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竹马----春从春游

作者:  录入:04-15

姬重雪语罢,习惯性的的手扶腰间,却是按了个空——神色微变的同时,香蘼芜却从旁取过一样东西道:“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姬重雪望向他手中的黑铁重剑,一字一顿道:“那是我的佩剑。”
“我知道。”香蘼芜微微一笑,“剑是我帮你带回来的,要还你可以,但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不答应。”姬重雪眸色冷凝。
“哦?那你是不想要回你的剑了?”
“错。”姬重雪冷道,“剑本来就是我的,你没有理由用它来向我提条件。”
“哈,你可真是……”香蘼芜轻笑着叹了口气,当下就把剑递了过去,“只是一个问题罢了,你就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这样可好?”
“……好。”姬重雪接过佩剑,语气渐缓。
“我看你似乎很在意这口剑,不知这剑有什么来由?”
姬重雪沉默半晌,最后只缓缓吐出了四个字——“恕难奉告。”
“那这口剑总该有名字吧?”
“……青衣剑。”
“你是蓬莱仙踪之人?”
“从何得知?”姬重雪淡然道。
香蘼芜笑:“传闻青衣剑乃中原三名剑之一,且为蓬莱仙踪所有。”
姬重雪默然。
“蓬莱仙踪是名门正派,你为何却在此处落草为寇?”
“正邪善恶,唯心而已。”
“听你这么说,似乎是有难言之隐?”
姬重雪没有回答,只是漠然道:“你我素昧平生,还不至于到要交心的地步,阁下若是无事,烦请离开吧。”
“诶,你不是答应和我做朋友了?这么说实在是太令我伤心了。”香蘼芜将纸扇拢在心口,神情悲戚,“还有……重雪,我记得有说过以后彼此要互道名姓,你叫我‘蘼芜’就好。”
姬重雪表情微动,隐忍道:“你走还是不走?”
“我不是不走,而是不能走。”
“什么意思?”
香蘼芜微微一笑:“我留下来,你才有活命的机会。”
姬重雪闻言,不觉一怔。
“你身中寒毒,万一敌人来袭,身边有个人也好照应,你说对不对?”
“能登上峰顶之人寥寥无几,除了二当家莫桑,还有白芷和王留行,此三人不足为惧。”
“哈,不知道昨天是谁险险在崖边丧命?”
“就算当时你不救我,他也杀不了我。”姬重雪淡然道。
“哈,看来你是嫌我多管闲事了……”香蘼芜自嘲的笑笑,话锋一转道,“就算外患不足为惧,可你中了寒毒,难道你不怕死?”
“我不怕死,如果天意如此,强求也是没有用的。”姬重雪顿了顿,又道,“你没有必要为了我而涉险,还是赶快下山去吧。”
“我似乎从你的话里听出了关心之意,这该不会是我的错觉吧?”
姬重雪不语,眸色渐渐暗沉。
香蘼芜察觉到杀意,却故作不觉,悠悠道:“正所谓今日相逢,莫言前尘,风云聚散本如此,你又何须处处介怀?况且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做法,只要你开口求我一声,我就算死,也一定会先想办法为你解开身上寒毒,如何?”
“你要我求你?”姬重雪微微敛了眼眸。
“是,只要你肯开口,我便愿为朋友赴汤蹈火。”
姬重雪唇角笑意冷凝:“可惜了,姬重雪一生从不求人。”
“哈哈。”香蘼芜不觉抚掌而笑,“此话当真?”
“嗯。”
“那你记住,总有一天,我会要你开口求我。”香蘼芜微除着眼眸,笑吟吟道。
“绝无可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姬重雪回得斩钉截铁。
“哦?就算马上要死了,你也不打算开口么?”
“不过是一死罢了。”
姬重雪冷凝的眸中蓦然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恸色。
“哈,这一年来我走南闯北,不知踏尽多少山水,阅过人世繁华无数,还从没来没遇见过像你这么固执的人。”
“……彼此。”姬重雪侧过头去。
“你的命我要了。”香蘼芜低低的笑了,“虽然还不知道究竟是何种寒毒,但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观察,相信要配出解药不难。”
“你懂医术?”
