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你就以色侍君?”
“呸,说得这么难听,只是让郑帝小抱一下而已。”
漆夜琏皱眉道:“如果我不赶去,你就要跟他上床了。”
岳亦楚看着漆夜琏,眼睛中眨着天真的光:“怎么了?不行么?”
“你知不知道廉耻?”
岳亦楚嗤笑道:“‘廉耻’?廉耻是什么?能当饭吃吗?能当钱花吗?能……能让我多活两年吗?”说到最后,已经是目光暗淡,声音渐低。漆夜琏身子一震,说不出话来。他是鬼族,有上万年的寿命,站在他面前的少年是人族,本来如蝼蚁般渺小的人族,每个人只有短短的几十年可以活,而他,就是连这短短的几十年还要打个折。
“我这次来到郑国,刚有了一点功绩,却全让你给毁了!我跟你没什么关系,你杀了郑帝,这郑国我是决计不能再呆下去了,没有郑帝撑腰,朝中大臣各个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你没有找到人,还要赔上我。如今你让我到哪去?”
“神州大陆上人族的国家这么多,你到哪去都可以啊!”漆夜琏道。
岳亦楚伸出手指,指着漆夜琏的鼻子道:“我要你负责!”
漆夜琏耸肩道:“你要我做什么?”
岳亦楚放下手,旋了一个圈落在漆夜琏怀里。
“其实……也没什么,我要你负责带我去离国。”
岳亦楚说完,闭上眼昏睡过去。
雨还在下着。
长吉城最大的客栈上房,这天早上显得无比吵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漆夜琏喝着上好的龙井,微蹙了眉头看着在自己房间里大吵大嚷的人族少年。
见漆夜琏不理他,岳亦楚冲过去猛一拍桌子,桌上的茶壶被震得哗啦一响。
“为什么是马车?”岳亦楚手拄着桌子,脸凑近正悠然喝茶的漆夜琏。少年脸色仍然苍白,两只大眼睛雾气蒙蒙,充满幽怨。
漆夜琏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说话啊!”岳亦楚神情无比凄婉哀怨地说道,“我本来以为一觉醒来就会到离国……可为什么还在长吉城里?你的法力呢?我听说鬼族都会瞬间转换地点的法术啊!”
“第一,虽然的确是有那么一个法术,但是我不想在人族地域上用;第二,人族的国家我是第一次来,我想好好欣赏一下神州大陆的风光。究于以上原因,我决定坐马车去。”
岳亦楚呜咽道:“这一路少说要两个月……两个月啊!你昨晚推我,不知道折了多少寿,这再在路上浪费两个月……我……呜……你还我命来!”
漆夜琏笑着摸了摸岳亦楚的头发,岳亦楚一惊,向后退了两步。
“放心,本殿下正好到离国办事。你好生陪本殿下,等到了离国我会好好向离帝推荐你的。”
岳亦楚哼了一声,道:“嘿,离帝会跟鬼族好好说话?我才不信呢!”
漆夜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然道:“随便你信还是不信。但我要告诉你,本殿下从不说谎。”
“你……”岳亦楚说了一个字,下一个字藏进抿起的嘴中。
漆夜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岳亦楚撅嘴,扭头甩袖子走了。门被重重地关上。
漆夜琏冲着门大声道:“你回去好好休息,我们明早上路。”
透过雕花的窗户,他可以看见里面黑漆的木质屏风。整个房间雾气缭绕,屏风后面传来哗啦哗啦水洗声。里面的人显然心情很舒畅,断断续续地哼着他听不真切的小调。
神在创造所有的种族之时,将自身的灵力注入其中。神族的灵力当然是最强的,其次是龙族,再次是鬼族和妖族,而人类的灵力是最低的。如果将一个鬼族所拥有的灵力比作一盆水的话,那么人族的灵力仅相当于那水上漂浮的草芥。这也是人族在神统治的时代一直莽莽无为的原因之一。
而漆夜琏此时却从那缭绕着腾腾雾气的房间里,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灵力,大到,远远高于人族,甚至鬼族。
只是一个人族的毛头小子,怎么可能有如此强大的灵力?
