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眼眸一亮,心底顿时燃起一丝希望:“真的吗?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吧。”
“嗯。”
金樱面上的忧色稍解,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岸边的茅草屋内,气氛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的势头。
“紫绾,我再说一次——把剑给我。”姬浅草朝她伸出手去,表情隐忍。
紫绾下意识的将青衣剑护在身后,坚定的摇头。
“你非要逼我对你动手吗?”姬浅草语带薄怒。
紫绾道:“你现在的情绪太不稳定,就算去了断山崖,也救不了少爷。”
“……把剑给我。”姬浅草加重了语气道。
“姬大哥,你冷静一点……”紫绾眉头深蹙,“对方是何人我们尚不知晓,既然他放出消息,要皇上亲自前往,你若是贸然上山……恐怕会使少爷的处境更加危险。”
“前怕狼后怕虎,最后只会一事无成。”姬浅草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一字一顿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算危险,也绝对非去不可。”
“少爷危在旦夕,紫绾的心情和你一样,紫绾不是想阻止你去救人,而是希望你可以冷静的考虑现在的情况……不可冲动误事。”
就在两人僵持的当口,木门倏然被人推开……来人正是金樱和画眉。
“咦?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金樱语带诧异。
紫绾回头看见她们,顿时心下了然,面上只微微笑道:“没什么,你们是来找姬大哥的吗?”
“嗯。”
金樱点了点头,画眉径自走到姬浅草面前深深一礼。
“公主,你……”姬浅草眉头微蹙。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或许是画眉眸间的忧色太浓太重,姬浅草感到心寒的同时,心里也隐约明白了她此行的目的。
后来画眉说了什么,姬浅草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方才难以自控的心绪却瞬间冷却下来,几乎要冻结成冰。
“姬大哥?”
“……你要我上山救人?”
“……嗯。”画眉点了点头。
“你回去吧。”
姬浅草此言一出,屋里的三个女子莫不惊愕的瞪大了双眼。
“姬少爷,难道你要见死不救吗?”金樱心急口快,几乎是脱口而出。
紫绾静静的站在一旁,并不开口说话。
画眉的眼眶微红,竟是有些手足无措了。
姬浅草又道:“我让你回去等消息,有什么问题吗。”
“咦?”画眉像是难以置信一般,表情错愕。
金樱却机灵的反应过来,对画眉耳语道:“姬少爷已经答应了,公主放心吧。”
一旁的紫绾倏然叹了口气,竟是将手里的青衣剑递了过去:“拿去吧。”
姬浅草不动声色的接过,转身出了门去。
酒,是世间难觅的绝品私酿;菜,是色香俱全的美味佳肴,可是饭桌旁的人却食不知味,一声叹息之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却发现床上之人仍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不动,显然是在闭眼假寐。
“重雪,你睡了一天,难道不饿吗?”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半晌只吐出了两个字:“难吃。”
“诶,这些饭菜你都没有尝过,怎么就说难吃呢?来来,不要再任性了,万一饿坏身体就糟了。”香蘼芜索性把碗筷捧在手里,施施然迈步,走到床沿坐下。
姬重雪心思微转,竟没有拒绝,默默的尝了一口。
“味道如何?”香蘼芜眯了眼,语调微颤。
一声脆响,碗筷落地,姬重雪像是不关己事一般,懒懒道:“我手滑。”
香蘼芜的面色黑了一半,却仍是挤出笑容道:“……没关系,我喂你好了。”
“嗯,我要喝汤。”
姬重雪话音刚落,香蘼芜二话不说的盛了汤过来,把汤匙送到他唇边。
“好烫,我又不想喝了。”姬重雪语罢扭头,复又在床上躺下,作势要睡。
香蘼芜的动作僵在半空,收也不是喂也不是,有些哭笑不得,半晌才软了语调道:“你这是在故意刁难我吗?”
“你说是就是吧。”姬重雪双眸微阖,语调慵懒。
香蘼芜把汤碗置于一旁,迟疑道:“你到底在别扭什么?和我在一起,真的这么难为你吗?”
姬重雪听了,只是默然不语。
“重雪,我不懂,你告诉我……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说了你就会改变主意吗?”姬重雪像是有了兴致,眼睛也睁开了。
“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哪里好了?”姬重雪挑眉。
“这里地处僻静,风景绝佳,又不缺下人,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呐。”
“要修身你一个人修就好,何必要拖我下水?”姬重雪不紧不慢道,“更何况这座宅院是你的又不是我的,那些下人也只听你的吩咐,我为什么要觉得这里好?”
香蘼芜怔住,一时没了言语,房间里显得异常的安静。
叩门声适时响起,香蘼芜侧首望去,只见门口那里赫然站着一个黑衣男子。
“什么事?”眉头微微蹙起,香蘼芜语调不悦。
男子似乎面有难色,略一迟疑后,便自外面匆匆而入,俯身在香蘼芜耳畔低语。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黑衣人离开,姬重雪看出他面色有异,顿时警觉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呃……”
“说实话。”
香蘼芜无奈,只好把方才侍卫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此事非同小可,我们回去吧。”姬重雪毫不迟疑道。
“我一个人回去就好。”香蘼芜斩钉截铁道。
“你说什么?”
