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阴暗下来,不知道在宿舍大门外站了多久,付辛博仰头望着七楼的那扇窗户,看着它在漆黑混沌的夜色中透出微弱的光亮,飘渺不定,就像前面的道路一样,怎么也看不清方向。付辛博恨透现在的自己,明明想要冲上去死死抱住井柏然,告诉他自己再也不会放手了,可是却始终挪动不开步伐。彷徨了太久,才发现感情原来并不是件纯粹的事,它要承受的东西太多了,逃不开的责任和压力加在身上,沉重得找不到呼吸的频率,等到疲惫不堪的那天,这份感情是不是就该真正地结束了。
付辛博垂下视线,不愿再多想,正打算离开时,有人从宿舍楼里走了出来。
谭旭注意到门外的人,于是走近了几步,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你还来干什么?!”
听到他语气中的火药味,付辛博犹豫了一下,问道,“宝他怎么样?”
“他能怎样?!”谭旭被这句话激怒了一般,跨上前一把揪住付辛博的衣领吼道,“他要走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付辛博一怔,忘了要挣脱,只是紧张地盯着他,“宝要走了?!他去哪?”
“你不需要知道!”谭旭用力搡开付辛博,又被他反手拖住,“你给我说清楚!”
“回沈阳!离开这个鬼地方,以后有我来照顾他!用不着你费心!”
谭旭一阵低吼让付辛博如惊醒一般,呆立了几秒,他立刻向楼里跑去。谭旭眼里直冒火,快步追上拦住他,“付辛博,你他妈够了没有?!你到底要伤害宝多少次才肯罢手!”
付辛博一心只想找到井柏然问清楚,见谭旭挡在面前,顿时生起满腔的愤怒,大打出手。谭旭也不甘示弱,两个人蛮力拉扯一阵,谁都不肯退让。最终理智崩坏,付辛博毫不客气地一拳打在谭旭脸上,谭旭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付辛博攥紧拳头站在一旁,狠狠地对着他,“谁都阻止不了,我不会让他走!”
井柏然惊讶地看着破门而入闯进来的这个人,随后又挂上了不以为意的表情,继续做自己的事。付辛博管不了其他,直冲过去双手抓牢井柏然,“你不能走!”
“放手!”
付辛博被井柏然冰冷的声音一震,接着收紧手臂用力将他摁进怀里,“我不会放,你哪都不能去,只准留在我身边!”
“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井柏然不屑地笑,语气里没有任何热度,“你还是从前的付辛博么?!”
付辛博松开手,直楞楞地看着他,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从前不从前?!我从来都没有变!”
“可我已经不是从前的井柏然了,你放了我吧。”井柏然漠然地丢下这句话,甩开手头也不回地走出卧室。
付辛博从后面追上来拉住他,“你敢说你真的变了?!那你走之前坐在我房间做什么!舍不得么?!你还在乎我是不是?!”
