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剑静静地垂着头,思绪凌乱。究竟是肉眼见到的才是真实的,还是有些事,人自己总是看不透,摸不懂的。
“如果你现在回去看看他,你就知道,昨晚你选择离开,而不是留下是多么的错误。”简俊气愤地说,“除非你再也不心疼他,再也不想跟他在一起。如果真是这样,你就不要回去了,我和贵芳会负责把倪宁照顾好,只是如有一天,你要反悔,那就不必了。那时,我们决不会把他交给你。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也许,你真的没办法好好地与他相处,并且信任他。如果真是这样,我也不要求你回去,我宁愿你就像我当年那样离去就好了,省得让他更难过。只是……”他顿了顿,脸色有点奇怪,叹了口气还是说出口了,“他现在真的很想见你。你就先去见见他吧,以后的事,以后再算。我的话带到这儿就止住了,如果你真的觉得他的心里还是只装着我而不去见他也无所谓,那样我也无话可说,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早在当年已经退出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倪宁现在的心里只装着你一个人。就这样,你自己决定怎么办吧!”
第十章 滋味
刻入心肺的痛,刺刺地在心腔中摊开,何剑站在倪宁的家门前,在从前的地方摸到了门的后备钥匙。
倘若没有那一个月的离别,也许现在,他们还是甜甜蜜蜜,心无芥蒂的,只是现在,何剑看着那不锈钢所制的钥匙,瞳孔颤动着,是去还是离,很难让人割舍。在来到这儿的那段路上,何剑想了很多东西,心里很矛盾,他的脑子就像走马灯一样一直重复地播放着倪宁纤弱如丝的样子,又想起从前他曾经很爱的一个女孩子,她纯结如纸,让他舍不得沾染,他的不明理由而逃开让她很受伤害,终有一天,他听到了她割腕自杀的消息,心曾经很痛,还是忍下没去看望她。只是在梦中一遍一遍地感受到血火红地绽开在那少女纤细的手腕上,蜿蜒开了细长的红路,满满地,把少女的整个温软香甜的身体沉浸着……何剑惊醒,伸手摸了摸一额的冷汗,便悄悄地向旁人打听那少女的消息,听说她没死成,还出国后,才松了一口气,好多年,他都没法把这个心结放下。
而倪宁从骨子里与那个少女有点相像,不全然的像,却切割不了地像。例如情感,同样的刚烈像火,有时也柔情似水。像糊了的饭粒沾在指尖,甩不掉,甩了指尖还是残存粘粘的感觉。
在那门前站了很久,默默地从一百数到了一,又从一数到了负一百。何剑真恨自己,恨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假惺惺,喜欢就是喜欢了,不要就是不要了,何必装着良善的样子,简俊不是说了吗,若是放手,他和贵芳只管接手,他不是早已经有了这个觉悟了吗?只是从今以后,绝不再相见,这么沉重的枷锁他真的很难扛在自己身上。
终于还是用钥匙,拧开了门把。室内黑沉沉的一遍,没有由来的心酸,何剑突然很心痛,明明还看不到那人的身影,却整个心都乱了。真不知道那人怎么了,他真的会像简俊说的那样没有好好吃饭吗?他明明说过,自己不在的时候,他也会好好地照顾自己的。
昏暗中一个黑影轻轻地欺身而来,手脚并用紧紧地缠住了何剑的身体,不用语言,一切都让人的心在熟悉地动摇着。双手游窜在对方的背上,骨节根根分明,瘦弱地被一层薄薄的皮肉包裹着,纤瘦的人儿,骨节微突,死死地抵乘在他的腰间,何剑只觉得脑海的神经一绷,不只眼睛开始酸痛,连鼻子也变得酸酸的。明明一直以来都想要好好地守护他,但是也许自己在潜意识上还是伤害了这个孩子。有些人,你什么都还没说,也许什么也还来不及做,他还是敏感地察觉到对方即将要离他而去。譬如,倪宁就是这类人。
“你没有好好地吃饭。”何剑忍了忍泪水,语气带着些许的责备,“你瘦得像根竹竿,抱着还硌到了我的身体。”
“没有人做的饭,比你做的好吃。”清清的声音,淡淡的,细若无音,倪宁贪婪地靠在何剑身上,吸取着久违的味道,“一个月的时间很长很长,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何剑怔了怔,想起了简俊说过的话,心尖尖地疼痛起来了,“要是我真的不回来呢?”
