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公子,你对这地图很感兴趣吗?”儒雅却又冰冷的声音从这地图后传来。
惊扰了正对着地图凝神细想的月珩,不由回神,看到的是隐藏在黑暗中的绚丽,冰冷而又夺目。
月珩这才看清楚,这地图不过是一屏风。原先因为这屋内时至暮色也不点灯,略显昏暗,才看不太真切。
“轩辕公子。”月珩如对方称呼自己般称呼对方,不卑不亢,倒是显出了一股韧劲。
“让你久等了。”轩辕星野走了出来,点上了两边的蜡烛。随后又坐回了书桌后的椅子上。
“无妨。”月珩抬头,正巧对上那双透着隐约墨绿幽光的瞳仁,心下暗惊,这是因为月珩的左瞳也是这种罕见的墨绿,但却不易被发现,也只有近距离直视的时候才能看得真切,而平时月珩也是尽可能地让刘海遮住这一异瞳。所以至今只有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珞岚和焉柃知道这个秘密。
这是月珩第一次见到轩辕星野,不免细细地打量起来。
除却那双诡异的瞳仁,五官无一不是显示出尊贵和雍容的。眼前的这个看似儒雅却又透着一股寒气的男子身着玄色华服,如果说月珩那身终年不变的白色长袍泛出的是月光的冷韵,那么轩辕星野的玄色服饰所泛出的则是夜空的幽冷。
而在一身玄色映衬下,他肩头随意松垮地缠着的白色锦缎就显得格外的醒目了。月珩知道这白色锦缎是他们塔木王室的象征,而轩辕星野头顶的三道玉箝发饰更是他尊贵的王子身份的象征。
即使那玉箝在烛光的映照下晶莹剔透,但仍然敌不过那一头银蓝色的发。轩辕星野的发没有月珩的卷曲,没有靈隱的顺直,没有苍御的浓密,没有焱神的冗长,而是飘逸闲疏地披散在腰间。与那玉箝相配得恰如其缝,温润华贵中尽显幽冷之气。
轩辕星野大方地任月珩观赏,约摸在月珩失神片刻后,轻声道:“请坐。”
月珩虽被打断了思绪,但也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微蹙眉,退坐到了一边的软榻上。
“不知轩辕公子带我来此有何目的?”虽然月珩这一问句显得过于直白,可之中的严谨也是无可挑剔,他没有点明轩辕星野的身份,也没有说是劫持或是俘虏,而是巧妙地用了“带”字。
“筹码。”轩辕的表情依旧如初的冷淡,语气更是犹如深冬冷霜。
聪明如月珩当然能明白这简短二字所隐含的意思,既然此人知道自己叫月珩,想必是深入地调查过他,那么他过去那江陵银月楼头牌月蘅的身份此人肯定也是了然于胸了。也就不免猜测他是苍御的男宠,而且是非常宠爱的那种,否则行军打仗又岂会带在身边呢?
也只这么一种解释,因为他月珩也只有这么点价值。月珩从来就没有担心过,轩辕会知道他是皇子这个事实,因为他非常相信御王的能力,那个狡猾的男人是决不可能会让其他人窥探这一皇室丑闻的。
月珩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轩辕星野也不打扰他,就这般沉默着。整个房间安静极了,听到的只有窗外北风刮过的“呼呼”声,以及屋内那烛熖摇曳的微响。
过了很久,久到月珩回过心神,感觉到了饥饿。或许轩辕星野察觉到了月珩的这一变化,只见他站起身,习惯性地拂了拂服饰上的褶皱,走到月珩面前。
“出了散櫻,小楠会带你去你以后住的屋子,往后她便就是你的贴身侍婢了。”
说道此处,月珩竟然在这轩辕的嘴角边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笑意,还没弄清楚这抹笑意味着什么,就听见他温润而又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还有,从明天开始,你必须在我来散櫻前就在这等着,在我离开后才能离开。对外的身份嘛,就是我的书僮。”说罢便就转身走向了那地图屏风之后的里屋。
月珩对此也只能接受,虽然心里对他刚才的话心存疑虑,但他现在也只能服从。
慢慢地走出散櫻,看到的依旧是那绚丽的花飞花落花漫天之景。脑中又想起了那个犹如樱花般绚丽但又不同于樱花般悲哀,冰冷的轩辕星野;想到了那个对于带他来此目的的答案。
月珩对那个答案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总觉得这般的理由有些过于简单了。那般的人是决不可能为了俘虏敌方的男宠以便日后牵制敌人而冒如此大的风险深入敌军的。即使有这么大的疑惑,但月珩还是想不出其它合理的理由。
感觉那真相与自己咫尺天涯,仿佛近在眼前,偏就是怎么抓也抓不住。到底有什么重要的线索被自己忽略了呢?