“你留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香蘼芜的眸色黯然,语调近乎低喃。
姬重雪瞬间体会到他的心思,半晌才道:“……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
“我只问你一句。”
“……你说。”
“若是这次回去了……你还会随我来这里吗?”
或许是香蘼芜的表情过于哀伤,令人不忍直视……或许是因为心虚,姬重雪说话时不着痕迹的移开了视线:“未来的事情不可预知,到时候再说吧。”
香蘼芜欲言又止,良久只叹了口气道:“……马车已经备好,我们现在就动身吧。”
夜色降临,断山崖上冷风肃寂,萧陟厘把长剑拢在怀间,眼眸微阖。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待来人的脚步停住,萧陟厘也幽然睁开双眼,看清那人是谁之后,只淡淡的道:“你不该来的。”
“是吗。”姬浅草唇角微扬,不置可否。
“我说过,除了香蘼芜,谁来结果都是一样。”
“哦……好大的口气。”姬浅草语带讥诮,“就不知你这么做……到底用意为何?”
“我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好一个有仇报仇。”姬浅草的目光骤冷,“我只问你——杀害你父亲的人是香忘居吗?”
“……不是。”
“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不是,你立刻给我放人。”姬浅草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萧陟厘的语调很低,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事实就是事实,它无法变成故事。”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来创造另一个事实吧——”
话音落地,急风骤起,姬浅草拔剑出鞘,足下轻移数步,眼眸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冷冽之色。
萧陟厘本就是不喜口舌争风之人,此时虽是严整以待,但目光却颇为挑衅,说是轻蔑也不为过。
“上次我就说过,杀我的机会只有一次,这次我不会手下容情,所以你尽管动手,不过刀剑无眼……死生无怨。”
“废话!”
一言不合,姬浅草低咒出声,手里的青衣剑破空斩下……风起的瞬间,气流翻涌。
眼见对手来势汹汹,萧陟厘却是只守不攻,身法伶俐至于出神入化之境,闪避时速度奇快,往往只在眨眼之间。
“你为何不出招?”姬浅草猛然收势,语带愤懑。
“你要杀我,还管我出不出招。”萧陟厘语调低沉,眸光冷淡。
“……”
“对我而言,与你动手只是浪费体力罢了,聪明人该有聪明的做法,只要你能让香蘼芜单独来此,我保证将里面的人安然奉还。”
“此话当真?”
“绝无半点虚言。”萧陟厘低低的开口道,“我心里有一团火正在不停的燃烧……我知道只有仇人的血才能平息,所以你把我要的人带来,我才能把你要的人还给你。”
“……可以。”
咬牙切齿的说完,姬浅草收剑回鞘。
“记住,必须让他单身前来,否则的话……后果自负。”
“在我答应你的条件之前,我必须先确定那家伙安然无恙。”
萧陟厘只不动声色道:“人就在宅院之内,要见他可以,但看你要以什么身份进去了。”
“什么意思?”姬浅草蹙眉。
“把话挑明就没意思了。”萧陟厘转过身去,“我只是好心提醒,留他在此,你们还有机会,一旦放他回去……到时候他要即位娶妻,你拦得住吗?”
“我与他之间只余过去,现在的我不过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此,你未免想得太多了。”姬浅草说话的时候笑容浅淡。
这样的回答显然在萧陟厘的意料之外,一时间周围静谧无声。
“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吗?”半晌,姬浅草开口打破了沉默。
萧陟厘无言的点头。
姬浅草转身踏上石阶,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伴随着杂乱的心跳声,带着些微的晕眩之感。
红木门近在眼前,只要伸手就能推开。
姬浅草却在此时迟疑了……一想到那人就在门后,两人之间或许就是咫尺的距离,手脚竟然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倏然门后一声钝响,沉沉的,闷闷的……像是叩动门闩的声响。
姬浅草悚然一震,几乎是立刻用手去推,无奈门扉紧闭,竟是怎么也推不开了。
“……是你吗?”
姬浅草在门外迟疑的开口,里面却是没有半点动静。
“喂……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
“开门。”
“……”
“再不开门,我就要用闯的了!”
或许是因为迟迟得不到回音,姬浅草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看来你的朋友不怎么愿意见你呐。”萧陟厘在一旁默默的看了半晌,倏然间又开口了。
“不可能的,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姬浅草回头,怒视着萧陟厘道,“或许……里面的人根本不是他?”
“千真万确,里面的人是香忘居无疑。”萧陟厘的语调很淡,“既然他不愿意见你,强求也是无用,请回吧。”
“没见到人,我是不会走的。”
“你这是何苦?”萧陟厘道,“你们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要你能把香蘼芜带来,我就可以保证放他安然下山,这样的条件……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我可以相信你吗?”
