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摇摇头,将纸折好,放入袖口:“算了,非公子如果给我钱财,反倒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
谁都可以买自己,但唯有非墨,不行。
不是因为他给的恩惠,也不是因为他给的帮助。只是因为他是这世上唯一理解关心自己的人,因为和他在一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宁静快乐,相比之下,自己为他做的却少得可怜。
如果一定要说五皇子的那顿打,自己倒是有些想要感谢它。由于这件事,才让自己认识了非墨这么好的人,无形之中,一顿毒打反倒为自己和非墨作了媒人。
媒人?哎哎,怎么又绕到这上面来了……
少年稳住心神:“对了秋棠,我还拜托你帮我点忙。”
秋棠疑惑,面色凝重的靠了过来:“流苏,有什么事你说吧,能帮忙的,我一定帮你。”
少年想了想,为难的开口:“帮我找一些陪酒的机会好么?否则,再这么下去,我是肯定还不够那十分之一了。”
“就是这个?”秋棠松口气,有些失笑出声,“园子里这样的机会每天数不胜数,忙都有些忙不过来,你要想去我现在就带你去。”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不过,在这之前,有件事要先说明一下,饭食部分的八两五钱是要现在就去伙房处付清的,流苏,我知道你没有多少钱财,我也没攒下多少银子,所以只好预先从账房帮你支了十两垫付了,那,这是剩下的银子,你自己收好。”
秋棠一边说,一边从袖口拿出一个纸包递给少年。
少年接过:“谢谢你,秋棠。”
“没、没什么……”秋棠一怔,不自然的转过身,“走吧,我们去主楼。不过流苏,你要想好,你确定你不去找主子么?只要他愿意,一句话你就可以没有任何债务了。”
少年摇摇头:“不了,我不想让我和他之间的关系蒙上金钱的污浊,还是简单些好。”
秋棠挥挥手道:“也罢,你自己的事情,还是你自己处理好了,现在先解决银子问题。”
从申时到酉时,春满园还算平静,只是有些吃饭的或者是常住园子的客人,并不若秋棠说的那么繁忙。秋棠说是由于白天的缘故,因此价格也比较低,这个时辰愿意出来的□们也就少了大半。
虽不明白白天和价格有什么必然联系,不过,在秋棠的介绍下,少年跟着作陪了两次,赚了三两银子,也算是小有收获。
酉时一过,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小倌们也积极了起来。
秋棠领着少年来到副楼西侧的一处亭子前,低声道:“流苏,亭子里的是清州知县,作陪的价格是四两。”
少年点头正要进去,秋棠一把拉住了他:“晚上的价格比白天贵的原因,你知道么?”
果然是有原因的,少年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秋棠。
秋棠解释道:“但凡妓院,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如果你晚上陪酒,即是默许了客人的动手动脚的行为,所以,你得先确定你是否承受得了。”
少年沉吟了一会儿,咬咬牙道:“我先试一次吧,总不能什么都依了我不是?”
事实,比起秋棠所说更胜一筹。
这位知县大人平日里的样子无人知晓,可在少年看来,此时的他,绝对不像一个地方的父母官。不仅没有什么礼节,言语也粗俗不堪。
自少年进来后,知县的手就留连在他的腰臀等部位,又掐又捏,调戏□的话也难以入耳。可其他几个小倌却依然神态自若,即使客人的手探入衣襟,也只是嗔怪一声,撒娇似的,令客人更是心花怒放。
果然是无法忍受……少年浑身僵硬的拿起酒杯,总觉得像吃了苍蝇般恶心,可这也是活该,是自己不听劝告选择的路,还是忍忍,以后宁可赚的少些,白天累些,也坚决不能晚上陪席了。
少年刚一走神,冷不防的被知县一拽,瞬间连人带手中的酒杯一起跌入他的怀中,酒也全数洒在了他的裤子上。
“啊,对不起,”少年连忙挣扎着要起身,“我去找帕子替大人擦干……”
“美人不必这么大的礼节,”知县嘿嘿一笑,搂紧少年,鼠目移到他的唇上,“这酒可是十年的竹叶青,浪费了可惜,美人用嘴给我舔干净了岂不更妙?”
