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龙马先生?”
不停往前冲的副长的身影顿住了。
看来说中了。
黑羽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轻轻扯了扯对方的袖子,土方僵持着,不理对方,于是医师修长的手就那样停住了,
“土方先生,不相信我?”
“谁这么说了?!” 土方一甩衣袖,怒气冲冲的转过身。
“那为什么……”黑羽再次回想和坂本见面时的情景,努力搜索还有什么会让土方暴走的细节,忽然,记忆中那段让人不安的话又浮了上来。
土方岁三,卒于明治2年五月十一日(1869年6月20日),遗体下落不明。
历史上短短的一行文字,一旦填入的是自己最重要的人的名字,就俨然成了一个可怕的诅咒。一瞬间,黑羽感到胸口一堵,话说到一半一下子没了下文。
“喂,怎么了……”眼看着刚才还从容不迫扮灭火器的人,现在却一下子恹了下去,土方感到了异样,忽然想到什么,开始咬牙,“……是不是坂本龙马那家伙对你说了什么 ?”
“不是,昨天和龙马先生聊得很投机。”
还直呼其名,土方又咬牙,不过这个问题以后再说,“那到底怎么了?”
“没有什么,土方先生。只是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仅此而已。”但是那种事我应该可以自己想办法克服,只要再过一段时间……黑羽努力挺直腰,抬起头。
土方望着对方,看得很清楚,那纤细而分明的眼睫不是在眨动,而是在颤抖。
这个家伙,在不安……?为了什么?
副长大人的动作顿时轻缓下来,慢慢走近,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医师搂进怀里,
“流树,”土方声音平和地道,“你是不是又想要一个人孤军奋战了?”
“……”黑羽一怔,逞强挺直的身体随之一僵。
“说对了吧?”
“……”黑羽不语,但两条手臂偷偷爬上了对方的肩膀。
土方不禁笑了,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你还记得吗?”靠在他肩膀上的头轻轻地动了一下,土方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
“这个呢,是土方岁三作为一个男人的承诺,一旦说出口,就不会收回,”停了一下,又想起什么似地补充道,“……至死方休。”
黑羽惊讶地看向土方,眼睛温润,脸扑红扑红。
土方忍不住吻上对方嗫嚅着的唇,轻声笑道,
“剩下的,回房间说吧。”
冬日的午后,坐在温暖的房间里,一边沏茶一边和土方商量组内的事情——这样的场景之前也发生了好几次,但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气氛暧昧。
唇上还留着刚才那一吻的余温,黑羽垂者眼睑坐在窗边摆弄茶具,细长的手指像蝶的触须一样轻轻抖动。
“过来,黑羽。”
叮地一声,茶碗和茶盘发生了不自然的碰触,黑羽停下手上动作,从窗边缓缓抬起头。
只见天色正好,日光照在黑羽月白色流水纹样的领口上,露出浅浅的锁骨,同色调的正绢和服,掐出漂亮的腰线,下面的衣摆若有若无地勾勒出交叠的腿的轮廓。
原本只是抱着开玩笑的心情,压低声音逗逗他的土方,看到黑羽萌态爆表、荷尔蒙全开的样子,霎时愣住,没了开玩笑的心情。
黑羽依言走到土方身边,还没坐下,就被一把拉进怀里。土方近距离审视了黑羽片刻,低下头,继续了刚才走廊上的吻。
“呜……土……唔唔……”
纤细的手腕,被捏在宽厚的大掌里,单薄的腰身,被有力地手臂紧紧夹住,细薄的双唇,被反复品尝,土方吻得黑羽措手不及,黑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觉得浑身发热,无力地倒在土方的怀里。
“这是对你刚才的惩罚。”土方浑厚的声音传来。
原本昏昏沉沉的黑羽,听到这句话,扑地一声喷笑,反而清醒过来。
“土方先生,你说的话好像狂言台词噢。”
“干嘛?”
“你跟女孩子搭讪的时候不会也都这样说话的吧?”