房间里传来的无声压迫感,覆盖了开心哼着小调的声音,漆夜琏觉得浑身的血液开始凝聚起来,因为那渐渐冷滞的空气,隐约带着杀气的空气。
屏风后,热气包围着的身体,将自己身体完全浸入热水中的少年心满意足地叹息了一声。
“洗澡最好了!”岳亦楚懒洋洋地自言自语。将身体往澡盆壁上靠紧,岳亦楚微阖着眼睛开始打瞌睡。
下巴似蜻蜓般一点一点着水面,泛起层层涟漪。热气中的少年脸颊是好看的粉红色,带着几分妩媚,长长的睫毛带着凝结的水汽,水珠将滴未滴,更有一种特殊的韵味。
忽然,岳亦楚张开微闭的双眼,眼中带着戒备。
他抬起头,朦朦胧胧的梁架,他似乎能看到水汽在空中欢笑着的舞蹈。
奇怪,明明什么都没有,刚才有一个瞬间,为什么会感觉到杀气?也许是我最近太累了出现幻觉了吧!岳亦楚这么想着,又放松了身体。
这回将身体连带头渐渐沉入水中,鼻子没下水面之后水中便冒出一串串小泡泡。安静的房间里顿时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
下个瞬间,少年猛然从水中站起,双手挽出一个奇怪的手势,随后屋顶突然像是遭到猛烈撞击般炸开,一团粉红色从空中落下,眼看将要落入岳亦楚所在的浴桶中。岳亦楚却觉得下身一凉,水桶炸裂开来,水四下飞溅,像开了一朵巨大的花。
岳亦楚一个翻身避开攻击,粉红色手中银光一闪,一把五寸匕首在石砖地面碰撞响起清脆的声音。
□着身体的岳亦楚并不避讳,双手叉腰,浸过水的长发如上好的丝绸,紧紧贴在少年背后,并不停地滴着水。
岳亦楚透过朦胧的水汽,看到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女手拄着地面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小姑娘,偷看男人洗澡可不好哦!太花痴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少女捂着膝盖吃力站起身,目中寒光一闪。
“少废话,我先杀了你这个妖精。”她说着,操起匕首就向岳亦楚砍来。随着距离的接近,少年绝美的面孔逐渐清晰,少女愣住,但只是一秒。岳亦楚已经在这个时候有所动作。他飞快抄到少女身后,抓住少女的双手,他手中力道加重,少女只觉得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地向前一冲。
岳亦楚覆住少女的手腕,将她的脸贴在墙上。
“当啷”声响,匕首掉落在地。
“可恶,你别想接近我们殿下!我不会叫你得逞的!”少女挣扎着身体叫嚷道。
岳亦楚眯着眼睛慢慢接近少女的脸,那少女脸圆圆的,眼睛也大大圆圆的,此时怒目睁开,很是可爱。
“嘿!竟然又是一个鬼族。你口口声声‘殿下殿下’的,你跟那个漆夜琏有什么关系?”
“呸!我为什么告诉你?倒是你不怀好意地纠缠我们殿下!我告诉你,我们殿下感情很专一的,他不会看上你的!”
话音刚落,少女感觉到箍着手腕的手松了一下,她借此机会挣脱出来,转身面对少年。映入眼帘的是细白的少年的躯体。少女的脸顿时涨的通红。
“你……你这个变态!”少女举起手,巴掌没落下,被岳亦楚抓住。
岳亦楚凑近少女的脸,邪笑,眼中闪过一丝少女看不懂的光芒:“纠缠?分明是你们殿下纠缠我在先!更何况,我是男的!你眼睛瞎了不成?看情况,你应该是漆夜琏的手下?那就给我乖乖回去看好你家殿下,被让他在人界到处乱跑!”
少女明显被吓住了,大大的眼睛中噙了泪水,嘴巴一扁:“你给我等着!”
炸开一阵红色的烟雾,少女从岳亦楚的手中消失。
笑容慢慢收回,岳亦楚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这么一折腾,屋子里的温度明显降低,一丝未挂浑身湿漉漉的岳亦楚顿时打了个哆嗦。
门被撞开,一个黑色的身影窜进来。
岳亦楚有些头疼,转过身无奈道:“怎么?我岳亦楚这么受欢迎?竟然这么多人偷窥我。”
漆夜琏是听到屋里打斗声才推门闯入的,一进门,看到的却是□的岳亦楚转过身,冲自己摆了个妩媚的姿势。洗澡用的木桶已经碎成片,满地的水渍,屋里一片狼藉。
漆夜琏走近,一把将岳亦楚拖到床上,用棉被像包粽子似的裹上,然后笑道:“是啊!本人对香艳场景倒是是来者不拒,但是这次兴冲冲进来是有些后悔!”
