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心里越是沮丧,倪宁忘了看马路上疾行的车,一个不小心绊了一下,眼看就撞上迎面而来的车辆了,而当事人却仍是一副无知无觉得样子。直到一双有手的大手把他拉了一把,发愣的人才清醒过来,全然不知自己刚才就差点命丧黄泉了。
“你这样走路,真让人心寒。”熟悉得让人想落泪的声音,倪宁一听到就觉得心里汹涌出了热热的甜腻感,就算再会逞强在这一刻,也禁不住心都软了。
“怎么不出声了?头垂得这么低,这几天过得不好吗?”何剑小心翼翼地问。
倪宁仍是不作声。
“我刚才跟了你好一会,你边发呆边走,多危险。”见那人嘴巴抿得死紧,脸色青青的样子,一定都没有吃早餐吧。迟疑了好一会儿,见那人还是站着,像蜡像似的,何剑掂量了一下,才细声道:“现在那儿已经不痛了吧?我给你的药膏有用吧!对不起,这种事不会有下次了。”
才说完这话,刚才明明垂着头的那人就把他的手甩开了,再也没有理会他就径直地走开了。
何剑不解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得紧跟那人:“宁,你怎么了?我有说错什么吗?”
被跟的人只顾向前走,全然不顾周遭的情况,何剑一急又挽住了那人的手,纤瘦的,幼弱得像一朵刚开的花苞。只是那人仍是不说话,死死地站定了。
“你先跟我回去,好不?”何剑深深地吸了口气说:“你这样横冲直撞,多少条命都不够你用啊。”
时间像宁静的沙漏流个不停,好一会儿,两人就这样呆着谁也不再说话了,也许倪宁的手是非常贪恋这份手触手的温暖,竟忘记了再次甩开那人。
“不。”淡淡的熟悉且久违的声音在两人之间慢慢地腾升,“你别再跟着我了。”
何剑默默地松开了手,看着那个瘦削的身影一点点在自己的眼前淡化了,一种不知名的痛触动了神经,何剑长久的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买早餐的人都离开了,卖早餐的人也走尽了。街上被另一种喧哗牵动着,仿佛刚才的那人根本没有在这儿出现过,在这个繁华似锦的世界,他们都只是比蝼蚂还要渺小的存在。只是虽然是这样,仍是有一种不甘在自己的心底里盘旋,何剑定了定神,还是决定迈开脚步向那人刚才离开的方向走去。也许人的一生都是在这样的寻寻觅觅下度过的,没有付出就得到不到任何回报。
罗贵方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某人正蜷缩着身子躲在沙发的一角,眼睛半闭半张的。
“你要是累了就去床上睡,要是病了,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啊。”罗贵方没好气地说,“今天你有没有去医院看病啊?”
“去了。”倪宁含糊地带过,其实今天遇到了那人,他基本没机会去那儿。
“是吗?”罗贵芳淡淡地说,“你有好好吃早餐吗?怎么脸色好像死人似的,遇着什么不好的事吗?”
“没有。”倪宁闷声吐出一句话之后就没再搭理罗贵芳。
“我刚才在门前见着一个人。”罗贵芳见倪宁样子怪怪的,不禁说:“你也闹够别扭了吧!有他照顾着你多好,我真的很忙,没时间分心理会你。你何必这样折腾自己呢?”
无论罗贵芳说什么,倪宁就是垂着头,没吱声的样子。最后还躲到了房间去,罗贵芳不由得想,人家都不着紧,他瞎搞和什么呢?只是真不想看到两个人明明都是对对方有意,却偏偏闹情绪的。
夜里,那人仍是恶梦连连,罗贵芳心急地推了推,没醒着,就更急了,就打电话叫了何剑来。
何剑不消十分钟就来到了。罗贵芳把他扣在门前细声说:“宁他有心病,有点难缠的,你顺着他就好。其实他这几天只是闹一下脾气,对不上他心的人,他根本就不会去理会。只是你要明白,今天我叫你来,不只是要你带走倪宁,还要真的对他好,如果你没信心对他好,现在你就可以回去了。今后也不必再找他。”
何剑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到唇边还是咽了下去,他只是艰难地点点头。
罗贵芳放行后,何剑很快就来到了还在恶梦中的倪宁。那人气色真的比早上还要差,只怕他根本不曾想过要自己照顾自己。
手轻轻地碰了碰倪宁的脸,小心翼翼的生怕吓着了他,何剑静静地看着的刚才还皱着眉头喃喃自语的人,蓦然张开了眼睛,迷离中带了点妖娆。他的手软软的,很自然地搀上了何剑的脖子,接下来,身子也像带磁似的粘了上来,何剑的眼底一遍温柔,熟悉地扶好了像极了无尾熊的某人。
“我带宁走了。”何剑抱着倪宁从房间里走出,正色地说。
“嗯。”罗贵芳微笑着,明明很想何剑,那个人却偏偏不老实,不过没关系,起码他的惯性可比他本人诚实得多了。根本就像宝宝见到妈妈似嘛!