“大人不要调笑流苏了……”少年站不起来,硬着头皮推了推哪只肥胖的手,不好当面发作,只得咬着牙,尽量和他的胸膛保持距离。
一旁的小倌替知县斟满了酒。
陪同的几个客人也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来来来,美人,和我共饮一杯,”知县仰头一饮,含着酒向缓缓少年接近,满脸横肉的样子以及那肥厚的嘴唇让少年顿觉天旋地转,胃里阵阵翻涌。
看来撕破脸皮是在所难免了……少年暗自使力握紧了拳头,正要挥过去,非墨的声音冷冷传来。
“流苏,起来。”
好事被打断,自然心有不甘,知县停下动作,恼怒的看向亭子口。亭内的几人也是同样的动作,一丘之貉大概就是此等含义。
少年趁机挣脱,慌乱的爬了起来,退后了几步。
非墨侧头,向着身后的秋棠说了句什么,然后神色淡然的朝少年伸出手:“流苏,到我这里来。”
知县是官,非墨为民,自古民不能与官斗……非墨再强,自己过去了也是给他添麻烦而已……
少年快速衡量了一下情势,抿着唇朝知县挪去。
知县见状,得意洋洋的起身,却被秋棠拦住,低头悄悄说了几句话。知县听后,脸色大变,刚才的强势一下变为颓然,好半天才回过神,恨恨的说了句:“希望你说话算话,我们走!”
说完,带着他的拥护者们气势汹涌的离开了。
秋棠半曲着腿行了个礼,也带着小倌们下去了。
亭中,少年和非墨静静对峙着,气氛变得压抑沉重。
想了想,少年开口:“我……”
非墨侧头,平静的看着他,眸子里淡淡流动着荧荧波光。
少年的话被噎了回去,斟酌着再度开口:“非公子是如何……”
“如果秋棠不来告诉我,你是不是还固执得打算自己撑下去?”非墨打断少年的话,口气也不好,语速却依然缓慢,“如果我没有能够制住那知县的筹码怎么办?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被欺负么?”
“我……”
“为了那区区几百两出卖自己?”不等少年辩驳,非墨再度打断他,“你就这么不屑于依靠我么?那我们说好的做伴又当如何?”
“不、不是的,”少年看着非墨,拼命摇头,“你不要多想,你知道的,我父亲为了五十两卖掉了我们之间的父子关系,我只是不想再让钱毁了我们之间的那种感觉……那种感觉,我很珍惜……”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如蚊子似的哼哼。
非墨叹口气,走上前来,扶着少年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理解……你受伤的那天就领会到你的倔了,只是我还是没能完全适应……以后,我让秋棠白天找些轻松的给你,把尺度定好,晚上就别出来了。”口气温柔疼惜,一如乖哄妻子的丈夫般。
少年愣愣的看着非墨,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非墨的态度……好的……无懈可击……
突然这是怎么了……
非墨轻轻拨开少年额前的碎发:“流苏,上午是我太唐突了,你不要介意……现在在我身边的,只剩下你了。如果你一定要离开春满园,千万要告诉我,我和你一起。”
少年恍然大悟,原来非墨是担心自己想要赚够银子离开……不过,这番话说的还真煽情得令人感动……少年跟着脑子一热,抱住了非墨的腰,口不择言道:“你别这么说,我的亲人也只有你一个了……离开你我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真的?”非墨推开少年,眼睛炯炯发亮,语气认真的像是一个刚陷入情网的少年。
少年脸一红,点点头:“嗯……上午的事情我也没有怪你,只是我还不习惯,你再给我些时间……”
还是顺从自己的心吧,自己高兴,非墨也开心,世俗和非墨比起来,还是他更重要。没什么能比一个愿意跟你天涯海角的人更值得珍惜,自己愿意相信他。
只是没想到,可以决定的这么快,却又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流苏,我很开心。”非墨上前一步,再次俯身抱住了少年,双手收紧,身子微微颤抖。
少年轻轻的抚了抚非墨的背,将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格外幸福。
远处,主楼灯火通明,星星点点,像一只只萤火虫,照亮远方回家的路。
时间流水般划过,不留一丝痕迹。
温暖已经拥入怀中,浸入胸口,心中莫名的踏实、满足……
