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去洗,我给你换水去。”我快步出了门,不顾他在身后喊我。
面对着一桶刚换好的水,他有些犹豫。
“快洗吧,凉了我可不换了。”我转身去铺床铺。只听他淅淅索索解开衣带,钻到桶里去了。
沾染着水气,他的鬓角被水打湿,服服帖帖粘在脸侧,他走过来,擦拭着脖颈处,那双眼里似是沾雾带露,让人看不清楚。
我拉他过来:“店里没有多下来的客房,你就和我一起睡。”我伸手解下他的长发,那乌黑的发丝倾泻而下。
把头发捋到一侧,他吹熄了灯,躺下来。我听见他嘀咕:“我倒真像个丫头。”
“你说什么?” 我扳过他的身子,在黑暗中靠近了看他。
他轻笑不语,转过去,慢慢睡了。浅眠之间,我隐约感觉他在我身边颤抖着,我睁开眼睛,在黑暗中发现蜷缩着身子的他,面朝着我,头埋在双臂间,脸上挂着泪痕,嘴里模模糊糊喊着什么,我轻轻展开他的身子,靠近了去听,他在喊“哥”。原来还是舍不得,还是心里难过着,平日里都瞧不出分毫,也从不在人前提起他的哥哥,那个把他卖给我的哥哥。我不敢转身,怕惊扰到他,他伸手搂住我的胸膛,头搁在我肩膀上,之后实在困乏地厉害,我也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为我泡好了茶。我梳洗好,把里衣肩膀处的湿润痕迹给他看:“你昨晚都梦见什么美味了?口水流成这样?”他脸一红,凑过来看,随后眉头皱起来,看着我:“少爷,你讹人!”我自然是逗他,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泼上了些茶水。他此时涨红着脸怒也不是,笑也不是。
一路上他倒是越发随性,主仆之间也亲昵起来。往南方赶路的这几天,离地京城越远越是荒凉。密林,山谷,荒郊野外我们竟然遇到了劫匪,天色已经很晚,冷风四起,树叶疾落,一阵凌厉的剑招,一股难以抵御的气流震开了我的马车,我们三人结结实实摔在地上。要是早些年荒废的年岁能认真练武防身,我也不至于如此狼狈地趴在地上,黄土尘埃呛地我十分难受。我抬头,来人英武不凡,眉宇间的冷峻直直逼视着我,一把利剑架在我脖子上,寒光撒在我脖颈两侧。我捉摸着他的一举一动,不像是劫财而来,而他的怨主显然是我。
那人警惕地看我,目光又移向小春,目及他的一刹,眼中冷峻化成柔波,那杀意一瞬间消散而去。
“你干什么?快把剑放下来。孝宣哥!”小春在满道黄土中连滚带爬扑上来,把手抵在剑口上,去推攘。我看到那蔓延在他白皙手掌中的红痕,来人也呆住了,急忙扔下手中的剑,拉过他的手,细细察看,小春疼痛中紧紧看着他,眼中的含着水光,那疼痛一定是锥心的。红地深似墨黑,伤口深痛。
我急忙从随行包袱中取来药物……拉起他的左手包扎起来。
那人看了我一眼,取了药物,帮他包扎右手。
“孝宣哥,你一定是误会了。我要报恩的。”小春低低地呢喃。
他看着小春,顿一顿似是明白了好些:“春儿,他待你还好么?”
“嗯。”小春疼地咝咝抽气。
他的眼时不时颇具敌意地注视着我,那魁伟的身形显得我更瘦弱难抗。
他把小春紧紧搂在怀里:“你何必呢?”
“孝宣哥,别说这个了。”他挥了挥双手,释然地看了他一眼。
“兄台,你可把我们的车震碎了。”我轻含着笑,似笑非笑看着他紧紧搂住小春的手。
望见我娘正由小泓搀扶着往这来,我突感无力,要是我能文能武,也不至于轻易就让我娘担惊受怕了。
触目此情无限
17
我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知道小春瞒着我些什么。一路往南,那个被他叫做孝宣哥的英挺男子一直在暗处注视着我们。一路上也因为有他,我们畅通无阻到了苏州。
小春显得高兴了许多,和小泓出去买了好些东西回来。我娘已经急不可耐到姨母家见我二姐了。又是含泪相望的场面,如今我也觉得十分动容。这江南水乡水土养人,二姐比之前更美,芙蓉如面柳如眉,那倾城之姿怕是整个苏州城的公子都要多瞧上几眼。
我独自踱到院中,看见我家那丫头和那小子提了满手的东西,额角淌着汗珠,有说有笑。
“手上伤未好,赶着提那么多东西?”我上前夺了他手上的东西,转身瞪了小泓一眼:“你也是,他受了伤还差他干活。”
“少爷又没良心了不是?小春拿的东西哪样不是给你买的?”
