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昭下马,立刻有一将军打扮的人上前行礼:
“末将隋劲,见过四爷。骁骑营五万弟兄在此,听候四爷调遣。”
“都在这儿了?”
李彦昭刚一点头,还未发话,清澈的嗓音已先他一步从他身后传来。隋劲向来对李彦昭敬重,竟有人敢在四爷说话前先插嘴,他不禁有些气愤,目光狠狠地向李彦昭身后一瞪。
说话者竟然还坐在马上,而四爷已然下马。
“哪来的泼皮小子,竟在骁骑营四爷面前撒野,你……”
“隋将军。”
即将吐出口的责骂愣是叫李彦昭轻声却不失威严的一唤给咽了下去,隋劲只得对这那小子干瞪眼,心里嘀咕着四爷怎么纵容着这么个不懂礼数的小子。
“隋将军,人都在这儿了么?”梁砌落利落地翻身下马,把问题又向隋劲重复了一遍。
“一个不少。”隋劲站得笔直,回答得字字铿锵,切,才不要在气势上输给这小子。
“啧啧。”梁砌落边摇头边撇了撇嘴,动作之随性,神情之不屑看得隋劲咬牙切齿,但又碍于李彦昭而不好发作,只得怒睁双目瞪着梁砌落。
梁砌落将脸转向李彦昭,口中清晰得蹦出两个字:“不够。”
“你个臭小子懂什么!我们骁骑营的弟兄各个以一当十,一骑当千,单凭你小子依据‘不够’就把我们弟兄的能力全部否定,你这毛头小子到底什么意思?别仗着你小子有四爷护着我隋劲就不敢对你怎么样。”隋劲再也受不了眼前这不知名小子的傲慢,四爷在这里他也顾不得了,只愿一抒心中的愤懑,挫挫这小子的锐气。
“隋将军,”没有先回答梁砌落的问题,李彦昭面色未变面对隋劲,却叫隋劲不寒而栗,“梁公子是我请来的随军军师,从今开始,梁砌落的命令等同于我的命令,有违令者,军法处置。”
说后一句话时,李彦昭把目光扫向了骁骑营众人。
“听明白没有?”
“明白!”
声音震天,回声隆隆,气势如虹。
虽被这气势震撼,但梁砌落的表现是笑弯了眉眼,嘴里再吐出一句:“还是不够。”
“所以?”他想听听梁砌落的想法。
“联合。”
不轻不重地吐出二字,伴着傲然的神色,底下士兵面面相觑,只有李彦昭因这两个字而上扬了嘴角。
不谋而合。
梁砌落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但是很困难。”梁砌落又习惯性地撇撇嘴,“将士们相处困难,决定由谁领导也困难,那茬子猛虎营的,飞鹰营的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一个比一个不服管,还……”
“梁砌落,”他的声音逐渐减小,到最后变成梁砌落的喃喃自语,听得一旁的李彦昭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出言打断,“这些不急,几战过后,他们自会想方设法与我们联合。”
眼中闪烁着的自信神采叫梁砌落信服,未需深思,他点点头:
“先打几场小的。”
四个营,分别驻扎在玉麒城外的四个方位,李彦昭领着骁骑营的战士来到玉麒城的时候,把营寨安在了城内。
玉麒是边境上的最大城市,曾经是与爻国互通贸易的重镇要地,越国颇为重视其发展,玉麒城繁盛的时候,市集贸易通宵达旦,内外贸易往来平凡,玉麒街头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而今,盛况不在,唯有华茂的庭院楼阁还在诉说着当时的繁荣。
爻军攻到城门口,此地已是人去楼空,若是爻军已然攻入,这里或许只剩下残垣断壁了吧。
如此凄凉之境看得李彦昭内心阵阵生寒。
“没有攻入玉麒,也算是这连连战败所剩的幸事了吧。”
“他们也怕玉麒被攻破,所以在城外筑防。”停下帮忙搬东西的动作,梁砌落站起身,嗤笑了下,“总算还有点良心,也给我们铺铺路子。”
