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石5----绾刀

作者:  录入:04-29

那粉红色的小剑虽然看来细小,却是削铁如泥,只听得一阵断金碎玉之声,十几名侍卫的刀剑已被他截断,剩下的虽没有后退,但俱面色大惊。黑衣人不但身手快捷得难以形容,而且沉着冷静,似对目前混乱的战局十拿九稳,对每个不管不顾冲上来的侍卫所处的位置了然于胸。眼见他走、转、绕、踏间便反守为攻,又要将另十几人的刀剑削断!
见此情形,侍卫中一人猛喝道:“退!”
大部分侍卫闻声急退出几丈开外,只有少数位于包围圈最内侧之人或忙于交手无法退后,或急着抢攻没留神听到,仍留在原地厮杀。瞬间,黑衣人周围的侍卫立时稀疏了不少。
“‘乌金神芒’!发!”那个声音又响起。
几大把带着乌金光芒的暗器穿空而出,铺天盖地直向黑衣人袭来。
原来,前几次这人夜闯寝宫,侍卫里擅使暗器的高手们没能寻到机会出手,而暗器必竟是后招,敌我众人围在一起时,容易伤着自己人。也正是顾虑到这一点,所以他们迟迟未曾出手。但现下情势紧迫,若再不发暗器,就不一定有机会发了,恐怕也再没有希望能留下这名武功高强的刺客了。是以,他们终于不计得失,全力而出。
紧贴着此处宫墙的隔壁院落中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嶙峋的树枝被积雪压迫着探过宫墙,伸到了这边。黑衣人目光触及树枝,想法便生,趁着围攻侍卫人数锐减,压力骤轻的刹那,一声长啸,以剑光裹住全身,仿若身剑合一一般,在乌金神芒的笼罩之下拔地而起,跃墙攀上树枝,同时也蹭落了枝上厚厚的积雪。待他落于树枝上时,才发觉右腿有两处奇痒难耐,心中一凛,知道自己还是中招了,只怕暗器上还煨了药。他连忙伸手疾点伤处周围穴道,以控制药性的发散。
回想适才那生死犹关的时刻,他拼尽一身罡气,剑光乍起处有如骇电奔雷,身形轻灵处又似行云流水,已令得大部分乌芒被挡在了剑光外,但饶是这样,却仍是漏了两只,由此可见,那放暗器的几名高手的手法的确不同凡响。黑衣人不禁心中暗赞,这大秦天王的护驾侍卫中的确藏龙卧虎,高手如云。只可怜了那些没能应声退后的侍卫,其中也有不少人中招,发出连连惊呼。
“刺客往别院去了!快追!”
“我瞧见他中招了,一定跑不远。”
“燃起火把,细细搜索……”
诸如此类的声音在向别院疾奔而来的众多侍卫中此起彼伏。
黑衣人跃下大树,发现这院中居然还有不少同样的梧桐树。恰逢冬日,树上除了积雪外,光秃秃的不怎么好看,想是要等到春秋时节,才会换上一派繁茂景象。
他无暇留恋此间,正待施展轻功,继续飞檐走壁,却觉右腿一阵麻痹,竟是使不上劲,不禁踉跄了一步,心中一紧,暗道了声‘不妙’。想是那乌金神芒上的药性猛烈无比,尽管他及时封住了穴道,却也没能抑制得住。抬头间,这院落的前门处已有无数火把越来越近,想是追兵快到了。形势危急之下,他只得聚起如电目光,四顾周围,想找寻有无其他退路,或暗处可以用来暂避,却只扫见了身后的一片檐角压雪、室内漆黑的房屋。
和近百名高手拼斗纠缠了快半个时辰,纵然这黑衣人武功盖世,却也是肉身人养,会疲会累,此刻额角已见冷汗涔涔。更何况他受了伤,自知不喘口气是绝计不能再挺过第二轮激战的,是以,无奈之下只得收剑入鞘,拖着右腿,蹭至那片屋檐的阴影下。他小心翼翼地以背靠着一处房门稍作歇息,一边运起真气克制药性,一边考虑着要如何应对即将追赶而至的众多敌手。
‘如不束手就擒,就要拼死一搏!’他权衡着。
“吱呀”一声,身后的门突然间向内打开了。
黑衣人身体的重心本依在了门上,怎么也没料到门会突然打开。他来不及反应,重心不稳之下向后跌倒,同时,下意识地,一声惊呼就要脱口而出。
这一刻,他身后的黑暗中,猛地伸出了一双纤长而有力的手,一手环在他的腰间,揽住了他,另一手则隔着蒙面黑巾,捂住他的口鼻,也阻止了他的那声惊呼,随即迅速将他整个儿拽进了身后漆黑一片的室内。
