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君醉笑三千场(下)----小三儿

作者:  录入:04-15

晴明说,下月的镇魂祭,我请求道尊大人让我参与,保詹师兄就是说这事本来与我没干系,却偏自己撞上去。
他停下来抿着嘴,博雅跟进问,你和我说这事是走一过场,没有危险性。
唔,危险性是没有,只不过,过场也要走全,力量也要尽到实处,所以是件极耗灵气的事,又是在冬天,保詹师兄担心亏损太大对身体不好,毕竟以前有人因为这个丢了半条命。
博雅一听放心大半,就这样的啊,他也是,瞎操的什么心,有我在亏多少我都给你补着,补一辈子都行。他笑着,凑近了点小声说,要不要现在就来先补着呀?
晴明瞥他一眼调开头,我要守白虎门,阴金为酉,不能以阳相抵。
也就是说,没博雅表现的机会了。
博雅很失望,幽幽叹了口气,你看我想要捞个功德都不给,老天爷真吝啬。
晴明略笑着说,那你去求天照大神呗,等他老人家心情好了,砸十个八个功德下来,总有一个落在你头上。
博雅摇头咂咂舌,你学坏了,人家还说背后欺压良善的是我,谁来听听你刚才的话,满口都在损我。
有吗?
喂,砸我满头包你就不心疼啊?
晴明微仰头想了想,博雅装个悲凉,抹着眼道,算了,我就知道——
知道就好。晴明站起身,昨晚一夜没睡,白天尽犯困,连师尊让抄的文章都写错了好几个地方。他低头拿袖子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博雅转头叫北居铺好衣被,俊宏端水进来,两人净了手脸,晴明问真葛的情况,俊宏回道已经睡下,博雅去灭了灯钻进衣被间,晴明躺下的时候他侧身揽着晴明腰,轻声说,千万不要做危险的事,哪怕有把握也不要去做,如果你把自己的命看得比纸轻,我发誓,就是黄泉我也追着去,你别想着能随便抛下我,听见没有,安倍晴明。
关于“博雅大人十足是个衣冠禽兽”的传言在流转大半个月之后,经过不断的补充完善,几乎形成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从一见生歹意二见起贼心,到千方百计诱拐无知少年,再到吃干抹净犹不放手,最后是三天两头的鬼畜怡情,单只是骨干部分就能写成一本厚厚的物语,如果增添上主角令人发指的欺压细节威逼详情,保准会因为其中过分的血腥暴力,以及惨无人道的精神摧残心理攻击成为当朝第一限制级读物,或者更严重直接列入禁书名录。
不过在志同道合的亲朋间偷偷传播是谁也管不了的,渐渐散发的远了,说不定还会名扬全国走向世界,那时候,是不是也可以说成是变相为宣传本国文化作出了贡献?
博雅就这个想法和晴明进行了深刻的探讨,晴明收拾着屋子里摊开的一卷卷书册,做了些标记让北居捡进箱子里,又拿纸出来写了几行字,捏诀唤出式神送到忠行大人那里,这才歇一会儿喝口水对博雅说,你可以实际验证一下,反正你闲得要发霉。
我哪里闲了?博雅反驳说,快到年底了各样的事情忙得我发晕,你没看见光是那些慰问各国守的文书堆了几丈高,都要赶在新年前送走,我这两天处理这些东西手都要断了。
晴明斜眼瞥他,是吗,我原以为你大中午的就能跑回来扯瞎话,是因为无所事事。
呃,这不是你今天放假嘛,自从夏天以来我们少有时间在一起过,真葛又被母上接过去玩了,尤其难得啊难得。
他感叹得没什么道理,就晴明回忆,十次有八次自己过来博雅是闲散地呆在屋,要不就是在和真葛游戏,单凭他给真葛写的用来练习的字帖就能证明,他是多么无聊,无聊到一见晴明就像饿狼见到肥肉,眼冒金光脸浮霞彩,跟屁虫一样旁边粘着,晴明禁不住问他,你的那些乐友呢你的筚篥师父呢?
