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影花葬
作者:天鲸空想
文案
两千年前的一时冲动,令这位曾经无比自傲自负的鬼族太子陷入无尽的悔恨之中。两千年后,他遇到一个人类,一个有着与自己两千年前杀死的那个人相同容貌的少年。
少年活不过二十岁,他心愿是如同升腾天空的烟花一般,把自己短暂的生命活出精彩来,让世人都记住他。
明明顶着同样一张脸,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做着截然不同的事。鬼族太子被他渐渐吸引。
于是一同旅行,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鬼族太子并不知道,一场阴谋,正在悄悄酝酿……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怅然若失 前世今生
主角:漆夜琏,岳亦楚
第一话
幽冥河,所有种族死后的归所。那里的天永远是沉寂般的暗红色,那里的水永远是黏稠如同血浆。河水水流动沉缓,像是不愿向前,只是幽幽怨怨地在原地徘徊,好似在等着生者的惦记。
河流的尽头有什么,谁都不知道,更没有人愿意探索。
幽冥河下,便是幽冥鬼界,修罗鬼族的栖息之地。
修罗鬼族的首领冥帝掌管着天下死者,生不归他所辖,而死后,不论你是高高在上的神族,还是渺小如蝼蚁般的人族,灵魂都会汇聚在幽冥河畔,是回到尘世,还是随河水漂流,这一切都需要冥帝的最后定夺。
如今的鬼族,只安分地守护着自己的领地,对于本族应做的事情,都恪尽职守。但是在很久之前,他们因不满神族对于自己领地的分配,曾一度举兵反抗,却全部被神族镇压。直到二千年前,神族已经回归到天庭,不问尘事。鬼族趁机发兵进攻东海龙族。当时,由于神族对天下的不管不顾,龙族作为最接近神的种族,开始在神州上扩展自己的势力,同时的鬼族也在暗地里积聚势力。神族回归天庭,鬼族没有了阻碍,这才和东海龙族发生战争。
这场战争,以龙帝战死,冥帝重伤告终。表面上是鬼族战胜,龙族无奈,缩回海中,只求自保,鬼族元气大伤,无力再管陆地上的事,也只好回到自己的一隅幽冥河。
人族没有了强势的龙族的压制,才开始缓缓发展起来。
从此,神州大地才正式开始进入人族统治的时代。
幽冥界,永远是阴暗寒冷的,因为阳光透过厚厚的黏稠的河水,只有一小部分能射进幽冥界的土地。鬼族人看到的太阳,如同挂在黑色木板上的一颗鹅蛋黄,永远飘渺虚无地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所以幽冥界的土地是黑色荒凉的冻土,鲜有植物在这里扎根。当然,妖族中一些植物类种族的族人死后会在幽冥界扎根,幽冥界一马平川的土地上也就稀稀落落地长着些萎靡矮小的植物。
在幽冥界的中央,坐落着鬼族的都城邺梁,鬼族人数并不多,几乎都居住在都城。即便这样,邺梁城大道上也是安静的可以,行人稀少,并且每个人看起来都精神不振。
鬼族的皇宫,在邺梁的中央。皇宫是鬼族人的骄傲,修的金碧辉煌。
幻月宫,是鬼族太子漆夜琏的住所。宫中的侍者都知道,幻月宫中有一池水芙蓉。在这个少有植物的幽冥界,一池盛开的水芙蓉便显得尤为突兀。那里的芙蓉常年盛开,皆为纯白颜色,据说比莲神座下的白莲美上不只千倍。这也只是传言,因为太子从不让人接近那里,就算有人看到,也只能是远远的一瞥,看不真切。
每天,漆夜琏都会在池边呆上很久。
整池芙蓉争先恐后地抢夺着那从头顶射下的珍贵的光线,开出一朵朵美到极致的花。
漆夜琏坐在池边一块石头上,手拄着下巴沉思。
鬼族人人数虽少,每一个都是俊美异常。而太子漆夜琏,更是鬼族少有的美男子。浓黑的眉毛斜斜飞入两鬓,眼睛细长深邃,鼻子又直又挺,嘴唇有些薄,抿起来很好看。他独自坐在那里,又衬着一池洁白的水芙蓉,更显得超凡脱俗,丰神俊朗至极。
远处,漆夜琏的贴身侍女蝶梦微微叹息。
有多少年了?原本对冥帝陛下言听计从的太子殿下那日回到幽冥界,怀中抱着一具尸体。他没有去阎罗殿面见冥帝,而是直接回到幻月宫。那时蝶梦也是远远地看着,看见太子殿下落寞地将怀里早已死去的人装入一副水晶棺中,然后将水晶棺沉入池水里。而后,池水中突然生出绿色的叶子,迅速开出纯白色的花。那是蝶梦第一次看到花,那么美好,简直让人不舍得挪眼。
后来蝶梦知晓了一些关于太子在外界的事。她暗自惊奇,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骄傲的如同宫殿最高屋顶上的明珠一般的太子殿下,竟然爱上了外族人,并且是很早就被灭族了的东青族人。那一池的水芙蓉,也许就是那青族人的本命花吧!