黑衣人知道来人并无害他之意,否则根本无需多费周折,只要发出动静,自可引来那些侍卫,但他也不甘心为人所制,旋即运力于掌,就要出招。
正在他想挣开禁锢,对紧贴在自己身后之人出手时,耳边痒痒地一阵气息传来:“不想死就留在这里!等下我有话问你。”一个被刻意压低了的声音近在他的耳边响起。
听到这声音,黑衣人的身体似僵了僵,“你……”
“别说话!”耳边又是一阵低吼的气息传来,麻痒得令黑衣人不禁缩了缩脖子。下一刻,紧贴在他身后之人便放开了他的身体。
一道人影闪动,掠了出去,而后门又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窗外刹时间一片雪亮,无数火把照亮了整个院落,也照亮了手持火把的侍卫。
至少有八九十人之多。
屋外,积雪那厚厚的缓冲也掩盖不住纷繁杂乱的脚步声。
黑衣人的目光落在了那片被无情践踏的雪地之上,眉头越皱越紧,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暗呼了一声‘糟了!’。随之,他的目光急切地追寻着自己从梧桐树上落下后行进的路线,却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人乱踩了一气,再找不到疑似自己的脚印了。
原来他是意识到了雪地上的脚印会泄露他的藏身之处。
“你们若再在这里浪费时间,恐怕就追不上他了。”一个清朗而冷静的声音响起。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火红的身影伫立于一棵梧桐树下,右臂高举,手指西面。那俊美的面容映着反射了火光的雪光,别有一种蛊惑人心的煽动力。
‘凤凰!?’
一阵猛烈的心跳,黑衣人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他呆了似地立在黑暗之中,呼吸停顿,一动也动不了。
侍卫中为首之人收刀施礼,道:“大人起得真早。”虽然礼数周全,却丝毫觉不出他语气里有点滴尊敬,似乎还暗含了几分不屑。
慕容冲倒是一脸的不以为意,缓缓道:“动静这么大,我想不起来,行吗?”
那人一双鹰鸠般锐利的双目四下望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于是点了点头,招呼手下道:“想是已经逃了,随我往西边去寻那厮。”说完领着人迅速地离开了。
待一大群人前前后后地离开了院落,慕容冲才慢慢踱到屋门前,一脸常态地轻轻推开了屋门。
见他进来,黑衣人只觉一阵紧张。
慕容冲进屋后,在黑暗中轻车熟路地径直来到烛台前,燃着了屋内的几枝火烛。
桔色的光晕点亮了这间对于皇宫来说算不上华丽的居所。
“做贼的都知道要把自己的尾巴收拾干净,何况你是来刺杀秦王的。”慕容冲回头,叹了口气,瞧向那蒙面的黑衣人。却见他仿佛一时适应不了光亮般,似有意,似无意地举起左手遮住了露在外面的双眼。
他此话一出,黑衣人便知道原来是他把自己雪地里的足迹给销毁了。
“不谢谢我?”慕容冲踏上一步,盯着面前已低头避开了自己目光之人。
黑衣人居然没有言语,只点了点头以示谢意。紧接着,他立刻转身,拖着一条残腿就想开门离去。
慕容冲见状,眉头一皱,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前,伸手呈爪,欲锁住黑衣人的左边肩胛:“你不能走!我还有话要问。”
黑衣人居然没有回身,只沉下左肩,以已经麻痹的右脚为轴心,左脚错开一步便化解了这背后袭来的一招,之后左脚又迈前一步,伸手直接就去开门。
“不识好殆!”慕容冲愠怒低喝了一声,化爪为掌,运上五成功力,一掌向黑衣人的背心拍去。
可是,他却拍了个空。
慕容冲不禁怔了怔。
