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火(上)----六月八日双子

作者:  录入:03-05

师兄搓着手,他也尴尬,遇到这样的事情,也算是人生三大奇遇吧,和见到UFO的几率一样低。但是眼前的人不同,这人不是大街上他可以随意看热闹的路人甲,他曾见证过这人的成长和坚韧,也见识过这人的优秀和才华,这人是他的学弟。说什么?该说什么?!还是沉默——,还是说点什么?!
转过头,几乎是偷窃般的瞄一眼毕良,再也没有谁能像他一样狼狈着还能被人佩服的,从没弯曲过的脊背,现在还是垂直的,目光炯炯,被这双眼睛注视过的人一定会陷入深潭难以自拔。
这样一个坚强的人,哪里有女性的丝毫软弱?!为何被欺负至此?!
毕良?!你是怎么招惹上那群人的?他们个个来头不小,是还债?!是仇家?!还是——?!一片一片的猜测直落而下,问题在嘴边犹豫不决,终于还是停住了脚步。他的伤口已经再也禁不起任何人的触碰了。
第一次觉得他毕良可怜,就算是被同学围住殴打时,也不觉得他可怜,伸出援手也不是怜悯心作祟,无聊的正义感吧。可是无论自己被包装成什么样的英雄,他毕良都不是软弱的绵羊。坚守阵地的士兵不会是固执的亡命徒,打死都不叛变的革命者也不是命薄的冤死鬼,就算这样的人从没被当作点名的英雄记载在历史的丰碑中,但是有着信念的人总是令人敬佩。
注定平凡的人做着不平凡的事,结局是和千百个人一起躺进无名英雄碑中,足够了吧,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满足的很开心了。
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可怜呢?同情是最伤人的吧——
现在,坐得挺直,这样的他,让人看不出他的腿有任何残损,嘴抿成一条线,看着床前的某个点,呆滞逐渐逐渐澄明,胸膛一颤,轻笑一下。
学长被这笑吓了一跳,那是一个嘲弄的笑,从不会嘲笑别人的人,只会嘲笑自己吧。
在想什么呢?!如果这么问了,一定得到惊人的答案。
他就是这样,平凡又不凡。
“师兄,我想去看润菲。”亥突的出口这么一句,很像是不负责任的随口说说,可惜说话的人是他。
“可以吗?”

52、弥补

空气从他的话出口后仿佛凝固,两人的呼吸相互流动,某种默契也在无声延伸
“……”作为医生明知道他的健康最重要,作为朋友,他也明白下这个决定有多困难,这个人就有多坚持。劝他不是明智的帮助,自己能作的也只能是把他的绷带稍微松一些。
“那你早点睡吧,下午我带你去——。”学长想要伸手,像以前一样拍拍这小子的肩膀,手到了他的肩膀突然停了下来,他霍地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动作有不合时宜。
动作的停滞,令毕良露出一个把面部表情全部重新洗刷的苦涩——真的被厌恶了。苦涩一闪而逝,学长还没看清,毕良换上一个安慰的笑容:“谢谢师兄。”
“嗯——,毕良——你——。”看着自己的手掌,学长不自觉的懊悔起来,比起拍肩膀,收回手更不合时宜吧。但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做完一秒后就在悔恨,想再做点什么弥补一下先前的错误,却再也没有合适的字眼,因为已经错了就是错了,弥补永远是下下策。
“现在就去吧。”商量的口吻,语调确是不容悔改,透着毕良一贯的雷利作风,决定的事情一定照着自己的意思全部完成,不容迟疑。这样的特性也是他身体里最显眼的一部分,无可替代的部分。
“好吧。”被打败的举手:“我这就去把车开过来——。”
门关。
强撑起的勇毅骤然塌陷,毕良闭上眼睛,昨夜一幕幕一出出,打败所有记忆占据最有利地形,如凌迟,一刀刀一片片,刮肉剔骨,反复的折磨噬咬。很疼很疼,哪里疼?!问他,他却说不上具体位置,哪里都疼,不是撕心裂肺,是以失魂落魄的方式。
是的,方式。
生活加于他的新方式——
不!不能因为这样就颓废下去——
开不开心都要让身边的人开心,能不能抗下都要替身边的人抗下,这是一个男人应该有的担当,唯有这些担当才维持他到现在。
什么苦啊,痛啊,累啊,一定会过去的,会过去的,以前都过去了,没有什么磨难可以持续一生,这么想吧,或者,怎么想好受就怎么想。有令人想哭的事也一定有令人想笑的事,对,就是这样。拿出毅力!别让师兄为难!
当医生打开门,他就看见毕良嘴角上挂着清新的微笑,好像某个星期天打开窗户放进充足的阳光,好像空气都因为这个微笑而奔放起来。
“走吧!”一拍轮椅背。
点头。
门再次合上。
病房中窗帘微微浮动,在风的推搡下,摇摆着身体,窗外的绿再也遮盖不住。