井柏然一愣,这个人太可怕,总是能轻易击退自己的防线,伪装得再好又有什么用,最后同样还是溃不成军。
乘他失神的片刻,付辛博一下子将井柏然重新抱住,把头埋在他脖颈间,低声呢喃,“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宝,别离开我。”
井柏然听到这话,猛然推开付辛博,恼羞成怒,“你他妈当我是什么?!说走说留都是你一人说了算!你既然离开了干嘛又要回来?!你滚!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付辛博看着井柏然决绝的样子,心里像被钻开一个洞,疼痛入骨,有谁也在那天晚上带着同样的表情对他说不要放手,你要是放了我们就真的完了……时光流逝,最初的伤害终究被复加回来,尽管痛彻心扉,就算无法挽回,可这一次自己真的没法再放手了。付辛博扳过井柏然的脸,蛮横地把唇压了上去,一点都不温柔地吻。井柏然反应过来后,奋力挣扎也逃脱不开。唇齿相磨,隐隐散发出一丝血腥味,一直到快要透不过气,付辛博也没有放开。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终于结束了纠缠,井柏然扬起的手落在半空中还没来得及放下,瞬间想起中午操场上那两个人拥吻的画面,井柏然厌恶用手背狠擦嘴唇,越擦越使劲。付辛博一阵心疼,顾不得脸上的疼痛,伸手想要阻止他。井柏然却猝然往后一退,冷冷地注视着付辛博,褐色的瞳孔犹如幽暗的潭水,深不见底,“付辛博,你听清楚了,如果我能再选择一次,我宁愿当初不要遇见你。”
梦里花落知多少
眼底晃动着那个仓皇而逃的背影,“如果能再选择一次,我宁愿当初不要遇见你”,付辛博依靠着墙瘫坐在地上,你还是后悔了,对不起,如果我让你这么痛苦,当初我们是不是不要遇见最好……眼角不知不觉被浸湿了,透过朦胧的视野,付辛博木然地望着窗外漫无边际的黑暗,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猛地支撑起来追了出去。
井柏然一路跌跌撞撞,怎么都感觉不到脚步的重量,头脑却沉重得发昏,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想什么都不管离开这里,哪怕是逃避也好。一直往前走着,直到井柏然依稀分辨出后面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越来越清晰,他不敢回头,只能加快脚下的频率。
奔到十字路口,井柏然不顾一切地向前跑,还没来得及注意到正行驶而来的车辆,背后突然响起一声“小心!”下一秒,整个人便被一股大力推了出去,毫无防备地栽倒在地上。井柏然顿时感到额头上一阵刺痛,意识模糊中,他隐约听到身后尖锐的刹车声,喧嚣的鸣笛声。挣扎着扭过头,只看到地上血色的一片,不断蔓延……时间恍惚回到了那个夏日的午后,两个少年,一场邂逅。温暖的阳光下,一个少年喊着“小心”,慌张地向另一个跑来……
沉寂的医院走廊里,到处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四周尽是惨淡的白色,只有走廊尽头一扇门的顶部,“手术中”的字样亮着鲜红的光。井柏然坐在门边的座椅上,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一言不发,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并且不陌生,在沈阳等待在手术室门口时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甚至强烈到让人感觉恐惧。
KIMI站在井柏然身边,不安地把手搭在他肩上,想安慰却预言又止。许久,“手术中”的灯灭了,里面的人推开门陆续走了出来,井柏然紧张地跳起来,冲到前面,“医生!他怎么样?”
为首的人摘掉口罩,看了他一眼,别过头去,“对不起 我们尽力了。”
井柏然一怔,然后狠狠扯住那人的衣领吼道:“别跟我说对不起!我他妈最恨这句话!”
KIMI呆了一下,急忙从背后抱住井柏然把他的手往回拖,“宝,你冷静点!”
“冷静他妈有屁用!”井柏然觉得自己的理智快要荡然无存,他失去过自己最重要的人,现在难道又要重蹈覆辙吗?!
手术室的门被彻底打开,井柏然猛然放开手冲到门口,里面的景象让他的呼吸都跟着痛了起来,那一刹那时间好象静止了,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别的画面,视线就这么定格在躺在床上的那个人身上,白布遮盖着他全身,看不到脸。旁边一台仪器上波纹已经停止了跳动,剩下的两个医务人员收拾完手术器具,正准备推车出来。
“别碰他!”突然的一声嘶吼吓了里面的人一跳,俩人为难地看向门外的医生,满脸的困顿。医生叹了口气冲他们摇摇头,随后三个人相继离开。
