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分割线——————————————
“天亮了,你就睡这里。”萨菲罗斯示意伊瓦进一间只有沙发的小客室,笑道,“有点奇怪,他明明可以问清路径,回头你们愿让谁去让谁去,我又没说时间。”
伊瓦本不想回答,转念又说:“因为是关于阿卡莉娜。”背过身关上门,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就靠着门板,一点点蹭着滑到微冷的木板地上。说起来,这是初拥醒来后第一次离开克劳德过白天啊……
算了,睡吧。
——————————————多梦的分割线——————————————
醒来时,还是傍晚,几丝余晖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伊瓦在沙发上缩得腰酸背痛,又被阳光照到,一肚子的不满。可是看到萨菲罗斯贵为Assamite首领,居然在琴室睡了一天地板,也就没话可说了。原来这不是他的房子。
琴室倒是拉紧了窗帘,伊瓦轻手轻脚的走进去,虽然只是想看看风琴的外形,还是在挪琴凳时把萨菲罗斯吵醒了。那个看上去好像很险恶的人,并无任何不快地撑起身体,抱着长刀靠在墙边坐定,半眯着眼睛打量着伊瓦。
“那个……?任务什么时候开始?”伊瓦来回抚摸着光滑的紫檀木琴盖,却没胆打开。
“别说了。开始吧。”
伊瓦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指的并不是任务。翻开琴盖,挑了最短的曲子开始演奏。因为紧张手指有点僵硬,不过还是不出一个错的完成了。回头看看萨菲罗斯,他跟五分钟前是一样的姿势,面无表情地赞道:“不错。”
唔,原来他的笑容不是用来表达喜悦的。
接下来,他仿佛这才睡醒一样一点点恢复了表情,用刀鞘够过来一张乐谱,在背面划拉几笔,随手丢给伊瓦,“呐,就是那里,那个人。”
是弗洛兹市中心有名的一间教堂,据说是每一届大主教的礼拜间,而即将被杀的那个人是那间教堂的执事,看那个名字,好像有点熟悉……
“喂,还不快去!”
伊瓦悻悻地走出去,变成蝙蝠一下子腾空而起……呵,我什么时候惹着他了~
萨菲罗斯目送着伊瓦离开,突然拄着刀站起来,冲着空无一人的琴室大声说:“米路娃,出来吧!”
一个脸色白得透明,身体细瘦得如同骷髅的女人从虚空中显现出来,用大的仿佛要突出眼眶的鲜红色眼球旋转着环视四方,极高极细的声音答道:“主人,怎么会把您的事交给外人?”
“哼,我倒觉得他比你们可靠……算了,你去看着他。”
“嘻嘻嘻嘻……好像是第六代……”
萨菲罗斯声音一沉:“决不可以吸他的血,伤他性命!”
那骨架一般的女人又沉入虚空中,尖锐的声音飘着:“是!主人!”
——————————————风琴声再现的分割线————————————
半小时后,主教礼拜堂后门外的小街角就摆了一具只穿内衣的“尸体”,只是昏迷,一身琴师的行头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这个人又行头齐备地在教堂里为唱诗班伴奏。七点一过,晚餐时间到来,修士修女们互相划着十字作为祝福,各自离去。琴师有点不太舒服似的扶着额头,一个教士过来替他扣上琴盖,小心询问他要不要帮忙——哈,琴师当然是伊瓦假扮的,呆在教堂里这么久,不难受才怪。
跟着那个看上去很和善的秃顶教士走过走廊去休息时,伊瓦留意着两侧的房间,寝室房门上并没标名牌,要找到教堂执事果然不容易,只能凭房间的气息了吧……大多房间飘出的是青壮年特有的臭味,少数房间使用了安息香,多少掩盖住了那个味道,而熏香味道最强烈的,大约就是高层人士的房间了?伊瓦记下房间位置,在秃顶教士把他带到休息室时,突然抽出短剑中的一把,用剑柄在后脑轻轻一击,中年发福的教士就像一头笨重的水牛一样慢慢倒下,伊瓦用脚垫住以避免声音,也保证这个人不会摔坏,彻底落地后再慢慢抽出来。
爽快地脱掉琴师的衣服,变回原型,“舒服多了~”自言自语地往回走,把另一把短剑也抽出来翻握着藏在衣袖中,轻叩香气最浓烈的那个房门。
隔了很久,房门才开,出来的却是一个眼袋很大面目浮肿的老头,看起来已经半身入土了,乱糟糟的床铺上居然还有桃红色的女人内衣,更可怕的是他看见伊瓦时那种两眼发亮的神态,啊啊,这种人怎么可能是教堂执事?