他跟着何剑他们走出家门,一路上慢悠悠地跟随着,看着无边的月色,有着神秘的味道。一路地祝福,一路目送那两个前路漫漫的人儿,真心地祝愿他的朋友真的能获得属于自己的幸福。
第八章 你爱我吗
迷糊中,如蝴蝶翅膀的睫毛轻晃,倪宁慢慢地张开了眼睛,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熟悉,尤其是那蓝得让人刺眼的天花板。自己真的回来了吗?可是为什么就这样回来了?
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再慢吞吞地穿好衣服,慢吞吞地步出房门,那人的身影正在厨房中忙碌着。倪宁眨了眨眼睛,觉得肚子着虚脱得要命。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在酝酿着,暗暗地涌动得很。回来了,却是为了什么呢?为了自己那虚渺得让人窒息的情感?其实,不该回来。
“你醒啦?”恍晃间,何剑已经转过身来了,他迟疑了一会,扯出一个微笑对他说,“我想你一定饿了吧,先吃点早餐。”
就像一切没有发生之前一样,倪宁只是默默地跟着何剑坐下,机械地吞食着香气喷人的早餐。要不是昨晚睡糊涂了,也许他再也不会回来这个地方了。
何剑谨慎地窥了那人几眼,心里叹息着,正啄磨着该用什么话题来改变这一切时,默不作声的人儿终于打破了沉默:“我一会就收拾东西回去。”淡淡的,熟悉得让人心慌的声音。
“啥?”何剑瞪圆了眼睛,一脸的错愕。
“在这儿白吃白住了这么久,真不好意思。一直以来,受到了你很好的照顾。今天以后就不再打搅了。”倪宁慢斯慢条地说着这些话,何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绅士的样子,不禁怔住了。
“其实,你不用回去。”他讪笑几声说,“你一个人住这么宽敞的房子,一定会很寂寞的。你就跟我凑合凑合吧!我不觉得麻烦的。”
“那怎么好意思呢,我毕竟一个人住惯了,不会觉得有什么寂寞可言,要是我闷了,也可以出去找人喝点东西。”倪宁平静地说。
“不行!”何剑手脚无措起来,声音突然粗嗄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当倪宁说要去找别人玩时,他的脑海里就浮现了以前的那天,酒吧里那双放肆地在他后背留连的手,那时他就决定,今后,没有人可以再这样触碰他。
“为什么?”这句话,从倪宁的嘴里吐出,带了些许的期待与急切。
“外面的……坏人很多。”何剑回过神来,为刚才自己的无礼后悔不已。
“是这样吗?”淡淡的笑意从倪宁的嘴角倾斜而出,他的眼底渐渐地黯淡下来,何剑有种没有由来的心慌与沉重,“我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你这样担心我。”
“我……我们是朋友,应该互相关心的。”何剑握紧了拳头又松下,脸上的神表有些古怪。
“是吗?我们只是朋友。可是朋友分很多种。”倪宁淡淡地说着,“我们算哪一种呢?”他歪着头,目光紧紧地盯着何剑。
“对不起。”何剑忍了半天,艰涩地说,“我对不起你。”
“这不是我想听的那句话。”倪宁摇了摇头,眼里有着难以掩盖的失落,“这从来不是我所希望的。”
“对不起。真的太对不起你了。”何剑垂下了头,一脸的沉重。
“对不起?你就会只会说对不起。”倪宁气愤难平地拂开了搁在桌面上的牛奶杯,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恬静的室内,仿佛久久不消,“不就一句话吗?要是你恶厌我就说啊,不要不清不楚的,你这样不是为我好,现在,我什么都不问了,只想离开,你又不准,你到底想怎么样?”说到最后,倪宁的眼底又红了,“我欠了你吗?你非要这折腾我?”