这下轮到土方爆表了,不过副长大人爆表的好像不是荷尔蒙,而像是火气。黑羽一看不对,连忙掉转话头,
“呃……不过,土方先生真的很像狂言里的男主角……帅啊,又威风,又聪明……”
土方听了,脸色果然好很多,火气指数渐渐缓和下来。谁知这个时候黑羽又加了一句,
“好像哈士奇哦……”
“哈……什么?”不明白。
“哈士奇啊,又名西伯利亚雪橇犬。”黑羽越想越像,“独立,有主见,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先考虑一下,学习能力超强,服从性超低……”
“……你说我是狗?!”土方总算听懂了,于是爆。
“土、土方先生,哈士奇是北极狼几千年蜕变的结果、名犬啊,这是在形容你的鹤立鸡群英俊不凡玉树临风气宇轩昂……!”见土方脸色又有崩塌之势,黑羽急忙补救道。
“哼,不就是狗吗,下雨天躲在屋檐下面冻得瑟瑟发抖,毛稀稀拉拉,吃又吃不饱,一看到食物就跟着人家跑的……什么贵族、名犬……哼哼,你以为我没见过狗?”土方气呼呼地别过脸,黑羽望天。
代沟啊, 150年的代沟啊……
别的暂且不谈,话说,“代沟”这个名词本身也是个无法理解的代沟吧?
“原本以为你们有事情要谈,结果没想到在这里闲聊流浪狗的事情。”阳光美少年冲田从门口探出脑袋。
流浪狗……黑羽再次望天……莫非这个时代真的没有正正经经的宠物吗?不可能吧。
“你们来干嘛?”土方找到了迁怒的对象,心里高兴,“邪恶”的神情顿时溢于言表。冲田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冲田。”被拖来的斋藤出声道,“你不是有话要传达吗?”
“哦,对了。”冲田一拍脑袋,对土方说,“山南副长要我来传话:‘喂,想想办法吧,没钱了’。”
“(青筋)你胡说,山南他会这么说话?!”副长大人开始变身为爆龙,“还有,这么点小事你特地带着斋藤过来干嘛?”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阿一今天休息,对吧?”
“嗯……”斋藤道。
“不是我说什么,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土方挑着眉道。
斋藤僵硬,冲田镇定,顺便对身边僵硬的人笑道,
“土方先生只是在转移话题啦,这种时候不要太在意他说的话的内容就好。”
“哦……”斋藤不太确定地应了一声。
“斋藤!你乖乖的答应个什么啊,还有总司!你反了是不是啊?”土方爆龙开始喷火。
“啊、那个,话已经传到了,我们先走了。”聪明的小孩一看土方脸色不对,拉着斋藤一瞬间跑得干干净净。
“真是的,最近个个都是这样……有必要整顿一下队风……”土方揉着太阳穴一边碎碎念。黑羽惊奇地砖头道,
“原来我们还有‘队风’这样东西?”说完就逃。
土方爆龙再次喷火。
两个人在房间里东打西闹、一阵折腾后,土方气喘吁吁的说,
“你最近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一开始的时候明明很检点的,到底是谁把你带坏的呀?”
“胆子越来越大很正常啊,越待胆子越小才吓人吧?像原来土方先生那样的御下方法,大家不得斯德哥尔摩症才怪。”
“斯……什么?什么症?”
“斯德哥尔摩效应,又称为人质情结,是指人质被绑匪这样那样那样又这样,于是反而对……那个、绑匪产生了好感——我把它总结为一个字:那就是‘M’。”
“你说什么,谁是绑匪?”土方怒,“还有,‘M’是什么?”
“呜呜,怎么解释好呢,代沟啊……代沟啊……”
“‘代沟’又是什么?”
“呜呜,果然……”代沟成了代沟——呃,变冷笑话了。
“站住。你给我说清楚!!”