“请问这位……卡尔洛斯?乔?坎菲尔德大人在哪里住?”伊瓦早忘了这个名字,不得已拿出萨菲罗斯给的那张纸照着念。
不等老头回答,隔壁房门就打开来,一个很有精神的年轻人探出头来,声音洪亮地回答:“嗨,找我有什么事吗,琴师先生?”
他为什么会认为我是琴师?不是变回来了么?
那个长相好熟悉,坎菲尔德这个姓……还有三十出头的年纪……仿佛渐渐对上了号。
卡尔洛斯带着神职特有的笑容送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一切了然于心般地问道:“您是因为我母亲的事吗?”
对,乔-坎菲尔德,果然是乔的儿子,罗拉的继子,在同一个城市生活了这许多年,却在这种境况下相遇,到底是巧还是不巧?……或者是某人的阴谋?不,总觉得那不是一个会做计划外的坏事的人。
不过,当然不是罗拉的事,但伊瓦还是回答:“是啊,我非常想念她。”
说想念是没有错的,每一次回忆起半年前那恐怖的光景,全身被罪恶感包埋时,内心深处总还有一块温暖的地方,那就是青梅竹马的罗拉给自己的回忆。
卡尔洛斯讲了很多罗拉的近况,原来她去了北方,和女儿女婿同住,照看外孙,同时也在慈善团体积极工作,隔几天就去医院帮忙等等,总之是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好,并不像伊瓦之前断定的那样。
这样,就安心了。
罗来听闻伊瓦的失踪后,并不相信那就是“死亡”,而且根据那三十年间所见,推测在他身上已经起了某些变化,这样,才把他的画像交给继子,让留在弗洛兹市的他继续寻找。想不到,竟然自己找上门来,豪爽的卡尔洛斯笑道。
她的聪明一如从前啊。
虽然时光把我和年老的你分开,但我对曾经在一起的时间的怀念,会越过生死之界,一直持续到不知何时这个身躯化为齑粉的那个将来。
伊瓦把短剑收回剑鞘。提到罗拉,多大的杀气也消失了,何况这并非自己的意思,算了,对不住克劳德也认了……我和他也没多大区别嘛,一提到从前的女人就全盘乱掉,伊瓦无奈的自嘲。
————————————血淋淋的分割线————————————————
刚走出教士们的就寝区,伊瓦就感到没来由的不安,终于抵不住这份紧张冲回去看时,一切都已经晚了。每一扇门都莫名的大敞着,不用专门去看,就只见七零八落的尸块散落地面,只有神情愕然的头颅被端正地立在桌上,仿佛被杀掉的那一刻还没反应过来——只要是有人在的寝室,间间如此。
明明出去的路上还一切正常,只是一转眼的功夫……
只有卡尔洛斯的房门关着,但这不是希望,而是最大的绝望。伊瓦拔出双剑,一脚踹开门,脚一落地就踩到碎成小块的人体四肢。半空中,一个瘦得畸形的女人用骷髅般的嘴脸笑着,声音尖锐而恐怖,卡尔洛斯腰部以上的躯干被她抱在怀里,酷似乔的脸孔浸满鲜血,内脏从下半部垂下来,零零落落,然而显然还没有死,女魔用钩爪一般的手指抠出他一只眼球时,仅存的另一只在巨大的恐怖下空茫的乱转。
“够了!!!!”伊瓦发出远高于自己正常声音的惨叫,对,就是惨叫,被恐惧攫住的嗓子完全变调。一路上聚于掌中用于护身的暗魔法光球直接打向卡尔洛斯,把他从不能死亡的痛苦中拯救出来。一滴鲜血从伊瓦裂开的眼角流下:“该死的!我一定要杀了你!!!!”