非常时期人人自危,一大半的人都借口到外面躲灾去了,走不了的也自我隔离,尤其是女御那事发生后,今上下旨为了大家的健康希望诸位减少私下交往,内里好几场常规宴会都取消了,治部卿还和我抱怨,京城里有姿色的女人全躲起来了,害得他晚上没地方可去,只有和家里那位一起念经。
那么,拜托你去自娱自乐,不要踩在我刚画好的法阵图上。
博雅急忙抬脚跳开几步,连声道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晴明懒得和他纠缠,把图收到另一边专心核对。
定下镇魂祭的举行时间后,晴明就常常拿着各种各样的法阵图咒印符研究,博雅问他,你们不是说,要找到那个祸首才能从根本上铲除这次的疱疮之害吗?如果找到了,直接把那个人处理了不就结了?还费这些心干吗。
被他招惹来的怨灵要净化过后才能消退,否则即便散了也还是飘荡在这里,难免不生出别的事端。
博雅心想真是件麻烦事,又想问他祸首是谁怎么逮住的,但晴明翻着几本书册认真校对的模样让他最终没有出口打扰。
镇魂祭的前一天晴明去贺茂府,临走前留话说晚上不会过来,博雅有些小失落,坐在中务省议事殿上显出少许没精打采,中务少辅以为他被谣言困扰,又想着那里面不着边际的编造,要劝慰前先闷声笑了笑。
要是博雅大人会半夜三更把人吊在房梁上抽打,又或者把人关在小黑屋子里这样那样的折腾,他还能安然活到现在才是奇迹中的奇迹——阴阳寮的人哪个是省油的灯,忠行大人以前训斥人的时候,春风刮得比平日还要欢快,无行无影的就把人教育个彻底,还有那个一冷眼便镇得妖魔鬼怪涕泪满面纷纷臣服的保宪大人,跟他们关系密切的安倍君,怎么可能成为禁脔之辈,编这些话的人真没脑子。
中务少辅笑完了,一边递公文给博雅一边说,大人想开点,身正不怕影子斜,天自有公道,公道自在人,下官并众同僚都是相信大人的。
他这时候的语气就比上一次要自然,博雅也感受到他的诚挚,然而,他的相信,和博雅现在的烦恼根本不是一回事。博雅只有勉强点点头,说了些“多谢诸君鼓励”的话,然后埋头在公文里面企图忘记那些心里的忐忑。
保詹吊着嘴角坐在廊上,身子歪靠着勾栏,还是那副不正经的模样,语调轻浮又散漫地说,人是好不容易安插进去,机会只有一次,你们这边要是有个意外,我可没办法重来。
保宪斜他一眼,忍着不把杯子丢过去,转向晴明说,今天道尊有没有特别对你交代什么?
晴明摇头道没有,听他重复了一遍安排后,我就和原大人到明天的位置上勘察,又和他校对了法阵,然后便过来了。
看起来像是万无一失,可实际的话谁又知道呢,这种里应外合的事,重点是配合是没有横插进来的杆子,忠行大人说听天命尽人事,他大半辈子都在“天命”中间晃荡着,但哪怕是如同神人一般的他,也只是比常人能早半步洞悉天机,能掌握稍微长久一点的时局,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真正把天下玩弄于掌心。
忠行大人明白的道理,道尊也明白,所以他才和那个已然是半鬼的人说,我可以提供你助力,让你玩出一场好戏,但是我不会亲身介入,这份炼化怨灵的简单咒术给你,成了是你的运气好,不成别来寻我麻烦,说到底我只是个凑热闹的旁观者。
保詹依旧淡酒一杯杯的干,瞟了眼晴明又看了眼保宪,撑着脸说,你们不把我的话放心上,总会倒大霉的,尤其是你,晴明,那一拳头还没能打醒你?!
保宪冷笑一声,你不提我差点忘记,风流倜傥的保詹公子原来和市井小民没有两样,手上功夫挺利索,也不知伤了筋骨没有。
难为保宪大人惦记,小人伤没伤的是自己的事,不敢劳大人费心,眼睁睁看着个大活人要跳死坑了却不去拉一把,才真是大人该羞愧的地方。
两人对眼,火光崩溅,晴明赶紧插话说,这是我个人拿定的主意,和旁人没有关系。
保詹皱眉狠厉地看着他,你的主意,你拿的是什么主意?你把自己看成了什么?你以为你这是舍身成仁的英雄壮举?他沉重地呼口气,别开脸咬着下唇缓了缓,反正我绝对不同意。
他对保宪说,你和他为了保住狗屁家族声誉可以随便推个人出去,我不会,我宁愿先把自己搭进去,好歹在前面探个道,去黄泉也能先扫清了路上渣滓——
保詹师兄。晴明阻着他,这和师尊和保宪师兄没有干系,不是谁把我推出去。
他一向清淡的脸上露出些坚定神色,衬得整个人英气起来,他说,先接近的人是我,在师尊发觉之前我已经开始做了。
保詹看着他,目光中渐渐泛出点悲切,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个长着尖茸茸耳朵的少年在他面前两厢为难的神情,他那时说,不要留情,不然我就永远不理睬你。
晴明。他低缓地说,这不该是你要去做的事。
什么是我该做的?晴明反问他,只要有人去做就行了,为什么要在乎人选是谁?
