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摸小宇的头，随即对康森说：“喂，你多久没带他去理发了，这头发长得像稻草一样！”
“怕什么，这样挺好看的。”康森满不在乎地应道。
“去，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
小宇的心情平静了不少，但是他怎么都不肯放何祈走。何祈没法，只好打电话给母亲说了一声，当晚在康森家留宿。
临睡觉时，小宇一手拉着一个，死活不松手。二人无耐，只好挤在一张床上，陪着孩子一起躺下。
何祈连讲好几个故事才把孩子哄睡着，自己白天又忙了一天，累得不行，没多久也合了眼。康森却内心澎湃不已，无法入眠。何祈就在自己身边，抱着孩子睡着。好像自己很小的时候，父母也是这样分别睡在自己左右，一家三口甜甜蜜蜜地一起入睡。这样的时光已经离去太久了。如今自己也躺在当初父亲的位置上，旁边是自己爱着的男人和孩子。可惜这么温馨如画的时间只有一夜。而且是最后一夜。
黑暗中，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小宇不知是否在做噩梦，紧紧地依偎在何祈怀里。何祈迷糊中顺手搂住小宇。康森侧过身去，静静地注视着面向着自己、安稳地睡着的何祈。慢慢地，他伸出了手，把搂着孩子的何祈拥入自己胸前。手臂上感到一阵温热。这家伙的骨架真细，康森心里想。男人的背部随着呼吸微弱地起伏。他是自己爱的人，就在自己的怀中。康森心中一阵热流涌过，感到无比幸福又绝望。
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姿势，不知过了多久，他发觉枕巾上一片湿意。自己竟然哭了。如果时间就此停止该多好。以前在二流言情小说里常看到“瞬间的永恒”还是“永恒的瞬间”这种矫情的字眼，现在他也希望这一瞬间可以永恒。如果就这样和喜欢的人一起沉入梦乡，永远不要醒来就好了。黑夜一直持续下去吧。不想见到明天，就这么长眠不醒算了……
不过康森清楚，那些只能是幻想。太阳终究会升起，新的一天即将到来。小宇会离开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了。何祈，呵呵，自己是时候放手了。他要的，自己无法给，又何苦把他绑在身边让他和自己一起受罪呢。
两个人的公园
第二天早上，康森表姐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康森家。康森之前经常在邮件里提到何祈如何如何帮忙照顾孩子，所以康森表姐也知道眼前这个陌生男性应该就是何祈了。在向何祈表示感谢后，表姐和康森依依惜别，并表示将来可能很少会回国了。本来何祈还想送小宇到机场，但康森怕孩子到时候又缠着他不肯走，就没让他去，母子俩就在此向二人道别。
“小宇，将来等你长大了，能不能回来看看我们？”何祈微笑着问小宇。
“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们的！”小宇那稚气却坚定的童音答道。
二人送母子俩到了楼下，目送出租车开出院子，扬起一阵阵尘土。
“唉，那小鬼终于走了，我也省去很多麻烦啦。”康森笑了，何祈看出他笑得很勉强。
“真不知道那孩子到了那边能不能习惯……”何祈说着，眼圈泛红了。
“你不要这么多愁善感啦。喂，今天不用上班，要不要一起出去逛逛？”康森拍拍他的肩膀。
“去哪儿？”何祈问。
“嗯……我突然想去一个地方。你跟我来吧。”康森不由分说，拉起何祈就走。
小宇的离开让何祈心里很不好受，散散心也好。于是何祈跟着康森一起朝某个方向走去。
“你说……你想来的地方就是这里？”何祈惊讶地问康森。
“嗯。”
满怀心思的何祈一路跟着康森走，不觉竟来到了这个已经被废弃了几年的儿童公园里。这个儿童公园在大型游乐园建成之前，一直是最受这附近一带的孩子们喜欢的地方。虽然公园里设施落后，没什么好玩的，但是在康森和何祈童年时代，却是经常人满为患的。后来大型游乐园建好了，这个小公园就逐渐失去了作用，前几年政府又把这片区域划入改建地段，这个公园就被废弃了。不过不知是城市规划组的人的失误还是房地产商的问题，附近都盖起了新的楼房，只有这个公园依旧没人来拆，任它荒在那里。