53、信仰

“还去做礼拜吗?!”沉默不是件好事,毕良知道,现在的师兄和自己独处一定有着很不自在的尴尬,以前噪舌的人,现在反而老实木讷,不是一件好事的。那么,就让他这个平时老实木讷的人来开启话头吧。
“当然了,我是虔诚的……”停顿一下,想到什么问道:“你呢,以前常吵着要加入伟大的教徒行列,加入了吗?”
“呵呵。“没想到那么远的陈年旧事都记得,毕良摇摇头:“没有。神啊,也帮不了我吧——。”最后一句极淡,好像说着‘今天怎么下雨了’之类无忧无虑的话,学长却从中读出最最绝望的暗无天日。
神,是不存在的,比存在更相信,有的人相信是因为内心需要值得信赖的东西来填补那一块空缺,有的人相信是因为孤独吧,和自己相处的孤独促使人创造了另一个值得相信的人。他呢,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当一个人经历了所有不敢相信的真实,他就会明白。所谓的信仰只是为了驱赶寂寞和恐惧的纸剑,既戳不穿什么也吓唬不了谁。那么相信自己吧,自己真的是可靠的吗?!尽管怀疑着,却总是依靠着。时间已经教会他不去想,不去想相信之类的虚幻。
见她的时刻慢慢逼近——
没有悲伤、没有痛苦,心中竟是一片坦荡的疲倦,对的,他累了,想躺下好好冬眠的那种累。不去见润菲了,行不行?好不好?因为没见到她的公墓,就当作她还活着,好好的活着,和温柔体贴的丈夫、可爱活泼的儿子一起好好生活着。
窗外飞逝的景物就像他和她分别的每一分每一秒,残忍的向来不是人,原来是时间。
十五年不见了,润菲,该说什么好呢?
——好久不见润菲——
——最近好吗,不是,以前的日子好吗,不是不是,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好吗——
——润菲,我——
——润菲——
——润菲——
眉头纠在一起,毕良静肃的面下是波涛汹涌的内心,一遍遍排演着见面后的话语,哪怕倾听者永远不会回答。
静寂的气氛,总有点不知所措的意味,从车镜中见到这样的毕良,学长以为他是在回忆以前痛苦的经历,想着说点什么分散注意力:“润菲是在20岁那年——。”
紧急刹车。
冷不丁,毕良撞上前方的椅背。揉着脑袋,正纳闷着。
师兄的头转过来,声音肃穆下来:“下车吧,到了。”