两人继续闹腾,向来宁静的医师房间里鸡飞狗跳……
——居酒屋 鹤月——
“……于是我就第三次望天了,”黑羽喝了口茶,仰天道,“代沟啊, 150年的代沟啊。”
对面的人放声大笑,“没想到土方也这么有意思啊,其实之前我一直觉得比较有意思的是近藤局长。”
“呵呵,局长是很有意思没错,但土方先生也不输给他。大家都被土方先生的外号骗了——你也是吧,龙马先生。”
“啊哈哈哈哈,那是一开始啦,现在你们副长大人在我心中的形象已经碎成一块一块的了。”
“啊……碎成一块一块也很困扰啊,真不知道应不应该为这个高兴呢?”
“没事没事——反正你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我看你高兴得很。”坂本喝了一口酒,说道,“啊,对了,话说这个时代也是有宠物狗的哦,名字叫做‘秋田犬’。”
“噢噢!是吗?”
“是啊,过去只有皇族和贵族才可以养秋田犬。还有栓犬的皮带不同,代表秋田犬的等级和主人的地位不同等等一大堆啰里八嗦的规定。不过狗本身倒是挺可爱的,不愧是名犬啊。”
“是吧是吧?我就说嘛。无论哪个时代,名犬还是有的吧。怎么可能下雨天全都躲在屋檐下面冻得瑟瑟发抖,毛稀稀拉拉,吃又吃不饱,一看到食物就跟着人家跑的……”黑羽兴奋不已地道。
“那是,时代是相通的嘛……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你竟然会是那个什么,对了——‘穿越’,你竟然是穿越过来的……”
黑羽惊讶地睁大眼睛,“龙马先生你的接受能力也太强了。‘穿越’这个词我只跟你说过两次啊。”
坂本挥挥手不在意地说,“一次就够了,特别是听到那些新鲜的、好玩的或者重要的词的时候。”
“那我说的这个是哪种呢?”
“既是新鲜的,也是好玩的,又很重要,”坂本突然抬头问道,“喂,说到这个,你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我,真的没有关系吗?”
“咦?啊……”
“你不会现在才发现这一点吧?”坂本斜着眼打量对方。
“啊,和龙马先生说话的时候有种和同一个时代的人说话的错觉。”黑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自觉就把自己时代的话统统倒出来了,嘿嘿。”
“‘嘿嘿’不能解决问题吧……偶尔脱线也可以,但如果我今天对你有恶意呢?一瞬间你就挂了啊。”
“呵呵,那你有恶意吗?”
“怎么可能,啊哈哈哈哈。”
——屯所的房间——
“土方先生,黑羽医师又和那个人见面了。”
“……”
“副长?”
“无妨,他不是小孩子。”
“是。”
“……也许。”
“副长,你说什么?队员们练习的声音太大,我没听见……”
“没什么。”
日子就这样平静无波(?)地过了几天,就在冲田带来的消息差一点和坂本龙马的问题一起,被土方束之高阁的时候,山南来了。
原来那天冲田带来的传言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玩笑话,新撰组虽然领会津藩的俸禄,但由于队伍的扩充,光靠会津藩的补贴已经有点入不敷出了。而且土方还在和山南继续探讨迁入西本愿寺的事,这表示今年冬天新撰组又要多一笔支出。
正式听了山南的汇报以后,土方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满地道,
“冲田这个小子,这么大的事情竟然那样就算汇报过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泰然处之,这也是他的一个优点吧。”山南道。
“什么泰然处之,那叫大条和散漫。”土方毒舌地道。
“……不过,这件事真的那么难以解决吗?”黑羽忽然道。
山南点点头,解释道,“新撰组的地位十分微妙,虽然不是幕府正式的官员,却受会津藩的照顾,所以如果我们擅自筹措资金的话,无异于给会津藩难堪。所以法度里面才会有‘不得私自敛财’这么一条。”
原来会有这条法度,不单单是因为芹泽的关系啊,黑羽想着,继续道,“但这也并没有正式的规定吧?”
土方神情古怪地回过头,“……你又有什么奇怪的主意?”