“那我不知道我会变成怎么样。”倪宁的声音没有半点停顿,或迟疑,犹如潺潺的流水,细细地诉说着,“没有了你,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怎么样,大概会活不成吧。”
脑海里糊成了一遍,渐渐地年少时,那个少女的脸清清晰晰地拼成了一个模样,碎了,又成了另一个的模样,那人的模样苍白如纸,眼睛黑亮得要紧,碧波流转间,淡淡一笑就足以倾国倾城。
这一刻何剑知道自己没救了,再也离不开这人了。
“别说这种傻话,我先煮点粥给你吃,可好?”何剑把那人放到沙发上,深深地吸了口气说。
“嗯。”那人应着,纤瘦若藤的手还是缠上来了,那手碰在何剑的指间,十指紧扣,冰冷微痛的感觉还是传递而来了。
何剑只觉得自己脸上的平静快要撑不下去了。他糊里糊涂地说了很多好话,好不容易才把倪宁哄住了。末了,走进厨房前,倪宁慢声慢气地说了句:“我怕我一放手,你就会像空气一样消失不见了。”
忍了忍,在倪宁看不到的方向,何剑的脸狰狞地抖动了一下,只觉得自己快要在倪宁眼前全盘崩溃了。
“没事儿的。我是这么脆弱的人吗?以我的体重要突然消失还需要很长的时间。”他自以为讨趣地说了这么一句便急冲冲地窜到了厨房去。
一整个下午,他们都巧妙地避开了饭前的那份伤感,两人和乐融融地说着许多事儿,从天气说到了自家的狗猫上,总之什么东西,能说的,他们都聊开了。更多的时候是倪宁微笑地倾听着,何剑侃侃而谈,两人的心在那一刻仿佛真的紧贴在一起了。
在这么温馨的时刻,何剑觉得自己之前的烦恼简直是多余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如果真要计算,那么又有多少人的情感能细水长流地继续维持下去呢?笨拙的也许是他的心,没有察觉得自己的胡思乱想会多么的伤人,简俊说得不错,倪宁现在爱的是何剑,不是从前的那个简俊了,因为他自己也能感觉到了。幸好这一切都还不算太迟。
睨望着眼前消瘦得可怜的人儿,何剑实在有愧于心,在这之前,他真的很怀疑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拥有真爱这玩意儿,现在发觉自己似乎已经把这份爱拥在怀中了。
倪宁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这样安静快乐的时光,不知道能支持多久。”
何剑闻言一脸震惊。
“我知道,你其实是想来向我道别的。”倪宁淡淡地笑着,恍惚间,眉眼沾染了些许的忧郁。
“我……”何剑微张嘴,眼睛用力一眨却没有下文。
“你不必说什么,我都知道。”倪宁生分地笑着,让何剑觉到更加的不自在,“我能照顾自己的。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真的不想强求任何东西了。再美好,再体贴的东西,若不是自己的,怎么挽留最终也会离去。我并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么软弱,摔倒了我也能自己站起来。”
“要是我能放下你。我根本不会回来这儿。”何剑闭上了眼睛,感觉到痛苦一点点地在体内弥漫开来,“我承认在这之前我的确有了想逃离你的心情,但是那是因为我看到了简俊在你家,倘若我对你真的没有一点意思,我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的心酸溜溜的。能离开的,我不是早就离开了吗?”