“嘻嘻嘻嘻嘻嘻……”那个女人在房间上空高速飞行着,尖锐的笑声来回飘荡,伊瓦正念着咒语,背后就重重地挨了一下,留下五道深深的血印,未完成的魔法在空中爆裂,伤到了自己。眼看着不可能完成咒语,伊瓦又飞旋着短剑跃起,勉强追上那个女人的速度,高速冲击了十几下,却只在那包着骨头的皮肤上留下几道红印。而那女人却像玩似的,一忽儿就追过伊瓦的身后,在各处留下淌着血的爪痕。伊瓦遍体鳞伤,衣服变成了一些布片挂在身上。
拼尽全力一跃而起,居然一击正中,却没造成任何伤害,只震得自己手臂发麻。与此同时,那个女人的爪子已经扣上了伊瓦的脚踝。
“啊啊啊……!!”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伊瓦发出惨叫,却因某种力量没有昏过去,不得不去承受那非人的疼痛,紧接着,另一只脚踝也被生生捏碎。伊瓦痉挛似地喘息着,握着短剑的双手越来越紧,想放手也松不开。那女人仿佛享受这种情景似的在空中换成一个舒服的姿态,四下观察着全身鲜血淋漓的伊瓦在碎尸中抽动。一会儿,又把短剑硬生生从伊瓦手中掰出来,几个指节因此错位,但他已经叫不出来了。女人拖着伊瓦血肿的脚踝,在走廊里留下长长的一条血迹,几分钟后,伊瓦发现自己被锁在教堂内院东墙上,而夜空中最后一颗星已经落下。
平日这里只有内部的神职人员来来往往,而他们都已经变成肉块的现在,又不是安息日,不会有一个人发现伊瓦在这里。
“嘻嘻嘻嘻……”女人尖声笑着,渐渐隐去。
伊瓦挤出最后一点力气,问:“你是……萨菲罗斯的人?”
“主人叫我来的……”声音和形态一同消失了。
伊瓦还是清醒的,绝望地看到东方第一缕曙光。
——————————————阳光普照的分割线————————————
和传闻中不同,阳光、圣水、十字架对血族都不会产生致命的影响,只会让他们觉得不快、不舒服,甚至很难受,却不会死,光是用楔子钉入心脏其实也无效,唯一的方法是刺穿心脏再割去头颅,正如克劳德对阿卡莉娜做的那样。
伊瓦变成血族还不到两年,能力孱弱,在灼热如火烧的阳光中煎熬了两个小时,米路娃的魔力效果终于结束了,他立刻就昏死过去。
接近正午时,全身都被宽大的黑色斗篷包裹着的萨菲罗斯突然出现,将沾了紫色血迹的长刀往地上一甩。固定住伊瓦手腕的粗大镣铐,只被他看了一眼就化为液态,失去意识的伊瓦颓然倒下,被他一把接住,用斗篷的一角盖住,小心抱起。没有闪光也没有动静,就和地上的长刀一起在空气中消失了。
————————————————苏醒的分割线————————————
……“伊瓦……?”……听起来很冷酷的声音正尽量小声地叫着自己。
伊瓦慢慢活动着手脚,很正常,没有任何疼痛和不适,身上的伤口也没了。缓缓地睁开眼睛,又马上闭上,就连柔和的烛光也会觉得刺痛,看来那并不是做梦。
萨菲罗斯的声音好像很远:“我找人来给你治疗过了。”
伊瓦哑着嗓子发出一点声音,却火灼灼的说不出话。
“凶手已经死了。”萨菲罗斯无机质的声音这次就响在耳边。托着伊瓦的背让他坐起来:“很渴吧?”
“啊……”伊瓦软软地点头算是肯定回答。
“失血太多,吸一点就好了。”萨菲罗斯把伊瓦的脸按到自己颈侧。低沉的声音只是稍稍轻缓下来为什么就会觉得温和?“总不会连咬的力气都没有吧?”