下午的时候,众将领在李彦昭房中集合,梁砌落并不在其中。
由于在城中安营,很多地方都利用了城中现成的房屋建筑。
房中,李彦昭向众人表述了自己的意思。
首战,定在今晚。
在决定战时的同时,梁砌落将军粮食分置好,并派人把守。
所为狡兔三窟,粮草自然不能全部囤积在一处,梁砌落把大部分粮食的囤积地点设在了岳阳镇,小部分设在月溪村,这两个地方放置从民间收集的粮食和少部分皇粮,皇帝派下的军粮基本上都在玉麒。
为了保证军粮保存以及运输安全,梁砌落特意增派了三个地点之间互相运输粮食的人手。为保军粮安全,其他四路军都将囤粮地点设置得隐秘,不似梁砌落,直接在玉麒城内囤粮。
不过,全营统一了口径,因在月溪久居,对月溪熟识,军粮只安置在月溪。
一个负责步兵,一个负责囤粮,首战之前,骁骑营的一切动作都进行得轻巧,为的是一个措手不及。
结果,确实令敌人措手不及。
多日的征战,爻军早就给摸越国的四路军摸了摸底,哪一路军队有怎样的实力,不能说一清二楚,但至少都心里有了些数,这一夜的突袭,没打旗帜,没听见号角、擂鼓,即便是随时备战的爻军,也被这突来的喊杀声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匆忙迎战之时,还没弄清楚是哪路军队,该用哪种应战策略,来敌又以迅雷之势撤退。若不是有人伤亡,这一切快得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死伤多少?”爻军统帅秦越在帐中来回踱步。
“初步清点,死了至少五百弟兄,伤了也有百人。”
“攻得令我们如此措手不及,以你看,是哪个营?”秦越把头转向一旁羽扇纶巾的男子,男子一手支着下吧,食指轻点面颊,一下,一下。
“或许,一个都不是。”
许久,才说出这句话,抬眸,迎上秦越迷茫的眼神。
“怎会如此?”
“中午时候曾有人来报,玉麒城内有动静。越国皇帝派的是五个儿子,其中四个我们见久了,最后一个,也该上场了。”
微微眯起的眸子精光乍现,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李彦昭,我们又可以见面了。
首战小有成就之后,骁骑营内紧锣密鼓地筹备着第二次进攻。
啃着白面馒头,看着平铺在桌上的地图,梁砌落腾出一只手朝某个地方指了指。
“不知道那边军师会是什么样的脑子,前几次进攻权当试探,昨儿往左,今儿……”
咬一口馒头,拍掉嘴边的碎屑,他有些拿捏不定了。
“隋将军领兵还往左,一刻钟后我再带人从右攻打。”梁砌落尚在思考,李彦昭先出了声。
“你说了算。”啃馒头的人并无意见。
夜里的左路进攻使得爻军在左路有所防备,所以继续攻击左路,意在骚扰,不在杀敌,而将敌军的注意力引到左路之后,再攻击右路,才是此次攻击的重点。
当然,爻军也不是好欺负的,三番两次叫骁骑营的人突袭成功之后,立即组织军队进行反攻。
料到爻军会有此举的梁砌落早早地派人在城外排兵迎战,骁骑营的弟兄们确实不负“骁骑”二字,个个骁勇,无谓生死,硬生生地将爻军打退回爻国境内。
很少吃败仗的爻军感到危机,要求增援,与此同时,李彦昭开始了联合计划。
三战小胜之后,他李彦昭亲自来到大哥李彦愈的营帐,求见李彦愈。
骁骑营刚到玉麒便三战小胜,一夜之间,叫李彦愈对这个四弟喜恨交加。喜的是嚣张多时的爻军终有人收拾,恨的是,这人偏偏是自己的四弟,一个要和自己夺取储君之位的人。
听人报四弟求见,李彦愈在案前坐直了身子,脑子里一下子闪过千百种思绪,面上始终不见波澜。
“大哥。”进帐,李彦昭行的是兄弟之礼。
李彦愈请他入座,命人奉茶却叫李彦昭拒绝。
“大哥,彦昭不是来喝茶的。”
“哦?”李彦愈面露兴味,等着李彦愈继续说下去。
