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中,看着星云的纠缠,看着星云的思念,看着星云的幼稚……苍御心乱了,他记起自己似乎也反常地有过这些表现,他不敢想,即使那个答案呼之欲出,苍御知道,因为那两个字一直都刻在他的心上,让他不得不时时刻刻地想着念着,可他不相信,不相信自己会有爱,历经千年的他怎么可能还会有爱,看的太多,知道的太多,难道还不清楚爱只是白痴间的游戏吗?一种类似于毒药的感情,深陷其中的人唯有等着最终的死亡。
星云看着星野,蹙起眉,又是这样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御总是会走神,总是会露出这般让他感到心疼的表情,御的心里到底在挣扎些什么,为什么他不能走进去一看究竟呢?御何时才会对他敞开心扉?
这时迎面也走过一对年轻夫妇,那个男的在看到苍御的时候愣了愣神,停下脚步。
“十四皇,少爷。”
苍御看着此人,微思。
“苍游,你怎么会在江陵?”苍御记起了,这个男子是平阳王的独子,苍珏过去的陪读。
“回少爷的话,这里是我新婚妻子的故乡,所以这个夏天我向大皇子请了两个月的假,带内人来江陵看看,”苍游恭敬地回着话,牵过身旁女子的手,“她便就是我的妻子,焉柃。”
“你们这是要去哪呢?”星云礼貌地问道。
“回夫人的话,我正要陪内人去银月楼。”
“呵,真巧,我也正要带御去那呢。你是御的堂兄,也让我们尽尽地主之宜吧。”星云依旧是高贵而骄傲的笑着,却又不乏亲切。
苍游看了看身旁没有反对的焉柃,便道:“那我们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前一后,两对夫妇,注定要成为这七月的大街上最靓丽的风景了。
这银月楼能在江陵再次崛起,当然也是有它的原因的。刚走近,便就闻到了环绕在银月楼四周竹子的清香,而眼前看到的又是被湖围在中心的楼宇,其中最突出的当然是要数这首当其冲的银月楼了。
“我已经差人来这里定了顶楼的贵宾席,我们就一起吧。”星云俨然是一派皇家风度。
“是,王妃。”
苍游牵着焉柃跟随苍御和星云踏入了银月楼。
“王爷,王妃,请上楼,马上就可以上菜了。”迎面而来的是一个落落大方的小姑娘,从服饰上看可以知道是这银月楼的侍从。
“嗯。”
苍御一边往前走,一边看着这与他两年前来过的格局完全不同的银月楼。雅致的木制桌椅,清新的竹饰,再配上这漫天的深紫纱幔,层层叠叠,让人如到仙境。
跟随着侍从,苍御和星云踏上木梯,去了顶楼。而苍游正准备跟上,却发现自己的爱妻停滞不前,不禁担忧地问:“怎么了,焉?”
焉柃看着这漫天的深紫,神情恍惚,喃喃自语着:“珩珩,珩珩……”
“焉,不要再伤神了,月蘅早已经离开江陵了不是吗?”苍游蹙眉,他知道焉一直是把月蘅看作自己的儿子的,总是对其念念不忘。
焉柃回神,报以微笑,“对不起,游,我又多想了。看到这沙幔,让我想到了珩珩,因为他最喜欢的就是这般的深紫。让你担心了,我们快跟上吧,让王爷和王妃等我们就不好了。”
“嗯。”
贵宾席是一个颇为宽敞的厢房,靠窗放着一个大的圆桌。其他的装饰与楼下相仿,也是漫天深紫的感觉。
“各位请先喝杯茶,马上就可以上菜了。”刚才的侍从为四人斟上了茶。
这入杯的茶并不是碧绿的,而是血红的。
“这是?”苍御一脸的惊讶,当然这桌上惊讶得也不止他一人还有苍游。
苍御惊讶那个世界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难道这银月楼的楼主是自己的同类不成?而苍游惊讶的是焉柃口中的那两个字,“红茶”。
“御,这是红茶,我以前听人说过,这银月楼有一种特别的茶,想来便是这个了吧。”星云会知道这是红茶当然不是听其他人说的,而是他早已来此很多次了,当然不是以现在这般尊贵的身份来的。
“王妃说的是,这正是本楼的招牌之一,红茶。此茶是我们楼主在西域时偶然发现的,觉得易入口,便就带了点回来,从开张到现在,这红茶一直被客人们所喜爱呢。”一边的侍从微笑着解释。
“噢,原来如此。倒是本王孤陋寡闻了。你们楼主真是有心了。”
没过多久,菜便上齐了,那个侍从安静地在一边为客人布菜、服务。
四人一边吃着菜,一边闲聊着,当然只有星云和苍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苍御和鄢柃完全是处于失神中,有谁又会知道,这两人此时想的竟会是同一个人呢?
