点的时候,会脱胎换骨。也许,那些风景,那些邂逅,那些汗水,才是活着的真正的意义也说不定。”
伊东俊秀的脸庞缓缓地绽出一个笑容,
“可惜我好像知道得太晚了。”
“不晚,只要还有支持你的人,就一定能再一次站起来的。”黑羽道,“就像我一样。”
“支持自己的人……吗?”伊东环顾左右,看着自动走到身边来的加纳和服部,和黑羽相视而笑。
至此,山南脱逃事件正式结束。
最后,伊东还是离开了新撰组——毕竟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以后,实在难以在新撰组中再立足。但是,黑羽却觉得应该没有问题的,临走时伊东的眼神,从来没有如此清澈过。
感谢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
看着伊东渐行渐远的身影,黑羽喃喃地说。
伊东仿佛心电感应般地回过头来,对黑羽招招手,远远的声音传来,
“黑羽!等我东山再起就来把你抢回去!”
黑羽忍不住笑了出来,一边的土方则青筋暴起,冲田看着好玩,于是向远方的伊东喊道,
“我劝你放弃比较好!会被土方先生杀掉的的的!!!”
在土方的青筋和四周队员的哄笑声中,山南脱逃与油小路事件就此完成了转变。
进入冬季,天气渐渐转凉了,黑羽忙着研究这个时代治感冒药的药材,土方换了件防寒用的羽织还是一身黑。原田更频繁地往居酒屋跑,山南和明里渐入佳境,冲田则越发起得晚,某个又一次晚起的早晨,冲田看到隔壁的斋藤竟然已经洗漱完毕坐在角落里刻木雕了(- -),于是借着这个机会,新撰组中两大剑道高手极为难得地在私人场合聊起了天。
“斋藤队长,问你个无聊的问题~~”
“?”
“你是不是喜欢阿树啊?”
一上来就是这么劲爆的话题,斋藤一不小心摔掉了木雕,措手不及地咳了起来。
“当初为什么不跟他表白呢?”冲田还不放弃地追问道。
“咳咳咳,”咳了半天才缓过来的斋藤,终于开口,“冲田……就像你说的那样。”
“嗯嗯!?”冲田八卦的星星眼。
“的确是个无聊的问题……”
“切……”冲田望着外面的天空,“其实承认了我也不会笑你的。黑羽他,是个很好的人,斋藤队长愿意为了他付出生命的心情,我能够理解。”说到半途,冲田忽然回头对上斋藤不解的目光笑道,“对土方先生可要保密啊,要不然我们都会被他杀掉的……哈哈。”
“我知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斋藤的眼中仿佛多了丝笑意。
“但是斋藤队长也不差啊,斋藤先生一直都是默默地、但很认真地完成任务,是我心中最理想的剑客。所以,我不会笑你的。”
是不是要说谢谢啊……斋藤望天很久,最后还是正经地说,
“我只是个杀手而已。而且迟早,会因为这个遭到相应的回报。”
“如果是你说的是报应的话,我想我会比斋藤队长早哦。”听了他的回答,冲田忽然也正经地回了一句。
斋藤愕然。冲田嘿嘿一笑,走到斋藤房间坐下,
“斋藤队长,你知道吗?我曾经听到伊东先生对土方先生说,其实在阿树的那个世界,我是得肺结核死的——就在池田屋事件之后。”
“现在……”
“啊,现在没事,这个身体好得很。大概因为黑羽一直逼我喝得那些桃子味‘健康饮料’的关系吧。”冲田笑了笑,“不过后来我还是想了一下,如果我真的得了肺结核,会怎么样?”
