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同志还是不懂。这跟这,这跟那有联系嘛!
孙同志拉长他耳朵笑嘻嘻说:这其中就关系到人性问题了,关系到社会性问题了,复杂着。穷其一生也弄不明白的。所以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毛同志说:“狗屁不通!”跑出去!一会倒回来,凑进头说“犯践!”终于黄鹤一去不复回。尾随着的还有几个空青霉素瓶。
款子还差一半。乡政来了电话。拆违工作尽早进行,乡里不日派人巡视,只看结果。
刘老头放了电话,腿都在打抖。
上次会议有提这事,被那寡女一闹,分了心,都忘了。
拆违,往年都是乡里负责,不关村里的事,可这次不知是谁提议,由村里组建拆违小组,各村管各村,工作分摊开,实行责任追究制。
“从前管理松散,各村干也落得闲散自在,看来乡政今年受刺激了,要大刀阔斧了!”开会当中,李长条发表言论。
老头说:“各乡之中,排名一直倒数,不排除这种可能。听说,只是听说,前头还挨过一次批评!”
“那要小心了,刘头。”毛同志有点幸灾乐祸。
老头笑着说:“都要小心,都逃不过。”
老头最后让李长条带队进行。
毛同志很激动。
老头说:“这事你干不了!”
毛同志大喊:“怎么干不了!”
老头没说,叫上李长条,一块出去了。毛同志不是滋味的跟在后头。去,怀疑他能力了!
拆违工作第二天开始,人员临时组建。个个威风凛凛。老头说:这是后备。
小组讨论,工作分两步进行。
第一步。人性化,以不伤和气为主.
至于下一步,初步施行不了再进行。
村民们听说了要拆屋,都没大反应。
李长条同志夹着个工作包到达门前时,还很客气的跟他打招呼。
依文件指示。
凡是不规则型,如倒三角、大肚、六指、肉瘤等房全在拆范围。
拆不了的,按批的地的×倍罚。
比如,肉瘤房,六指房这种的,正房之外多出一小茅厕,或一猪圈。这多出的就算违建了,得拆了,不拆也行,简单,罚款。
倒三角房,大肚婆房这种的,要特别注意,东西南北,四个棱角,钢尺该铁面无私,该牵连牵连,决不可尺卷。
李长条前面走着,前两天老头带着毛同志还跟着。
李长条出来后进入下一家。
老头说:看来不行。
毛同志说:“不行?不你老安排的,我……”
老头摇头,说:“更不行。”
毛同志问原因。
老头说:“没原因,就是干不了。”
晚上,毛同志问孙某人。
孙某人豪不讳言:“这事,你确实干不了!”
小毛同志火大:“怎么干不了?”
孙同志揪起他白面皮,说:“要么亲切和气,要么威惊八方,拣柿子一样,不软不硬的,最受群众漠视。”
毛同志黑着脸翻身下床。
孙同志垫高枕头,微笑着说:“不是我说,就你俩这样了,假使今天拼出命拆了人房,明天,在原地,在你眼皮底下,人照样盖起。”
毛同志回头说:“别瞧不起人。”
孙同志哈哈笑:这工作不是那么好做的,讨陈年老账一样,要么软成泥巴,要么强势出头。别逞强,去年乡里可是来了治安队。捅破了的茅房少吗,今年不照样,鸡犬还盖房了,嗬!干部耐力有限,咱老百姓可是很有韧性的。
说完自言自语了一句:看来我也是老百姓。
毛同志说:一派胡言。飞快的溜了。
拆违工作果如孙某人所料,完全不顺利,乡时来第二遍电话时,老头子坐不住了。
孙同志打了小毛同志一早上电话,晚了,也跟去了。
乒乒乓乓,拆违队村头村尾龙卷风了一阵。总算应村了乡政。
乡里的大爷们一走。村办就火爆了。
一大帮子妇女们围堵了办公楼。
毛同志夜晚回到诊所。
孙某人笑岔了气。
一身的鸡屎猪粪。
“都白教育了!”毛同志红了眼。
孙同志朝他身上扑了几大桶水,“活该!捅人猪圈,还不报仇!”
