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浪----viburnum

作者:  录入:02-18

练过轻功的腿脚足够利索的落了地,悄无声息好像猫一般,但借着月光还是可以看到对方脸上想要打人的表情。
“我说安棠啊,这样做不好吧,有事儿您可以说话,拉拉扯扯授受不亲,你说这……”
“我问你,你到底从李府偷着那个前朝的扇面儿没有?!”杜安棠单刀直入。
“啊?”还在整理衣襟的梁举人停住了动作,他收起了似乎很委屈的表情,看着皱着眉头瞪着眼的杜安棠。
“问你呢,偷着了没有?”
“偷……偷着了,干吗。”梁尚君前所未有的结巴了,并且有些很摸不着头脑又略带惶恐的感觉从话里透出来,“怎么着,你想报官呐?”
“给我。”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
“给你什么啊。”梁尚君看了看他面前的那只摊开来的手,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一边袖口。
“扇面。”
“我已经给……做成扇子了。”
“那更好,我相信你的手艺。”
“不是我的手艺,是咱们县城北边儿那个姓贾的裱糊匠……”
“甭管谁的,给我。”
“不是,你到底要干嘛啊?”
“……说来话长。”
虽说是说来话长,但杜安棠还是把该说的都说了,于是,刚才莫名其妙的表情,现在全都成了三分真七分假的欲哭无泪,展现在梁举人脸上。
“你对我的剥削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尽头啊……”
“……就算我求你这最后一回。”杜安棠咬了咬牙,“这扇面值多少钱,你折算给我个数目。”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啊……”仍旧泫然欲泣一般的,梁尚君摸出袖口里那把宝贝扇子,那乌木的扇骨,那不久前刚从杜安棠身上要来的,小巧轻盈的白玉坠子,被一串殷红的丝线连在一起,借着月光,杜安棠看到扇骨上精巧的金丝线镶嵌时眼睛明显发光了。
“很好,这总比一个单独的扇面强多了。”微微笑了出来,大少爷虽说尽量小心,可还是一把抢过了扇子,“尽管去算计到底值多少钱吧,你知道我从来不还价。”
“不、不是,你连那个白玉坠子也附赠了啊?”
“那怎么了,又不是无价之宝。”
“可也……”
“你甭管。”
“我说,我可真有点儿开始嫉妒沈忱了。”梁举人多少有了些阴阳怪气,“他到底是前世修了多大的福分能赶上你这么个为了他不管不顾的人哪……我怎么就到今天也遇不上哪……”
“那你可以对别人不管不顾。”杜安棠把扇子揣进自己袖口。
看着自己的宝贝就这么被人抢了去,梁尚君恍若满嘴的苣荬、黄连、杏仁、大苦。于是,他的阴阳怪气加了个更字。
“我对别人不管不顾啊,难,其实我倒觉得我为了你就够不管不顾的了,你说你是中了什么邪啊你,怎么一个沈锦屏的官司就能让你这么失魂落魄的。”
杜安棠听完,看着梁尚君,然后慢慢低下头,沉默了些许时候之后,终于在对方快要开口道歉的时候出了声。
“你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就跟你说句实话,让你为了这案子这么折腾,我也会过意不去,所以我说你怎么开价我都不会还口,可我能感谢你的也就这么多。要说为了沈忱……失魂落魄……可能还谈不上,我只能告诉你,如若说这案子省里翻不过来,我会一路往上接着打,哪怕有朝一日捅到朝廷,即便是要冒着杀头的风险,在五凤楼面见当今万岁,我也得翻案,这官司,我打定了。”
梁尚君半天没有再说话,他张开嘴,却只是叹了口气,然后,他伸过手,拉着杜安棠的袖口,从里面极为轻巧的把那把扇子抻了出来,一顺手插到自己脖子后头,接着,他一个纵身上了墙头。
“你……”杜安棠瞪大眼睛看着像是想要离开的家伙。
“放心,你话都这么说了,我也没别的可表示感动的,要说送个什么东西还能无声无息,这事儿我比你拿手,再说省里文章会的时候我见过韩伯年,多少能说上两句话,你要是信我,就让我去办,更何况……我的宝贝扇子,真要舍了,我宁可亲手舍了它。”