这掌的落空不是因为黑衣人身法如电,闪避及时,而是他摔倒在地了。这时,慕容冲才注意到他的右腿上隐隐有两处血痕,上面各钉着一枚暗器。
“乌金神芒?”他在黑衣人身边蹲下,取下暗器,仔细察看了一下,微微一笑道:“只怕你一时走不了了。”
这乌金神芒形如芒刺,可煨药,也可煨毒,根据种类不同,效力也不尽相同。秦王的护卫使用的便是煨了效力极强的麻药的那一种,药性发挥到极制时可使人自腰部以下完全失去行动能力。但是,药效发作极快、极强的麻药往往持续时间不长,这种麻药也只能持续一个时辰左右。使用暗器之人之所以这么选择,当然一方面是为了误伤同伴时不会造成不可逆的严重伤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但凡刺杀,多是受人指使,只有生擒刺客,才能收监拷问,查出幕后主使,也才能从源头上杜绝对秦王的威胁。否则杀了一个,再来一个,麻烦只会无穷无尽。
黑衣人此刻恰好药力到达腰际,是以才失衡摔倒了。
“你是什么人?居然有胆子刺杀秦王?”慕容冲问道。
黑衣人并不回答,依旧扭开头,似在躲避他的注视。
“为什么不说话,莫非哑了不成?”慕容冲挑了挑眉毛道。
黑衣人凝神定气,似想运气调息,加快血流速度,以期快些恢复行动自由。
慕容冲见他还不说话,十分不解,却也一时不知该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将黑衣人一把从地上拎起,安顿在一旁的椅子上靠坐好,才又道:“我只不过想知道你是谁,是别人让你来刺杀秦王的,还是你和秦王有着极大的仇恨?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黑衣人蒙着黑巾的脸被烛光渡上了一层温柔,他用力低下头,将祼露的额头和眼睛藏了起来,继续保持沉默不语。
慕容冲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既如此,我至少要瞧瞧你的长相。得罪了。”说完,就要上前揭下黑衣人蒙面的黑巾。
未等他伸出的手碰上黑巾,似是一声轻叹,黑衣人抬起了头。
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慕容冲避无可避地撞上了那双眸子!
一时间,晴天霹雳,烈火烹油!
他听到了自己急促得难以置信的呼吸声,感到了阵阵眩晕。他想后退,却无法移动半步,似木偶被钉在了地上;想说话,却只张了张嘴,似鱼儿被掷上了河滩。
紧接着,他又象是想起了什么,浑身立时如置冰窟般寒冷,忍不住轻轻颤抖了起来。
他想起了什么?
他想起了刚才这个人又是遮挡眼睛,又是闭口不言,又是着急离开,只为不欲与自己相认罢了。
僵了半晌,他才猛然收回手,背过身,双拳紧握,道:“你……‘居然’不想见我?”
‘你居然不想见我’这七个字本是他用尽全力说出口的,但听起来却象垂死之人般虚弱无力。
不错,自己的确不想见到这个人,但两年前这个人若还有一口气在,本应就算是爬也要爬回邺城去见自已。可那时,他没有回去……
现在呢?
现在,他来了。
他虽来了,却不想见自己。
他怎么可以不想见?他为什么不想见?
难不成他看不起自己?嫌弃自己?
“不想见……”黑衣人的声音有些微颤抖道:“是因为我知道,这个时候你绝不愿见我。”
他时时刻刻都念着他,想着他,又怎会不想见他,不想与他相认?他这么做只不过因为知道‘他’不愿,所以他要尽量避开,他不要‘他’为难。他要等到‘他’愿意见他的时候才出现在‘他’的面前。
慕容冲心中一暖,冰雪消融,顷刻全身发热了起来,道:“我的想法,你……‘居然’知道?”
两个“居然”,一个天,一个地;一个让他冷,一个让他热。
“我就是知道。”
“你知道?!……你既知道,为什么不早去见我?!”慕容冲猛然转回身,额上青筋迸出,脸上写满了委屈和愤怒,瞪着他,道:“容楼!两年前你就该回邺城!”