“不过是行走江湖的傍身之技罢了。”
“胡言乱语,谎话连篇。”姬重雪蹙眉冷斥。
香蘼芜但笑不语。
比武未果,连天寨的四当家却断臂重伤,大当家之位空缺,全寨上下顿时人心浮动;二当家莫桑和三当家白芷对前往半屏娇色一事心存顾忌,因而迟迟未有行动。
香蘼芜便以主人自居,白日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照顾姬重雪,被冷言冷语赶出来之后又闲来无事,只好在居所附近四处晃悠,倒也自得其乐。
三日一过,姬重雪体内的寒毒便开始作祟,身体状况急遽而下。
“如果我没猜错,此毒名曰‘千江雪’,乃是北域寒毒圣品。”香蘼芜把指尖从姬重雪的手腕挪开了些许,轻叹一声道,“千江雪是慢性毒药,中毒之初并不会给人体带来多大痛楚,但能由经络游走全身,血凝速度虽缓,却会从内部压迫神经,自第一次毒发后每隔七日就会复发一次,随着毒性的蔓延,间隔的时间还会不断缩短,轻者会使人心智尽失,重者回天乏术,直至全身冻化而亡。”
姬重雪静静的听他说完,面上的神色从开始就没有变过。
“死期将近,你就一点也不着急么?”
“这种寒毒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也不知道解除的方法,着急也是无用。”
“诶,你这么想错了,而且错得离谱。”香蘼芜微微一笑,“在我研制出解药之前,你应该尽量发脾气,心情越激动越好,否则以你现在的心态,绝对会让寒毒提前发作。”
“发脾气,为什么?”姬重雪不觉眉心微蹙。
“活络经脉啊,来来,现在就开始吧,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心存不满,现在给你一次机会,你想骂人摔东西都可以,我不计较。”
姬重雪神色漠然的斜睨了香蘼芜一眼,只闭口不语。
“看来要你发脾气比登天还难,这样吧……”香蘼芜倏然心下一动,“我给你讲个笑话,多笑笑也是好的。”
“……你走吧。”姬重雪闭了眼,语调沉寂。
“诶?”
“人各有命,生死由天。”姬重雪的语速极缓,“就算你当我是朋友,也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够了,你下山去吧。”
香蘼芜却是纸扇轻摇,悠然道:“我说过你的命是我的,如果你信天命,那么我就是天。”
“哈。”姬重雪顿时冷笑出声,“好烦人的天啊。”
“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山里看看有没有可用的药材,天亮之前就回来。”香蘼芜只莞尔一笑道。
“不要白费心机了,我不能给你任何想要的东西。”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香蘼芜不动声色道。
“你终于肯承认接近我是有所图了?”姬重雪的语调愈发阴冷。
“这个嘛……”香蘼芜沉吟片刻,倏尔微笑,“你要这么说,那就是了。”
“想要剑谱很简单,只要你能赢我。”
“剑谱?什么剑谱?”
姬重雪冷道:“自我被逐出师门之后,妄图来抢剑谱的人没有上千也有数百,包括连天寨的大当家雁飞扬,结果他们全都成了我剑下亡魂,你是不是也想成为其中一个?”
香蘼芜静静的听完,仍是唇角带笑:“原来这就是你加入连天寨的原因。”
“原因?”
“成为连天寨的大当家,就可以躲避无数麻烦,加上此处少有生人,正是避世的绝佳之地,我说的对不对?”香蘼芜意味深长的笑笑,“传言连天寨卧虎藏龙,你能坐上当家之位,想必也经历了不少曲折吧?”
“连天寨的每个人都奉行能者居之,如果你愿意,想必大当家之位也会如探囊取物。”
“哈,做土匪头子有什么好,不仅恶名在外人人谈之色变,整日里刀光剑影,还要处处小心提防……哪有现在这样逍遥自在。”香蘼芜语罢摇头轻笑,“不过你尽管放心,我的目的不在剑谱,这样你我就不用兵戎相见了吧?”