话音刚落,黑漆漆的身影就消失在黑漆漆的夜色之中了,杜安棠瞧着远处更楼之上的灯火,微微笑着,无奈着一声长叹。
于是,这是离开了失火客栈,提前进省的梁尚君和杜安棠之间的对话,这些话,沈忱并不知道,至少是现在并不知道。
天光大亮的时候,四个疲惫不堪的衙役,一个不像犯人的犯人,一个明显就是犯人的犯人,一辆马车,以及马车上拉的黑漆木大棺材,前后走进了省城的城门,差役问了路,然后便一直往衙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沈忱沿途看着两侧的景致,确实和小县城不一样啊,热闹的街道,客满的酒楼茶社,两旁时而出现的雕梁画栋的楼宇和低矮却错落有致的买卖店铺,说句不大合适的话,沈忱觉得举着大碗要饭的乞丐都比县城里的乞丐脸色好,腿脚快。
想着无关紧要的种种,也想着事关紧要的种种,就比如自己的官司,就比如不见踪迹的杜安棠,就比如未知的前路,想着想着,一行人终于来到了那威武肃穆的衙门口。
差役上前通报,衙门里的官兵进去传话,不多时,大门洞开,门房模样的人吆喝着“几位官差厢房歇着,车马拉到后院儿马房,人犯递交到男监暂行看管”,便把大伙儿都招了进去。
于是,直到被送进了牢房,看着关上了的牢门,沈锦屏终于松了口气。
自己又回来了。
嗯,又回到牢房里了,想来这些日子也真是传奇,从来都是把别人往牢里送或是往牢外接的他,终于也体会到了一次坐牢的滋味,这滋味真是……唉。
当夜,沈锦屏没怎么睡着,他听着偶尔传来的隔壁那个纵火犯懊丧的唠唠叨叨,度过了一个心烦意乱的晚上,然后,转过天来,一声锁链响,牢头开门来。
要过堂了。
和沈忱一道被带上大堂的,是那个吓得快要尿了裤子的纵火犯,看了看对方的窘样之后,沈锦屏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桌案后面的韩大人。
三缕寸须髯,浓眉大眼鼻直口阔,坐得端端正正好像后背插了板子一般。韩伯年用眼扫了一下堂下,抄起惊堂木拍了一声脆响。
“下面跪的,哪个是沈忱、沈锦屏啊?”
“大人,我就是沈忱。”紧跟着答应了一声,沈忱再次低下了头。
“嗯。”点头之后,韩大人转脸看着另外一个,“你呢?你就是几个差役所说的纵火嫌犯?”
“是……小、小的一时糊涂,听了他人调唆,大、大、大人开恩——!”都快要趴在地上的纵火犯哆嗦的好像吃了烟袋油。
“你姓甚名谁,哪里人士,先报上来。”
“是、是是……小的姓栾,没有大名,人都管我叫栾小六儿,我就是……边儿上那个县城里的。”
“那,你说你是受人唆使,是何人唆使你纵火行凶?”
“是……”语调迟疑了,终于说出来自己叫栾小六儿的家伙看了一眼沈忱,又看了一眼韩大人,沉默了片刻总算开了口,“是……李老爷府上的郭胖子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让我半夜在客栈放火的,说、说是……为了烧死沈班头跟几个差役。”
沈忱现在只想站起来,奔上前,一巴掌把那无胆贼人的脑袋打到菲律宾去。
咬牙切齿的,他忍着,听着。
“那,烧死沈锦屏,与你说的郭胖子又有何好处呢?”
大人的声音不紧不慢,足够威严,栾小六儿听得胆战心寒,多里哆嗦中把实情全说了。
原来,是这个李府的家丁,叫做郭胖子的人,收买了黑心的县官,以及贪财的张师爷,于是,这二人勾结起来,折腾的好不痛快,先是意图直接把沈忱打入死牢,后又要挟任天楠做刺客行凶,可惜杜安棠的状子让沈班头的案子重审了,刺客也被三两下摆平,感觉到大事不妙的郭某人终于收买了自己的同乡栾小六儿,试图放火烧了客栈,烧了所有的人证物证。
事情似乎明白了许多,经过栾小六儿的描述,沈忱可以确定,那天那个蹭了他一身血的,就是这个郭胖子,想来是他杀了人,又和县太爷他们勾结到一处,最终想把沈忱推出去定罪的。
可……仍就不能回到最初的起点上来。
杀了李小姐的,可以是郭胖子,但他究竟又是为何痛下杀手呢?
