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感受到了神情复杂的四双眼停留在自己身上,略一顿,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挂满了喜庆的红色,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和暖着酒,喉咙咽了咽,像堵塞了般发不出声音。
“大哥……”云天河叫了他一声,率先走到自己身边,仰起脸对上他的眼,原来清纯的眼中透着紊乱的情绪,停了半天不知道如何说下去了。
玄霄笑了笑,只是走上前,把比自己略矮的天河拥入怀中,拍拍他的后背:“不必多说,大哥什么都明白……玄霄此生何其有幸认识你这个兄弟。”心中不免地感慨,而后缓缓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那壶暖酒,斟上一杯,对着四人缓缓举起,短暂的停留,遂猛地仰头,一饮而尽。
流年似水,即使生若蜉蝣,弹指间已成白骨,此生终时,尚有人相伴,虽有憾而无悔,所谓天命,让它三尺又何妨?
初冬的降临使得青鸾峰的瀑布断流,昔日湍急的水流上结着薄薄的冰。没有了水的阻挡,那片温柔的月华肆无忌惮地落入小小的山洞中,拉长了一青一白偎依的身影,两人衣上沾了些夜霜,冰冰凉凉。
云天青早已麻木的身子靠在光滑石壁上,出神地凝视着沉浸在月色中的脸。
“我……脸上有东西……吗?”玄霄扬起似有若无的笑容,体内所剩无几的力气让他单这一笑就更如抽空。
“我在想,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了你还那么瘦,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虐待你。”云天青深深地望入他的眼中,似要勾出隐藏的灵魂。
“难道……你想让我……变山猪不成……”
“我决定了!”云天青突一挑眉。
“怎么?”
“以后我要带你吃尽世界所有的东西!一定把你养的比山猪还壮!”
“呵……”
以后……这是多么美好的……承诺……
可是……似乎……没法实现了……
“羲和……”玄霄轻唤一声,一道红光闪过,羲和剑落到两人身侧,淡红的光芒似风中摇曳的残烛:“天青……羲和就交给你了……要好好保管他……虽然……不能再让你拿来泡温泉了……”
云天青不作声,垂落的青丝被风吹得轻轻摆动,许久才开口:“对不起,这次,我真得救不了你……”
“没关系……”玄霄声音暗哑地回答,唇边未散的笑似乎可以融化冰冷的空气。
云天青握起他的手,十指相扣。玄霄半合着眼,回握着他的手。
云天青闭起眼,垂下头,单手捧起他美丽的脸,轻柔地温上了他。
软软的舌相互汲取着彼此的温度,纠缠着,如同相扣的十指。
突一阵寒风吹过,乱了玄霄的长发,眼中闪过最后一丝神采,用着最后的柔情以发代手环住了深爱之人。
很快风停了,飞扬的长发慢慢落下,口中的温热也慢慢地消退,直到一方已经无法回应……白皙的手缓缓地滑落……下一刻马上被执起……紧紧握着……没有再出现一丝缝隙……甚至紧的扣出了斑驳的血迹……
淡红的光芒陡然熄灭,而金黄的夺目瞬间充斥了整个山洞,一只火红的凤凰从羲和剑中幻化而出,轻鸣着飞到云天青跟前,温柔地伏在他的脖子上,仰起脖子拭去凝在眼边一直没有滴落的泪,然后展开翅膀,飞向深蓝的夜空中,直到与圆月相融……
云天青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保持着拥抱的姿势……
天色渐明,日如血染,在鱼肚白的云层中洒向青鸾峰。
云天青嘴唇动了动,抬头望着初升的太阳,突然笑了,他低下头吻了一下艳红的朱砂,用着很轻的话语说道:“霄,天亮了,我们回家……”
双臂轻轻抱着玄霄站了起来,慢慢地向洞边走去……
沉浸在清晨的万物静谧,突然一声巨响,是水上的薄冰被撞破的声音,晶莹的水花溅得很高,很高。
满月之葬
眼前开始光怪陆离起来,眼前隐隐出现一个修长的身影,那身影,太过熟悉,心内一阵狂喜,急步上前,但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追赶不上。人影开始不断交叠,影影绰绰。
心中的不安曼延开来,如蚁蚀骨煎熬迫使自己用尽力气,扑向那人影,不料脚下一滑,倾倒于地,挣扎着爬起,手却粘上了湿滑的东西,细看,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
景象开始扭曲,压迫着崩紧的神经,腹中像被什么东西捅着,翻搅着,难受得直想吐。
一声低喃从干涩的喉咙中溢出,云天青微微抖动了一下浓黑的睫毛,刺眼的白光立即射入挤成缝隙的眼,直觉生疼无比。
这是哪,鬼界吗?不对,鬼界哪有光。云天青挺直了脖子,舒展了一下筋骨,待适应了那光,才伸手晃晃似有千斤重的脑袋,意识渐渐清晰起来。
明媚的阳光透过木质暗红的方型窗子洒落,枝干盘缠的树影被倒影在柔软的窗榻上,初雪的香味隐隐约约地飘来,偶听到几声鸟鸣。