“结果呢。”
“结果……我想大概会悔恨吧。悔恨没有在那之前成为一个像你一样身心都很坚强的剑客,悔恨为什么不珍惜那么短的生命——我想,这也许就是你说的,作为杀手的回报吧。”
也许是年轻的剑术天才目光中那丝黯然打动了对方,三番队长的声音忽然打破了沉默,就像门外升起的阳光照亮了一室的昏暗,
“冲田,那并不是你的报应。”斋藤的声音不响,但很沉稳,“而且有黑羽在,你不会有事的。”
一瞬间冲田显得有些惊讶,继而又露出了一贯灿烂的笑容,
“要这么说的话,那你也不会有事的,斋藤先生。”
斋藤愣愣地回头看着冲田的笑容,不知如何作答。
话说黑羽研究了半天的感冒药,遇到了瓶颈,闷闷不乐,于是山南劝他去看看歌舞伎。
“啊呀……这位客人之前没有看到过,第一次来?有没有约好啊?”
“什么?看歌舞伎还要预约?”
“是啊。”说完,老板娘看到黑羽郁闷的样子,于是想了想道,“是这样的,有一位客人已经约好了菊代姑娘的歌舞伎,正要开始呢,如果你不建议的话,和他一起看好吗?”
“我是没关系啦,但那位客人……”
“呵呵,你放心,我跟才谷先生认识好久了。他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说着,老板娘就顾盼生姿地上楼去了。留在原地的黑羽则陷入了呆呆的沉思:才谷这个姓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果然,老板娘上去后没过多久,就从上面传来了爽朗的笑声,紧接着,一颗乱蓬蓬的头出现在楼梯口,“哈哈哈,你就是那个没有预约的客人吧?上来,上来!”
果然是个大方的人,黑羽笑笑。这样的人,并不讨厌。
“真不好意思,我叫黑羽流树。”
“噢噢,我姓才谷,来来来,坐这里,正好开始,哈哈哈。”
“才谷先生喜欢看什么样子的歌舞伎?”
“我?哈哈,我还是看看‘世物话’吧。”
“世物话”狂言是歌舞伎的一种,指爱情剧,大都是普通老百姓看的,虽然也不是说不好,但是黑羽原本是想看历史方面的“时代物”狂言的。
“咦?怎么啦?你不喜欢?”才谷看着黑羽的样子,忽然凑近道。
“啊?没有,没……”黑羽急忙摇头,然后越摇越慢,越摇越慢,“……其实,有一点。对不起。”
“哈哈哈,没关系没关系,话说,你想看什么来着?”
“真的,不用了。”
“说嘛,这年头像你这样坦诚的年轻人可不多见呐。”
黑羽有点不好意思地笑,“其实,有点想看时代物的,对不起。”
“不用道歉啊。”才谷说,“为什么想看时代物? 看来黑羽你也是一个有血性的男人么。”
“其实,没有那么热血。”黑羽苦笑,“只是,看着里面的故事,能让发热的脑子冷静下来。”
“噢?”才谷好像来了兴致,“这种说法倒没听过,怎么说啊?”
“看着里面兵荒马乱,就会觉得现在这个疯狂的时代也只是历史的一部份,然后能够提醒自己不要被时代的漩涡所牵引,冷静思考这个国家的出路。”
“出路?”才谷的眼睛眯了起来,“找到了吗?”
黑羽转过头,微微一笑,“才谷先生,出路这种东西,不是站在高塔上指点出来的。对我们这样在时代中沉浮的人来说,是在前进的过程当中挣扎着摸索出来的。”
“这样啊……”才谷沉思着,与其是对黑羽说,还不如是对他自己说,“你是这么想的啊……”忽然,只见他一抬头,露出灿烂的笑容,“不管怎么样,挺不错啊。”
“啊?”
“呀……能在这个疯狂的时代保持像你这样的冷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大家都一边叫着攘夷攘夷,一边想不出好的方法,把国家弄得四分五裂。真头疼啊,这个国家要是多几个像你这样的人就好了。”
“您过奖了……”
“所以我看上你了。”才谷笑嘻嘻的说。
黑羽满头黑线,“咦?那、那个,才谷先生……”您的论证过程和结果完全不符啊……而且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干嘛?啊哈哈哈。”
“呃,没什么。”思考了一下,黑羽半放弃地端起茶杯,喝茶喝茶。
“啊,对了,我说你不要这么客气啦。”完全没有察觉到黑羽心路历程的才谷,又加了一句让对方心情更为复杂的话,“叫我梅太郎吧。才谷梅太郎。”
茶碗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嗯?怎么了?”