他扯扯小泓的袖角,两人暗暗使了眼色。
“我去二小姐那里,二小姐人好。”丫头似有深意地抿着嘴角的笑意。
小春把两只手伸过来给我看。我握住被白纱包裹的手:“不痛了?”
“好多了。”
“你到了苏州,倒是有了兴致,很喜欢么?”
“我娘是苏州人。我在苏州长大。”
“那不妨多住几日,你还有什么亲眷住在这里么?”
“少爷,小春已经是裴府的人了,你忘记了么?”
“你要是想和亲眷住,我也不会拦你。”
“少爷,小春离开你,就无处可去了。”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那便是姑苏城里最别致的艳阳天。他微露清细浅淡的笑颜,迎风而舞的凌乱发丝有柳的柔软与飘逸。他说,离开我便无处可去。那年的我也曾握着另一个人的手,说着隐讳的恋慕,而如今相隔千里,牵动我的那根心线依旧痛惜难耐,我再清楚不过,他在躲我。为何我来江南,他便要回京?阴差阳错,蜕变成脆薄淡漠的情谊终究维系不住,随着越发葱郁的时光,走向遥不可及的两处。他和他的妻,执手相随千里。而我只是想默然再看他一眼,却也求而不得。
春已半,触目此情无限。十二阑干闲倚遍,愁来天不管。
好是风和日暖,输与莺莺燕燕。满院落花帘不卷,断肠芳草远。
在苏州这一住又是大半月,我告假许久,归期已近,我娘却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江南胜景,让人心驰神往,只是我再耽搁不得。我和小春踏上回京的归路,娘和二姐还留在姨母家。宋孝宣不在人前躲掩,一路随行,只是他和小春都默默地避讳着对方。
“少爷,回了京,我想学功夫。”
“怎么有这样的兴致?那些个打打杀杀,血雨腥风,你还是不要沾染得好。”刀剑无情,一出手总有人受伤。
“我不耍剑,就学棍棒功夫,以求防身,可好?”他殷切的双眼看牢我,我也只能点头。
宋孝宣在帐外赶车,小春又说:“我跟孝宣哥学,不要另外请师傅的。少爷,你怎么都不问我孝宣哥的事呢?”
“你想说的就说吧,不想说的,我也不逼你。”
“少爷,孝宣哥,是好人,他,他很照顾我和哥哥。”小春紧紧拽了拽袖角,欲言又止。
“所以,我可以信他?”我笑着看他。
“嗯!”他用力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有事情瞒着我,只是你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全部告诉我,对不对?”
“少爷,我,我,我会全部告诉你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少爷……”
一路颠簸,还在京城远郊,我便悉知了那噩耗。我爹在府中自缢而亡。
待到心平气和时,我憔悴的眼中只识得他单薄瘦小的身影。那迷蒙暗沉的天日,顿失气力的我,只是有恍若隔世的苦楚。倘若那是我爹暗预的离别,从此生死两隔,那么,他的良苦用心又是在为裴家避忌何处的灾难?我已经分不开心去细究,好在身边还有个人,给我源源不断安定下来的心绪。只是,他不是文冽。
槐树下搭着软塌,我放下手中的书,阖上困倦的双眼,想得伤神,人也容易疲倦。但愿入梦能得见。那人还是穿着素净的袍子,淡然独立,面含浅笑,媚而不妖,举手投足宛若出尘的白莲。他翩翩而来,笑意深浓起来,他在唤我殊琉,我泪湿了眼睛,紧紧抱住他单薄的身子,他的唇贴上来,润软的触觉,只是轻轻摩挲着,那样的温暖足够了。我醒过来,眼前还是繁茂的树阴,手扶上双颊,泪已经滚落到了颈边,只在脸上划了条湿润的线。
小酌荼蘼酿。喜今朝、钗光钿影,灯前漾。隔着屏风喧笑语,报道雀翘初上,又悄把檀奴偷相。扑搠雌雄浑不辨,但临风私取春弓量。送尔去,揭鸳帐。六年孤馆相依傍。最难忘,红蕤枕畔,泪花轻。了尔一生花烛事,宛转妇随夫唱。努力去做藁砧样。只我罗衾浑似铁,拥桃笙难得纱窗亮。休为我,再惆怅。
这首《贺新郎》,我曾在他缔结婚姻之日,反复地抄写,他自始至终不曾看到。在我最需要他珍贵而稀微的慰足之时,他又离京了。我们大概永远间隔着鸿沟,只是我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封起对我的一切顾念。如果还念情谊,我们至少还是兄弟。
“少爷,茶快凉了。”少年的声音清脆地入耳。
“这回又多加了什么?”