他看向保宪,说,保宪师兄,对不起我偷看了你给师尊的信,那时候我就想,还有谁比我合适?
晴明拿着保宪托他转交的信赶在路上,没留神背后一匹马失去控制,风驰电掣地朝他奔来,他急急侧身避让还是被风尾扫到,信纸掉在泥水里,他拣起来抖了抖担心水会浸坏了字迹,走到没人的地方摊开信纸打算晾干,几个熟悉的名字落入眼睛。
托付晴明转交的信是保宪以为被他看见了也无所谓的,他并没有想到晴明会由此上了心,辗转几日思索着,那人早在注意他试探他,贺茂这个姓氏太敏感,不论是保宪还是保詹都不可能违背家门,但他只需要抛弃忠行徒弟这个名号而已,那人既然对他有兴趣自认为能掌握他,他不过顺水推舟,轻易便能达到目的。他不知道师尊是否也这样想过,不知道师尊是否预见到了这点而让他始终保持阴阳生的身份,但是他生平第一次背着旁人给自己拿了个主意。
忠行大人从未有过的面目凝重,他是真正声色严厉的训斥晴明,保宪匆匆赶过来,正遇上父亲扫翻了灯台,灯油撒得到处都是,跟着他也被狠狠骂了一顿,保宪愣着,看了眼晴明,晴明低眉顺眼地说,对不起,我偷看了那封信。
保宪还不在意地和父亲说,那事迟早所有人都会知道,就算是晴明偷偷看了,也没什么关系吧——
话才脱口,他就觉得迎面一股冷风袭到,忠行大人站在倾覆的灯台边睨着他,一字一字地说,晴明要去做那个饵。
刹时间保宪呼吸都停顿了,不行!他几乎要跳起来,这是把脑袋拎手上的事,绝对不行!
晴明却说,我已经答应那个人,晚上去参加他府上的宴会。
这个时候保詹在离京城很远的地方逍遥,他从一个女人嘴里套出尸气源头,传信回贺茂府。
保詹这几个人的存在是忠行大人与当时太政大臣的安排,直接听从忠行大人的命令,他离开阴阳寮的时候并没有把这些人移交给继任者,道尊知道他们的存在甚至推测出他们的名单,但他没有调动的权利也没有调动所需要的信物,而他似乎不以为困扰,从来都没有问过忠行大人一句。
保詹得到父亲的回信,立刻着手布置,当初与他一起去伊吹的某人先行潜伏进去,然后又寻时机带去了另一个游走江湖的术师,掌握了大部分情况之后,几边合议,在镇魂祭上决个胜负。
道尊对这次行动不可能没有察觉,但他真是个悠闲看热闹的,对那边连个提醒的话都没有,任由事态发展着,等待那预料中的对锋时刻。
是怨恨的力量占上风,还是保卫的力量更胜一筹呢?他像站在高山顶上看风起望云卷,置身事外又密切关注。
这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
忠行大人和儿子们说,人啊,能力到达了某层境界,就容易做出让人看不懂的事,也许他觉得是场游戏,你若是以为多严重多了不起了就是中了他的圈套,最恰当的是大家都耗着,耗到谁沉不住气谁便输了。
他把人命当蝼蚁践踏的时候,还要忍着?