“才谷,梅太郎……?!”黑羽怔怔地看着对方。
“是啊,怎么啦?”
“其实,我一直都想着要见你一面。没想到能在这个地方……对不起,有点失态了。”
来看歌舞伎真是正确啊,回去一定要向山南先生道谢。黑羽很清楚,时代到了这个阶段,眼前这个人会一跃成为这个时代的关键。而且,重要的是,在黑羽所设想的新撰组的出路中,他亦是不能失去的一个人。
“啊啊?”才谷惊讶地怪叫,然后又哈哈大笑起来,“黑羽你的这种说法好像认识我呢。”
“不但认识,还很熟悉。” 黑羽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莞尔道。
“噢?”才谷嘿嘿的笑,“既然你对我那么熟悉,不如猜猜看我现在想什么啊,哈哈。”
原本才谷只是想逗逗对方,不料只见对方从容一笑,站起来施施然走到自己面前,蹲下凑着自己的耳朵,一字一句地道,
“‘看来虾夷开荒是去不成了,日本需要清洗,如此一来只有我来做了’,对吧,坂本先生?”
“你?你?你你你你!”
没错,这个人就是日后游走在各个藩之间,推动长州和萨摩联盟,化名为“才谷梅太郎”的坂本龙马。
被拆穿了身份,坂本也不看歌舞伎了。邀了黑羽一起,离开舞馆来到登势的居酒屋,要了一个幽静的包间。
“坂、坂本先生……”怎么一幅要密谈的架势……
“什么坂本先生,叫龙马。”坂本摆摆手。
“那,龙马先生……”
坂本笑笑,然后把脚抵在墙上,“既然我的想法你已经知道了,那也让我听听你的意见吧,阿树。”
切换迅速的思维模式,直爽到另类的个性——这也许正是坂本能够为人所不能为的原因之一吧,黑羽边想边道,“我的想法和你一样,局势已经刻不容缓了。无论是新撰组,还是这个国家。”
“新撰组?等等,你和新撰组有什么关系吗?”
“很抱歉没有事先说清楚,但我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黑羽颔首示意,“我目前正在担任新撰组的医师。”
“呵呵,没事没事,我没有在意。说起来我和新撰组颇有些缘分呢,不仅和近藤先生早就认识,山南还是我的师弟。不过,虽然身在新撰组,思想却能跳开‘新撰组’这个框框,直接站在这个国家的立场上思考……越发觉得阿树你很不寻常啊。”
“您过奖了,”黑羽语意一转,“但是,无论局势如何变化,我都不会以牺牲新撰组为代价的,这是个大前提。”
“啧啧,刚夸过你,就开始讲条件了吗?”坂本耸耸肩,“我还以为,至少你不会像那些藩士团一样,把这个国家的未来当作筹码来运用的呢……真可惜。”
“并不是条件,也不是筹码。”黑羽向窗外望了一眼,回过头来,声音不大,但坂本能感受到其中的真实,“新撰组,是我行动的根本原因。所以,一切有损新撰组的事情,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真强硬呢。”嘴里这么说着,坂本眼中已没有了刚才的失望神情,“看来你的样子,感觉有不一般的原因在里面……应该不是单纯地为了尽忠吧。”
黑羽慢吞吞地喝了口茶,道,“我是怎么样人,那无所谓吧。”
“怎么会。无论局势如何变化,我都不会牺牲自己的审美水准、和自己讨厌的人合作的,这是个大前提。”坂本刹有其事,黑羽一笑而过,
“那现在你认可了吗?”