这时,从窗外忽地飘进几缕琴音,听得出是出自那瑟瑟低沉的七弦古琴。
在座的除了苍游,其余三人都已诧异,因为这琴音是这般的熟悉。
星云蹙眉,回首看向那墙边的侍从,问道:“这是谁在弹琴?”
侍从露出甜笑:“是我们的楼主,平时他最喜欢的就是弹琴了。”
“你们楼主倒是很神秘呢,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他贵姓呢?”
“回王妃的话,我只知道我们楼主单名银,姓什么,做下人的也没问过。”
星云明了于心了,听到那独特的琴音便就猜到是银了,在宫廷的湖心水榭中听过一次。只是奇怪九哥的爱人怎么会在这江陵呢,莫非那个传闻是真的,塔木的九殿下轩辕星野真的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了王位的继承权去浪迹天涯了?
“请问,”说话的是进来后从没有发过声的焉柃,“你们楼主是否是在那西沉阁中弹琴呢?”焉柃那双略带忧郁的眼睛看向了窗外藏匿在竹海中一座阁楼,隐约可辨那阁楼的窗纱也是清一色的深紫。
“夫人好耳力,那正是我们楼主就寝的阁楼,请问夫人是否来过这里,怎会知道那不对外人开放的阁楼的名字?”在银月楼里工作的人都知道西沉阁是禁地,除了楼主和那位公子,以及他们的贴身侍从,没有人能靠近那个阁楼,过去也有客人想一探究竟,但终究还是被一股神力打了出来,就连楼主的影子都没看到。
“以前这里是我的家。”焉柃那清淡的声音轻轻的流出,干净而忧伤。
此时,苍御站起身,看向窗外,那座竹海中的西沉阁,那个人住过的地方,那个他们亲密接触过的地方,他至此还清晰地记着那个窗架上的雕花图案。那个人的一颦一笑,即使那淡淡的味道,又再一次浮现在他的眼前、鼻尖和心头。
“我想见见你们的楼主,银。”
满屋的香熏,烟雾袅袅,似是幻境。
盘坐于窗边的男子正比凝神撩拨着那尾七弦古琴,嘴角隐约可见的嘲弄与戏虐,而那银质的刻花面具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无法真正解读他的内心。即使是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神情淡漠的男子也不止这弹琴人此时想的是什么。
安静的屋里有的只是那如流水般丝滑的琴音,而此时却多了那细微的脚步声。
“什么事,小楠?”听琴者蹙眉问道,而弹琴者仍是旁若无人地拨弄琴弦。
“回殿下,银月楼里有人想见公子。”
“谁?”
“玄青王爷,苍御。”
在一声叹息后,那流水般的琴音就此终止。
“总是要想见的,对不对,轩?”
“嗯,月,如你所说。”
男子起身,甩袖,那宽大的深紫衣袖在空中优雅地划出一道弧线。
“轩也一起来吧。”
银月楼外的那被西沉阁遮去而露出的半轮太阳已慢慢隐入之后的厚厚云层里,染出一片绯红。
苍御就这般一直看着,想着那个他早已烂熟于心的人。
“呵,不知王爷找在下有什么事吗?”
这声音,如此的相像。苍御回神,看到了那个带着面具的楼主,以及站在他身边的,轩辕星野。
“抱歉,银不懂礼节,冲撞了王爷。”轩辕星野一贯的儒雅与冷漠。
“不碍事,这位是?”