“爻军确实凶猛,骁骑营弟兄只是小探便已得此感叹。单凭骁骑一营之力对付爻军,只能突袭,决计组织不了正面攻击,这对爻军委实造成不了什么威胁。彦昭此次前来,是希望骁骑宣武两营合一,增强兵力,一致抗敌。”
李彦昭字字恳切,李彦愈听得不露声色,眉间轻锁,似在思考。
谈论一致抗敌之事,在李彦昭入帐时,李彦愈亦想到了,李彦昭大可派亲信来谈合营之事,如今亲自前来,不仅有诚意,更具威慑。
既然如此……
“四弟亲自前来,足见骁骑营合营诚意,为兄怎能不应呢?只是这领兵问题……”
“这自当在合营后与大哥细谈。”
“细谈倒也不用了,骁骑营三战告捷谁人不知呢?如此善战的将士们怎可被埋没了?若仍旧由四弟领兵,为兄自当合营。”
“这……”李彦昭略一思索,“委屈了大哥了。”
你必然答应的。李彦愈眼色变了变,却终未叫李彦昭察觉。
一向脾气最难捉摸的李彦愈竟被李彦昭三言两语说动合营,一时间,飞鹰、猛虎、扬威三营纷纷派人到骁骑营要求合营,李彦昭一一应允。
军队壮大了,练兵却成了难事。
先前,骁骑营的兄弟们跟着李彦昭惯了,一切都服从四爷的指令,各将士间也有了默契,有了兄弟情谊,如今又来了二十万大军,不但人生了,有的还不服管教。
李彦昭面容亲和,却也有不怒而威的架势,但是一旦发起怒来,全军上下噤若寒蝉,陡生畏惧。在一个飞鹰营将士屡教不改之后,李彦昭亲自执行军法,将那个将士军棍三十伺候,亲手打得人皮开肉绽,以儆效尤。将士受了罚,他却还半夜亲自到那个将士的营帐探望,亲自给他上药。
将士们受到此番警告,士气大增,练兵行阵都有条不紊,李彦昭站在城楼观望,身边站着梁砌落。
“壮大了,却还是不够。”梁砌落抱着手臂,鸟瞰人海,却还有隐忧在心。
“爻军二十万大军,还有十万增援在路上,如今我们的二十五万,说迎战……”
“战得胜,却总觉得颤颤巍巍的。”
从没听过梁砌落言语间略带担忧,李彦昭看了他一眼。
“那你打算?”
“当年我不是被飞鹰营强拉去的么?”
“此法不妥。”担心梁砌落也想如此,李彦昭及时打断。
“我当然知道不妥,”白了李彦昭一眼,梁砌落继续,“我自己都深受其害,怎还去动那种馊主意?我用的,不是强拉,是发动。”
梁砌落请缨完成这项任务,李彦昭原本还在担心梁砌落的傲气不但拉拢不了民心,还会造成反效果,而三日过后的消息让李彦昭重展了笑颜。
果然还是,梁砌落。
依旧是宽大的罩袍,细秀的凤眼,退却了任性傲气之后,剩下的亲和与善解使得众多乡民折服。
听说,他去说服的都是被迫迁移或是旧居边境的乡民,他们善良淳朴,却也受尽边境战乱之苦。
听说,他激越,令人信服的言语和新意的政策使得众人激愤,却也充满斗志。
听说,他三日间,日间去家家户户游说,夜里赶路,日夜间鲜少歇息。
听说……
听说……
一番发动与激励,几日下来,竟然为越军召集到民兵五百,义士三百。
几日下来,梁砌落面容略见憔悴,精神却不见疲惫。
依是那凤眸,带着盈盈的笑意和满满的自信,他对他说:“怎样,我做得到。”
李彦昭抛却几日来的担忧,展开笑颜:“嗯,我知道。”
却又倏而敛了笑容:“这几日,辛苦你了。”
梁砌落咬了咬下唇,背过身去:“你的这一句,真会让人的斗志一瞬间垮掉。”
听似抱怨却含着娇嗔,李彦昭听出了言语间的哽咽,嘴角轻扯,站起身来,从背后轻轻环住了梁砌落。
梁砌落一怔,而后微微往后靠了靠。烛光摇曳,两个人都站着不动,时光宛若停止,几日来紧绷的思绪放下,一时间,想要入梦却又舍不得对方的温暖。
和煦的气息融入深秋的夜晚,梁砌落缓缓闭上眼,弯起了嘴角。
梁砌落给与乡民的允诺,李彦昭一一首肯,凡是上战场的乡民,家中都有赏银、赏粮,凡是能从敌方缴获武器、马匹、粮食的都有赏赐,如若为国捐躯战死沙场,家中的老弱妇孺都由越国代为抚养。