那犹如菟丝花般纠缠着他的思绪在这漫天的樱花中渐渐消散,淡淡地在这北风中不留丝毫痕迹。月珩身陷漫天樱花之中,他清楚地知道,在这一世,他月珩奇迹般地喜欢上了这漫天绚丽而又悲哀的樱。
月珩的住处就在散櫻后的不远处,听小楠说,这处殿阁是九王子寝宫中最好的客室了,因为就数它离九王子的寝殿最近。
月珩对于住什么地方并没有什么太大想法,但这里的确是他喜欢的,原因无他,在二楼的卧室中,有一占了整面墙的大窗,就如他住了十六年的西沉阁般。靠着围栏坐着,望出去,可以看到散櫻,看到那漫天的花瓣。
待小楠退下后,月珩独坐在黑暗中,依如过去这么多年来的样子,仰望夜空,读着那之中深邃的奥义。
静下来时,月珩又为那个始终想不破的真相而伤神。现下他更加的怀疑轩辕星野的真正目的了,试问有谁会将一个低贱的俘虏安排在如此好的寝殿之中呢?
在东方的那抹红晕还未来得及染透整片蔚蓝,月珩便已清醒了。缓缓起身,动作即使再轻柔,仍然还是牵动了背后的伤,惹出一声细微的呻吟,在这幽静的清晨显得分外的叫人怜惜。
月珩下意识地咬住嘴唇,那般娇弱的声音是自己所不屑的,可不知为何,自从来到这一世,无论自己在心里如何强调,仍旧是做不回以前那个冷酷的月族族长了。他知道,他应该开始学会接受现在的自己,接受这副娇弱的身子。
踏着晨霜,月珩寻着昨日的记忆,来到了散樱,他发现自己越发的迷恋上这始终飞舞着的漫天樱。
走进向他敞开着的散櫻,那依旧如初的木梯,伴随月珩缓慢的脚步发出微弱的“咯吱”声,在这般天微亮的阁楼之中,分外的动听。
月珩淡静地坐在昨日坐过的软塌之上,随手翻看几案上的一本诗集,伴着淡淡的兴趣。要知道呆在苍御身边的时候,看的都是些无趣的兵书。早已说过,月珩在这一世即使有想回到过去的心,可也已是力不从心了。死过一次的他,让他的心更为的平静,即使那在战场上恢复的自信与激情也早已随着远离战场而慢慢变淡。
“呵,真是变弱了呢,月珩呀月珩,看来你现在即使再被背叛一回,再死一回,也不会皱一下眉,也不懂反击了。也罢,以后就算再痛苦,那也是活该了,是你自己咎由自取的。”一个人的月珩,喃喃自语着。唇角的那抹嘲弄与无奈却是略有些刺眼了,即使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斜卧着的月珩,在这般昏暗的环境下,而这鼻尖又若有若无地萦绕着一股清淡的檀香。这仿佛是天然的催眠,让夜晚被那终年跟随着的恶梦,缠身的月珩渐渐沉睡。
月珩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散櫻之中,能如此轻松地入睡。也许是那窗外满天飞舞的樱;也许是这若隐似现的檀香;也许,只是也许,是这散櫻之中残留着的那主人淡淡的气味,温润而冰冷的。
当轩辕星野下了朝,走进自己书房的时候,便就看到了那绝代的睡颜。如此毫无防备的神情是这人醒着时所看不到的,如此的安宁。
坐到书桌前,开始了一天的繁忙,但偶尔抬头,看见沉睡的月珩,嘴角便会不经意地牵动,露出能融化寒冰的温暖的笑容。就连轩辕星野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一异样。
时至正午,这寒冷的天也难得地见了阳光。从窗纱直射入内,映照在月珩的睡颜上,调皮地忽明忽暗,惹得睡梦中的月珩被动地被扰醒。
微睁双眼,迷雾中看到的是轩辕星野繁忙办公的隐约的虚影。月珩啊月珩,真是大意呢,怎就睡着了呢?就连这轩辕星野进来了如此长的时间,自己都没清醒,反倒是由浅眠转为了沉睡。
月珩不禁自惭,他在这轩辕星野上破的例实在是太多,让他自己无法接受,可他愣是想不出这个中原由。
轩辕星野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算是把这些天积压下的事完成大半了。抬头,看见的是已经转醒的月珩,在一束微弱的阳光下看着书。
