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看,我们都还没白了头发掉了牙呢。
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没有走,是不是?
薄如蝉翼的吻落到指尖上,交融着彼此的温度。云天青低下头,用额抵着他的手,闭上了眼,眼角的泪沿着弯曲的关节滑下,在指腹中悬了片刻,无声地在软软的床榻上落下微绽的花。
低低的敲门声阻断了失神,云天青抬起头,拭去泪,把玄霄的手放回到被子下,走到门前轻轻一拉,带着凉意的风立刻灌了进来。
“天河?”云天青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面容微愁的站在门外。
“爹,孩儿有些事情想问你。”云天河的眼在夜色中明亮异常。
云天青顿了一下才点了点头,转身挥出一道掌风,灭了不停跳跃的烛火,踏出门外,轻轻把门带上,才拍拍自己儿子宽厚的肩膀道:“来,到树上去。”
今夜月圆,寂渺的星辰点缀着幽冷的广寒。
“想问什么?”云天青横坐在粗大的树枝上,一只手随意地放在曲搭在树上的腿上,轻轻地摇着装着小半桂花酒的酒壶,腰间的青丝绸带顺着风轻轻摆动。
“大哥最近身子不好?”云天河开门见山地问。
“就知道瞒不过。”云天青了然一笑,仰头喝了口酒道:“玄霄命中的万劫之难要到头了。”
“万劫尽头?”云天河被这回答弄糊涂了,玄霄此生万劫无期,如今到头了不应该是好事吗?为何……尽头……此生……尽头?!猛一惊:“爹的意思是,大哥他会死?”
云天青不可置否,无言地用指刮着酒壶上精致的花纹,眉间的愁又添了几许。
“不可能!”云天河拼命地摇头:“大哥这么厉害,怎么会死!不可能!不可能!东海都困不住他……”
“云天河!你给我冷静点!”云天青连名带姓地吼住了因为接受不了事实而乱了思绪的儿子。
“爹!”云天河用力地抓住云天青的肩膀,用着颤抖的声音道:“为什么大哥就不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为什么总要承受那些劫难……”与玄霄相识到称兄道弟,在失去父母的日子里,好不容易有了一份可贵的亲情,即使当中有着不可避免的摩擦与相抗,但终究不能埋没那段铭刻于心的情谊。
“孩子。”云天青长长地叹了口气,撤下了多日来压抑的情绪,身子微倾,缓缓地抱住云天河,似乎想要得到什么庇护,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合上了眼:“爹一定会尽力救你大哥。”
“爹……”云天河何尝不知现在最急的就是云天青,心下顿凉,第一次觉得自己爹的身子竟是如此单薄,自小云天青在他心中是个高大得不可超越的男人。
男子汉大丈夫没什么可惧怕的,这是云天青从小便教导他的。他怕着云天青,因为太野受过不少苦头,但他也爱着云天青,因为他也忘不了,没有娘的日子里,每当他生病的时候,云天青日夜不眠地照顾着他时流露的浓浓父爱……可是,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爹,在坚强的背后,也是如此的……无助……
“怎么,是不是觉得爹年纪大了,没能力了?”云天青轻轻一笑,睁开眼,隔着宽阔的肩看着美丽的月,心中不免有丝触动。
“不是的,爹,我们一起救大哥。”云天河正色道:“这一次,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哥再次丢下我们。”
“好!”云天青移开身子,看向天河的眼中黯淡的眼似乎有了一丝神色,仰躺到树上片刻才悠悠地开口:“玄霄命中带煞,如果在四十四岁前摆脱不了人肉凡胎,便是死路一条,并且不入轮回。”
“四十四岁?那不就是今年……”云天河愕然。
“恩……”云天青闭了闭苦涩的眼接着道:“我去过玄霄的梦,遇到他的娘,才知晓这件事。她在临终前交给了我一方血字手帕,要我救他。”
“手帕上写着什么?”云天河连忙问。
“四十四年万劫终尽,魂不在三界,魄不入冥归。”
“这是破解方法?”
“是,也不是。”云天青两眼直直地盯着幽暗的树顶,背后感到一点点寒意。这几行字只能看出玄霄是四十四岁生辰之日命终,可解救方法呢?现在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爹……”云天河在隐匿的夜色中捕捉到了云天青茫然的神色,痛苦地摇摇头,连爹都想不到办法……但很快,浓眉下的眼燃起一簇火苗,对着云天青道:“爹!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要放弃!我和菱纱梦璃紫英他们一起想!”
云天青垂下头看着儿子的眼,轻笑一声坐了起来,和他并肩:“那是当然!”
“大哥的生辰是何时?”