“栾小六儿,我问你,你说的这个姓郭的,是不是杀害李家小姐的凶手?”
大人问了,堂下静了,栾小六儿还在哆嗦个没完,话说得比刚才还不利索。
“这、这、这个,小的实在是不、不清……清楚啊,郭胖子没跟我说,我也就没、没问,老爷,我五十两银子到手,钱迷了心窍儿,什么都没、没……没想再多问。”
“嗯,那,这郭某家住何方你可知道?”
“他平时就、就住在李府,现在……八成是早就跑了吧。”
“好,来人。”大人提高了音量,几个差役应声而来,韩伯年下了前去李府捉拿郭胖子,并且把县太爷和张师爷一并提来的令之后,看了看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沈忱,“沈班头。”
“在。”
“看来你这案子是冤枉了的,但没有验尸,我也不能就说李家小姐的命案没有你的关系在内,待我传仵作验尸之后再断定你的清白与否,你看如何?”
“多谢大人,请大人明断!”沈忱觉得一口恶气出了一半儿,听来韩大人的语调是带着些许温和的,应该没有和自己做对的意思,定了定心神,他决定耐心再等待一会儿,等验尸之后再说别的也不迟。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待到官差将那口黑漆木的大棺材抬上来,放好,又一起用力掀开棺材盖的时候,里面竟然是一片空空如也。
沈忱愣了,差役们也愣了,就连纵火犯栾小六儿都跟着愣了那么一下子。
大人一声惊堂木响,吓得心虚人一激灵。
“栾小六儿,你说你只是纵火,此话当真?!若还敢有什么实情未曾交代,当心差役们手里的棍棒无情!!”
下一刻,脸上好像抽了筋的家伙终于再也撑不住了,磕头如同捣蒜的栾小六儿哭爹喊娘好像有人要宰他吃肉一般。
“大人啊大人!小的罪该万死!小的确实是有件事忘了说了!那郭胖子说让我放火烧了客栈,目的表面上是烧死沈忱杀人灭口,实际上是意图引开众人注意,他好前去盗尸啊大人!事到如今我瞒也瞒不住了,郭胖子早就垂涎李小姐美色,可自己知道地位高下差别太大,一直没敢动静。结果前一阵子他偷看小姐更衣,让小姐发现,并说要告诉李员外,郭胖子这才一时冲动下了毒手!至于沈班头,纯粹是替罪羔羊,当初带着一群家丁在小姐绣楼之上发现沈班头的也是郭胖子!他那天来我家中让我帮他放火,席间喝多了才跟我说了这些的。大人!我可全都跟您交代了,您念在我是初犯又没得手,就开开恩饶小的一命吧!我上有八十岁老娘,下有不会走道儿的孩子,我实在是不能死在大牢里头啊我!大人,大人,饶命啊大人……”
如此这般。
沈忱低着头,连气带笑,乐了半天。
行了,不用审了,案子清楚了。
韩大人叫一旁的马书吏把说话突然利索到不得了的栾小六儿的供词核对了一遍,并按了手印,待到将之押回男监之后,又被提调上来的,便是那天说棺材安然无事的两个差役了。
照例不用板子,差役言说是怕担当了责任难逃惩处才谎报军情号称小姐尸身还在棺材之内的,将两名差役拉之下去一人照顾了二十板子之后,韩伯年看向沈锦屏。
“沈班头,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多问你了,你的冤枉已经清楚,现在只差贵县县令、师爷和这郭某的各自供词,所以,你还不能离开我这衙门,不过既是案子已经澄清,我便不能再把你当个犯人对待,衙门后头有个驿馆,你和与谎报丢失尸体之事无关的两个差役去那儿住吧,可记着不要走远,若是案子叫你,你可要随传随到。”
痛痛快快说了声“是!”,沈锦屏在有人帮他取下了手脚镣铐之后站起身来,更加痛痛快快的出了一口恶气。
当天晚上,他确实是跟两个官差一起住到那家客栈去了,两个总算无事一身轻了的人打了酒,就着猪头肉吃了个肚歪,喝了个烂醉,沈忱没有喝多,只是稍稍意思了一下之后,他扔下两个倒在炕头呼呼大睡的官差,自己踱步到了客栈的□。
夜静更深,远处传来时隐时现的打更声响,沈锦屏正想独自到客栈外头溜达溜达,却突然感觉到背后一阵细琐的脚步声,紧跟着,一只手就拍上了他的肩膀。
条件反射一样的捉住肩上那只手,一个用力,一声吃痛的低喊就传了过来,于是,下一刻,沈忱一下子松开了指掌。
“你……”
站在他面前皱着眉,揉着手腕,疼得轻轻吸气的,正是失踪了两天多的杜大少爷。
“你……这次又住在这家客栈了?谁给你透的口风?还是说你天生有千里眼顺风耳?”沈锦屏缓缓拉过杜安棠的爪子,给他小心舒缓手腕的疼痛。
“……”用颇为不满的神情和对方对视了一眼之后,杜安棠倒是并没有把手抽回来,“你又拿我当犯人审问么?”