手术室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井柏然望着安静地躺在那里的人,疲惫不堪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靠着门缓缓滑落下来。KIMI蹲下身去扶他,被一把推开,脚一软也坐倒在地上。井柏然垂着头,眼泪决堤般涌了出来。“宝……”KIMI红了眼眶担心地看着井柏然,却见他双手支地艰难地往里面挪动身体,每一步都很勉强,不断摔倒又不断爬起来,压抑着自己哽咽的声音,肩膀不停地颤抖。KIMI不忍心再看,撇过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井柏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爬到付辛博身边的了,从门口到床边的距离只有几米,却好象比他十八年来走的路还要长。井柏然跪在床边,扶上床拦,掌心里传来阵阵寒意,冰冷刺骨。井柏然想揭开白布再看一眼底下的人,手抬起来又停在上方,迟迟没有落下去。付辛博就躺在面前,两个人之间明明只隔着一层布,可是近在咫尺,却恍若天涯。
“包子,是我错了……”井柏然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仍然断断续续地说着,“你别吓我,快起来啊……我不走了,我哪都不去了,只要你起来……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们以后……以后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井柏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崩溃地哭出声,任凭眼泪在脸上肆虐。不知跪了多久,井柏然终于精疲力竭地坐到地上,头倚着手术台闭上了眼睛。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很早以前的那个梦境:漫天的落花凋零,无声无息。回忆就像素描一样,黯淡得如同褪色的过往,明媚的,忧伤的,欢快的,悲痛的,都在脑海深处翻滚明灭,逐渐重叠在一起,最终支离破碎,散落天涯。只剩下了铺天盖地的白色,来祭奠这场惨白的爱情……
梦里花落知多少
从梦魇中醒来,井柏然满头的冷汗,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独自躺在病房里。井柏然不由松了口气,庆幸刚才在手术室发生的一切只是个恶梦,随即额头的疼痛感又让他意识到车祸的真实性。井柏然突然又绷紧了神经,吃力地坐起身抬脚下床。这时,病房的门开了,徐徐走进来的竟然是沈茗。
“你醒了?!”
井柏然有些意外地坐在床沿不动,接着很快反应过来,“包子他有没有事?”
“磊哥才脱离危险,还在昏迷。”沈茗冷哼一声,继续说道,“井柏然,你害他还不够吗!你要他把命丢了才甘心?!”
井柏然紧张到无心去在意其他的话,一听到那个人没有生命危险,终于稍微安下心来,“我想去看看他!”
“不必了!”沈茗断然拒绝道,“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把话说清楚。井柏然,你放弃吧,你跟磊哥不会有将来,他不可能为了你抛弃家人和事业,你明不明白?!”
“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些,”井柏然顿了顿,垂下头低声说,“那我没法答应你,这次我想得很明白。你说我自私也好,我都不会再主动离开他,除非他先开口。”
“那我呢?我该怎么办?!我已经怀孕了!”
沈茗带着哭腔失控地尖叫,井柏然心里剧烈一震,扬起头怔愣地看向她,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他……知道吗?”
沈茗摇头,眼泪夺眶而出,神色几乎是哀求地望着井柏然,“等磊哥醒了,我就会告诉他。我知道他现在心里还放不下你,可是就当我求你了,离开他行不行?!”
头疼又开始发作了,延伸到心口和四肢,全身的细胞似乎都在叫嚣着。井柏然无力地闭上眼睛,“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沈茗见状也不再多说,平复了下情绪转身往外走。拉开门,她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你好好想想。”
门再次被推开的时候,井柏然正呆呆地靠在床头,表情木讷。KIMI跑进来,激动地揽住他,“宝!什么时候醒的?”
井柏然抬眼看着面前的人不说话,眼神里没有一点焦距。KIMI急了,伸手轻轻摇晃他,“没事吧宝?你感觉怎么样?”
“小米,我想去见包子。”
“包子他没事了,医生说你需要休息,以后再去吧。”KIMI想扶他躺下,井柏然急忙一把拽住他的手,“我只见他一面,就一面!真的……你带我去见他吧,好不好?!”
KIMI听到井柏然的语气一懵,赶紧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子一般,“好好!我带你去,宝,你别吓我啊!”