“奇怪的主意?怎么会……”
“话先说在前头,最近我和山南准备放弃强行迁入西本愿寺……而改用柔性笼络。这样势必得先讨好那些秃子……”山南闻言向土方望去,土方改口,“那个……僧人,”山南欣慰一笑,土方朝天白了一眼,继续对黑羽道,“所以,就算你的办法再有效,如果对新撰组的形象有影响,那就白搭了。”
“好吧……就算我以前提出过一点诡异的想法,但这次可是非常严肃、正经的。如果成功的话,不但是经费、说不定连西本愿寺和新撰组的声誉都能一下子都能到手,真正的一石三鸟啊……”
土方和山南对望一眼。
“愿闻其详。”山南维持着优雅的坐姿,微微前倾道。
“其实我的思路恰好是反过来的,正因为现在京都的人对我们的印象还停留在‘暴力武装集团’上面,所以津藩才会对我们不够重视,奖金才会那么少;西本愿寺的僧侣们才会以这个为借口,不让我们进驻——所以,只要新撰组声誉提高了,无论是经费还是西本愿寺的支持,都会随之而来的。”
“结论呢?”土方问。
“结论就是——义诊。”
冬天的京都街头带着几分萧瑟,但还是有不顾寒冷的行人和飞脚(快递)在穿梭。
在这忙碌的大街中,可以看到有一批人匆匆赶往同一个方向,这些人或是打扮落魄的武士,或是衣着暗淡的艺妓,或是带着孩子的母亲,身份穿着举止均不同的这些人,熙熙攘攘地向着一个同地方赶去。
他们目标的尽头,是一个宽阔的寺院,旁边挂着浓墨泼就的四个大字:西本愿寺。
走进寺院,只见平时宽阔清冷的内庭今天排着一列长长的队伍,队伍尽头是一个留着松臻色微曲中长发的年轻人。亲切的笑容、隽淡的神情,一身月白色的细纹和服,即使肩上披着加厚的浅葱色羽织,也不会让人产生敬畏的感觉。旁边还站着两个维持秩序的男人,一个是阳光灿烂的少年,一个是温文尔雅的男子,也都披着浅葱色的羽织。少年正在竖一块木板,上书:新撰组义诊,男子正在引导大家排队,语气谦和。
这三个人正是黑羽、冲田和山南。
山南一边维持秩序,一边想起之前谈话的后续——
“这算什么严肃、正经的主意?”土方爆,“你知道什么是义诊吗?义诊就是不收钱的,不收钱怎么解决经费问题?”
“一开始是不准备收钱。”黑羽点头道。
“……一开始?”土方一愣,陷入了沉思。
“那之后呢?”山南接着问。
“其实义诊不能算是一个结论,只能算是一个突破口,目的是把大家的视线吸引过来。如果一开始就说清楚我们的目的是为了赚钱,那谁都不会过来了。”
“原来如此。”山南喃喃道,“那接下来呢?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之后你打算干什么?”
“义诊的地点我打算设在西本愿寺,这样如果他们经常来义诊,每次都要从西本愿寺的大堂前经过,来来去去看多了以后,以后想要祈愿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去西本愿寺。这样西本愿寺就多了不少祈愿财帛。甚至,有些人很可能在义诊回去的时候顺便就去西本愿寺拜歇一下。这样西本愿寺对新撰组的印象应该会好很多。
“然后,义诊的时候,每次我都想带几个不同的队员过去,名义上是维持秩序,其实是让大家看看新撰组队员的真正的样子。每天生活在这个组织里的我,一直以来都觉得队员们的热情很让人感动,这次就是要通过义诊,让更多的人知道。
“接下来就是整个计划最重要的经费了。其实最近我研究的感冒特效药已经有成果了。所以义诊一段时间,等我们新撰组义诊的名声打出去以后,就可以适当地出让一些特效药,正好目前的冬天和接下来的春天都是很适合卖药的……最后就是要慢慢来,不能在短时间里面声势太过浩大,因为新撰组主要的任务还是保卫京都,动静太大会津藩可能会不高兴。”
黑羽一大段说得口干舌燥,山南听得目瞪口呆,转过头去问土方:
“身为新撰组的总长,一直以来我是不是太懈怠了?”
“不,你很正常,但他是个怪物。”嘴里说着不服输的话,其实土方受到的震动远甚于山南。山南虽然一直负责组里的经济,但他的思想还是比较正统的,想不出这些主意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