“岂敢。”轻轻笑出声来的沈忱,在夜色映照之下竟然多了几分意外的柔情,杜安棠难以自控的略略红了脸。
明月当空,夜风轻拂,花廊以下,是他和这个正在给他揉手腕的男人,这男人让他体验了一次豁出去的味道,虽说他也足够潇洒,足够应对自如步步紧跟,可这种远比做买卖刺激不知道多少倍的事儿还是让他杜安棠心里一阵阵的发紧,不过,沈忱接下来的话,让他所有的心里垒块都灰飞烟灭了。
“这些日子……多亏了你。”
好吧,杜安棠想,算了,谁让这个人偏偏是他沈锦屏呢,就好像梁尚君所言,为了沈锦屏,他会心神不宁,他会坐立难安,没辙啊,都在一块儿那么长时间了,让他不上心也不可能啊。
撇了撇嘴,杜安棠看了一眼四周无人,拉过沈忱,在他唇角引诱般的掠过一个谈不上是不是亲吻的动作之后,凑到他耳畔低语:
“废话少说,沈大班头您是不是该先去洗个澡?再不留意你都跟尸体一个味儿了。省城外头林子里有个不大的温泉池子,我可以带你去一趟,然后……至于这案子里还有哪些事儿是你不知道的……等到了那儿我再给你慢慢讲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流泻清光多情夜;难为树后尴尬人。
温泉水滑洗凝脂,现在杜安棠是体会到这句诗的含义了,四周溢漾的水汽制造出一种颇为朦胧的意境来,而沈大班头□裸的身体就在他跟前,虽说露在外面的只是腰以上的部分,但越是这样,越让他不由自主去想象那露不出来的景致会是什么样子。
沈忱舒舒服服靠在水岸石上,松散了发髻之后,漆黑的硬质发丝就那么极为自然的延展开来,顺着脖颈的侧线,顺着结实的臂膀,顺着锁骨,顺着胸膛……杜安棠控制不住自己目光游走的时候,在心里恨恨的骂了句该死的大明衣冠政策,为什么非让男人留长发,而且还非让沈忱这种散了头发反而男人味爆发出来的家伙留长发,这分明就是放毒嘛!更何况,当借着月光看到那发梢停留的位置,看到若隐若现的胸前樱红时,杜安棠受不了了。
“真是‘温泉水滑洗凝脂’啊……”虽然明知道用这句话来形容沈忱明明就是结实或者说强壮的身体并不合适,但杜安棠还是不由自主,赌气别扭般的念叨了出来。
然后,便引来了对方的讶异和轻笑。
“你说谁是‘凝脂’?”沈忱靠过来,身体的移动带着水面一阵波动,也带着蒸汽梦境般的跟着飘散,杜安棠在对方终于双手撑在自己身体两侧时眯起了眼。
“我说太真娘娘,干你何事?”仍旧不肯占下风,杜少爷直接拉出了杨玉环来抵挡。
“是嘛……”沈锦屏也微微眯眼,随后便缓缓凑到杜安棠耳边,低声开了口,“我倒觉得,你比她要‘凝脂’得多……”
杜安棠直在心里喊老天。
这个天杀的沈锦屏,说起桃言柳句来竟然也可以如此不眨眼睛么?还是说是此时此刻的环境让他开始肆无忌惮了?好吧就当作是环境所致好了,幽静至极的林子,月影透疏隙,清光洒花前,烟霭弥弥漫漫,任你是什么石头木头怕也会随着这景致而迷乱多情起来。于是,杜安棠也懒得矜持了,干脆直接把手掌贴住了那厚实的胸膛,他凑过去就吻住了那张惹他似是已有些春心荡漾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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