“银,我轩辕星野的爱人。”
苍御看向银,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他不是月珩,绝对不是,即使他散发出的感觉是与月珩那么的相似,可是这人嘴角边的那么微笑是那么的嘲弄与戏虐,这是那个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始终平淡的月珩所不会有的。对的,他不是月珩,他只是轩辕星野的爱人,只是如此。
可为什么自己的心里会有中酸酸的感觉,一种莫名的痛呢,在轩辕星野说银是他爱人的时候,在银没有否认自己是轩辕星野爱人的时候,在看着银那抹陌生的微笑的时候。我是不是真得掉进去了,那个叫做月珩的男子专为自己而设的陷阱,那个叫□的深渊。
当那抹夕阳完全隐入那厚重的云堆时,银的假面让人感到了鬼魅的妖艳,仅露出的嘴唇和微翘的下巴总带着浓烈的嘲弄,仿佛全世界都已被他玩弄于骨掌间般。
“听小楠说,有贵客想要见我?”丝滑的声线,一派调侃语气,“是您吗,王爷?”可以想象那隐藏在假面后藐视众人的眼神。
“放肆!”一边的轩辕星云喝道。
“嗬嗬,”银以袖掩嘴抿笑,仿佛刚才星云说的是什么好笑的话,“敢问我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言语吗?”
“是,是你的语气不敬。”
银的唇角又挂出了那抹嘲弄,“王妃,那我很抱歉,这般的语气是天生的,要怪也只能怪我那早已入土的父母没有把我教好。”
“你,你……”高贵而骄傲的轩辕星云在银的面前也只能结舌。
银没有再理会那个原本对他不屑现在对他结舌的王妃,转身看向苍御。
“不知王爷想见我是……”
苍御,依旧的王者气度,即使他的内心早已波澜涌起。
“好奇而已,如果可以,想再听听刚才那首曲子。”
银唇角一挑,“当然可以,请随我来。”转身,即走。
安静的厢房中听见的只有那隐藏在银的深紫和服下木屐敲击地板发出的清脆音符,渐行渐远。
众人陆续跟上,走出银月楼,来到竹林。
风依旧,人依旧,可心已不如既往。
在苍御看到那决绝离去的背影,不带一丝的拖沓,又让他想起了那永远平淡转身只留下孤寂与破败的月珩,为何这眼前的陌生人总是能让他勾起对那人的思念,那原本天衣无缝隐藏着的思念,毫无预兆的暴露在他的心尖儿上,让苍御无法再自欺欺人。
众人跟随着轩辕星野进入了西沉阁,只看到一侍婢站在帘幕后。
“请各位稍等片刻,公子正在沐浴更衣,公子说了,他不想怠慢了贵客,更不想侮辱了那尾古琴,所以要待沐浴更衣净手熏香后才能为各位弹奏。”侍婢清晰缓慢地传达。
“无妨。”苍御依旧挂着那抹笑,随手端起几上的茶杯微微抿了一口,馥郁清香的茉莉花茶。这银果然有意思,在这个世界从未有人以茉莉花来泡茶。
而这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味,淡淡的让人怡然舒适。
“请问,这阁中点的是什么熏香?”
“回王爷,是一种生长在南方的紫色小花,公子给它取了个雅趣的名字,薰衣草。”
果然。
苍御低头把玩着茶杯,那抹很久未再出现过的神情再一次浮现在这张俊逸的脸上,犹如黑豹寻到猎物般精锐的眼神以及那势在必得自信的笑容。可苍御隐藏的很好,并没有人发现苍御那一闪而过的神情。
没过多久,侍婢拉开了帘幕,银从里屋走了出来,仍然是深紫的和服,可比刚才那套更为的华丽。那原本被扎起的黑色卷发微带水珠地披散至脚踝。而那银质假面依旧遮住了神秘的脸庞,只露出嘲弄的嘴唇和下巴。
“小楠。”
“是,公子。”被唤作小楠的侍婢走进里屋,然后小心翼翼地捧了一尾面上蒙着黑色锦布的古琴出来,放在了原本就点着熏香的长几案上,掀开锦布,显出那七根泛着银光的琴弦。
银缓缓入座,双手轻轻地放在了琴弦上,那修长的青葱玉指晶莹剔透,没有丝毫的瑕疵,这双手分明就是天生用来弹琴的。
轻盈地挑动,撩拨,轻拢,慢捻,灵活的手指在这七弦上舞动着,随之滑出了清涧流水般的曲子,空灵而又带着缠绵,变幻莫测让人无法捉摸。
正当众人沉浸于此时,琴声戛然而止,这般的结束让人措手不及,又颇含韵味。
银起身,“王爷见笑了,若是没有其他事,我也就不再耽搁您宝贵的时间了,银身体有些不适,恕不远送了。”言讫,转身,进了里屋,帘幕随之放下。
琴音依旧萦绕在众人的耳畔,也就没人责怪这弹琴人的失礼,即使那个永远高贵骄傲的轩辕星云也没再多话。因为他今生最敬最爱的两个男人都在场,而且一个是那人的爱人,而另一个,虽然星云不想承认,但仍旧是看得出苍御对那人的容忍与宽待。
当众人离开银月楼的时候,苍御悄无声息地走到轩辕星野的身边,轻语道:“若他不是你的人,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他纳为己有。”
对于苍御来说,这纯属一句玩笑。可他却意外地在轩辕的脸上欣赏到了复杂而又哀伤的神情。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在哀伤什么?他不相信轩辕星野连这点自信与能耐都没有。
苍御带着一个注定得不到答案的疑惑离开了。
他没有听到在他背后的轩辕略带凄愁的叹息,以及那喃喃之语:“如此完整的他还能拥有多久呢?”