“当然,我看人的眼光可是很准的,阿树,一开始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这个时代的所能束缚的人。”
“……”黑羽小小地震动了一下,于是想起当初伊东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你知道吗?黑羽君,北辰一刀流的门徒,都有些预知能力。在你的历史中,坂本君调停了萨摩藩和长州藩的联盟不是吗?那是因为他看到了这一部分的未来,所以义无反顾地做到了这件普通人连想也不会想到的事情。
坂本龙马,是不是真的有像伊东那样窥探未来的能力,现在还不知道,但黑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从容率性、洞察力极为敏锐的男人——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来(-_-|||)。
可是,即使未来能够被预知,那也仅止于脑中而已,要把脑中的未来化为现实,最终需要的还是具体的行动。而且,在行动的过程中,还会产生无限的变数。
预知并不能解决一切——对于这一点,身为穿越者的黑羽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正因为知道这些变数的危险性,所以才更要全力以赴。
一直以来,黑羽都是这么想、且只想到这里为止的。
但今天,思考的轨迹却没有仅止于此,遇到了坂本龙马,黑羽开始认真思考起之后的事情来了。
之前,土方先生曾经说过让自己留在这个时代、并说了让自己感动得无以复加的——负责保护黑羽——这样的话。
可有时候,现实要比理想残酷许多,土方不知道的历史,黑羽是知道的。
1869年,箱馆战争总攻击开始时,弁天台场被新政府军包围,陷入孤立,土方率领少数士兵突围相救,力阻自七重滨大举进犯的新政府军于一本木关口,却不幸在乱战之中腹部中弹,落马不治。
关于新撰组的出路,黑羽早就有了一个大致的设想,按照现在的进展,如果和大家齐心协力一起努力的话,应该不是办不到。但是这个大致的流向会对每个人产生怎样影响,黑羽实在无法预计。况且土方的未来中还交织着战争,纵然之前有几次黑羽成功地改变了历史,但那只是一些细枝末节的事件。要想凭一己之力来扭转战争,则完全是两回事。
时间已经没剩下多少,最多四五年以后,不要说保护黑羽,连土方先生自己的生命,也可能以一个让人崩溃的方式面临末路。
当土方先生知道了自己的未来以后,会不会像自己这样,涌起一股徒劳无力的感觉呢?
届时,不知土方先生又会不会,像自己这样,对那天他说过的话感到懊悔,和无限的惆怅……
“好啦,我知道你是有所坚持的,现在总可以说了吧?”坂本没有察觉到黑羽的心思,继续说道。
想太远了——黑羽回过神,忙点点头,“基于目前的形势,其实我有一个想法。”
“唔唔……”
……
“黑羽他……?”土方把视线从文书上移开,“你看清楚了吗,山崎。”
看着对面的男人慎重地点了一下头,土方陷入了沉思。
“副长,坂本龙马虽然不属于任何一个藩士团,但始终是个需要注意的问题人物,黑羽医师他……”
“无妨,”土方打断道,“他不是小孩子。”
话虽这么说,可是……队长你真的不介意吗?
山崎看着自家副长的额头上陆续暴起的青筋,最终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了(- -)。
第二天,屯所的走廊上出现了罕见的一幕,土方黑着脸走在前面,黑羽在后面追,一边嘴里不停地解释——如果让山崎看到了,他一定会说“果然如此”吧。
“对不起啦,土方先生。其实原本只是想去看个歌舞伎,没想到会弄到那么晚,所以没有报备……”
“没有人问你这个!”土方头也不回地说。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黑羽不解地道,“昨晚也是,就那样把我关在屯所外面,土方先生路过院子的时候明明看见我了吧?”
“你那算是什么?恶人先告状?”土方猛地回头。
黑羽一个急刹车,差点撞了上去,“不是啦……只是不知道土方先生在生什么气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啊。”
“没有人要你解释!”土方说完又继续往前冲。
“这个……”看来气得很厉害,能让对方生这么大气的,想来想去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