二人在公园里游荡。这地方已久无人至，再加上现在是寒冬腊月，地上早已没了草色，树木也光秃秃的，一片荒凉。
“你小时候也来过这里吧？”康森问跟在他身后的何祈。
“嗯，来过几次，都是跟爸妈一起来的。你呢？”
“我印象中就跟爸妈一起来过一次。其他时间都是和院里的小伙伴一起来的。”康森说。“哟，那些东西都还在嘛……”
何祈放眼望去，游乐设施确实都还保持在原处，只是年久失修，已锈迹斑斑了。翘翘板上的木头已经被雨水腐蚀，小火车也孤零零地停在原处，原本应是黑色的铁轨已几乎全被锈红了。攀登架上的油漆也已剥落，剩下光秃秃的钢铁架子。只有河边的秋千看起来尚且完好。
二人走到秋千处，各自坐了上去，慢慢荡了起来。
“冬天荡秋千好冷啊！”康森说。
“那你还荡！”何祈白他一眼。
“这里还能玩的只有这个啦。”
“其实我以前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要把秋千建在河岸上。万一荡到高处时飞出去了呢，那不就掉河里了……”何祈跟康森说。这排秋千确实是立在河岸之上，而河岸与河之间是一个大斜坡，斜坡下才是条不太宽阔的人造运河。现在因为是冬天，这一段河道里没什么水，有些地方是一层薄冰，有些地方已经露出了赤|裸的河床。
“哈哈，如果真的飞出去了，掉在河里反而比掉到地上更不容易受伤呢。掉河里顶多喝几口水，掉地上就得摔骨折啦。”康森笑道。他已经把秋千荡得老高，看得何祈很是羡慕：
“你怎么能荡那么高的？”
“嘿嘿，这个是有诀窍的——你在秋千荡出去的时候就往前伸出双腿，往后荡回来时就顺着它的方向把腿缩回去——”康森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
何祈照着康森教的去做，果然不用多长时间就能荡得很高。荡在半空中的感觉很爽。风在耳边呼啸，头几乎碰到了低处的树枝。何祈甚至有想松开手让自己被甩出去的冲动。荡了一会儿，俩人都觉得实在太冷，就慢慢等秋千停了下来。
“你很强哎，这招谁教你的？”何祈饶有兴趣地问康森。
“我家老头子。”康森坐在秋千上，轻轻地晃悠。
何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
康森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其实……我还蛮怀念小时候的。虽然我妈早早就跟人跑了，但是小时候身边还是有一大帮愿意跟着我的朋友，我可以随便疯，我爸也管不了我。那个时候，也没有想过未来会怎样，只是觉得很自由。上学那阵还年轻不懂事，觉得身边有帮兄弟跟着是很风光的事儿。那时候正流行看《古惑仔》嘛，山鸡哥浩南哥什么的，”康森说着说着，自己笑了出来。
“当时我们也有样学样，搞拜把兄弟，不过后来出了社会才知道，我们这样的哪风光得起来啊。电影都是骗人的。现实生活中，风光的是那些有房有车的、身居高位的，像我们这样的，连一般人都看不起我们，这时候才知道，自己只是社会渣滓而已。”
康森扭头问何祈：“你觉得我很傻吧。”
何祈很认真地摇摇头。
“唉，你这人，就是太好心了。”康森笑笑，“别总说我的事了，说说你吧。你小时候，生活大概是什么样的？”
“我嘛，很平淡的日子。就是每天乖乖上学，晚上也是学习，偶尔看下电视。我爸那时候经常出差，每次他出差回来都会给我带我爱吃的东西，比如陈皮梅什么的。那东西现在很少有卖的了，哈。我从小就不爱说话，所以也没什么朋友。亲戚又少，亲戚的孩子不是大我很多就是小我很多，也没个能说话的同龄人。”何祈幽幽回忆道，“我爸妈还好，没有逼我上各种补习班。你看过我的房间，我那窗子不是正对着一户人家嘛，那家以前住的是另一户人，在我上初中的时候，他们家有个小姑娘才上小学，她那时候才开始学小提琴，每天晚上她妈妈都逼着她练，一练就是两三个小时，她稍微拉不好，她妈就会打她。我的房间正对着就是她那间房，那阵子差不多每天晚上都听到像锯床腿一样的琴声、小女孩的哭声和她妈妈的骂声，唉，那声音对我也是种折磨……”