从那时起,太子殿下就便得有些忧郁,即便在众人面前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神采奕奕的鬼族太子,但是在幻月宫,在这片池塘边,他的背影总是让人不禁感到凄然。
蝶梦轻轻走过去,离漆夜琏十步远的距离,那一池的芙蓉早就耀得蝶梦睁不开眼:“太子殿下。”
漆夜琏没有反应,仍在沉思。
蝶梦又唤了一声:“太子殿下!”
漆夜琏身子一颤,缓缓转过身来,深邃如潭的眸子在望向蝶梦的一瞬,有一些茫然,但随即又便成蝶梦所熟悉的凛厉。
“蝶梦,有什么事吗?”声音醇厚,像深藏的老酒,使人一听,便醉了。
“冥帝陛下叫您过去。”
阎罗殿,威严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漆夜琏缓步走进,里面一片黑暗,像是走进了一个寒冷的地窖中。
忽然,一个接着一个的,大殿两边燃起了幽蓝的烛火。那是些挂在殿柱高处的灯。顺着幽蓝色光的指引,漆夜琏来到一个悬挂着的竹帘前。竹帘后面摆放在一张大床,上面隐约可见一个身影。
漆夜琏俯身下跪:“父皇。”
帘后传来一个绵长疲惫的声音:“琏儿,自从东海之战结束,你窝在在幽冥界已经将近二千年了。”
“是的。”
“那么,”竹帘里的人影似乎动了动,“父皇如今叫你做一件事,你不会拒绝吧?”
“父皇说笑,父皇的要求,儿臣何时有拒绝过?”
“哼,我只是不放心你,可别又像东海之战前……”
“父皇,”漆夜琏打断冥帝的话,“您叫儿臣干什么,儿臣都万死不辞。”
帘后沉默片刻后,冥帝道:“那好,你听着……”
深夜,天低沉,乌云滚滚,偶尔闪过一道耀眼的白光,接着跟来的是阵阵雷声,轰隆隆震彻天地。一场暴雨就要来临。
郑国宫廷正殿,却是一派歌舞升平,欢声笑语。
刚过三十岁的郑帝倚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榻至上,怀中抱着一个娇柔美丽的少年。
大厅中奏着宫乐,舞女们挥出水袖,甩出一片袅娜。郑帝却看也不看一眼,两只眼睛只盯盯看着悠然靠在自己怀中的少年。
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生的唇红齿白,一双如雾霭的水眸,笑起来倾国倾城。便是天下最美的女子,在他面前也会失色。
郑帝相貌平平,留着八撇胡,笑起来颇具威严,而此刻却笑容谄媚,对这少年极其宠溺。
“国师不愧为国师,当真料事如神。镇南王进京朝拜时你就预料说此人会谋反,结果两个月后真的推兵攻城。京中兵马空虚,京畿守军又全都是镇南王的部下,没想到你派了大将军赵南当即斩下守军大帅的头颅,另全军臣服于朕。这回平息内乱,国师立下功劳,朕可要重重嘉奖与你。”
少年双眼如猫般眯着,懒洋洋笑道:“好说好说,皇上真客气,亦楚人都是你的了,还跟我说这么客套的话干什么?”