这不是自己的小木屋吗?云天青疑惑地动了动身子,只觉得浑身肌肉像被撵过一般,痛得秀眉打结。
逐渐清明的思绪尤记得那日清晨,眼看自己所爱之人离开人世,万念成灰,抱着他一同从瀑布洞跳落,欲了断残生,长眠于两人曾共渡欢愉之地。只是不解,本应在鬼界的自己为何完好无缺的躺在自己的床上,有那么个瞬间云天青以为自己作了一个噩梦,仅仅是一瞬间。
轻轻的扣门声响起,小屋的门被推开,一股浓浓的食物香味飘了进来。
“爹!你醒了!”进屋后的云天河俊脸上透着愉悦与轻松,但随即又沉下了声:“我猎了山鸡,菱纱拿去炖了汤给你补补身子。”
云天青长叹一声,早该想到这里除了那几个孩子,还会有谁把他救上来。只是救了他的人,却救不了他的心。空留躯壳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云天河见云天青脸色不好,眼中一黯,把汤端到桌上,美味的鸡汤香气四溢,换作平时,云天青肯定饿虎般扑上来,可是现在,眼尾连扫都不扫向那,一点食欲都没有。
云天青苦涩地摇摇头,失神的眼望着自己的儿子写满担忧的脸,不知道如何开口。
“那天早上醒来心里特别难受,总觉得爹出事了,于是就跑了出来,结果在一个瀑布的冰口中发现了你和大哥……”一提起玄霄,云天河的声音不觉沙哑,忆起当时云天青脸色苍白,双唇铁青地浮在冰水上,手中抱着白色的身影,深陷的五指似要嵌到白皙的皮肤中的场景,心口一阵窒息。
这也许就是父子连心吧。云天青垂下眼睑,眼色迷茫地看着床上柔软的被子。
“爹……”云天河难过地看着云天青发愣,心里梗塞了什么,只有道:“爹,大哥他……他在旁边的房间里……我先出去了……汤你要记得喝……”话毕,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爹,才叹息一声离开。
吱呀一声,陈旧的木门被轻轻关上。
云天青双臂环膝,把头埋到腿间。上苍好残忍,连想自己死去的资格也剥夺去。或许在以前,自己还会不死心地与宿命天道斗到最后,可是现在,也许是真的老了,身心都疲倦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已经厌倦了,无法承受了……
好想就这么结束了。即使玄霄不能入轮回,不能有下世,自己也不会入轮回,大不了死后去鬼界再捣乱一番,等阎王判个魂飞魄散,以后就能在未知的时空中,化作思念,永永远远陪伴着玄霄,让他不再孤独。
云天青深深吸了口气,又念起玄霄,在死之前再看他一眼也好。于是撑起身,和衣落地,一步一步地拖着自己沉重的躯体到了隔壁的房间,走到那张只容下一人的小床边轻轻地坐下。
玄霄安静地躺着,那张倾国的容颜没有因为离世而有丝毫的改变,乍看之下似是熟睡。
云天青伸出手,怜惜地用指尖滑过他的脸,如流水般……那苍白的皮肤虽是微微的温热,但似乎可以融化冰冷的指……
温热的体温?云天青猛地一颤,急切地用手捧住玄霄的脸,没有错,他的脸是温热的,和常人无异!
探指到鼻间——没有呼吸。
“怎么会?”云天青不死心地握起玄霄的手,软软的,没有跳动的脉搏。这,上天让他不死,是为了让他发现这个?可是这有如何?明亮的神色又暗淡下去,也许是玄霄体内的炎阳没有完全散去的原因吧。
云天青低喃一句,放下玄霄的手。想了一下,把他轻轻抱起,往里室走去。两人死也要一起,不可以把他丢在这里。
进了里屋,那汤的味道越发浓烈,弥漫了整个房,云天青笑了笑,把玄霄放到两人同眠的大床上,凝望着他的脸,开口道:“笨霄,你闻这汤真香,如果你可以陪我一起吃就好了……”
说过要把你养壮的,那就应该多吃点山猪山鸡。你看那臭小子,长那么壮,他啊,天天就知道吃吃吃,连看到月亮还说里面有山鸡唉……
——“爹,月亮上面那两只山鸡看来起好好吃。”
——“什么山鸡,明明是玉兔桂枝!懂不懂看!”
云天青蠕了蠕唇,直觉好笑,刚想出声,突然脑内猛地浮出一个念头。月内之影,影外之月?莫非?云天青蓦地站起来,飞快地走到书柜旁掏出那方染血的手帕。闭上眼,深深呼吸,然后睁开眼,灌注了自己所有的精力望向除了血字外手帕白色的部分。
不对!那些白色部分组不成字。云天青不甘心地把手帕倒了过来,又仔细地看了一遍。白字红底,歪斜扭曲地拼凑成几个字:心孽灭,逆命归。
四十四年万劫终尽,魂不入三界,魄不入冥归……
云天青猛地攥紧手帕,突然一阵狂喜将他淹没。也许玄霄还没死,至少不是完全的死去!虽然手帕上没有说明魂不入三界,魄不入冥归时限是多久,但是他的尸体还没有变成冰冷,这是否意味着他的魂魄还没散去,留在人间,只是很虚弱。即便还不懂心孽是什么,但至少现在能搏一搏,希望如上面所写玄霄会逆转天命而重生!
顾不得自己现在遗容邋遢,不管不顾地摔门而去。
“璃儿!”云天青一脚踢开树下的竹屋的小门。
屋内四人正在商量怎么打消云天青继续殉情的念头和举动,突然被这粗暴的动作吓了一跳,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几要塞满小门的高大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