“我……我没有。”何剑嗫嚅地说。
“现在我要走了,你眼前再也没有让你害怕的同性恋了。这不是你所希望的事情吗?我不需 要你同情我,我一个人照样可以活得好好的。”倪宁负气地冲回房,不一会儿手里拿着简单的行李,一声不吭地推开了家门,气冲冲地往楼梯处走去。
“你先别这样。”何剑不暇思考就追了出去,声音里满是焦急,“一大早的,你跑去哪儿呢?”
“我去哪儿都好。省得留在这儿使你碍眼。”那人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跑。
“你先停下来。”何剑伸手拉住了倪宁的衣袖,一脸着急。
“如果你爱我,我就留下来。”倪宁蓦然打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平静地说,在看到那人惊慌的表情后,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出了大厅,人就杂了,不想惹事就别跟来。”
“我……”
“你不说我也明白,是我痴心妄想。”那人平静的脸上嘴角微微上勾,“我走了,不要送我。”
“……那你要去哪儿住?”想了很久他才挤出这句话。
“我……?”他轻笑一声,“我回我的家啊。”
看着那瘦弱的身影,慢慢地走出了大楼,想着很久以前的一次,狂风中去超市的那人,羸弱得如同就要凋谢的花朵,在那暴雨中,两只不知不觉紧紧地交握的手,温热中有种暧昧的甜蜜。若是那时,那人已经对他产生爱慕的话,当时,只有那寥寥的交会,就足够让那个容易满足的人露出幸福的微笑,难怪那时他的眼睛会这么亮,只是现在,那双黑琉璃般漂亮动人的眼睛有多久没有闪现出光芒了呢?
何剑沿着楼梯慢慢地向前走着,思绪都飘到了爪哇国去了。直至那熟悉又粗犷地声音在他耳边蓦然响起:“剑仔!我回来了!”
“呃?老七?你咋在这儿了?”何剑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竟是拐七,他一身新净的衣服,头发也梳得那个特别整齐与以前的邋遢模样有天壤之别。
“我在家乡与别人合资开了一间小公司挣了钱,来,这是还你的钱,还有的是还倪宁那小子的钱。”拐七得意地笑着,把一张支票递给了何剑。
“其实,你不用急,迟点还也没关系。公司才刚起步,需要很多钱。”何剑推迟着说,“你先留着吧!反正我们也不急着用钱。”
“那就这样吧!我也当你和倪宁有份投资我们公司,虽然金额不多,但是起码也有你们的心意在,以后公司上轨道了,我一定好好谢你们。”拐七收回支票,接着说,“倪宁那小子平时可粘你了,怎么今天却不见他?”
“……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谈谈。”何剑叹了一口气,“先找家饭馆吧!”
某饭馆中,人声吵杂。
“你说什么?”牛气十足的声音突围而出,周围的人三三两两望过来,面对何剑的瞪视,拐七用大手掩口,傻笑几声,声音渐渐压低,“你说,倪宁是同性恋?他喜欢你?”
“我没说他是同性恋,只是他喜欢的人刚好是男人。”何剑没好气地说。
“这不都一样。”拐七咕嘀了几声,“你是不是误会了他,也许他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希望啊,不过那是他亲口对我说的。”何剑又开始叹气了,“你说咋办?我又不能当真不理会他?”