“女人……太……可怕了!”毛同志磕巴着说出新结论,被冷水浇灌的哆哆嗦嗦。
孙同志还嫌他太臭,又给喷了一大瓶消毒水。
“有认识就好!”
记事之四 报销
去年七八月兴起黄大仙热时,孙同志牙疼了个把子月,上火上的严重,逮着毛同志咬牙切齿的就扫荡他脑袋,“扫‘盲’,还不扫‘盲’。”
毛同志反抗。就恐吓:“发展下去,得讨饭,讨饭,懂吗!”
毛同志屁滚尿流赶忙跑回村办,抓了一个,就说:“联系几个大学生,开几堂讲座,先不要提出场费,放心,面上有光的事,抢破头也来,噢,那个,主题,就迷信之害,重点抓几个实例,也有说服力。”
而今年不同了,医院红火了,排长龙了,方圆几十里都能听见婴儿们凄惨的啼哭声了。
孙同志却黑着一眼圈无精打采的,“听听,夜莺的啼鸣,多么的动听啊!”
想当年还得塞上棉球,时不我待也。
孙同志充满悲愤。
毛同志蹭着两长腿门缝里呼哧呼哧终于被拽了出去。
李长条检查完他脖子,掉下了两滴辛酸泪。
毛同志气弱的很:走吧。
李长条说:别再回来了。
“还得吃饭。”
“不会蹭吃!”
“还得睡觉。”
“不会蹭睡!”
“噢!其实早就进行了。”
“哦,可怜,那还得回来。”
“是啊,要不,换个人?”
“呵,呵,算了,算了,孙同志可是位好同志。”
孙同志探出头:谢谢阿!
两位赛断了腿。
话说今年医院火是火了,但火的只是乡医院,火到什么程度,那叫一个水泄不通啊。
至于个体的。
清汤煮白菜,生意清淡哪。
孙同志跟人聊完,就找毛同志的碴,一排子长裤全剪成了短裤逼着他穿。
毛同志不从,说:“还没到气候。”
孙同志就说:“习惯,要先习惯。”
清晨,更是只有一小碗米汤。
小毛同志一表示不满,孙同志就念叨,“习惯,习惯成自然。”
几天前孙同志压着毛同志拨弄着算盘子儿已经算过开销。
一人一天三顿饭,早上饭稀算一两,中午量大,到底是男子汉大丈夫,保底算怎么着也得四两,晚上嘛,吃了就睡,将就点,也减点,就三两,但——
孙同志微笑着补充,“如果有运动,就不止了。不过,也算你三两!我吃亏点!”
毛同志拒绝了他的好意,坚定的说:“就三两,绝不多吃。”
孙同志说:“好,有志气,你自个说的,那就签字画押。”
孙同志接着算,一天,早中晚加起来,得八两,又贪嘴,米要优质,当然贵,二块多,一两米又煮不出二两米饭来,所以,光一天饭食一人就要二块左右。这菜钱还没包括进去,还有油钱,盐钱,煤钱,醋钱,花椒大料钱,……还有最主要的,也是最大头的,房钱,……
还没算到顶,毛同志就发现他一月工钱没了。
孙同志无限忧伤的看着他,“最近都在吃老本。”
最后又总结:“总之,今后能省则省。”
毛同志之后被他咬了一口□还云里雾里。
孙同志偷腥的猫般露齿笑:“早餐奶也得省了。”
从前百姓生了病,那是一拖,二拖,三再拖。如今不同了,改革开放多年了,生活水平提高很多了,政策更利国利民了。
农民朋友看病不用愁了!
——摘自小毛语录
新农合政策一出台,毛同志为表衷心,工作薄里当晚就记录了这么一段感言。
孙同志仰望着星空,则颇多感慨:自古以来都是一家欢喜一家愁啊!
无形之中成为食物链中觅食困难的一只,孙同志落寞啊。
毛同志说:孙有为同志,尽早改行吧,社会在发展,生活在提高,科技在进步,疾病减少了,医生朋友没饭吃了,老百姓们才有福啊!