他不时地拂一下遮去左瞳的刘海,轩辕星野知道,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月珩为了掩盖他那只透着墨绿幽光的瞳仁,如此的动作早已成了他的习惯。
轩辕没有意识到他停留在月珩身上的目光早已不是原本的冰冷了,他只知道月珩那头银紫色的卷发在阳光的映照下是那么的夺目,那么的让人想要拥有。
或许月珩察觉到了这般略显灼热的目光,抬起头,刚好对上轩辕看着他的墨绿瞳仁,温润的犹如泉水般,月珩从没发现,那般的墨绿能透出如此温和的光。
“轩辕公子,你可是有话要说?”月珩的出声是为了掩盖自己差点迷失在对方温和的目光中的尴尬,可却不知这也同时遮去了轩辕的尴尬。
“月公子,这已过正午,我们用膳去吧。”
“嗯。”
这般的情形几乎以后的每一天都会上演一遍。这是连月珩自己也控制不了的,谁叫他一到深夜便就会失眠,连续了十七年的习惯怎能一朝一夕便就轻松去除的;谁叫他一呆在散櫻,便就会不由自主地入睡;谁叫他一在轩辕星野的身边,便就会身不由己地沉睡。
久而久之,月珩也就习惯了,顺其自然,无心改变。
这日,月珩醒来时,发现不是在自己的房间。起身,走出,看到那面地图屏风,才道是刚刚自己睡的是书房的里屋。想起昨晚轩辕忙到很晚还没结束手头的工作。月珩最后的记忆便是,他躺在软榻上,看着窗外清澈的夜空,思绪不知飞到了哪里。
想来是自己睡熟了,那轩辕把他抱进了这里屋,唉,月珩发现,自己越发的依赖上那轩辕身上的气味,就连十七年来都不曾被打破过的惯例,在那轩辕星野的面前也如同虚设。
他是应该即可清醒,远离那般的危险,还是放弃仅有的抵抗,如此沉迷。不知,无论想了多久,仍是不知,那犹如菟丝花般纠缠着他的思绪,日渐繁密起来。
月珩看了眼那窗外如他那思绪一般日渐繁密的漫天樱,比之一月前更显绚丽,呵,原来他在这塔木也已呆了一月有余了呢。
走出散櫻,才发现,天不过是微亮而已,北风依旧如夜晚般的寒冷。
“唰唰”
月珩抬头,看到的是随着漫天樱一同飞舞的轩辕。
在樱花中舞剑的轩辕星野,若神若仙。那玄色的翩翩,那白缎的舞动,那银蓝的飞散,又被这周遭粉白参半的樱衬托着。灵活的身段,无我境界的剑法,脚不沾尘,剑不留痕。
这时的轩辕星野有着连月珩也羡慕的不羁与脱俗,也许此时的轩辕才是真正的轩辕吧,即使是他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自己。没有了塔木九王子身份的牵绊,没有了那份与生俱来的责任,轩辕星野是比之任何人都要的绚丽啊。
看到了月珩,轩辕飞身而下,停在了月珩的面前。
“醒了?”淡淡的,不似一个月前的那般冰冷。
“嗯。”这已不是一开始自己强迫自己的顺从,而是演变成的习惯。
“天寒,进屋。”
轩辕依旧那么的沉默寡言,可月珩总能从中嚼出些温柔了。
“嗯,今天不早朝吗?”月珩估摸着时辰,该是每日议政的时辰了。
“父王不适。”轩辕的眉间依旧的平静,没有一丝的担忧。
“唔。”月珩不再说什么,随着轩辕进了散櫻。
不久,小楠便送来了早餐,又很快退下。这散櫻中,总是这么的安静,下人是不得入内的,所以平时也只有月珩和轩辕星野两人独处。
月珩默默地喝着粥,这塔木的粥不同于御国的,淡淡的清香中,伴着一股浓浓的奶香味,总是让月珩意犹未尽。
“嗯。”喝完粥的月珩满足地虚哼了一声,随之而来的是尴尬的羞容。
这便就是月珩日渐严重地依赖轩辕星野的最好凭证。这般的声音,无论是哪一世的月珩都不曾有过的。在轩辕身边的舒适感不时提醒着月珩要谨慎,要提防。不然,照月珩淡然处事的风格,那犹如菟丝花般纠缠着他的思绪又怎么会在这一个月中不见消散,反而日渐繁密,让他不得安神呢?