风起,叶落,那淡淡呢喃便就飘散在这寂寥之中。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刚离开的焉柃去而复返,意外地看见仍旧站在门口的轩辕星野。
“进去吧,他正在西沉阁等你。”
本满脸哀愁的焉柃,忽地蒙上了一层从未有过的喜悦与生机。
焉柃急步走进了西沉阁,在二楼的卧房中看到了正坐在窗边的银那深紫的背影。
焉柃喘了口气,似是在压制那心中的喜悦,“珩珩,是珩珩,对吗?”声音因激动与不确定而有些颤抖。
银转过了头,摘下了假面,隐藏在假面后的真真切切、的的确确是焉柃十分熟悉的脸孔,那永远只有平淡神情的脸,属于月珩的脸。
“回来了,你终究还是回来了。”焉柃缓缓地诉说,轻轻地低泣。
月珩拉着焉柃坐到窗边,像小时候一样把头枕在了她的腿上,闭上了眼,慢慢地诉说着他这两年的经历,平静得仿佛是在说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故事。
从小月珩就喜欢把所有的事告诉焉柃,因为在他心中,焉柃的地位就像是他的母亲,会在他困惑的时候拉他一把,而且焉柃是最好的听众。
故事说完了,窗外也早已黑透,屋内只点着一支短小的蜡烛,幽幽的光衬托着西沉阁的孤寂与凄冷。
“一切都会好的。”焉柃依旧微笑,温和如流水般的话语永远能抚慰月珩浮躁不安的心。
“焉柃,你怎么会与苍御同时出现?”他不想焉柃也被卷进这复杂之中,当初她嫁的不是一个流浪的剑客吗?
“因为游的父亲是当今的平阳王,苍竣,”焉柃苦笑,“当初的浪人竟会是皇室中人,我也是两年多前才知道的,游花了很多的功夫才说服平阳王把我娶进门的。”
月珩没有再说话,只是枕着焉柃的腿,看着窗外那弯孤寂凄冷的月,不仅蹙眉,难道这是上苍安排,在这一世的生命中,对于月珩来说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竟都被卷进了这场皇室的争斗中,而且还是不同阵营的,如果当初不急着把她们嫁掉,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了今日这般的局面呢?
呵,自欺欺人而已,一切的一切都早已注定,人又何能胜天呢?
月悄悄地从云层中露出一角,那原本黑漆漆的竹林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白霜,这时才发现,幽静的竹林深处竟站着两名男子,面带银质假面的月珩和手抱雷神的深川靈隱。
“珩珩,你真不打算告诉御御你还活着?还是,你仍然无法原谅?”靈隱的眉间浮上了一层淡淡的悲哀。
“原谅?他本就没有做错,我的原谅又从何谈起呢?如果说是生气,的确,我当初气过,不过只是气自己没有认清了自己的身份而已。”
月珩回头,冰冷的视线凝聚在了靈隱的面上,如此的没有温度,如此的充满杀气,惹得平时一向温顺的雷神突地呲牙咧嘴,竖起了周身的毛,连尾巴上的猫球也激出了电花,噼里啪啦。
靈隱至此才明白,他认识的那个平淡如水的月珩并不是真正的月珩,而现在这个周身散发着寒意与杀气的月珩才是真正的月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