寂静的房间里,夕阳透过玻璃窗照射在床尾,洒落一室橙黄的光辉。付辛博躺在病床上,手臂和腿上都缠着厚厚的绷带,沉沉地睡着。井柏然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住付辛博没有扎针的左手,十指紧扣。感受着他平稳的呼吸,井柏然忽然觉得满足,满足得想哭。那一刻他才发现,除了好好活着,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井柏然把两个人交握的双手贴在脸颊边,轻声呢喃,“幸好你还在……包子,我从没有后悔过遇见你,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是会选择在你身边,哪怕是再受伤一次……可是这辈子,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将来……你会结婚,会有孩子,有自己的家庭,你会幸福的,忘了我吧……”
井柏然久久凝视着付辛博的脸,想要把他最后的样子映入脑海里,刻骨铭心。不知不觉中,天黑了,井柏然放下付辛博的手,深吸口气,起身走了出去。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井柏然泪如雨下:
再见了,付辛博。
梦里花落知多少
出院后的第二个星期,付辛博搬回了宿舍。从入院到现在两个多月了,井柏然一点消息都没有,付辛博去过“遗失之城”那里的人告诉他,井柏然和谭旭两个月前已经辞职了。井柏然换了手机号,和所有人失去了联系,就像凭空消失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付辛博放下行李,踏进井柏然的房间,空空荡荡的,所有的东西都被带走了,包括那些记忆的碎片。屋内的家具蒙上了薄薄的一层灰,付辛博的手擦拭过书桌,指尖在上面留下的轨迹清晰可见,如同岁月里被唱断的记忆的回路,曲折蜿蜒。
除了家具,仅剩下床铺底一个大的纸箱。付辛博拖出箱子,里面装满了趴趴熊,大大小小全是当初自己送给井柏然的。付辛博拿起最大的一只宝贝似地抱在怀里,喃喃自语,平静得仿佛是在述说别人的故事,“宝,我去沈阳找你,才知道你早就离开了。我不死心,在你家楼下守了一个星期,可你还是没有回来。宝,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要照顾你一辈子,我一直都没有忘记……”
付辛博把趴趴熊全部拿出来放在身边,翻到箱子最底部时,他愣住了,那里躺着一个水晶的相框,嵌着俩人唯一的一张合照。照片上的两个少年头挨着头,嘴角肆无忌惮地咧开,笑得无忧无虑。付辛博抬手触摸着井柏然的笑脸,眼睛不觉地酸痛起来,翻过相框,反面写着一行简短的字“生日快乐,早点回家”,没有署名,落款的日期是3月5号。那个时候付辛博正在西安,井柏然不知道他刚和沈茗在一起,一个人在家里一笔一画地写下这些,满怀希望地等他回来。
眼泪悄然无声地落在相框上,模糊了上面的字体,付辛博才发现自己哭了。伸手去擦,字体却越来越模糊,怎么都擦不干净。
“宝,我回家了,可是你在哪……”
井柏然来到北京快两个月了,对这里还不算很熟悉。当初退学回沈阳后,家里人也没有多说什么,父母总觉得欠他太多,从小没法照顾他,就连奶奶刚去世时也不能陪着他。所以抱着补偿的心理,当井柏然提出不想留在沈阳时,父母立刻拖各种关系为他在北京找了份工作。目前还只是在实习的阶段,朝九晚五,井柏然渐渐习惯了这种和原来完全不同的生活。除了谭旭和家人,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在哪。
井柏然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坚强,他害怕面对以前的所有,害怕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围墙再次倒塌,于是他选择逃避。换了一个新的城市,一切好像重新开始一样,但井柏然还是会时常想起曾经身边的那些人和事,想起KIMI和李易峰,他们知道自己就这么不辞而别一定会气得抓狂吧。更多的是想起付辛博,井柏然觉得自己和他就像两条笔直的河流,看不清源头,也望不到终点,在交错点偶然相遇, 然后各自朝两个不同的方向奔腾而去。
突然响起的铃声打断了井柏然的思绪,他接起手机看了一眼,很自然地放到耳边,“旭哥。”
“最近工作忙吗?习不习惯?”
谭旭总是这么关心自己,每次打电话都要问这个问题,井柏然笑笑,“挺好,你那边呢?”
“我也就那样了,”谭旭随意回答到,隔了几秒,又犹豫地吐出一句话,“宝……付辛博前阵子来沈阳了。”
井柏然一愣,正不知该说什么,电话那端又传来声音,“我路过你家楼下,看到他一直站在那,等了很多天。”
“……他身体好了吗?”
“我远远看着具体也不清楚,应该没大碍了,”谭旭停顿一会,叹了口气,“宝,感情总是自私的,我没能上前告诉他你在哪,你会不会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