一切都为激发乡民斗志,而上老下小都安顿好之后,壮丁们都参战得义无反顾。
李彦昭在梁砌落去发动乡民的几日里也向皇城内递了折子,说明了五营合并,小战告捷,同时也向父王申请支援。
一切的准备,都为着十月十七的大战。
十月十六日晚,诸营统领和各营将军都到李彦昭房中听候战前的指挥。在将武器装备,粮草储备,军队阵形再一次确定之后,李彦昭嘱咐大家好生休息,准备明日一战。
十月十七日的战争,越军可谓势如破竹,近三十万人的军队浩浩荡荡,锋矢阵的攻击性被发挥到极致,爻军大败而归,越军乘胜追击,爻军一下子撤退到距离边界百里之外。
凯旋的越军回城后自然少不了一番庆祝,可原本直至深夜的庆祝活动却叫李彦昭硬生生地压了下来。
军人不得饮酒,即便是欢庆,亦不允许。何况这只是初战胜利,不是爻军投降,并不值得庆祝。
梁砌落眉头紧皱,心里总有不安。
这未必赢得太容易。
骁骑营的三场胜利足以让爻军提高警惕,意识到越国兵力的增强,尽管爻国的援兵已至,可今日的战争,并未出现胶着。
虽然越军大胜,可爻军并未出现惨重的死伤,莫非,爻军此番只是假象?造成处于下风的假象,只是为了想要越军轻敌么?
答案在隔天有了些苗头。十月十八日,晨光熹微之时便有爻军在边境线上叫嚣,要求越军迎战。即使梁砌落料到了爻军会如此,可是欢庆至深夜的越军各个面容疲惫,休息不足,迎战时尽显疲态,叫爻军直攻至玉麒城下,越军铩羽而归,回城避难。
李彦昭房中,气氛紧张,几位将领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喘一口。李彦昭面容冷峻,双手紧握成拳,在长长叹一口气后才开口。
“我们大意了。”
没有预料中的痛斥责骂,众将士抬头望着李彦昭,李彦昭则是目光一一扫过大哥、二哥、三哥和五弟的脸,内心的歉疚油然而生,似细针扎得他心间尖锐疼痛。
“四爷。”
一声轻喊打破了沉寂,李彦昭把头转向声音的源头,梁砌落正站在门口,手上拿着几张写满东西的纸。
从没听过梁砌落这么称呼他,李彦昭一愣,随即让梁砌落进来。
“您要的东西。”将手中的纸递给李彦昭之后,梁砌落站在了李彦昭身后。
军令状?!这怎么是自己要的东西?
李彦昭不解,在浏览了内容之后,他眉头轻锁。
这是将其他三个兄弟锁在自己之下的军令状,这是要其他四个兄弟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军令状。
梁砌落这是要做什么?四位兄弟将手中的军队交给自己,他们自己也服了自己的管理,这些还不够么?
似是看出了李彦昭的犹豫,梁砌落竟在李彦昭还为出声询问之时开口:
“拟得还不错,便叫几位爷都立了吧。”
他自己做的事,竟完全推到李彦昭头上,成为李彦昭的意愿。
此话一出,引得众兄弟注意,李彦昭向后看了一眼,梁砌落一惊,原本的计划却因为这一眼,开始害怕他的推辞。
“为了军队的凝聚,我希望三位哥哥和五弟立下军令状,听从我的命令,如若我遭遇不幸,也请听从梁军师的号令。不知诸位兄弟是否有异议。”
他竟还是照了自己的心思说了下去。
梁砌落注视着李彦昭的黑发,倏而,目光扫向那四位副统领,老大皱着眉头,目光如炬地盯着李彦昭,老二老三都在略一思索后点头同意,老五未经思索,直接点头答应。
最终,仍是四份军令状。
“你怎么想?”在众人离去后,李彦昭注视着桌上的四份军令状,久久才问出这么一句。
“内心不安生。”
梁砌落走到李彦昭跟前,右手的食指点着桌上的军令状:“这些,希望你好生收着。”
转身离开,走到门边时又回头加了一句:
“我似乎闻到龙涎香气。”
龙涎香?这是越国稀有的东西,是与爻国贸易交换所得,只在宫廷里得见。等等……爻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