“你——”岳亦楚大怒,扭动着身体,却发现被裹地过于严实,无论他怎么挣扎,自己只能在被子里像虫子一样扭动。
“漆夜琏,刚才那个丫头是谁?你给我说清楚!”在某方面争不过的某人开始转移话题。
“放心,我会给你讨个公道的。这屋子好像没法住了,我去叫小二来再开一间吧!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睡吧,明天还要上路呢!”
漆夜琏笑得开心,拍拍岳亦楚的头。
安顿好岳亦楚,漆夜琏回到自己的客房。一开门,一个身影就扑过来。
“殿下……人界太可怕了……呜……”
漆夜琏将紧紧扒在自己身上的少女推开,严肃道:“蝶梦,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是父皇派你来监视我的吗?”
哭得梨花带雨的蝶梦哽咽道:“蝶梦……蝶梦只是担心殿下,所以才偷跑出来的,真正被派来监视殿下的,在屋里。”蝶梦说着,转头望向客房桌旁端坐的人。
漆夜琏平静道:“原来是红裳。”
被叫做红裳的人站起,恭敬地朝漆夜琏行礼:“红裳见过殿下。”
那男子看起来很年轻,眉眼俊秀,典型的鬼族人俊美的形象,却是冷冰冰的一副脸,没有表情。
漆夜琏冷笑道:“父皇难道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红裳道:“陛下说此行艰难,命红裳前来助力。”
“真是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是陛下的吩咐。”
漆夜琏不耐烦地摆摆手道:“既然是来协助本殿下的,那就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毕竟,这里是人界,离幽冥河十万八千里远,在人界消失一个鬼族,应该没有谁会注意到的。”
红裳眼神微微动摇,轻声道:“红裳一定竭力协助殿下,将该说的事及时汇报到陛下那里。”
“很好。蝶梦红裳,你们一路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漆夜琏走到床边坐下。
二人会意,施礼退下。
漆夜琏想了想,叫住刚退出门外的蝶梦:“蝶梦,今天这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但是别让我再看到你在人界做什么出格的事。”
“殿下……我只是想……”
“本殿下做事自有分寸,不容你来评辨是非。”
“是……”
漆夜琏皱眉沉思。那强大的灵力,绝对不是蝶梦所有,而岳亦楚……从接触到现在,一直感觉不到他身上的灵力。那么,在蝶梦进去之前,那屋里还另有其人?究竟是谁……
岳亦楚昨夜没睡好,今天早上又受到很大的刺激,他总感觉额头有一根筋一跳一跳的。
“我尊敬的太子殿下,请问他们是谁?”
蝶梦正在整理马车上的物什,看到岳亦楚大摇大摆地走出客栈,不由得一阵恐慌,东西也不收拾了,跳到正在整理马匹的红裳背后避难。
漆夜琏抱着双臂倚着客栈的门站着,微笑不语。
岳亦楚脸色很苍白,皱着眉头显得有些憔悴。他绕两匹高大的白马加红裳蝶梦绕了一圈,这期间蝶梦一直用警戒的眼神看着他。
“马夫加下人?”岳亦楚指着那两人对漆夜琏说。
漆夜琏诡秘笑道:“没错。”
红裳身着粗布衣,掩饰不住眉目如画,拱手施礼优雅至极:“见过岳公子,小人名叫红裳。”
“红裳?”岳亦楚眯起眼睛,“如此冰雪玲珑的美人儿,应该叫‘雪衣’才恰当。”
“不敢不敢。”
“姓岳的,你别仗着殿下就可以随意调戏别人!”蝶梦从红裳身后探头道。
岳亦楚挑眉道:“呵,昨天晚上到底是谁偷看我洗澡来着?还好意思说我调戏别人!”
蝶梦仍是一件宽袖粉红衣裙。鬼族女孩的裙子都是短到膝盖处的,这与保守的人族截然不同。蝶梦的裙子只有人族一般裙子的一半长,露出两条匀称白皙的腿,引得路人侧目连连。当然,一般的人族并没有机会见到鬼族,人们只当这里站着个异邦的美少女,所以没有引来非议。
蝶梦翻白眼道:“我才没偷看你洗澡,是你把我从屋顶上打下来的!”
