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流苏----bearmaimai

作者:  录入:04-22

少年正要开门的手抬起又无力的垂下,扭回身一声不吭的坐回了床边。
小心的将绷带与伤口轻轻贴合,秋棠再度开口:“我知道你愧疚,可不知者无罪,事实就是这样。更何况你现在去了副楼也见不到妙可的,找主子的话,你仔细想想,他可能会为了你去破了春满园的规矩么?被你这么一搅和,弄不好我也得牵涉进去。还是等明天,等明儿个天亮,你早早的去相琴居门口守着就是了。”
少年依然默不作声,秋棠也不勉强,专心致志的缠着绷带,一圈又一圈。
总算是包扎完毕,少年取了干净的衣裳换好,脸冲着墙壁躺了下来。
秋棠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流苏,我知道你信任我,所以定是怪我以前没有给你讲这个规矩,否则你就不会让妙可帮忙了是不是?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不能……罢了,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当初蕊妈妈巴不得流苏多得罪几个客人,借机会好好□□他,上头的都这么吩咐了,自己也是身不由己,只能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谁又能想到形势变得这么迅速,会有人为了流苏甘愿受罚呢?
临出门,却听得少年低低的开口:“秋棠,我没有怪你,谁都有苦衷,因而这世上的事,不是谁对谁错就能说清楚的。就好比我爹当初卖我来这里,也是为生活所迫,卖了我,还能勉强撑些时日。可你不知道,小时候,我爹是很疼我的,他这么做,心里又岂会不难过?他骂我小贱人,只不过是为了让我恨他怨他,这样他的心里还能好受些……我只怪我自己没什么能力,不但保护不了自己,还要害得妙可和你也牵扯进来……”
妙可是无辜的,秋棠也没有错,而非墨,自己又是万万不愿意去责怪的……
秋棠静静的听完,没有说话便直直的走了出去,只是步伐变得凌乱了一些。
少年坐起身,穿好长衫,理了理头发,出了门。
一切都乱了套,既然自己什么都做不了,那就陪着一起耗吧。
……
……
夜将尽,东方已现鱼肚白,正值晨昏交替之际。
路旁有些小贩已经在开始摆摊,临街几家铺子早早的开了门。
繁闹了一夜的春满园也静了下来,众人皆已睡去。空气中残留着的脂粉的味道,渐渐被晨露的清新所替代,又是新的一天。
卯时,几个早起的婢女发现,少年黑着眼圈,却异常精神抖擞的坐在副楼的相琴居门前的石墩上。夜色未尽,树荫在他身上投下大片阴影,离远了看,浓雾缭绕在他的周围,看样子是已经来了很久。
被非公子抛弃了么?还是半夜就被赶出来了?婢女们一笑而过。
少年揉揉发痛的额头,长出一口气,抖了抖身上的湿气,站起了身。
胡思乱想了一夜,也揪心揪了一夜,还是没想出来个所以然。
秋棠说的那么严重,想到妙可正受到的煎熬,总感到时间过得非常慢。每过一个时辰,就觉得他离危险更进了一步。可是,在妙可帮自己之前,自己与他只见过一次面,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救自己,实在是匪夷所思。
不想这个,妙可如此帮自己,自己却怀疑他,良心上的谴责更重了。
时间过的飞速,来春满园已经十八天。最初要做的事情,仍然没有任何进展。姐姐没找到,银子也没赚到,伤倒是受了一回,名誉也败坏的不得了。
这一切的主因,皆是由非墨而起。
以前是怕他再利用自己,不敢找他帮忙。可昨夜之后,看到他的那个样子,更不想让他参与进来了。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
或许是觉得那么做了有些卑鄙,亦或许是觉得整个过程太像一个交易……但这些,说来说去,都沾些边儿,却绝对都不是主要原因……
至于主要原因是什么?自己也想不明白,也不愿往深了思考。
从小到大,还没见过男人哭。想想也可以理解非墨,商人没什么地位,恋上的人又是皇帝最器重的儿子,是将来最有可能成为皇帝的人。这还不算,最重要的是,两人都是男人。再怎么着,也没可能走到一起。
可重重障碍也就罢了,五皇子伤害了非墨,却又派人来搅和试探,不知是何用意。非墨的行为也别扭的要命,甚至当众亲吻自己……
不能想不能想,越想越糊涂……少年抓抓头发,在副楼门前来回踱步。自己何必这么多事,瞎操心别人的感情呢?就当是同情心泛滥好了……
话说回来,天已大亮,妙可怎么还没有出现?秋棠昨夜的意思,不是说他天亮就会回来的么?