“下月十五。”
“十五?今天也是十五。”
“哎?”云天青抬头看了一下在云层中若隐若现的满月,不禁失笑:“看我都忘了。恩,这月亮真大真圆……”
“像个饼。”
“像个饼。”
父子两人同时开口,而后对望,最后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就知道吃!”云天青猛地拍了天河的脑袋。
“爹还不是一样。”云天河揉揉发疼的后脑,又对云天青说:“爹,月亮上面那两只山鸡看来起好好吃。”
“什么山鸡!”云天青飞快地抛出了一个白眼:“明明是玉兔桂枝!懂不懂看!”
“可是你看除掉了那些暗的部分看起来就像两只山鸡啊!”云天河撇撇嘴,他那里说错了。
“哎?”云天青若有所思地盯着那轮明月,果然也是,他看到的是月中之影,天河看的是影外之月,突然有什么在脑海一闪而过,却快得抓不住,不过仔细看来,的确……很像山鸡……
“哈……哈哈……哈哈哈……”云天青猛地笑了出来,又喝下一口酒。一向自诩有千杯不醉的酒量,可是今晚,他希望可以借那半壶酒醉倒,将一切的烦恼,撕破撵碎。
云天河对他的突然发笑感到奇怪,不过看来爹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心头也高兴起来,斜靠着树干,望着那轮圆月,想着山鸡……不知不觉竟发现有点睡意。
云天青一口一口地喝着酒,直到听到微微的鼾声,才发现自己的儿子睡了过去,抿嘴一笑,轻轻解下外套,覆到他的身上,摸了一下他酷似自己的俊脸,小声道:“好孩子……”
轻微的响声,云天青下意识地往下望,木屋的门被推开,穿着白色睡衣的玄霄踏上门前的月色,伫足于门口,仰起头,用难得清醒的双眼弥着月色淡然地望着自己。
云天青使了个眼色,手指放到唇边示意他不要说话,玄霄轻笑着表示了解。
“在谈什么?”声音随着风吹入云天青的耳中,是许久不用的传音入密。
“谈美人!”云天青一副色狼相。
“少教坏孩子!”玄霄不满地噌了句,脚尖轻点,不惊动一叶的情况下,跃到那树干上,坐到他身旁。
“放心,老子的养子经验比你丰富!”云天青望入他的双眼,眼神理直气壮地闪亮著,可是屁股却不安分地往玄霄身上挪去。
“你这混蛋,死性不改。”伸出手推开他的腰。
“我是混蛋,你是笨蛋!”章鱼手缠来。
“云天青!”
“笨霄!”
“皮痒是不是?”
“错,嘴痒了!”
“你……唔……”
夜色深沉,四处竟是连鸟虫都不愿再鸣,惟留一月清辉,落到青鸾峰的一草一木都上。沉重的睡意再次袭上玄霄,修长的身子缓缓地靠到云天青身上,用着散出炽阳之息暖着他的身子,安静地在他怀中睡去。云天青把头搁在他的发顶处,无神地望向宁静的夜空,直到眼皮慢慢地垂落……
今天是玄霄的生辰,青鸾峰上,数人在不大的竹屋中进进出出,一盘盘冒着着热气的饭菜被摆上了桌。鱼汤,山猪肉,素菜,暖酒,自然还有长寿面。
十五夜,月如轮,斜挂于天边,躲藏在繁密的松丛中。
云天青执起青色的小锻带,把暗蓝的长发扎起,整好了衣衫,才移步到床边,坐下,看向平躺在床上宛若孩子般纯净的睡容,伸手拍了拍微白的脸颊,轻声道:“笨霄,别忘了今天是你生辰,还不快点起来?”
没有风,灯火在静静地燃烧。
“我要在你脸上画乌龟!”作势起身要找笔。
风吹过,树木在沙沙地作响。
“喂!再不起来我就非礼你!”低下头□上无血色的唇。
颈间一阵风,云天青只觉一片雪色在眼前卷过,自己已被弹到了床尾。
“无耻……淫贼。”玄霄黑着脸,急喘着瞪着他。
云天青愣了一下,连忙爬到玄霄面前,奉上一脸名副其实的笑容。
玄霄瞪大了眼,冷哼一声,一手抓住云天青的手臂,翻身而起。这一动,全身似要散架开来,几欲后倒,急伸而出的手适时地托住了他的背。
“待我略略调息。”玄霄说罢,盘起而坐,闭起眼。一阵热气腾起,片刻,苍白的脸色终于有了一点血色。
云天青一言不发地坐在一边看着他。
“好点了吗?”云天青看到玄霄睁开眼,上前抬袖替他擦去薄薄的汗。
玄霄颔首,云天青见状才握着他的手道:“来,天河他们已经在等我们了!”
从树腰的木屋到树下的竹屋短短的路程,两人却似乎走了很久很久。玄霄感觉到云天青的手一直在颤抖,一直没有松开。他的手本应是微凉的,可是现在却握出了汗水,那力道大得有让玄霄觉得有点生痛。
当两人推开门而入,屋内的四人立刻从凳上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