“你是说,一开始是他喜欢你的,然后你慢慢也喜欢上他了吗?”拐七慢声慢气地说。
“我可没说我也喜欢他。”何剑着急地狡辩。
“你算了吧!对一个人好也是有限度的,我看你对他的好就是不一样。”说着,拐七慢慢地往后退了几步,“你们什么不喜欢都好,就喜欢这个味儿,我真是没办法同意。”
“你也讨厌同性恋?”何剑试探地说,“你再往后退就摔个四脚朝天了。”
“嘿嘿”拐七傻笑两声说:“没事儿,一开始听起来是挺讨厌的,不过既然是自己的兄弟,能咋办,总不能以后都不相见吧!只是以前你来往的对象都是女性,每个都丰胸大屁股的,咋现在就恋上了平胸,兄弟我不明白啊,是什么使你一个直男被掰弯的。”
“咳咳!”何剑被刚喝进口的啤酒咽住了,连咳几声,脸都涨红了,“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有说,我对那人有意思了。”
“你甭不承认了。”拐七慢悠悠地说,“你没瞧着你着紧他的德性,说什么你们之间没事儿,鬼才相信。”
突然想到了那个□的夜晚,那柔软若无骨的身子,那独特的体香,何剑的脸红得能滴出血来了。
“哇,你的脸好红。你们之间真的发生了那档事儿啊,那你一定要负责任啊。“拐七揶揄地说,完全没察觉自己说的事情,原来真的发生了。
“行凶者”勉强地笑了笑,扯扯嘴皮:“你净会胡说,哪会有那事儿发生啊,是你多心了。你快帮我想想,现在我该怎么办!”
“你这就问倒我了,我哪儿知道该怎么办?”拐七喝了好几大杯啤酒,怪声怪气地说,“要不你直接告诉他,你真的对他没意思,要不,你就接受他。就这两条路,你自己掂量一下。我看你其实呢,还是喜欢女人多点的,那就狠心点对他吧!省得不清不楚的,你心里难受,他也会受到更大的伤害。情字啊,不就是这个苦嘛,想当年,我跟小青,不就是不清不楚的关系吗?最后,不就落得了她一个跳河自尽的下场。人啊,不就只有这么一辈子吗?何必太过耿耿于怀,心里对于他是啥感情,就啥做,何必介意别人的眼光。要带着面具做人,表面俐落,辛苦只有在人后自己吞,有个人陪着你,总好过违背自己的心意活着。”说到后来,拐七也蒙了,喝得醉醺醺的,眼睛眯得像猪头,但他仍然很感概地说着他和小青的往事,却不知道他的这番酒话听在何剑心上又是另一番心思,要他放下倪宁不管,他是怎么也办不到的,往后的路也只好慢慢走着,是好是坏,还是听天由命吧。后来,拐七知道何剑和倪宁真的一起后,整个人都呆掉了,原来自己竟是促成何剑去接受倪宁的导火线。那一个早上,不经意的胡语乱话,竟点石成金似的挖空了某人的心窝。
翌日,倪宁打开了家门,见到一个人手拿着简单的行李,一脸的坚决,一副将要赶赴刑场的模样。
“请问你有什么事?”倪宁平静地问。
“我住的地方租约到期了,找不到地方,只好来投靠你了。”何剑讪笑几声说。
“你想通了?”倪宁试探地问,带了种期待的味道,“我这儿不随便让人入住,除非那个人与我有特殊的关系。”
“宁,你可以给点时间我吗?”何剑搓搓手,神情有点怪,“一时之间,我很难回答你。”
“要多久?”他静静地说,“请你不要逃避问题,爱与不爱,只是很简单的事情。”
“至少我踏出了第一步,以后的事情,再慢慢来好吗?”何剑放软了声音,一脸的哀求。
倪宁突地一笑,有种百花绽放的美感,“是你说的,这次是你准许我可以爱你的,要是你负了我,我绝不原谅你。”
那之后,何剑就住在倪宁的家里,虽然他的姨婆也住在这栋楼,偶尔他们会遇见,那时,他们就闲聊几句,然后,何剑再委婉地拒绝姨婆要他到她家吃饭的请求。
慢慢地,这栋楼的住户的人也知道,10楼303的住户失踪了一段日子,后来就出现了一个男人跟他住在他家的事了。那事儿,姨婆后来也知道了,可是无论她说什么,何剑也不肯住到她家来。
倪宁说:“你有勇气了吗?跟我在一起,也许你要承受比我大一倍的甚至更多的压力。”
何剑先笑几声再说:“人要是不偶尔活在压力下,人就会散漫了。”
“可这不是一般的压力。”倪宁淡淡地说,“受不了,你就离开吧!你待久了,或许我就舍不得放你走了。”
“我有些事情还需要确定一下,给我点时间。”何剑有耐性地说着,“你想要的那个答案,我迟些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