伊瓦有点惊讶,但这种邀请不容推拒。萨菲罗斯的皮肤偏凉又有点金属或海水的腥涩气味,显然血也是同样的味道。轻轻嗅着,伊瓦开始思念克劳德柔滑微甜的血,比极品的□之血更加美味,但这不是挑肥拣瘦的时候,伊瓦避开动脉,一口咬下去。
吸饱了,稍稍离开时,萨菲罗斯捏住伊瓦的下巴,轻轻舔掉他唇上自己的血迹,这个动作是那么自然,以至于两人都没觉得有任何的不妥。“放心吧,我已经把阿卡莉娜的灵魂还给克劳德了,没法在你身上用御血。”萨菲罗斯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看着这时才领悟到潜在危险的伊瓦,一点也不邪恶地微笑。
“有点像……那个人。”他丢给伊瓦一套旧衣服,背过脸去,轻轻地这样说。
“谁?”伊瓦卷起过长的衣袖,好奇的追问。
“给我永生的那个人。原先言灵的能力,不太高的个子,还有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这一点,全都像。当然,露忒她比你聪明。”
不太聪明也许不是坏事,伊瓦自我安慰着这样想。
“她非常憎恨给她永生的该隐,在那之后不久就甩下我去寻找他。当时我不明白。等到大洪灾之后,孤零零的在新生的大地上,没完没了地活着的时候,我也体会到了那种感觉,想要见她,想要当面质问她,但是再也找不到了。”
萨菲罗斯仿佛后悔说出这些似地顿了一会儿,但还是接着说下去:“我早就听说,在大洪灾以前,该隐就获得神的宽恕,得到了死亡的安宁。但远离族群的她一定不知道……从那时起,我就在想,如果能达到该隐的等级,至少是接近他,说不定她就会出现?哈哈。”嘲笑着自己,却再也想不出解嘲的话,接下来,只有很久很久的沉默。
如果她已经不在了呢?伊瓦想到,却没问。即使听说她已经死了,萨菲罗斯也不会相信,而是会一如几千几万年的执念,一直一直的寻找和等待下去吧。这哪里是恨,分明就是刻骨铭心的爱;之所以说成是恨,多半是因为恨听起来比爱更长久吧。
——————————————初H的分割线————————————————
“真想再和他说一次。”萨菲罗斯看着伊瓦在自家门前翻钥匙,笑。
“什么?”伊瓦头也不抬地翻遍每个口袋,最终想起现在穿的根本不是出门时那一套,恨恨地向坏笑着的萨菲罗斯伸出手,“钥匙。”
把那个拿音叉当钥匙链的单片钥匙丢给他(到底是音叉挂在钥匙上还是钥匙挂在音叉上啊……),转身慢慢走远:“要是有下次再见,我还想提醒他,珍重你……这个直系。”
嘿,最后四个字加得还真是恰?当。“你是要离开吗?”
“啊,这里已经没有上位血族了。”萨菲罗斯摇摇长刀权作挥手,沉入夜晚街道的黑暗中。
其实未见得是个坏人。伊瓦开门时这样想着,挑挑眉,但这个想法克劳德一定坚决反对。
“克劳德,我回来了。哎?”
凌乱的客厅被稍稍收拾了一下,克劳德弓着背坐在难得露面的地板上,挡在门口与唯一的烛火之间,身边的调色碟上摆着一瓶已经去了一半的红酒。
他在等我。
伊瓦本能地反应到“在等我”多半并不是什么好事,决定先不和他硬碰,绕过他,坐到琴凳上,下意识状态中选取的曲子竟是他所掌握的教堂音乐中技术要求最高的,或许是想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指法上来逃避眼前的压力?
复杂的和弦,飞一般的节奏,满篇的临时调号,伊瓦的双手在三层键盘上分别上下翻飞,脚下也不断调整着音管强弱,肢体的动作在紧张与协作中竟有着舞蹈之美,然而乐曲本身并不动听,只能说是单纯追求技术的乐匠所写的练习曲,没有一点安定人心的力量,也没办法投入感情。练熟了的曲子,只是机械地加快手指的动作,伊瓦不由得开始神游天外,连自己在弹什么部分都忘记了。浮在脑中的画面定格又闪过,绿草青青的坡地,石砖的乡村教堂,堆满杂物的阁楼,敞开一条缝的窗,古董钢琴的微光,然后就是雨,一直下,明明在空中还是清澈的水,落到地面为什么就会变得鲜红呢,鲜红的雨水汇成水泊,水泊又变成鲜红的湖,湖底在游动的是什么?什么鱼会有珍珠白色的长尾……女人的长裙,阿卡莉娜……
伊瓦的手指突然僵硬了,不知何时站在他背后的克劳德突然从后面一把撑在键盘上,不和谐的混音撕裂了空气,伊瓦颤抖的左手被紧紧攥着压住,即便压迫到了深处的伤痛,也只能干张嘴不出声做不出任何的反抗。从背后吐息到自己耳边的声音,压抑着满满的恨意:“你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