“你可以选择相信或是不相信。”
沉默的对峙之后……是萧陟厘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山风无言,草木静寂。
姬浅草孤单离去的背影,一点一点融入了无边的夜色,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萧陟厘缓缓步上台阶,抬手轻叩门扉……里面依然没有动静。
“是我,他已经走了。”
……门闩微动,萧陟厘轻而易举的推门而入,毫不意外的看见里面的人正倚墙而立,面色苍白而嬴弱。
“你不见他,是故意要让他担心你吗?”
香忘居没有回答,只是拖动脚步,缓缓的走回了草垛的位置。
我与他之间只余过去,现在的我不过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此。
声犹在耳,字字句句竟宛如刀尖一般,狠狠割在了心口上,那样锥心刺骨的痛……逼得人连气息也要凝滞了。
——身陷困境的时候,不是没想过他会来,若说心里没有一点期待,那是骗人的;虽然对他做了过分的事情,但是私心里还是渴望看到他为自己气急败坏的样子,这么想并非是要挽回什么,只不过是要证明在那个人的心里,自己依然是很重要的存在……但在关键时刻,身体却不听使唤,等到回过神来,自己竟是亲手将门锁上,无言的拒绝着门外的人。
萧陟厘的声音似远若近,飘忽得使人倦恹,香忘居拖着麻木的步伐走到墙角,浑身无力的倚在草垛上。
“你不见他,是故意要让他担心你吗?”
猛然间听见萧陟厘这么问了,香忘居才反应迟钝一般,缓缓的抬起头来。
“知道他还肯为你拼死拼活,你一定很得意吧。”萧陟厘的眼神冰冷,“像这样耍弄心机,把人玩弄于鼓掌之上,真的这么有趣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
香忘居唇角微动,却连一个完整的字也说不出来。
“就算你这么对他,他还是把你当朋友……”萧陟厘俯下身子,两人的视线几乎是平视的,“该说是他太傻,还是你的手段太过高明?”
难以言喻的愤怒在心口充盈,膨胀……紧攥住的双手神经质一般的颤抖着,香忘居的面上血色退尽,只有双唇因为咬得太用力而微微□,呈现出了一抹艳丽的瑰红。
萧陟厘冷淡的注视着他的反应,漠然的开口:“我不是他,即使看到你这么痛苦的样子,也绝对不会心疼,所以你省点力气吧。”
“……住口,不要再说了。”
“像你这种人,没有资格对我下命令。”
萧陟厘的目光似刃,落在身上时竟产生了微微的刺痛之感……香忘居扭头避开,可是这种灼热的感觉却并未消失。
“就算这次你能安然离开,只怕也没有任何意义。”萧陟厘冷然道,“让你娶了公主又如何?到最后……也不过是另一个悲剧的开始。”
——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任何意义……
香忘居不得不伸手捂住双耳,可是恼人的声音却还是不停的从耳膜钻进来……无处不在。
“至高无上的皇权……你真的这么想要得到它吗。”
“不是……”
“嗯?”
“我只是……”
萧陟厘默然望着他近乎崩溃表情,一语不发。
“我只是不想和他一样……”
香忘居的声音低不可闻,萧陟厘却还是敏锐的听见了——
“不想和谁一样?”
“他不要这个家,不要这座城,也不要娘亲……我不想和他一样,我只是不想和他一样!……”心理防线全面崩溃,香忘居的眸间水光浸润,“他没有做到的事情,我全部都要做到……而且一定要比他做得好……”
“你恨他?”
香忘居眼睫低垂,没有回答。
“你放心吧,很快的……他会从这个世上消失,你的烦恼也会随之消失的。”萧陟厘的语调低沉而嘶哑。
香忘居猛然回过神来,眼眸瞬间睁大了——“你想做什么?”
“你说呢。”萧陟厘不置可否,面上的表情平静无波。
“……你杀不了他的。”
“是吗。”
“就算你杀了他……最后你也绝对难逃一死。”
“我本来就没想过要活着离开这里。”
“为了上一辈的恩怨而赔上自己的性命,这么做值得么?”香忘居闭了眼,语调微颤。
萧陟厘沉默了半晌,倏然又道:“我要他单身前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香忘居摇头。
“因为整个断山崖都埋有火药,只要他敢来,就绝无活命的机会。”萧陟厘宛如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眸色异常平静。
“你……”香忘居的身子陡然一颤,手脚的温度瞬间就冷却下来。
“我说过,我的目标不在你……所以我会放你离开,但是你要记住,有多远走多远,千万不可回头。”
“不要……”香忘居白皙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汗。
“嗯?”
“要怎么做……你才会改变主意?”
“我要我的父亲活过来,你做得到吗?”
“……”
香忘居半晌无言。
“既然做不到,那么一命还一命,很公平不是么。”
“要化消仇恨,并非只有玉石俱焚这一条路……”说出口的话,连香忘居自己都觉得绵软无力……
“可我知道,只有仇人的血才能平息我心中的恨意。”
“除了以命抵命,没有其他的办法?”
“……没有。”
“你的计划不会得逞的……”
“那就拭目以待吧。”
萧陟厘唇角微扬,勾起了一抹冷笑。
马车在微明的晨曦中抵达大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