54、祭奠

一望无际的墓地,石碑耸立如林,在中间穿梭像行走在心中最孤寂的森中,想到每一块石头下埋葬的是一个灵魂一段命运一场舞台剧,无论生前怎样光辉灿烂最终落幕的舞台还是土地。无言的天空下,一草一木都是阴晦的。
一躺,一盖棺,一撒土,然后等着怀旧的人拿鲜花来探望,不探望也无所谓,忘记最好。
人生不过如此,生死不过如此。
毕良不禁这么想,仿佛想着柴米油盐一样简单的问题。
师兄在后面推着毕良向那块地走去,不清楚毕良心里那些光怪离奇的想法,以为他现在一定非常难受,忍住自己的大嗓门,保守着安静,正好符合了这里的气氛。
墓碑前停下,黑体大字写着她的名字,早已经摆着一束水仙,她最爱的花,说过那样的话:‘水仙很美但是有毒,可是只看见它美丽的人又怎么能在乎那一点点的毒?’
终于见面了,相隔十五年的相见,是不是太晚了?晚到上演几百遍的第一句话早被遗忘。
师兄见他不说话,以为是他在强忍悲痛,于是代替说道:“润菲,我领毕良来了,你不是想见他吗?瞧!他是不是和原来一样,一样傻乎乎的——。”说到这里,终于说不下去了,一到正式场合,大嗓门和噪舌根本帮不上忙。
“你好吗?”很轻很轻,师兄从没听见过毕良用这么轻的声音说过话,甚至可以想象到他用这个声音在恋人的耳边温柔厮磨的样子,甚至眼中的柔情都是轻的。
然后漫长的无语,医生明白,他一定在心里和润菲说了很多很多,一定说到口干舌燥吧。
从轮椅上艰难的站起,来不及被师兄扶住,结实的摔倒在地,匍匐的向前爬,手拼了命的前伸。医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作,扶起他?!——他想要自己扶起他吗?!
终于,几近亡命的前行,手如愿以偿的触到墓碑,颤抖的摸着上面的名字,像是在摸着本人的脸庞,细致、小心,所有深情全注入指尖传达到石头中,被他指尖抚过的地方一定留下串串温暖,每一下的轻抚都是一片回忆的真切交汇。
毕良,你是怎么在想念她的?
夜里捂着大被偷偷哭泣?白天忙着工作悄然走神?——还是平静,永远是平静的咀嚼着、回味着你们曾拥有的点点滴滴?
既然这么爱着为什么当初放手?
既然这么想为什么不回来找她?
几欲脱口而出的疑问,终是在他头靠在墓碑上的甜蜜表情前打住了。
是啊,这么爱着润菲的你,更希望她获得幸福吧,对于你来说,离开你就是她的幸福,如果离开你真的是她的幸福,那么离开她就是葬送了你的未来。这些你都无所谓吧,和她相比,你自己只是渺小的。
靠着墓碑,脸蹭着粗粝的碑,辗转着,满足的笑容始终不离嘴角。这辈子所有的幸福加在一起都没有今天这次这么满足过。如酒醉的人,完全的醉生梦死。抬眼看见师兄,才发觉自己有多失态,立刻坐起身,手还是没离开墓碑。
要是提议他和这块墓碑结婚吧,这傻瓜肯定毫不犹豫的答应,哪怕入洞房也会自己抗进屋子里。可是,对这样的学弟,这样的老友,这样30好的老男人几唯一一次的任性,他又怎么忍心去剥夺呢,转过身。
毕良见师兄微窘的转身,明白他的意图,脸红,闭上眼睛在墓碑上落下一吻,吻在她最冰冷的时候,自己最热忱的时候。
“你在干什么?!”毫无预警的声音在毕良身后响起,那个熟悉得可以倒背的声音。慢慢转过身,那人真的就站在身后,旁边站着另一个同样熟悉的身影。
“为——为什么——?”想要勇敢些的表现,却表现得更胆怯。没人会在□自己的人面前保持勇敢吧?
那人把水仙放在墓前,顺手把他往旁边一拖。
“喂!你这是干嘛?!”师兄见到有人欺负他的病人本能的要去保护,另一个身影挡在他面前。
“这里没你的事!”调皮的语调消失,留下的是超越年龄的阴冷。
“没为什么,弟弟来祭奠姐姐是很正常的吧。”翁凯森说道,口气轻松,嗓音大开着冷气。
姐姐?!毕良和医生同时吃惊,吃惊程度完全不同,医生从不知道翁润菲有弟弟,还有个相差这么多的弟弟。毕良的吃惊几乎是在心脏部位狠狠揍了一拳。把头转向旁边站着的男孩,那么,这个男孩是不是?!是不是?!
“没错,我妈就是现在下面的女人。”翁士博说的更是轻松。
支撑着身体奋力起身,用还在颤抖的手脚向男孩走去。原来,那双眼睛令人怀念的原因在这里啊。润菲的孩子,润菲的孩子——
手捧住男孩的脸蛋,男孩完全没料到老男人竟然做出这种举动,瞪大眼睛。
仔细的看着那张脸,看着男孩的那一半血缘,仿佛这样就可以穿越时空见到那个人。
清澈见底的眼眸,那双眼睛有时调皮,有时温柔,调皮的时候亮晶晶,温柔的时候柔软的包裹着自己,是的,这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
“士博,这就是你梦寐以求的父子相见感人场面哦!”翁凯森在一边说道,毒辣的目光一直不离毕良表情的每个惊变。
翁士博不语,眼睛望向毕良,看着他的手陡然从自己脸上滑下,目光在自己面上定格,茫然的转过头四处寻找支点,看向师兄。
师兄沉声道:“毕良,润菲是在20岁时过世的,是难产。”
毕良得到确切回答,却不敢确定自己眼睛的紧盯眼前的男孩——他是我的孩子吗?!是我和润菲的孩子?!原来她给我留下了一个孩子——。
润菲,他是我们的孩子——
对不起,润菲,是因为我你才死的么——
不知道是喜悦多一些还是惊讶多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思绪、念头瞬间占满大脑,拥挤不堪、混乱不堪。
“你想让我叫你爸爸吗?”男孩露出微笑说道。
笑起来像润菲,有点调皮还有点温柔。
毕良不知该怎么回答,想再次把手放上去抚摸那张神似的脸,却开始不好意思起来。突然就当了爸爸,不疑有他,从没想他们是不是联合什么弥天大谎,不去想,或许也是他脑子一团糨子,什么都理不清。只有失而复得的惊喜,和想要珍惜的微微羞涩。
“会,会叫我爸爸吗?”强烈的期待几乎令他颤抖到流泪。
“管一个我抱过的老家伙叫爸爸?!”翁士博声平波无澜道,话却似平地惊雷,刹那劈裂了毕良。
所有的高兴、开心、喜悦、羞涩、惊讶还有期待都在他的脸上凝结成霜,好像□着身体被扔到了冰山雪地的南极,慢慢的等待着被风雪扯碎,只有那样才能缓解心上的冰霜。
在他发愣的时候,男孩的嘴唇快速在他的唇上一印,抬眼看着还在茫然男人,蕴藏着潮气的说:“这就是想念的味道,爸爸。”