“白芷。”小春不等我回神过来,手里的帕子已经抹掉了泪痕。
“大人,说这段,也是要惹奴家的眼泪么?”潋滟擦拭眼角,软语映香。
“今日你我又要顾忌什么呢?姐姐,你还是不愿意喊我一声弟弟么?”
“大人,今日天色不早了,我让春儿备轿去。”
“姐姐,真的不愿意相认么?”
“殊琉,好好照顾你娘。倘若你真明白爹一番苦心,就不要再劝我回去。”
惘惘如失的是什么?我常常问自己而不得。明明是至亲至爱的人,却一个都不能留在身边。
孤灯残影,灯下一个如老树般颀侧枯瘦的身影,一个如清风般眉眼轻笑的身影,一个如芙蓉般倾城之姿的身影,已然远去。
真心交付
近来入梦,总有凄惶的不安,心里已经多了一份依恋,不再独独为那人占有。刻烙在心里的情谊被另一个人分了去。那人站在床边,细细打量我,我轻喃着他的名字,而他只是不言语,缓缓靠近。吻,依旧是轻柔的处碰。
我的浅眠再次被他的吻惊扰,我睁开困乏的眼,敞开蒙尘的心,感觉来人的温暖。他闭着眼睛,日影透过枝叶,打在软塌上,他身后有温热的光,衬得那张青稚的脸妩媚动人,鬓发,眉色,眼睫,贴着我的酥软嘴唇,让我依稀分辨不清楚。这些年孩童般的容颜已经变成少年模样。我有些想笑,原来是他一直在偷偷吻我。
我只是不戳破,不惊扰,任由他。不过他那纯真无邪的吻法,让我很是喜欢。我仿若恍然间错过一段清浅的时光,迅疾飞驰而去的还有他蜕变了青涩的少年容颜。什么时候,他已经不是一个瘦弱单薄的孩子?这几年的朝夕相处,他给过我凄苦困境中唯一温暖的陪伴。我一直想要一个人相随左右,顾及我衣食起居,在萧瑟心境中给予猝然暖心的情谊。我也一直以为除了文冽,无人能给,而却是他,给了我坚定而厚实的暖意,就连文冽也无法企及。心有惶惑,怕那样的两相依互一旦跳脱出自欺欺人,就再也无法聚敛,到头来我终究还是得不到任何人,任何内心的护佑。
自从娘回到府中,一病不起,二姐和小泓日日妥帖照看。小春在这个春天十七了,我爹一去,府中的日子清苦起来,只靠我一人拿着朝廷俸禄,辞了好些下人,小春做更多的活儿,我总担心累着他,于是也和他一起干。他每次看我这样,总是不说话,我知道他心里不愿意我干那些下人活儿,但是我又不是什么精贵的人,陪着他一起也高兴。闲暇时,他为我泡一壶茶,每日都有不同的味料,提神醒脑的,舒缓安眠的,好些都叫不出个名字,只有他,乐意在药材中一一细细分辨。
那日,我和宋孝宣在廊道里看小春舞棍,我身侧的男人时常来教他练武,但对我冷漠一如往昔。随着他注视的人儿一着一式的变化,他也会时而担心,时而欣喜。
“看着你他总是很开心的。”我看着小春如舞般的身影,嘴角不自觉也带上了笑意。
“他不该练武的,也不该在你府里做个服侍别人的人。”
“我知道,他从来都不是下人。”
“你早知道?”
“他刚来时候,身上被粗麻衣磨地出了疹子,如果是清苦人家的孩子,何以至此?”