叉腰晃脑,一身的官派。
孙同志揪起他耳朵大吼:毛亲民同志,你目光浅短了,枉你妈养育了你二十几年,养肥了身体,却没养肥脑子。
毛同志怒火起。
孙同志厉声说:你妈那三截子身段如何变成两截子的,做人儿子的难道没有见证过。
毛同志说:那是生活好了,不可以嘛!
“可以,谁说不可以。”孙同志拍他脑袋重新笑眯眯,“这不得了,所以说医生这行什么时候都不会没饭吃。不明白?呵呵,没关系,打个电话回家,或者打我家找我家老头聊聊也行!”
毛同志坚持不挪动。
孙同志不住教育他。
当晚,小毛同志偷偷又写下了这么一条。
生活提高了,食物堆高了,孩子增高了。这是喜事,乐事,赏心事。但同时我们也应注意,在另一领域,一个危害人类健康的“三高”正在大范围大面积扩散,务必请有关单位及个人加强防范。
孙同志上床后则思念起了他家老头。
话说孙家老爸在五十岁之前,永远是一袭发黄的“白”大褂。
年轻时,每天一洗,洗破了的洗。
初结婚时,孙家妈妈常夸“真干净!”
结婚几年后,孙家妈妈常骂“假干净!”
结婚十几年后,孙妈妈不再夸也不再骂,常叫,换件吧!
孙爸爸对孙同志说:“妇人家不懂,孰不知病人初次对医生的部份信任,全产生于这大褂上。”
都道医者,经验足才吃香。
但经验,它给不出第一印象。大褂却不同,它,是明证,是物证,是强有力的说服。
孙爸爸从前没少花心思。
如今,二十几年过去了,却不穿了,常说要退后。
每送走一个病人,常苦口婆心:“饮食要清淡,粗茶淡饭的最好,生活要回归到六七十年代。”
入睡前孙同志拿过小毛同志的本子,强劲有力的写下矛盾二字。
早睡早起或者晚睡晚起,早睡晚起或者晚睡早起,唉!矛盾。
早餐吃稀饭?煮面?炒饭?唉!矛盾。
××来,开一针?两针?多了,嫌贵,剂量少,治不好。唉!矛盾。
处处是矛盾,时时有矛盾。
唉!
生活,他妈的就是矛盾。
话说去年收费截止倒计时时,赵老二在小毛同志的开导之下,赶在最后几秒交了费用。不多,按户,也才四十,他俩孩子上学,用不着。
而今年年一过,他女人病倒了,县医院住了半个子月,花费了不少。
但因为参保了,出院当场报销,负担减轻不少。
赵家的回来见到小毛同志,总是千感谢万感谢。
毛同志晚上做梦都在大笑着说自己是父母官。
孙同志击醒他:要没上头政策,轮你美。
毛同志说:我是直接推行者,我面对群众,我的作用不容忽视。
孙同志点他头:得瑟吧!得瑟吧!
但万事不由他作主,自猪粪事件后,再骄傲不起来。
孙同志天天打击他:就爱瞎掺和,没本事的事,也掺只脚,嗬!得教训了吧。
毛同志当耳旁风。
孙同志骂他“冥顽不灵”,早晚尝到苦头。
毛同志终于一天忍无可忍,吐出舌头恨恨的说:得意了吧,如你所愿了吧。
但看,一舌头的小点点。孙同志掐着他下巴凑近又看了看,不得了,口腔溃疡了。
上火成这样。可见。
孙同志要给他开几针。
谁知毛同志贼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红本子,说:“本人也有的报销。”
孙同志大惊:一点小病还住院。
毛同志嚷起来:怎么了!怎么了!县医院床位那么便宜。
孙同志见鬼似的看着他:还打听了!
毛同志嘿嘿笑,一忽儿,脚底抹油跑了。
孙同志紧追,还是没赶上。回头,碰见李长条,手里抱着条毛毯。问他作什么。
李长条说:小毛助理住院,我去陪同。
孙同志一听黑着脸抢过他毛毯:不用,我去!
毛同志挂的是外科,病房安排在公厕旁边。墙上贴着大幅的生殖器官解剖图,底下文字,公然是倡议男性们尽早结扎的。
孙同志推开房门,看还象模象样,病床上躺着开始挂盐水了,气不打一处,直接问:“镦了吗?”