“哼哼，家长嘛，都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巴不得自己孩子啥都会。我听你妈说过你上职高那会儿的事，其实你心里很不甘心吧。”康森说。
“……刚开始那时确实有点儿。觉得自己没前途了。如果考得差那我也没话说，可是偏偏那一次考得很好。而且刚上高中不久后，我爸就去世了……唉，平时见他挺健康一个人，没想到突然就得了癌……”何祈苦闷地摇了摇头。
不想再深入那个话题，何祈另找话说：“你今天怎么突然想到这儿来了？”
“没啥，因为很多年没来过了嘛。上次陪孩子去游乐园，就想起了这里。今天反正也没事儿，就想来看看。估计这地方马上就要被拆了。”康森淡然道。
四周一片静寂，冬天里别说鸟叫，就连虫子的声音都没有。只有风声不时响起。
“何祈你心里一定觉得我是个神经病吧，都快三十的人了还大冬天的跑来这里。”康森说。
“没有。”
“何祈，我一直想问你，你上学那阵子，有没有喜欢过学校里哪个女生？”
“……有一个。”何祈想了想。
“那为什么不向她表白呢？以你的条件，不管是怎样的女生都会很高兴地接受吧？”
“不，那时候还小啊。早恋不好。”
康森噗地笑了出来。这果然像是何祈会说的话。
“那你工作后有没有看上眼的对象？”
“没有吧，本来那种搞软件的公司里女的就少，有的那几个也都有男朋友了。”
“那你平时自己都是怎么解决的？”
何祈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面红耳赤地怒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讨论这个话题啊！”
康森不说话，只是在一旁笑个不停。
“那你呢，你那个……咳咳，你交友广泛，为啥到了这个岁数了还不结婚？”何祈不甘心地问康森。
“嘿嘿，还‘交友广泛’，我知道你是想说我的生活作风乱……没什么，我只是没法想象自己结婚后每天被女人念叨的生活。再说了，要是娶回来一个跟我家以前那位一样的，有一天突然跟别人跑掉怎么办。”康森哼哼道。
何祈无语。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康森，或许你应该试着去相信别人。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会背叛……”
“你又想劝我早日结婚安定下来了吧？”康森转头看着何祈。
“……我只是觉得那样对你比较好。”何祈叹口气。
“我知道。你放心，我会尽快找个对象结婚，以后不会再成天缠着你了。现在小宇也不在了，你也不用为我的事操心。你去追求你想要的生活吧。”康森笑着对他说。
何祈愣住了。虽然这些话听起来很好，好像是顺了他的意，但是直觉让他怀疑这不像是康森会说的话。而且，康森以前不是还偷偷亲过自己，说他爱他吗……何祈惊觉自己竟然有些吃味。
“康森，你——”
“回去吧。”
“咦？”
“我们回去吧，天这么冷，干吗还要继续在河边吹冷风。走吧！”康森率先站起身，拍了拍身后衣服上的灰尘。
何祈满心疑虑，却不知该怎么问出口，只好跟着康森走出了公园。两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家中。
自从那天分别之后，康森就真的没再主动联系何祈。一开始何祈没往心里去，但是过春节的时候何大妈觉得康森一个人过年挺可怜的，就让何祈把康森叫来跟他们一起过，可何祈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何祈觉得事有蹊跷——康森没亲戚，大过年的一个人究竟跑哪儿去了呢？家里电话停机，手机也不接。何祈在担心中过完了春节。这几个星期康森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何祈也有去康森家找过他，但是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出来。问邻居，邻居对康森印象一向不好，没好气地说那小子肯定又跑去哪家夜总会鬼混去了。这下子何祈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和康森来往了一年，却对他的交友状况一无所知，这下想找人也不知道问谁去。发给康森的几封电子邮件也没得到回音。