正想着,回廊转角处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扶着墙壁弯着腰,似是在休息。
少年心下一紧,连忙迎了上去。

姐姐

果真是妙可。
少年的步伐渐缓,最终停了下来,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却怎么也无法再向前一步。
红衣依然绝艳,却是破烂不堪。头发凌乱,脸色惨白的几乎像个鬼,唇肿得老高,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腿弯曲着像是站不直,颤颤巍巍,虚弱的不可思议。
本来还存有侥幸心理,想着秋棠绝对是说得太过严重了,可如今一见,才知根本没有夸大其辞,心里顿时难过的要命。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
妙可并没有发现不远处的少年,抹了抹头上的汗,扶着墙壁轻微的喘息。停了好一会儿,才扶着墙往前挪,可是走得极为缓慢,似是忍着极大的痛苦,每走几步,都会停下来继续休息。头上刚抹去的汗珠又渗了出来,来不及擦去,便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了青石路上。
少年再看不下去,咬咬牙,走了过去。
直到到了妙可的跟前,他似乎才发现他人的存在。本是低垂的头茫然的抬了起来,见是少年,身形微微晃了一晃,有一瞬的错愕,可很快反应过来,咧了一下嘴:“流苏,你怎么来了?”
真是笑比哭都难看……少年伸出手,扶住他的胳膊搭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转过身蹲了下来:“我背你。”
妙可推了一下少年,后退一步,轻轻说道:“没事,习惯了。只是昨晚太累了,漕运总督正值壮年,我自然会辛苦一些。”
都成这样了,竟然还嘴硬……少年站起身,背对着妙可:“话说得这么难听,是想逃避什么么?”
妙可一怔,随即严肃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少年握紧藏在袖内的拳头,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柔和些:“我是说,你救了我,漕运总督表面说维护你,可私底下不会对你有成见么?”傻瓜,都到现在了,你还在维护什么?面子?尊严?还是只是想默默的牺牲?
妙可眨眨眼,明显松了一口气,用碎裂的袖子擦擦汗微笑道:“怎么会,他巴不得在所有人面前出尽风头,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怎么,流苏,你是在担心我吗?”
“是,我是在担心你,你上来,我先背你回去再说。”少年揉揉鼻子,再次蹲了下来。
“你身上有伤……”妙可依旧是摇头,手扶上了回廊的墙壁,喘息有些加剧。
“够了,”少年猛的站了起来,低吼着转身,“妙可,为什么要帮我?”胸口因气急败坏而上上下下起伏着。
妙可愣住,睁大眼望着态度突然巨变的少年。
一时间,空气中只剩二人的呼吸声。
少年闭眼,缓了缓情绪:“对不起,妙可,我不该发火……”
妙可摇摇头,冷笑道:“原来是秋棠告诉你了,我还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待人受完折磨,才马后炮的过来愧疚,说她也是不得已……”
来不及仔细思考为何妙可会提到秋棠,少年急急的辨白道:“可如果秋棠没有告诉我,那你就打算白白牺牲自己么?妙可,你的恩对我来说太重了,我受不起,真受不起……我怕我还不起……”
语气慌乱,有些不知所措,完全没有了平日里冷淡的样子。
可这也不能怪他,任谁受了这么大的一份礼,也冷静不下来不是?