毛同志啊的一声,说“小李呢!小李呢!”
孙同志毛毯丢他脑袋上,“猪脑!”
毛同志说:“我现是病人,别刺激啊,我可是有权叫护士的。”
孙同志拍他脑袋,“叫吧!叫吧!”
毛同志头点被,挂盐水那手抬得老高,希望引起注意。
孙同志说:“就没见过这么……这么……”这么下去没词,词组怎么个丰富,觉得没一个能形容。
毛同志说:“还好我就诊及时,到你发现,骨头也被扒光,呆这,还花不了自个几个钱。”
孙同志又好气又好笑,“好!好!好!有脑子。等着吧,有得哭。”
呆了一会儿,毛同志又问:小李呢,长条呢,怎么还没来?
孙同志面色不善:作什么?
毛同志悲伤的阖下眼皮,“渴了,水果都还没人送!”
砰!
孙同志用劲带上门。
毛同志在医院安心住下了,可住了几天,病却不见好,反而加重了。
牙龈肿了,嘴唇也开始起泡。
孙同志逼他出院,“没对症下药,怎么会好,死呆着遭个什么罪!”
毛同志死不理床铺,“是我要求的,难得住一次,还不得全面检查。”
孙某人要瞪穿他似的瞪他。
毛同志说:“别那种表情,我心里有底的,划得来。为健康着想,一人一年总得体验一次吧,不是住院,都得自己掏,高里算千百呢。”
孙同志摘掉他氧气管:“呼吸会困难嘛,叨叨这么久,怎么还没断气。”
毛同志抢回,重塞上:“感觉感觉不行,隔壁床不手术没出来嘛,回来了还他。”
孙同志真想解剖开他的脑袋看都塞进什么草料。
接着又住了几天,情况更不容乐观了。
每天早上孙同志都要千拜托万拜托:别开口。乖。听话。眼睛闭起来,一会儿就好了。
毛同志睁着两痛苦淋漓眼,那个可怜。
原来几天不注意,嘴唇溃烂了,早上起来,两片薄唇被脓水胶的死死。开不了口。
大清早李长条来了,问怎么了。
孙同志说:嘴巴太毒了,被封口了。
两人靠在墙边憋不住笑,看着护士为他进行口腔护理。
从这起开始下猛药了,一天要扎好几次针,受活罪还是早上,被个棉纤挤着破嘴角捣啊捣,别提多痛苦。
毛同志受了这么大苦,终于认识到问题严重性了,变乖了,想要出院了,求救的看着孙同志。
孙同志一反常情:“甭担心,治好了再出院!”
不得已又求救李长条。
李长条同志慷慨的说:安心养病,工作我尽力顶着。
毛同志绝望了,决定自救,医生一来,坚决要求出院。
医生同志安住他:“急什么,不是有医保,别为省几个钱,健康不更重要。”
毛同志欲哭无泪,如此又住了一段日子。
好清以后,出院那天,预付清单一合计,三千三。
孙同志出了好几大口气。
毛同志自我安慰:没关系,有的报的。
入出院处,清单一出来,一溜的自费,毛同志心抽疼了。
孙同志指着他鼻尖话也说不连贯,“好……好你个毛亲民同志,真……真算是世界第一人了。就……能花到……花到……”
毛同志当晚自省,写起检讨。
作为一个有思想有抱负的社会公民,行事实不可轻率,要吸取教训,从此不仅国家的便宜不可占,乃至集体、个人,尤其是百姓……
孙同志捧起他脸冷冷说:“我不是百姓!”
毛同志低下头,补上一句:有待修正!
记事之五 暗伤
话说孙同志最听不得人“唉!”
这个“唉”于他这,是炸药,是毒气,是致人早毙的。
谁要在他面前“唉”,他就跟谁急。
毛同志知道他这毛病,从前心情不好,会故意在他面前“唉!”
孙同志当场不发作,到了半夜,敲逻打鼓。
毛同志跟他急。
他大吼:老子他妈的不爽了,他妈的活该!
他失眠,他憋闷,他能不狂躁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