能与他抗衡的人,如果不能占到先机,就只能和他一样的冷漠。
疱疮肆虐的时候忠行大人没有能做到冷漠,他让保宪和晴明带着真葛去了爱宕山,那个山洞里有残存的气息,和真葛潜在意识中余留的印象重叠,保宪使法诱导出她被埋在最深沉内心里的恐惧,晴明进入她的意识探找,极费灵气的事,晴明做得很认真,他不能看着真葛痛苦,但更不能放过让真葛痛苦的人。
他看见锥帽遮掩了半面狰狞,另半面上一条刀疤从眉上划过。
平将门小时候和那个关系亲密的表弟远则玩耍时,曾不小心一刀磕到他眉眼上,当场鲜血横流惨不忍睹,远则挺大度的安慰他,没有伤到眼睛,我还能陪着你。
将门说,如果你看不见了,就换我来陪你。
血在远则的脸上流着,他却咧嘴笑道,一言为定,不到生命最后一刻,我们谁也不离开谁。
将门娶妻的时候,远则是夫家代表,将门得子的时候,远则给侄儿带上长命锁。
远则说现在能陪着你的人很多了,我是不是该退开了?
将门抓着他手灌他一碗酒,你做梦吧你!
后来他们上了战场,在刀光剑影中拼杀,将门几次回身不及,远则长刀砍断偷袭者手臂,再一刀剁下首级,他与将门抵背面对四周杀气,他高声说你可不能死在这里。将门同样高声回答,你也不能。
沙尘和着血污覆盖他们年轻的面孔,可他们还站着还在呼吸着,他们每一场下来都拍掌庆祝,将门对着所有人说,我若为君,远则必为太政大臣。远则在下面笑着说,什么大臣功臣,我为你看门就行了。
博雅大人有句话很精辟,晴明长了个死脑筋,决定的事八头大黑牛都拽不回来。
保宪回想起来觉得博雅真是人才,忠行大人头一次板起脸头一次掀桌,晴明眼神都没晃一下,保宪默默拍了拍晴明肩膀,嘶哑着嗓子说,你去跟你家那位说,他要是点头,我半句劝都不再提了。
晴明自然不会照着他的话去做,忠行大人头晕回屋里躺着,晴明在他门前跪了一晚上,露水染湿几层衣服,忠行大人早上出来垂眼盯着他,晴明重重给他磕了个头,弟子不孝。
忠行大人闭眼叹口气,朝他挥了挥手,自己保重。
保詹回来路上听说了这件事,对父亲毕竟怀着几分忌惮,只把保宪从头到脚骂了个遍,快到京城时飞信给晴明说要在外面解决点事,叫他出来。晴明本来就没睡,换了衣服带着北居就出城去,保詹在罗成门外不远的地方等着他,劈头问,你要去做饵是不是真的?
晴明点头,他一拳挥过来,晴明没动,正正挨在眼上,保詹捏着指骨咔咔响,大声说你怎么不避开,晴明低低说道,让你出口气,值得。
保詹捂着额头,怎么会遇见你这个呆子。
能认识保詹师兄,是晴明一辈子的幸运。
总之,博雅彻底被骗了。
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真相,保詹问他,如果他和你说实话你会怎么做?
博雅想也没想,敲晕他抗到深山老林里头,反正我是衣冠禽兽,就禽兽一回也不枉费人家编物语的辛苦。
保詹暗叹自己一群人都太过君子,要像博雅大人这样坚决,事态哪儿能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镇魂祭当日,道尊作为主祭官在神泉苑设坛起祓,而在城四方的分坛根据事前安排的人员各就各位。
东为卯位,属阴木,关口带人守着;南午位,属阳火,保宪和另一位阴阳师看顾;西是酉位,属阴金,原清云和晴明谁都不多说话;北子位,属阳水,小安跟着他师父且学习且实践。
祭坛上左右各点一灯,再竖一排纸幡,陈设简单明了,誊写的祓词贴在祭桌正中央,一方面表达诚意,一方面防止背错。
道尊发出第一个音节的时候,神泉苑上空一只白雀振翅,气流顺着法阵的指向流传到四个分坛,四位分祭立时同声念诵祓词,助手把持一柄幡纸在他们背后起脚踏禹步。
大宫内神殿之神魂、高御魂、生魂、足魂、玉留魂、大宫能壳、御膳津神、辞代主、大直日神等,吾等诚惶诚恐……
高天原神留坐、神鲁岐、神鲁美之命……
镇魂祭祝词很长也很罗嗦,但晴明背得滚瓜烂熟,原清云低沉的声音里掺合着晴明更低的诵唱,若有似无地随他脚步的一次次起落而时抑时扬。
北居被保护结界笼罩着,他一定要跟在晴明身边,也不顾自己相较之下微弱的灵元能不能受得住,原清云眉头皱得像见到抢了妻儿的歹徒,他恨恨丢下话,要是你坏了事,就等着灵元散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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