“原来你都知道,那还敢留下他?不怕他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说来不知你信不信,我就是信他。”
“也只有你,才能如此对他了,跟着你,他也不至于再受苦。”
“宋兄,我心有愧疚,看得出你是真喜欢他,我可苦了他,日日要做粗重活儿。”
“雁归爱你,我还不至于不晓得。裴大人,你要待他好一生一世。”他英锐的双目牢牢看着我,那眼中晕染着真心的托付。
雁归,是他的真名,我果真没有猜错,他绝非是因为家中养不起而来到我身边的。
“将军出事,我一直不信他还活着。后来副将军大概觉得只有裴老爷能保住他,而如今裴老爷却也……他又少了一分庇护。”
“你可以安心。”
“他要好好活着,连雁朝的份儿一起活着。”
在渐渐西斜的暖阳里,我看着那俊美少年,如何也想象不到,家已亡,终身无可安托的他却也能灿然浅笑,聆听着我的悲喜,用一双温润似水的眼睛看着我,默然安慰着我孤苦的心,无需过多言语,只需注视,便有摄人心魂的能力。他什么都不曾告诉我。原来,卢将军尚有一支血脉存留人间,这我如何能猜到?
宋孝宣走后,小春穿着青蓝色衣衫,站在我面前,羞赧地笑着看我。额角沁出的汗珠点缀着他美若潋滟水波的眼睛。文冽,你知道么?此刻我已然决定,要护他一生顺遂,福祉祥和。那么长的时间里,我终于明白自己爱他,那深浓的情谊连我自己都一直看不清楚。那么我愿意不欺骗不隐瞒,为了他,为了我,也为了你,从今以后,我想一直执着他的手。
长夜孤灯,我知道他在身旁,便有十足的暖意。他依旧轻轻坐在床沿,探我鼻息,然后凑上前,贴住我的嘴唇。我闭着眼睛在黑暗中搂住他的腰身。他一惊,随即意识到刚才偷偷地吻我,已经被悉数查知。我看着他潮红的脸颊,不由得心头一热,覆上去。摩挲许久才放纵舌尖来来回回舔噬□。他甜美的唇舌有着青涩的回应,一直努力和我纠缠在一起。我气势汹汹几乎要将他的呼吸也一并夺了去。微微的喘息呻吟从他喉中溢出,让我失神心惊。他美得让人癫狂。我放过他的嘴唇,他眯着的眼睛微微张开来,眼角噙泪。我深深看他:“春儿,我好喜欢你。”他听闻这句,眼睛睁了睁,搂住我的脖子,喉结一颤,酥软的嘴唇贴上来。 他学着我的样子,舌尖试探着我的齿关,一一舔噬,我放松牙关,等到他温润的舌一入口,便用双唇细细含住,他没料到我如此反映,口中模糊出“呃”的一声,手不自知地搂紧我的脖颈,身体也贴上来。我慢慢放松,让他再次顺着呼吸。在昏沉的烛光下,小春脸颊的红晕扩张开来,一双眼睛羞得不再看我。我心一紧,抚着他的眉在他耳边道:“春儿,我想看看你的身子。”
衣衫退尽,他把头埋在我胸口,青丝垂在脸侧,我搂紧他的身子,那些红疹退去,显露出美玉般的肌肤,瘦削的肩背,细软的腰肢,修长的腿。我记得刚来时,他只是一个尚未张开的孩子,而如今却美地这般惊心动魄。压抑不需在,矜持被挑开,霸道地占有索取,羞涩地予于所求。一次次从顶端跌落下来,又一次次经不住欢愉的撩拨,再次打开的年轻身体,迎来送往皆是真心交付。他跨坐在我腰间,紧紧抱住我的后颈,留我在他胸前一一吻遍。手抚上盘曲在身侧的腿,抚上一抹纤腰,抚上两瓣翘臀……爱之痛,爱之欢,爱之深反复被刻进心里,仿佛动用全身都不够记忆他的美好。时而无限缓慢,时而无限迅急。羞赧,轻抚,娇喘,呻吟,深埋,在阵痛与快乐之间的紧紧契合,少年躯体之美尽显,一室春光只落在帐幔中。
为与你长相依
得了他的人,心里就有了牵绊,度岁经年,多生了华美。他是我的人了,那满心的欢喜,是占有,是宣告,是要永世欢好的默然引映。
他含住我的下唇□,鼻息滞重。微微颤抖的唇更让我知悉他的犹豫。越是难以自持,颤抖得厉害,越是吻地激烈疯狂。仿佛不尽此刻欢愉,就来不及把那颗真心托付。我轻轻拥紧了他的身子。隔着丝绵的衣物,抚摸着他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