“很喜欢吗,这粥?”嘴中飘出这句话的同时,又附上了一抹淡笑。
在这一个月的相处中,月珩早已习惯了这般的笑,也把这般难能可贵的笑当作了理所当然。
天晓得,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已超乎寻常,月珩是有意逃避,轩辕是情不自禁。总之,他们都在冒险,月珩是为了得到真相,然而作为九王子的轩辕星野又是为了什么呢?
新鲜?刺激?亦或只是一时的,放任……
这二月的天气比之正月更为的寒冷,月珩的外伤虽已痊愈,但仍旧是落下了病根,即使在再温暖的地方,身子依旧的冰冷,就连在梦中,也会被冷醒。
而这些天,又逢塔木王身体不适,所以一大堆的事都落到了轩辕的头上,每天都在散櫻中忙得天昏地暗,连带的,月珩也必须陪同着熬夜。
深夜,轩辕忙完了必须做的政事。起身进了里屋,便看到一个时辰前被自己抱进来的月珩缩着身子躺在床上,眉微蹙着。轩辕知道,月珩的寒症又犯了。
轻手轻脚地脱去了外衣,除去了玉箝,微掀锦被躺下,双手揉紧了月珩较弱的身子。
月珩似是被惊醒,微睁开的双眼,氤氲而迷离,煞是美幻。这双被苍御所赞叹过的眼睛,终究还是被除其外的另一个人看到了,不知那苍御知道了,会否生气呢?
呵,月珩,你在想什么呢?记住了,你只不过是一介男娼,一个被遗弃的私生子而已。
“轩辕,忙完了?”月珩挪了挪身子,在轩辕的怀中找了个舒适的位子。
“嗯。”轩辕面露淡笑,紧了紧臂腕。
这般的情形当然已不是第一次了,谁叫这身子如此娇弱呢,而又谁叫这轩辕的怀抱如此温热柔软呢。
月珩的瞳仁依旧迷离,只是比之刚才清明了不少。
看着自己怀中的月珩,轩辕微皱眉,嘴角挂上了意味不明的笑。举手拂开了月珩那遮眼的刘海,低头,吻上了那透着墨绿幽光的瞳仁,轻柔地。
“月,如此美丽的墨绿,你怎么忍心遮掩它的光芒呢?”轩辕看着月珩的惊讶轻声呢喃着。
“轩辕你……”轩辕你为什么会知道,知道了为什么又不觉奇怪?
“我知道呢,月,很多年前,便就知道了,”轩辕的手轻轻地拂上月珩的左瞳,“若你没有这般美丽的墨绿,那才叫奇怪呢。”
听了这般的话,月珩早已清醒,无数的思绪在脑中快速地闪现。
“不早了,月,睡吧。”轩辕没有再理会月珩脸上那难得的不可思议,闭上眼,就此入睡。
“轩……”月珩停住,也闭上了眼。
轩辕不说,那他月珩也就不问。虽是闭着眼,但那思绪仍是排山倒海地压着他喘不过气来。
那纠缠他一月有余的真相,就先不说,轩辕知道他这一秘密,想必也是和那个真相有莫大的联系的。可那脑中忽然闪现的另一个想法却另月珩心惊。
因为他想起了那日的傍晚,夕阳下的草原,那苍御吻他时,即使自己再怎么恍惚,也仍是记得他和苍御的对视,毫无阻隔的对视,照苍御那般的人,是没有可能不发现他左瞳的异样,如此稀有的墨绿,他苍御怎会不好奇,怎会不疑惑。但还有一个可能,便就是苍御早已知晓。那人到底向他隐瞒了多大的秘密,月珩不敢知道,也不想知道。
依旧的逃避,或许当月珩真正敢于面对现实的时候,一切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吧。但是并不是月珩不想知道真相,就可以不知道的。或许,在月珩还未准备好的时候,他便已被迫地要去承受那个真相了。
即使残忍,但也已经是无法更改了的。
夕阳的美不会因为任何事物的改变而减弱的,只会越发的绚烂迷人。可月珩不知道,从他青葱玉手下滑出的音律是比之这夕阳更为的迷人心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