“你什么时候见到了俊哥的?”倪宁稍稍吃惊地睁大眼睛,模样甚是可爱。
“就是前天。你还叫他俊哥的。就不怕我生气吗?大白天一个裸身的男人跟你在一起,我能不乱想些什么吗?”何剑越想越气愤,两人完全忘记刚才论谈的是什么样的话题。
“俊哥跟我是老朋友了,不这样叫,难道叫简先生吗?”倪宁没好气地说,没想到这个男人也会有为他吃醋的时候。
“对,就叫简先生。我看这称呼太合适他了。”何剑一本正经地说,“你以后就这样叫他,不对,以后你们都不准单独见面。”
“你疯了。”倪宁淡淡地笑着,脸带桃红,“哪有像你这样霸道的人。”
“要是能把你锁在家里养着,我也愿意。”何剑咕嘀几句。
气氛渐渐好起来了。窗外阳光明媚,微风拂脸,带着清新的香气,倪宁靠在何剑的肩上,轻轻地说:“这么好的天气不出去走走倒浪费了。”
两人没有目的地上了公共汽车之后,渐渐地变得沉默起来了。
四周的风景在快速地闪过,两人的手在暗处紧紧地交握着,就像很小的时候,干了不为人知的事情的小孩一样,心情忐忑不安的,却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倪宁偷偷地瞅了何剑一眼,嘴角微微上勾,犹如情窦初开的小伙子。
两人第一次一同出远门,虽然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却总想着一起走走,也许这也是恋爱时的傻习惯,明明根本没想过要去哪儿,但偏偏就想在外面找个单独的地方,好好地享受那份别样的情愫。
指尖轻轻划在透明的玻璃上,倪宁盯着不远处有点宁静的小公园。那儿人烟稀疏,三三两两的小孩细声打闹着,离门前远一点的地方还有石做的旋转木马,倪宁就凝视着它,都出神了。
“喜欢么?”何剑把头凑过去悄声问。
公共汽车缓缓地过了那个站,倪宁摇了摇头,没作声。
“司机,我们要下车!”何剑突然叫道,等车子停稳了,也没有理会倪宁吃惊的样子,就揪着他的手,飞奔下车了。
“刚才那公园是在我读小学四年级时起的,想不到现在还在呢。”何剑牵紧了那人的手,慢声慢气地说,却难以掩盖心中的喜洋洋,“那时,我很喜欢在这儿玩,虽然这儿的一切都只是用石头做的,冷冰冰地硌着屁股,不过,那时还是很喜欢这儿,只可惜当年的那间小学现在已经关门了。”
石头做的木马,早已褪色,尾巴的地方缺了一角,何剑用手摸了摸马头,发现它眼睛的颜色溶溶的一块往下掉,就像在流泪似的。
倪宁静静地看着这残旧的木马,一个没留神就被何剑抱起。
“你要干什么?”倪宁惊慌地叫着,双手紧紧地抓着那人的手肘。
“呵呵,你害怕的样子真可爱,像只小猫似的。”何剑哈哈大笑起来,把倪宁举起来放到石马上,“冷吗?”说着,他把外套脱了让倪宁垫着。
“我又没说要坐在这儿。”倪宁扁了扁嘴,细声说。
“可是你的样子就是说想要坐在这儿。”何剑淡淡地笑着说,“我小的时候,总想着要做一个设计师,我想设计出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旋转木马,我要每一个坐在上面的人都露出幸福的微笑。”
“真臭屁!”倪宁笑了笑,牙齿洁白整齐,真好看。
“是啊,我这个臭屁的人,以后还要带着你去坐真正的旋转木马呢。”何剑笑开了,眼睛闪闪发亮,“等我毕业以后,就带你去。”
那一刻,微风徐徐,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淡淡的馨香,倪宁的眼神焕发着惊人的光亮,他使劲地点点头,眼眶一遍红润,心里头那不为人知的秘密在倾刻快要化为乌有了。
两人的手随着双方灼热的目光渐渐交缠在一起,温润心悸,仿佛这世上除了他们两人就再也没有别的人了。
“哥哥。”一把童稚细嫩的声音猛然插入,倪宁一惊,迅速回过神来,就要把手抽回,却不料被那人握得更紧实了。回头看到那人竟是盈盈的一脸笑意,仿佛自己多狼狈似的。
“什么事?”何剑低下头来,温声问。
“我也想坐马马。”小孩咧着嘴,小小的脸有着讨人欢喜的笑颜。
倪宁瞪了瞪何剑示意对方松开手,结果那人还装出一副很无辜,单手把小孩托到倪宁前面。
