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他实在厌倦了现在的生活。空虚得不知道要追求什麽？的确，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但没有人可以理解他的感受，一成不变的安抚答案，心底平息不了的渴望，那是种空洞的等待，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渴望什麽？等待什麽？
他感觉自己『失去』什麽，但这股莫名的『失去』感受，有谁可以体谅？有谁可以懂？
他不想要再次把自己的困扰说出，然後再得到一个嘲讽似的答案。
他的困扰不是一则笑话。
他的记忆力向来不差，对於五年前记忆的混乱，他会怀疑是一定的。但连他弟弟都言之凿凿的事实，他又不晓得要如何去怀疑起了。
这一切，真是麻烦！
天亮再说爱－２０
「他，最近又开始头痛了。」
「又开始了？」电话那端是无奈的叹息。
「现在要怎麽办？」
「……我会和先生联络，安排他们俩会面。」
「你确定这样做好吗？一再抹去他的记忆，他的脑子真的不会受到创伤？」
「怎麽可能不会？他不是事情越来越记不牢了？」
「那你们还这麽对他？」
「那你说，还能怎麽做？何况这是『他』的意思，连你哥的好友都说这是个不错的法子，不是？而且我们只是希望能让他的情绪稳定到一个程度，没打算瞒他一辈子。」
「已经五年了。」
「我知道。」又是无奈的长叹。
「这次就先去见先生，下一次再复发，我不要再让他继续生不如死，我要告诉他一切真相。」
「……你是少风的弟弟，没有人有全力阻止你，但你要想清楚。」
「还要想几个五年才算清楚？」这端凌厉的反问。
「仲云，你冷静，你哥哥不是泛泛之辈，别让他听到，他会起疑心的。」
「我知道。」
「我们都是为他好。过些日子，我们会过去看看他。到时候，再谈吧。」
「嗯。」褚仲云看著电话，也叹了口气。
天亮再说爱－２１
医院
「爸爸，妈妈的病会好起来吧？」五岁左右模样可爱的小男孩，摇晃著父亲的大手。
「一定会的。」伟岸的男人蹲下来，揉揉儿子松软的发丝，「妈妈今天不是跟你说了，她有收到天使的祝福。她会很快好起来，跟小念一起去儿童乐园玩，小念都忘了吗？」
况天念嘟起嘴，很不确定的低下头，「妈妈也许只是安慰小念。」
况日生闻言心底暗暗吃惊，五岁小孩居然会对父母的话有所怀疑，且在抱持此怀疑的情况下，装出天真的样子，来宽慰妻子的心？这孩子实在令人不能掉以轻心。
妻子日前语重心长的话，此刻浮现脑海。
小念他的智商比同年龄层的孩子高出许多，又比一般孩子早熟，但他终究是个孩子，如果没办法找到能将他视为普通小朋友，给他满满的爱，又能及时牵制他，导正他想法的人，小念会过得很辛苦，势必得去承受那些不必要、不属於他的压力。
况天念见自己父亲似乎正慎重的在思考什麽，他乖乖的不予打扰。忧愁的小脸东张西望，蓦地，黑白分明的大眼睁得好大，惊喜的对著某处大叫。
「天使。」
况日生被儿子的尖叫吓得回神，「小念，怎麽在医院里大呼小叫？」
况天念啊了一声，抱歉地低下头，「对不起。」
「知道错了，就不能再犯罗。」
「是，爸爸。」
况日生笑著抱起儿子，「那小念刚刚是看到什麽？可不可以跟爸爸说？」
况天念双眼发亮的指向某处，「天使，我看到了天使，好漂亮的天使。」
「天使？」况日生挑眉，「爸爸怎麽没看到？」
况天念转回来哀怨地看著父亲，「天使不见了，爸爸以为天使会一直在原地等你吗？妈妈说，漂亮的天使会实现愿望，所以看到就要赶快牢牢捉住，要不然很快就会消失了。」
况日生再看了看，儿子所指的方向，「没关系，你和妈妈看到的一定是同一个天使，也许你可以告诉爸爸你想像天使许什麽愿？我看到天使时，会告诉他。」
「当然是希望妈妈可以赶快好起来，小念希望妈妈健健康康的，就和小念一样。」
况日生抱著儿子，「我也和小念一样希望，那等我们吃饱之後再一起去找天使，好不好？」
况天念高兴的直点头，「好，一起吃饱饱，一起找天使。」
「那小念想吃什麽？」
「鸡块、汉堡、可乐。」况天念伸出手指，一样、一样的数著，「最後还要布丁。」
况日生低笑，「哇！妈妈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
况天念老成的伸出食指，在父亲面前摇晃，「爸爸不说，妈妈不会知道。」
「小念那麽有把握？」
「因为妈妈不像故事书里画的有长长的耳朵，大大的、可以看很远的眼睛，也不是上帝、天使，所以爸爸不说，妈妈不会知道。」
千里眼B>B顺风耳都搬出来了？
况日生挑眉，「那小念确定爸爸不会说？」
「爸爸上次偷喝臭臭的酒，偷抽臭臭的烟，小念也没有说。」
啧！这小子，现在是在跟他条件交换？是在威胁他？
况日生才要开口，况天念转著灵活的大眼先抢白，「爸爸，小念好久、好久没吃汉堡、炸鸡和可乐了，真的不可以吗？」
的确，上次是上个月的事了。