望着那样的一张脸,容楼一阵纠心,选择了沉默。
“你既活得好好的,当初为何不回去见我?!”慕容冲又质问道。
容楼低头,还是沉默。
良久,慕容冲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住情绪,而后摇头道:“不方便说就算了。我想,你一定有你的苦衷。”
容楼慢慢自椅子上站了起来,向前迈出一步。
显然,到这时,‘乌金神芒’的药力已然消退了。
他伸手摘去面上黑巾,露出了本来面目,坚决道:“虽然迟了两年,但我终是来了。而且,我相信,待斩下苻坚的人头后,你就会愿意见我。”
他坚信,只要手刃了苻坚,让这个给凤凰烙上耻辱印记之人消失,那个印记自然也会随之消失,到那时,再站在自己面前的凤凰就不会觉得耻辱,也不会想避开自己了。
听他这么说,慕容冲沉默了。
突然,他平静道:“我不准你再去刺杀秦王。”
容楼闻言,惊诧万分。在他看来慕容冲对苻坚本该恨之入骨,欲杀之而后快才对。自己花了许多功夫,冒了万般风险,几次入宫行刺苻坚,难道这一切都做错了不成?
他想不通,只目瞪口呆,喃喃道:“难不成,你对他生了情……”
慕容冲瞧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锋利如刀,厉芒如剑,闪烁着利器刚刚淬火出炉般的杀气。
同时,他的脸红了起来,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愤怒!
见了他面上的表情,容楼知道是自己误解了,于是赶紧嚅嚅道:“我说错了。”
慕容冲的嘴角抽触了一下,让人误以为是个微笑。
接着,他一拳迎面打向容楼的胸膛。
有些话是不能说错的!
这一拳,慕容冲运起了十成功力,全力击出。
不打这一拳,他气愤难消,而能不能击中,他倒并不关心 。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面前之人居然毫不躲闪!
只听得沉闷而结实的“呯”得一声,容楼不但中了他这一拳,而且让拳上的力道一分一毫都没有浪废,尽数砸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胸口一阵巨痛,容楼却强忍住没有后退泄力,但觉口中一阵熟悉的腥甜味,鲜血狂喷而出。
血溅上了近在咫尺的慕容冲的脸。
苍白的脸,艳红的血。
慕容冲仿佛一下清醒了过来,连忙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容楼,急道:“你怎么样?!”
“还……好。”容楼道,只是那个“好”字是混和着又一口鲜血涌出的。
慕容冲又恨又怜。
恨他任性受拳,怜他一片用心。
伸手擦去容楼唇边残留的血渍,慕容冲摇头叹道:“你为何不躲?我以为你会躲的,以你的身手,本该易如反掌。”
“刚才是我的错,原该受罚。”容楼伸手,轻轻抚拭去慕容冲脸上被自己的血污染了的痕迹。
“唉……你真是块又倔又硬的石头。”慕容冲无限怜惜地柔声道。
容楼笑了。
转瞬,慕容冲又一脸严肃道:“我说不准你再去刺杀秦王,只因知道你不但杀不了他,而且自己还有性命之忧。”
容楼剑眉微挑,似有不服。
“我怎会不知你武力已达登峰造极。”慕容冲瞧在眼里,轻叹一声,道:“只不过似你这般的绝世高手,秦王侍卫中也许一个都没有,但象庄千棠那样的高手他却有成百上千人之多,你要如何匹敌?”
嘴上说着这些,他心里却想:就算刺杀成功,只怕也要搭上你半条性命。而且苻坚死后,继位的必是其弟苻融,有他在,秦国同样不好对付。这场不值得去赌的赌局我绝不准你去赌。
他想到的苻融,乃是苻坚的弟弟,二十出头的年纪已是锋芒必露,文功武略绝不逊于苻坚,现正代王猛之职,为秦国镇东大将军。
容楼听得心中一堵。
其实慕容冲说的这些他又何尝不懂?只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乃大丈夫之本色。他原本的计划是拼死杀苻坚,替慕容冲雪耻,而秦王遇刺的消息应该会引起长安暂时的混乱,若自己饶幸得保,再可凭借一身本事,趁乱带着慕容冲姐弟逃出长安,远赴北国无人之地。现下不让他杀苻坚,他又要如何救人呢?
“我没想那么多,只想救你们出去。”容楼沉声道。
“出去?”慕容冲释然地笑了笑,道:“那倒不必,过不了多久秦王必会放我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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