“你在别人的屋顶上鬼鬼祟祟的,不是偷窥是什么?”岳亦楚接道。破坏了客栈的屋顶,当然是可以拿钱补救,但是漆夜琏昨夜突然冒出一句:“要是皇宫里的人找来怎么办?毕竟这里是郑国王城。”吓得岳亦楚一晚上没睡好觉。
蝶梦道:“自然是……”她突然看到鬼族太子殿下眼神不善,立即不再说下去。
漆夜琏道:“她是婢女蝶梦,蝶梦,快给岳公子请安。”
“我才不要!”
“不用了……”
蝶梦和岳亦楚的声音同时响起,互相对视后,噘着嘴哼了一声齐齐转过头不看对方。
漆夜琏无奈笑笑,起身过去抱起岳亦楚,将他塞进车厢里。
岳亦楚挣扎,却挣不过漆夜琏看似不经意却用力十足的手。
“岳公子,”漆夜琏柔声道,“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劳神了,省点力气到离国去祸害离帝吧!”
岳亦楚气竖了眉毛,嘴巴一开一合说不出话。
“殿下,皇宫的人来了。”红裳在车厢外面低声说。随后,就听到有急促的马蹄声逐渐近了。
岳亦楚慌了神,眼中流露出无助,他看着漆夜琏。
漆夜琏对岳亦楚的这种眼神很是受意。他一步跨上马车,将岳亦楚用斗篷裹好,抱在怀里。
岳亦楚头埋在漆夜琏胸膛,听见漆夜琏有力的心跳,不由得愣了神。他推了推漆夜琏的胳膊,完全推不动。
“你要干什么?”岳亦楚低声怒道。
漆夜琏看着怀中别别扭扭的人,心中一阵说不出的舒畅:“你想被郑国人抓回去凌迟处死吗?”
“废话,当然不想!”
“那就老老实实别动。”
事实上,从郑国官兵接近,到搜查完毕离开,怀中一直没有动静。漆夜琏对那些官兵说怀里人是他生病的妻子,不能吹风,只能用斗篷裹着,还说他妻子怕生,见了官兵一定会大吵大嚷,这样对病情不好。待到郑国官兵走远了,漆夜琏才打开斗篷,想炫耀一下之前自己编的故事,却发现岳亦楚脸贴着漆夜琏的胸膛,沉沉睡着,睡相说不出的疲惫。
蝶梦掀了帘子探头进来:“殿下,要出发吗?”
漆夜琏看了一眼岳亦楚,心想如果这个时候不出发,也许他会很埋怨自己,埋怨自己浪费了他的生命。
“好吧,叫红裳出发吧!”漆夜琏这样说道。
蝶梦和红裳在外面赶马。
漆夜琏将岳亦楚安置在铺着软垫的地方,又给他身上盖了一张裘皮。谁知当马车慢慢悠悠行驶出宽阔平坦的长吉大街,走上郊外的官道时,由于路上偶尔会有一两个碎石,车轮碾过发出很大的碰撞摇晃声。
漆夜琏看到睡在裘皮中的人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眼。也许是刚刚睡醒,本来如雾的双眼添上烟水迷离之色,妩媚动人。漆夜琏不由得一愣。
“啊……我怎么睡着了?已经在路上了?”岳亦楚拖着疲惫的声音道。
漆夜琏回过神道:“是啊,已经出发了。”
岳亦楚忿忿道:“出发了也不叫醒我。”
“叫醒你干什么?”
岳亦楚惨白着脸垂头道:“没什么。只是想最后看看长吉的街道,可能以后都没有机会了吧……”
“怎么能这么说,以后随时想来都……”漆夜琏说着,突然想到岳亦楚是非久命人,话也在此断下。
“那我叫红裳折回去,好在出城没一会儿功夫。”漆夜琏道。
“不了,没看到就不看了……”岳亦楚扯下裘皮,坐在窗边,掀开帘布开始看起外面的景色来。
初夏时节,草绿花红,原野微风拂过,麦波荡荡。
漆夜琏看着少年望向窗外的侧脸,温阳的光,柔化了轮廓,漆夜琏却觉得这少年会融入光芒中,就此消失不见。心中不由得一痛。
“喂,如果你不想睡着的话,就来和我聊天吧!”漆夜琏突然道。
岳亦楚转头,那眼睛似乎是漆黑的夜中,伸手不见五指之时被恐惧和绝望所包围的人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