“你的话,不足信。”
“呃……你多少给我留点余地吧?”
姬重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也罢,究竟我目的为何,你就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吧。”
扇影回旋,香蘼芜面上的神情似无还笑——
还是那句话,你的命是我的,我留下来,你才有活命的机会。
上一次为别人煎药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香蘼芜仔细想了想,不免摇头轻笑——想来这种事是从来轮不到自己动手的,家里那么多的仆婢,就算自己想亲自动手,恐怕也是不被允许的……
果然还是在外面逍遥自在啊。
香蘼芜熄了炉火,将黑糊糊的药汁全数倒入了白色的瓷碗当中。
“一看就知道很苦……”
香蘼芜一哂,动作却是毫不迟疑——锋利的匕首自腕上割开,鲜红的血水慢慢凝结,一滴一滴落入了汤药之中……直到黑色的药汁变成了深深的暗红色。
“这种又腥又苦的味道……”
——就算喝下去了,也一定立刻就会吐出来。
香蘼芜蹙眉想了想,又往药汁里加了甘糖,这才端起瓷碗出了门去。
在厨房里待着并没有明显感到时间的流逝,及至走到廊上,才惊觉天色已暮。
姬重雪不在房内,床上的被褥叠放整齐;香蘼芜眸色微沉,转身朝庭苑行去。
亭前白纱缥缈,四围剑影纷纷,涤荡的剑气激得飘飞的落叶在空中不住盘旋;姬重雪心无旁骛,行动处身姿如蛟龙腾飞,随手舞出的剑招恣意洒脱,风采犹似天人。
“重雪,来吃药了。”
……冷不防的一声招呼,硬生生阻断了畅意的思绪;姬重雪顿时没了兴致,当下收剑回鞘。
“这是什么?”眉头一皱,姬重雪的眼神流露出明显的抗拒。
“药。”香蘼芜答得言简意赅。
“我不喝,你端走吧。”姬重雪匀了调息,转而朝石亭走去。
香蘼芜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微微笑道:“这么说来,你是不想解身上的寒毒了?”
“我已经没事了,用不着吃药。”
香蘼芜将瓷碗置于亭中的石桌之上,朝姬重雪笑道:“你现在行动自如,并不代表你的身体没事啊,还是说你怕我在药里下毒?”
“我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说的。”姬重雪冷道。
“哈,你还真是……”香蘼芜摇头低笑,“那你说,要怎样才肯喝?”
“不喝。”
“看你的样子,并非是不在意生死……难道你还是不信任我?”
“你我非亲非故,你没有理由帮我。”姬重雪一字一顿道,“不管你为我做什么,都只是白费心机罢了。”
香蘼芜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我说过要和你做朋友的。”
姬重雪不说话,眸中满是疏离的淡漠。
“你也答应了的……”香蘼芜略一沉吟,继续道,“还是说……这就是你的朋友之道?”
“姬重雪这一生,不需要朋友。”姬重雪语罢,转身要走。
香蘼芜心下怆然,语调也不觉压低了几分——“重雪,你是坚决不肯喝了?”
姬重雪脚步未停,眼看着就要踏入房内。
“罢了……”香蘼芜心念急转,长叹一声道,“重雪,这是你逼我的。”
话音落地,姬重雪只觉眼前一道红影闪过,身子竟在瞬间软倒……
“你还敢说自己的身体没事么?”红唇笑弯,香蘼芜满意的看见倒落怀中的人眼眸微睁、分明一副愕然的神情——“以你的身手,我要点你身上的穴道谈何容易,现在我只不过略一发力就轻易得手……看来你是中毒不浅啊。”
姬重雪一字一句的听完,面上愈发显得苍白没有血色了。
“来来,为了熬好这碗药,我可是花了整整三个时辰,反复煎熬了七次,你要是不喝,那我真的要伤心而死了。”
香蘼芜叹息一般说完,把药碗端到姬重雪唇畔;碗底微抬,黑糊糊的药汁却没有顺利的喂进对方的口中——
姬重雪双唇紧闭,一双清冷的眸子简直就要喷出火来了……
“重雪,就算你这么热情的看我也是没用的。”香蘼芜微微一笑,“只要你把药喝了,我立刻就帮你解穴,如何?”