或许他真的有事要忙吧。何祈自我安慰地想。初八各单位都开工了，何祈没过几天清静日子又得开始一年的忙活。刚过完年，工作还不是太忙，何祈在闲暇之余又忍不住给康森发邮件，可是这次发都发不出去——系统提示发送失败。这说明那个邮箱地址已经不存在了。何祈感觉不妙，又拨了康森的手机号，结果却听到了“您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的语音提示。
他是真的不想再和自己有任何牵扯了。注销了邮箱地址，换了手机号码。何祈平时没有用QQ或MSN的习惯，自然也没法通过这两样联系工具找到他。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和除了父母外的人来往如此密切，结果到头来又被对方遗弃了。那天他在公园说的话，究竟有什么深意呢？自己为人刻板又无趣，果然还是被他讨厌了吧。这个世界上也真的没有长久的感情。就在半年前才说过“我爱你”的男人，现在一转身就消失了，丢下自己一个人。可悲的是，那男人在自己身边时，自己无法接受他的感情；现在他走了，自己反而越来越牵挂他，愈发地觉得没有他不行。
再猜想下去也无济于事。何祈觉得好不甘心。他现在觉得自己能体会到小倩和自己分手时的心情。原来被抛弃，是如此地让人伤心。不——说什么“抛弃”呢，自己又不是他的女人……可是实在是控制不住地难过。
小宇倒是经常发邮件来。从字里行间看，他正在逐渐适应在异国的生活。何祈在感到欣慰并鼓励他的同时也试探地问他“舅舅这些日子有没有给你写邮件？”结果小宇却回信说“完全没有呀”并反问何祈舅舅到底为什么不给自己写信。何祈又失望又无奈，还得骗小宇说“舅舅这阵子很忙”来让孩子放心。
不过有时候，事情总是发生得很巧。何祈公司的一个保安，也算是熟人了，有一天他见到何祈突然问了句：“康森最近都不去找了你吗？”
何祈愣了，随即一把抓住保安的手，急切地问：“你认识他么！”
保安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何祈意识到自己的世态，赶紧把手放开。
“我何止认识他，我高中跟你们一个学校的咧，不过你应该不知道我，哈哈……我那时就跟他混了，现在也还是好哥们儿呢！”保安爽朗地笑笑。
“那你知道……康森跟我的事？”何祈问道。
“唔……之前他有说他遇到你了，觉得你人不错，就跟你做朋友了——不过最近我看他又恢复本性，过花花日子去了……”
“你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吧？！”何祈追问。
“哈，他啊，现在每天晚上都去酒吧里混，反正八成会在哪个女人那里过夜吧……白天是有上班啦，不过经常翘班……”保安觉得何祈这么紧张的态度很奇怪，不过还是把他知道的都告诉了何祈。
“你们俩是怎么了吗，决裂了？”保安小心翼翼地问何祈。
何祈答不上话来。最后他把心一横，向保安请求道：“你能不能……把他经常会去的地方都告诉我？我……实在是有重要的事要当面问他。”
保安好心地把康森可能会出没的夜店地址都写给了他。
是夜，何祈先去了一趟康森的家，还是没人在。他就去了保安写给他的第一家酒吧。
何祈长这么大是第一次进这种场所。那家店一看就知道是风月场所，里面乌烟瘴气，音乐开得特别大声，无数醉醺醺的男男女女在舞池里乱舞着身躯。划拳声、笑闹声像是要和音乐比大声似的，一浪盖过一浪。
何祈忍住晕眩感，仔细在迷离的灯光中寻找有无康森的脸。不过人实在太多，又乱，想找出一个还不知道在不在这里的人实在是很困难。
正当他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时，一个醉汉突然抱住了他，并开始乱|摸他的身体，还腆着脸说道：“小兄弟你长得真水灵，像个娘们儿似的，跟哥开个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