后来,在逐鹿城,少年回忆起当时情况的时候,曾不止一次的后悔过,如果那天再冷静一些,或者只需要小小的怀疑一下,结果,或许就不是如今这个局面。
可凡事都没有个如果,这就是人生。错过了的东西,即使它再珍贵,再值得留恋,也还是错过了。
妙可顿了顿,态度缓和了一些,他伸手抚上少年的胳膊,“流苏,你不必自责,其实,也不是为你……”
见少年不解的看向自己,他继续说道:“刚才是我太固执了,没考虑到你的感受。可是,你总得让我先回去收拾一下自己吧?现在这个鬼不鬼,人不人的样子,一会儿别人瞧见了,还不笑话了去?”一番话说完,汗如雨下,体力透支的也差不多了。
少年点点头:“我背你。”
这一次,妙可没有拒绝,温顺的伏在了少年的背上,搂紧了他的脖子。少年看着他手腕上青紫的勒痕,咬着唇没有说话。
相琴居,红纱幔帐,沉香袅袅,犹如它的主人一般妖艳冷冶,勾魂摄魄。
每个人都有他不为人知的或是隐藏极深的一面,在少年看来,妙可并不若平日的那般模样,恰恰相反,是个清爽温和的少年。
进了内室,一个小丫头已经守候在那里,见了少年背上的妙可,见怪不怪的行个礼,道:“妙可,洗澡水已备好,我先下去了。”说完,面无表情的离开了。
少年走到床前,放下妙可,看了看角落里已经置好的浴桶,轻轻问了一句:“我不太懂照顾伤员……你要不要先沐浴?”
妙可点点头:“嗯。”
褪去破碎的衣衫,凌乱的鞭痕,红斑紫斑,干涸的血痂遍布上身。
少年低垂着头,正要帮他脱去亵裤,妙可伸手制止了他:“我自己来吧,给我留点尊严……流苏,你帮我从门边的柜子上取一下药好么?”
少年刚一转身,就听得身后一丝低低的抽气声。忍着没有回头,走到柜子前,看着上面摆置的瓶瓶罐罐:“哪个是?”
“红色的。”
“没有红色的……”少年扫了一遍,随手拿起一个白色的瓷瓶,看了看标签上的字,“妙可,金创药可以么?”
“再等一下,再给我一点时间。”
身后传来哗啦的水声,动静很大,像是故意敲击着水面,可还是没能掩盖妙可的哽咽声。
少年静静的定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手指微微握紧了药瓶,就连呼吸也放的轻微了许多。
阳光照在纱制的窗上,朦胧一片,模糊一片,晕开来明晃晃的耀眼。
明明只是一刻钟,或是更短的时间,却偏偏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妙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浓浓的鼻音:“流苏,你不要转回头,听我说就好……”
于是,妙可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两年前发生的故事。
同样的季节,同样的地点。
妙可站在北院那颗梧桐树下,有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子,对着他说了这样一句话:“这一人一木,就是所谓的一个休字吧,算是人生最后的一段美好回忆……”
没错,与少年初见妙可时所说的那番话如出一辙。
后来,后来怎样了呢?