“你!”倪宁讨厌跟别人亲近,何剑是知道的。
“你总该习惯的。”何剑笑意浓浓地说,“你以后跟我也会有小孩的。”
“你胡说什么。我能生小孩吗?”倪宁脸涨得红红的,一直瞪着那人。
“你在说什么啊,我是说,以后我跟你一起收养一个孩子。你这人怎么这么笨,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生孩子呢?”倪宁回过神来,才明白自己被何剑捉弄了,真是哭笑不得,“何况你要生,我也不让,你身体这么差,生孩子可辛苦了。没有了你们其中一个,我都会伤心死。”
“胡说。”倪宁嘴里骂着,脸上却笑得甜极了。
在这个残旧的小公园里,曾经承载着何剑美丽的小回忆,但是现在,它还让他们两人得到了自由绮想的空间,在这儿,他们不用担心他们的恋情在世人的眼里是如何的乱七八糟,不用去抑压自己的想法,不用躲躲藏藏地把相爱交缠的手隐在暗黑的地方。
八年前,这个小公园,百花盛放,有着色彩缤纷的秋千,长长的旋转滑梯,两旁的大树枝桠浓密。
年少的何剑初遇同是少女的林海蓝。
年少不经事,两人爱得很痴缠,双方的朋友一度认为他们最终会结为夫妇。
年岁渐长,有很多事懵懂地,迷蒙地想知道和探索。
何剑以为自己会娶她,林海蓝也认为自己会嫁她。
在一个晴空如洗,鸟语花香,情侣满街的季节,林海蓝把何剑约到无父母在家的她家,委身于他。
年少只懂得用满嘴的承诺,用它来装饰着爱情。嘴里说着很爱,眼里也说着深爱。当时,何剑以为自己真的已经懂了爱情,懂得去处理因爱情而发生的所有问题。
林海蓝怀孕了,是何剑的小孩。
十几岁的小孩怔住了,呆呆地站立在学校门口,他的妈妈早就去世了,他跟他爸又不亲,心里的无助无处可泄,背上早已布满了凉凉的虚汗。
一场小雨下来,何剑没撑伞一路地小跑着,不知不觉跑到了林海蓝家。林海蓝美如鲜花,捧在手里也让他怕自己不小心揉碎了。
林海蓝问他怎么了?她的脸还是笑得那么美丽,仿佛从不为什么而烦恼。
何剑突然觉得有一种恶寒而来,脸色一遍苍白,被雨水湿润的身体微微地颤动着。
你怎么啦?少女的手细润有着淡淡地幽香,慢慢地朝他伸来。
何剑一把把它拂掉了。没有理会那人脸上露出的忧伤,就跄踉而逃。
后来,就听说少女割腕自杀,孩子没有。
他甚至不敢去看望她,怕一见到她,他的心就会碎了,无法完好。
实质上,在那天后,他就不相信爱情,不知道真正的爱情该是怎么样的。也没信心去经营所谓的爱情了。
脑海里,自编自导的回旋木马乐声,悄然消失,心里涌出了莫名的寒气,何剑的身体突然硬了硬,身边的人没有发觉,何剑望了望露出同样幸福笑容的倪宁,痛疼突然从某处窜出四处游荡,对于自己之前对倪宁所说的话,他突然完全没有信心,像他这样的人,大概还真的给不了,所谓的,让倪宁魂牵梦挂的情爱。
“你发什么呆!”倪宁抬头直视他,脸上还残留着刚刚因那玩笑而现出的粉红,他的声音细清如风,落在心里,清润润的,把何剑刚才存在的忧郁一扫而空。
“在想你咯!”何剑回过神来,淡淡地说,看着那人嘴角上勾,因害羞而别过脸的样子,幸福也许真的太简单,就像现在。
第十一章 压力
何剑怔怔地拿着手机,天空微蓝中带着淡淡的紫青色,他呆呆地听着手机那头姨婆沉稳有力的声音,没有由来的一阵心慌。
“剑仔,今天你要找点时间上来我家,我有点事要跟你商量。”那声音一板一眼的,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何剑胡乱地应允着,倪宁悄悄把头贴过来,细声说:“怎么了?”
挂断了通话,好一会儿,何剑才缓过来,勉强地笑了笑说:“没事儿,只是我今晚可能不能回家吃饭了。”
“喔!”倪宁应着,有些心不在然的。
“你一定要吃饭,不能让自己饿着肚子,饭我一会会做好,你只要放进微波炉加热五分钟就好了。还有如果我太晚回来,你不用等我,早点睡觉吧!要是睡不着,就喝杯热牛奶,加热二分钟左右就行了……”何剑滔滔不绝地说。
“好啦,你不就出去一个晚上,又不是要出去好多天,干嘛这么费心呢。我能好好照顾自己啦!”倪宁淡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