郑帝用手勾起少年的下巴:“没错,今晚就让朕好好疼爱你。”
少年依偎在郑帝怀里,佯作恐惧道:“皇上可要轻一点哦~亦楚怕疼的……”(俺囧了)
忽然,大殿中的烛火全部熄灭,整个宫殿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宫女舞女们尖叫起来。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好像冲进了大殿。郑帝怀中搂着美人,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身子不由得颤抖起来。
整个场面气氛诡异至极。
殿中的光线完全来自外面的闪电,又是一条白光闪过,郑帝在那个瞬间看到,在离龙榻只有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人影。下个瞬间回归黑暗,轰隆隆的雷声打破令人窒息的沉寂。刚才,应该是看错了吧?怎么可能……正想着,忽然感觉从哪里飘散出一股腥味,郑帝感觉到自己的脖子湿了。他抬起手摸了摸后颈,湿漉漉温热热的。凑到鼻子前一闻,果然是腥味的。
这是……血?!
没叫出声的恐惧永远憋在嘴里,郑帝抓着少年的手一松,身子向后倒去。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殿中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犹在。
当太监们从新点起宫灯时,却发现郑帝浑身是血地倒在龙榻上,而郑国新封的国师岳亦楚却不知所踪。
这个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雨却迟迟没有落下。
岳亦楚缓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飞驰在天上。一个黑衣男子抱着自己,不知使了什么法术,像鸟儿一样,飞速划过低沉的天空。
他惊了一秒钟,随即大叫起来:“你干什么好大的胆子连郑国国师都敢抢放开我再不放手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开始不住地挣扎。
那人完全不理岳亦楚的挣扎,双手像铁箍一样有力环着岳亦楚,让岳亦楚根本挣脱不开。
岳亦楚抬头可以看见那人的下巴,男人专注地看着前方,脚下生了风般前行着。
岳亦楚心想,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别以为我什么都不能做!
这么想着,嘴中喃喃念起没人听懂的语言,像久远的歌声。
“砰——”的一声,那人怀中炸出一团彩云。黑衣人惊得松了手,岳亦楚从空中坠落。
那人在下一个时刻追了上来,想要接住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的岳亦楚。岳亦楚嘴角扬起诡异的微笑,一把推开那人,换来更快的速度。
下面是郑都长吉的城墙,眼看着岳亦楚将要摔在城楼上。
谁知这个时候,岳亦楚又念了一个咒语,他的身旁开始围绕着温柔的风,那些风轻抚着他的衣袖,岳亦楚逐渐地不再下落,而是慢慢漂浮着下降。直到少年两只脚稳稳地站在城楼上。
少年紧绷的心松下来,做了个胜利的姿势,但随即皱起了眉头,他发现那个黑衣人也落下来,就在他的后面。
“你是谁?干什么抓我?”岳亦楚缓缓转身道。
“浅,是我。”天边一道闪电划过,映出那人的脸,极美,也许是闪电的关系,显得极其苍白。
“你是谁?”少年又问道。
男子眉宇间的忧郁更深,他深吸一口气道:“浅,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夜琏啊!”
“夜琏?”岳亦楚歪头想了半天,忽然拍手道:“啊——”
男子一阵欢喜:“你想起来了?”
“修罗鬼族太子漆夜琏,两千年前只身一人深入龙族腹地,与冥帝大军里应外合,打得龙族没有还手之力。”少年娓娓道。结尾又加了一句:“嘿,我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鬼族太子!”
夜琏叹了口气,走上前抓住少年的肩膀:“浅,我知道你怨我,那时,我也是迫不得已。”
少年抬头冲漆夜琏眨着眼:“你所说的浅,难道就是你的情人青浅?那个东青族最后的族人。很多人说他才是东海之战的原因,因为龙帝囚禁了他,但你却没有救他,反而将他杀死在雨台。啧啧,果然鬼族人阴狠啊!”
“浅……”
少年伸出食指,指向漆夜琏:“可惜,你口口声声说的青浅并不是我。”而后他又将手指指向自己:“你为什么说我是青浅?难道他和我长的很像吗?”
夜琏瞳孔收缩,抓着岳亦楚的手用了劲力。少年吃痛,闷哼了一声。
“你不是浅?”漆夜琏道,“那为什么你跟他长的这么像?”
少年咬牙忍痛,嘴上却是笑着:“太子殿下,你这话有语病,不是我跟青浅长的像,而是青浅跟我长得像。我本以为自己这相貌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倾国倾城国色天香天生丽质……嘿,没想到两千年前的古人竟然有幸生得我这副举世无双的相貌,他可真够幸运的。”
漆夜琏的声音有些绝望:“你不是他……那……那你是谁?”