姬重雪仍是不语,倏然闭眼的瞬间,竟是周身气流涌动。
就在香蘼芜暗叫不好的同时,姬重雪已然强行冲破了被制的穴道,反手就把药碗打翻在地——
“唔……”
只稍一提神,却是心口气血急涌,剧烈的晕眩之感顿时翻江倒海般奇袭而来;姬重雪心神一荡,不由得踉跄着后退数步……
香蘼芜立时踏前一步把人接在怀里,无奈的侧首轻叹:“唉唉,你这是何苦……”
话音未尽之处,无端的带着一抹寂寥之意。
自那日之后,香蘼芜便不再强要姬重雪喝药了,只不过……
“重雪,来试试我做的野参鸡。”
话音刚落,连竹筷也一并递了过去,姬重雪却只是不冷不热地将菜肴推到一边:“太过油腻,你还是自己吃吧。”
香蘼芜摇扇的动作一顿,道:“上次我做了醉山菇,你又说太清淡不合胃口?”
“是啊,有什么问题?”
“……没有。”
香蘼芜转念一想又道:“那你究竟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
姬重雪闭目凝神,一副凛然之态。
“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香蘼芜以扇抵额,微微侧过首去,“你到底会不会下厨?”
“……”
“究竟你以前都吃些什么?”香蘼芜继续道,“之前我就想说了,厨房里一点食材都没有,看起来也蒙灰很久了,不像是有人使用的样子啊……”
姬重雪一本正经道:“以前莫桑会送饭菜过来,有什么问题吗?”
“哈,原来如此……这几日看你也都只是喝水,我还以为你当真是不食人间烟火了。”
“以前习武,一个月不进食也是常有的事,见怪不怪了吧。”姬重雪不以为然。
“一个月?”
“嗯。”
“这么说来,你能活到现在……还真是匪夷所思。”香蘼芜讪笑,“不过俗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既然我都把菜做好了,你多少也吃一点吧?”
姬重雪略一犹疑,还是摇头拒绝了。
“你就这么怕我在菜里下毒?”饶是香蘼芜耐性再好,此时也未免有些不悦了,“如果我有心害你,用得着下毒吗?就凭你现在的功力,我要取你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我没有胃口。”
“又是这句话……”香蘼芜深感头痛的将纸扇反手一扣,“我不过是想帮你罢了,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经过数日的相处,姬重雪知道他并无恶意,此时也只放软了语调道:“我没有骗你,我不饿,一点都不想吃东西。”
“等等……”香蘼芜像是蓦然想到了什么,神色顿时一凝,“你把手伸出来。”
“我没事。”
姬重雪眼神微闪,却是起身往床榻行去:“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香蘼芜一个健步上前,猛地执起他的手。
姬重雪想把手挣开,无奈周身寒意浸淫,根本无法使出气力。
原就苍白的手掌此时更是晶莹剔透,薄薄的皮肤之下,青红交错的血脉全都清晰可见。
香蘼芜眸中忧色渐浓:“……你是故意的吧?”
姬重雪默然。
“你一心求死,我竟然没有看出来……”香蘼芜像是在笑,可是语调却带着深深的悲怆,“为什么?你宁愿死……也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么?”
姬重雪不动声色的把手抽回,漠然道:“既然你现在知道了,就请你离开这里吧。”
“理由。”
“嗯?”
“除非你给我一个理由,否则我是不会就这样离开的。”
“因为寂寞……”姬重雪语调淡然,“寂寞得生无可恋,就算活下去,也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何不顺从天命。”
“哈,好个寂寞得生无可恋、好个顺天命。”香蘼芜幽然一笑,“既然如此,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天命。”
“你……”姬重雪见他神色不对,不觉蹙眉。
“天命既然让我遇见你,那就绝对不会让你死——我现在就去厨房熬药,这一次,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一定要你喝下去。”
香蘼芜忿然语罢,立时拂袖而去。
姬重雪低头凝视自己几近透明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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