55、恨意

看着眼前的人,看着他不稳的站姿,看着痛苦慢慢侵蚀他的脸,看着他——
是快感?是开心?是解恨?是什么?还是说混杂在一起的迷乱?
毕良——
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姐姐?这个人是谁?
他是我最恨的人——
恨?为什么恨他?
因为——我再也不能爱他了,所以只能恨——
小森不明白——
没关系,小森不要明白,这样,小森记住一件事,请代我恨那个人好不好?
为什么?
小森会答应吧?
好——
——请代我恨那个人好不好?——
至今还记得姐姐放在自己双肩上的炙热,姐姐眼中融化一切的火焰。虽然那时不明白姐姐的恨是怎样的,但是当冰冷的姐姐被推进更冰冷的焚化炉时,他知道,自己恨这个人,恨他间接的杀了姐姐,恨他令自己失去了最宝贵的亲人——
原以为自己的恨会掩埋在风沙滚动的时光大漠下,没想到7年前他竟然自己送上门来,感谢上天的安排,让自己的恨意有了载体。
折磨他,殴打他,侮辱他,尽全力的让他生不如死——
同时一直把他想象成抛弃姐姐的恶棍,因为只有这样,自己的所作所为才有光明正大的借口。
你不爱姐姐,对吧?!你只是在玩弄她的感情,对吧?!
你害死了她,却连最后一面都没来见她——
对,你是恶棍!王八蛋!混账!你是——
以为这样的混蛋一定有着可憎的面孔、下流的品性、无耻的作风,可是,毕良,你真是那个人吗?是姐姐恨着的那个人?!是伤害姐姐的那个人吗?是害死姐姐的那个人吗?
你为什么是这样的?!
为什么和我心中捏造的形象截然相反?!
7年的相处,很多事情越来越模糊有些事情越来越清晰,有些事情越来越复杂有些事越来越简单,有些事越来越混乱有些事越来越清醒,七年改变了很多。
当他看见男人像失去生命一样躺在手术室中时,突然间,七年来的点点滴滴都汇聚成一个答案——恨他是因为不得不爱他。这就是十六年前姐姐的心声,因为爱不了,所以只能选择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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