事实表明,人的外表和内心通常都会有不一致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非墨提出条件,说什么不接受可以,可手还是要牵的……少年拗不过他,只好干笑两声的配合着。一边牵着招摇过市一边不由得满脸黑线,非墨在感情方面还真是个小孩子,怪不得可以被五皇子吃得死死的……
想到五皇子,也不知道非墨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自己也知道感情的事不是说忘就能忘的,不然阿城哥哥也就不会等姐姐这两年了……
少年揉揉眉心,总之现在与非墨在一起的人是自己,来日方长吧,把一切交给时间。
二人回到北院。
“很晚了,非公子还是回去吧……”见非墨迈步跟了过来,少年急忙推脱道。
非墨看了少年一眼,从袖子中摸出一个白色的盒子:“我拿了药膏给你,对你脸上的伤口很有效……你别紧张,我只是想帮你上药。”
少年语塞。
不远处,梧桐树的阴影下走出来一个人。
红尘醉
黑影走出阴暗,淡淡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脸上,瘦削苍白。
来人竟是妙可。
尴尬,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少年看看非墨,再看看妙可,一时窘迫的不知如何是好。
自己与非墨刚才还牵着手,也不知妙可看到没有……
虽说已经确定了的事情,可让外人看到,在冒昧之余,还是会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妙可神色居然也是慌慌张张,怯懦的看了眼非墨,定在原地,一身素白,楚楚可怜。与往日相比,截然不同。
倒是非墨神态自若,眼角瞥了妙可一眼,冷冷开口:“你来做什么?”
“流苏,我见你脸上有伤,所以那了膏药给你……”妙可抖了抖冻得发青的唇,喃喃道。身上白衣单薄的仿若不能抵抗夜露的湿重,瑟瑟发抖。
“是么?”少年看着妙可的样子,心莫名的柔软了一下,“外面冷,你身上还有伤,抵抗力差了些,还是进屋里再说吧。”
兴许是人受伤了,都会感到无助和软弱吧,更何况他的伤还是为了自己。
“不了,”妙可偷偷瞄了瞄非墨,摇摇头,“流苏,药给你,我走了。”
说着,将手里的小瓷瓶递给少年,转身走了。
“妙可,等等。”少年唤住妙可,将身上的外衫脱了下来,追上去披在了他的身上。
妙可咧嘴笑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非墨,离开时的背影无限凄凉。
妙可走后,少年上了台阶推开门,正要进屋,扭头却看见非墨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思虑了一下,试探道:“非公子要进来么?”
非墨板着脸,依旧不说话。
少年失笑出声:“怎么了?是因为刚才我不让你进却让妙可进屋么?非公子何必跟一个伤员斤斤计较?别小孩子气了……”
非墨睁大眼,愣愣的看着少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般。
少年疑惑:“难道不是?刚才你不是还非要牵手,跟个孩子似的……”
非墨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嘴角高高的扬起,眼角微微上勾,眸子亮晶晶:“如果你愿意这么想,也好。”
这次轮到少年愣住。
真是一笑百媚生,风情万种,声音清脆悦耳,比起曦来,绝对有过之无不及。
月神如非墨,花神如曦,就不知他们的哥哥是什么样子。非墨一直绝口不提他的哥哥,想必是有什么忌讳的地方……
非墨上前,拍了拍少年的头:“流苏,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我知道的,不过现在,我还有话要说。”
少年眨眨眼,再眨眨眼,恼怒的将置于自己头顶的手挥了开来。赫然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以及恶劣的态度,低头道:“非公子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样。”
非墨道:“因为今天很开心。不过,流苏,我要告诉你的不是这个,可能会不好听,但却是事实。这园子里的人都不是那么简单,牵涉的事情太多太复杂,我不想把你也扯进来。所以,尽量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等五皇子的宴会一结束,我再告诉你一些事情。”
少年抬头:“五皇子的宴会?”