少年挣脱开漆夜琏的束缚,向后退了几步,拍拍胸脯道:“我是伟大的咒术师,岳亦楚,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记住我的名字,等到以后好跟人吹嘘哦!我可是要做伟人的!”
漆夜琏却有些失神,他向后退了几步,喃喃道:“你不是他……竟然不是他……”忽的,漆夜琏抬起头,闪电划过夜空,他的目光阴狠:“我不相信,你怨我,是不是?你不想见我,是不是?”
雷声震过,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下,像人的眼泪。
两人站在城楼上屋檐下,一时间听着淅沥的雨声,没有人说话。
岳亦楚耸耸肩:“那你要我怎么证明我不是青浅?”
漆夜琏不知在想些什么,低低重复着岳亦楚的话:“证明……不是……”
“嘿,真是疯子。”岳亦楚白了一眼漆夜琏,转身欲走。突然,一直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岳亦楚回头刚要开骂,漆夜琏猛地将他扔进雨中。
大雨如注。
屋檐和城墙的哨口有一段距离,岳亦楚被漆夜琏震得跌靠在墙壁上。此时是深夜,又下起大雨,城楼之上除了岳亦楚和漆夜琏以外,没有其他人。
漆夜琏恍惚中,突然想起在似乎离现在很遥远或是很近的从前,他也曾将一个少年推入水中。那次的意料之外,茫茫无尽头的大海中开满纯白色的芙蓉。那是天空云朵的颜色,白得炫目。也许在那时他就已经恋上那抹纯白,只是当时的自己没有发现。到后来,物是人非,悔恨到骨子里的麻木。
然而这次,没有意料之外,也没有意料之中。
当他将少年推入雨中的时候,他是多么希望能看到一片,不,一株就够,能看到一株芙蓉绽放……
然而,岳亦楚似乎是被雨水呛到,扶着墙头猛烈的咳嗽着。雨水冲刷着他艳丽的脸,几缕发丝黏在脸颊上,说不出的凄美。
漆夜琏只觉得心中一块抬高的地方骤然落在地面摔得粉碎。
岳亦楚浑身湿透,无力地靠着墙滑下,整个人跌坐在积水里,溅起水花。他刻得愈发剧烈,皱着眉头,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水已经迷进他的眼睛里,此时的岳亦楚,双眼迷蒙,毫无焦距地盯着地面,如一只受伤的小动物般无助。
漆夜琏缓缓后退,重重叹了一口气,仰头看向阴霾的天空。什么都没有,那人身边,什么都没有。坐在雨里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族少年,不是他朝思暮想的,那株洁白的芙蓉……
将漆夜琏的思绪拉回的,是飘散在湿气中的血腥味。
他看见少年坐在雨里大口咳着血,在像被水洗过的衣服上晕开一朵嫣红的花。
岳亦楚抬瞪了一眼漆夜琏,无比艰难说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吐血啊!”
漆夜琏皱了皱眉头,伸手一挥袖子,少年人已经稳稳地落在自己怀里。
岳亦楚身上的衣服紧紧粘着身体,身子单薄地似乎一捏就会碎掉。他不住地颤抖,脸色惨白,牙齿上下打架,却还不住地叫:“冷死我了冷死我了……”口中红色的液体还在顺着嘴角流下,岳亦楚用手一抹,而后全部擦在漆夜琏的黑色衣袍上。
漆夜琏眉头紧皱,盯着岳亦楚不发一词。
“反正是黑衣服,看不出来的!别那么小气啦!”岳亦楚声音颤抖着说。
“你……有病?”漆夜琏突然说道。
“你才有病呢!你们全家都有病!”
“不,”漆夜琏伸手戳了一下岳亦楚的胸口,岳亦楚疼的身子一颤,“我是说,你这里有病?”
“嗯,先天不足。怎么?”岳亦楚答得理所当然。
“那你知不知道……”
“活不过二十岁,是不是?”岳亦楚抢先道。
漆夜琏道:“没错。”
岳亦楚猛地推开漆夜琏,摇摇晃晃地扶墙站定,嘴角上扬。漆夜琏看到,少年的笑容无比凄惨。
“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拼命的学咒术,拼命的学六韬三略。反正活不了多久,我要活出自己的价值,让世人知道,神州大地曾经有过一个岳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