当初的妙可,还是一个未经世事地少年,莽撞,不懂得收敛,情绪很容易受到影响,得罪了一大票的人。也因此,被送到了春满园的地下室内。
说是地下室,赫然就是刑场。
铁鞭,镣铐,烙铁……一般的工具不过是小儿科,可怕的是那些性虐待的刑具,用来对付新人,真正的惨绝人寰。
秋棠冷着脸,像来自地府的使者:“妙可,这可怨不得任何人,你是自找的,只能说是活该。”
一同被送来的,竟然还有那个温柔的女子。
“他还是个孩子……他的刑法,我来代他受。”女子如是说道,声音里有着不容忽视的坚定。
“好啊,”为首的魁梧男子不以为然的走上前来,“那你就先来伺候我好了。”
后面发生的一切都是可怕的,残忍的,毫无人性可言的。
渐渐的,整个室内的人都静默了,这样一个温柔似水的女子,居然有着许多人没有的坚强。只可惜,这样的坚强,只能是昙花一现。春满园不需要一个不听话的傀儡。
最后,人都走尽了。
躺在地上的女子衣不蔽体且奄奄一息,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神态却平和的近乎神圣。
“妙可,如果你不想死,以后就不要这么鲁莽……”
“那、那你呢?”妙可泣不成声的抱起她的头,脱下外衫盖在她的身上,遮住了鲜血仍在不断外溢的躯体。
“我清白已毁,不想活在这个世上了……能多做一件好事也算是功德。”女子咳嗽几声,缓缓气道,“这样也好,到了天上,就能永远守在自己想要守护的人的身边了……因此,妙可,你不要有负担……”她说得很慢很慢,仿佛每个字都在消耗着残余不多的生命。
“我、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女子淡然一笑,闭上了眼:“多唤唤我的名字吧,我弟弟当初就是那么喊我的……”
再后来,还断断续续的说了一些话,女子走了,脸上挂着恬静幸福的微笑。
那个女子,叫清。
她的弟弟,叫穆。
妙可说:“流苏,不知为什么,看到你……就让我想起了她。所以,帮你只不过是我在报恩罢了,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可是,说什么,也都没了意义。
少年用尽最后的理智,直直的往外走:“我去唤那小丫头进来帮你,你等我一下……”
明知道这样非常失礼,面对的是救了自己的妙可。可还是忍不住,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焦躁,疲惫,乏力,牙齿在打颤……
自以为是的求爹把自己卖到妓院,不切实际的进来找姐姐……到头来,依旧是姐姐在冥冥之中保护着自己。
不敢想,姐姐在春满园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
不曾想,阴阳相隔,已经长达两年。
幼年时,姐姐曾对着在院子里刨泥巴的自己说:穆,人生就像一个坑,你挖得越深,陷得就越深,还是像现在这样,单单纯纯的就好。
是呵,她的愿望一直都很单纯,可即使是这样,上天也不愿怜悯她,给她一条生路。
直至走了,也走得如此凄惨悲凉。
知会了隔壁的小丫头后,少年出了副楼,穿过回廊,转过几处景致,来到湖畔。
晨日辉耀,湖面波光粼粼,湖心的雾气并未完全散去,淡淡的笼罩在撷月阁周围,朦朦胧胧。
就像心上的伤,触不到,抚不平,却疼痛得无法自持。

裂痕

撷月阁内,蕊妈妈躬身站在门口,面色平静的讲述着少年的身世。
层层的珠玉帘子后,非墨慢条斯理的梳理着半湿的乌发,精神有些不振。
淡金的阳光从窗口洒入,映照在雪袍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粉,明媚的睁不开眼。
沉默,一如既往的沉默。
窗外,一只红嘴黑尾的黄莺叽叽喳喳,唱着欢快的曲调。
许久,非墨起身,掀开帘子慢慢踱了出来,脸上的微笑依然如平日里的那般清淡,和煦。
“蕊妈妈,我去看看流苏。”
“老身惶恐了,主子的事为何要知会我一下人?有什么需要的,主子吩咐,老身去做就是了。”蕊妈妈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忙侧身让开门,让非墨走了过去。
“是么?”非墨停下脚步,淡笑着转身,“你不是还要急赶着去向恩冉报告我的行踪么?”
蕊妈妈一听,脸色大变,连忙抻起裙子跪了下来:“主子这是在说什么?宋大人只不过是关心主子罢了。”话一出口,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掉。
非墨瞥她一眼,微微眯起了眼睛,笑意加深:“我是不想怀疑,可是,为何偏偏要选择在这个时候来告诉我流苏的身世……唯一的哥哥竟然和我玩起了心计,还真是防不胜防。”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蕊妈妈回去告诉恩冉吧,这次他大可以放心了。流苏我确实很喜欢,可接近他,不代表我就会对轩的薄情恨之入骨。况且,昨夜当着众人演了那场戏,我也再没了回五皇子那边的理由……仇,我不想报了,纠结了这么多年也够了,感情的事也不能勉强。我想通了,说我自私也好,不孝也罢,我所拥有的他随时可以拿走……至于妙可将计就计演的这出苦肉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不会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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