“嗯……”非墨点点头,“上午蕊妈妈来,就是告知我此事的,日期定在下月二十,说是感谢为津贤水患资助的商人们。这段时间我会把天下商行所有的产业都转给曦,可能会比较忙,没时间教你琴……你都别多想,我会处理好。”
少年唇角抽搐两下,转身道:“那怎么可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讨论吧,不说了,你不进来,我回去了。”
心里突然有些愧疚,非墨为自己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如今又什么事情都在替自己着想,自己却要么一味享受着,要么只知道逃避,什么也没有付出。
不敢想,如果有一天他离开自己了,或是选择五皇子了,自己又该怎么办?
对自己太好,总有种患得患失的闷痛,憋在心里,涨得难受。
才几天,自己就变得根本不像自己了……
曦说,两个人在一起,不过是图的开心,可以相互关心或是照顾。
以后的日子,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要为他做些什么才好……
第二日,少年看过妙可回来不久,北院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曦。
曦的到来,莫过于是个意外。院子里的景致也似乎因她的清冷而显得萧瑟。
只不过她的开场白却是个意外中的惊喜,热情洋溢。
“流苏,很抱歉昨日误会你了,你与我哥在一起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少年讶异:“曦姑娘何故如此一说?”
曦微笑道:“二表哥昨日拦截了那清州知县对你的劣行,又与你公然在园子里赏月观景一事,不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晓么?这下,连蕊妈妈都不能随便动你了。”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诧异道,“怎么,难不成你还真以为二表哥只是与你聊天谈心那?”
少年坐在门口的石制矮台上,沉思着没有说话。
曦观察了他一会儿,继续道:“不过,我今日来不是为说这个。五皇子设宴款待曲悠城的商人们一事,你可知晓?”
少年看了看曦,点点头,目光转向了她身后的梧桐:“我相信非公子,也请曦姑娘不要担心。”
是想让自己阻止非墨去五皇子那里么?害怕什么?旧情复燃么?
非墨既然可以说出来,那就表明他有把握控制好他自己。
不管怎么样,自己该全然的相信非墨才是。
曦的婢女搬来一把摇椅,舒舒服服的让曦坐了下来。曦挥挥手,让她到院子外候着去了。
曦这才继续道:“那下月二十,是二表哥的生辰一事,你又可知晓?”
少年一愣:“这……非公子倒是没有说……”
曦道:“流苏,我不说,你该明白这其中的玄妙了吧?五皇子为何偏偏选在我二表哥生辰那日……”说到这里,她打住了,故意没有往下说。
“明白,”少年点点头,“曦姑娘,非公子生辰我该送些什么给他为好?我并不太清楚非公子有什么喜好……”
曦一惊,从摇椅上站了起来,皱眉道:“你——”
像是想到什么,她又缓和了神态,重新坐了下来:“你不是会琴么?可以为他弹奏一首。”
非墨居然连这个都告诉曦了……
少年为难的挠挠头:“可是,我只会指法……总不能让非公子教我,我再弹给他吧,再说,最近他也说了,会比较忙……”
曦道:“没关系,我教你。”
少年欣喜站了起来:“曦姑娘愿意教我?”
曦粲然一笑:“不过,我有两个条件。放心,只是很简单的两件事。”
有人愿意相教,少年自然是应承下来,并且对曦是感激不尽。
毕竟,这是自己为非墨做的第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