「好吧，看在我们小念都很乖的份上，爸爸带你去吃，但你要是不乖，就没有下次了。」
况天念啵地一声，响亮的在父亲脸上流下口水印子，「谢谢爸爸。」
「不客气。」
况日生抱著儿子，往医院对面的速食店走去。
表面上是笑容满面，心底则是不知如何向儿子开口说，妻子只剩约莫一个多月的生命。
他和妻子之间也有太多问题要解决，其中也包括了他儿子况天念，虽然他小小年纪不适宜承受这些，但他出生那日就注定了，他势必要面对这些无可避免的事。
他也爱莫能助。
「爸爸，小念看到的天使，和书上的有点不一样。」
「哦？」况日生回神听著儿子的童言童语，「哪里不一样？」
「天使没有金色的头发，是黑色的，和我们一样。头上也没有圆圆、亮亮的光圈，还有天使不是穿纯白的衣服。」况天念认真的形容。
「那小念为什麽觉得是天使？」
况天念直觉地答道，「那麽漂亮、那麽帅，当然是天使。」
「又漂亮、又帅？」
「对，下次再遇到天使，小念再比给爸爸看，爸爸会喜欢天使的。」
「天使也会好喜欢小念。」
况天念兴奋地拍手，「那就太棒了。」
「这麽棒啊？小念只看到天使一次，就这麽喜欢天使，那爸爸、妈妈呢？小念不喜欢了？」况日生存心逗著儿子。
「爸爸是爸爸，妈妈是妈妈，天使是天使，三个是不一样的，但是小念都很喜欢呀。」况天念比著肥肥短短的迷你小手指，嘟著嘴数著，模样可爱得让路人都眼睛发亮地赞赏，回头率瞬时飙高。
「那要是爸爸希望小念选出心里最、最、最喜欢的人呢？」
况天念呆了呆，忽然小小的手捂住脸，咯咯的笑个不停。
「小念在笑什麽？」
况天念边笑边用食指在脸上画三下，「羞羞脸，爸爸好幼稚。」
「幼稚？」况日生挑眉，「小念，你知道幼稚是什麽意思吗？」
况天念骄傲地扬眉、抬头，「小念当然知道。」
「哦？小念说说看。」况日生极有兴趣听听儿子的高见。
「妈妈说，喜欢是不能拿来比较的，这麽做很幼稚。小念就问幼稚是什麽意思？妈妈说，就是羞羞脸、长不大的意思。爸爸把喜欢拿来比较，所以是幼稚、羞羞脸、长不大呀。」
况日生笑了笑，「小念真聪明，妈妈还说什麽？」
况天念偏过头，眉毛皱成两条毛毛虫，「说很多小念听不懂，但又要小念背起来的话。」
「是什麽话？爸爸好想知道。」
「就是说，喜欢是非常珍贵的宝物，我们不可以滥用或轻视别人的喜欢，必须非常慎重、尊重的面对每一份喜欢，好好的对待，尽量避免伤害，并且要感谢每一份喜欢才行。」
难怪小念听不懂，她恐怕是因自己时日无多，才告诉小念这番话，要他背起来。
况日生拍拍儿子的脸，「小念要背好喔，妈妈说的很棒。」
况天念有些困扰的点头，「小念知道、小念背好了，不会忘。爸爸，小念肚子好饿，什麽时候才要过马路？已经变红灯了耶。」
况日生看了下红灯秒数，「快了，爸爸刚刚只记得听小念说天使的事，说喜欢的事，忘记要过马路了。」
「厚，爸爸，你真是的。」况天念又插腰、又抚额摇头，逗得况日生哈哈大笑。
他抱著儿子，心底在想那一番话，也许妻子不只是想讲给儿子听，更打算藉儿子的嘴说给他听，控诉他漠视妻子这五年来的付出，也说不定。
天亮再说爱－２２
褚少风在医院和弟弟分手後，一个人走到距离医院不远处的小公园坐著。
笑看著穿梭在游乐设施之中的每一张童稚脸庞，试图去体会站在一旁呵护著这群小天使，或是担忧、或是欢乐的心情。
这就是我未来的生活？他想。
多麽活跃的生命力！挥洒著光和热，尽情地、无须去顾忌，褚少风忍不住想伸手，去碰触生命的光、生命的热，或许对於现在的他而言，一个新生命的诞生，会是他的救赎。
如果，再找不到一点对生命的热情，他怕自己就要支撑不下去了。
「天使！」
天真的呼唤，软嫩的小手，中断了褚少风的思绪。他疑惑的看著这个兴奋摇晃他右手的孩子，他容貌的轮廓让他感到熟悉。
「小念！」男人的声音里有明显的斥责意味，捉著褚少风的那双小手迅速撤离，小小的脸蛋写满了委屈。
他转过头，「我想捉住天使嘛！」
「先生，实在很抱歉。」
褚少风的目光顺著声音移动，时间定格了。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十分熟悉的五官神韵，尤其是那双眼眸……褚少风跌落了，跌落在那双眼眸之中。
彷佛，他长久的等待，就是为了这双眼眸。
「先生？」
男人担心的目光，惊醒了褚少风的陶醉，略微苍白的双颊晕红，手足无措的道歉。
天！他居然看一个男人看到痴了？
况日生感到有趣的凝睇著这位比起平常人更漂亮、更帅气的男人，对於他的腼腆和害羞，意外的在心底激起一股奇异的感受。
「先生，应该是我说抱歉才对，我们小念实在太失礼了。」
褚少风垂眸睐著可怜兮兮的小孩，「小念？不，先生，你的小孩并不会失礼。他很可爱，是个非常有礼貌的小帅哥。」他释出的善意立刻得到了回报。
况天念口气更不客气地大声道：「爸爸，就跟你说天使喜欢乖小孩，小念是乖小孩，天使才不会生气呢！而且如果不是小念捉住天使，天使一下子就不见了，爸爸也看不到天使了。」
褚少风听他左一句天使，右一句天使，不好意思地开口澄清：「小念，叔叔不是天使，我和小念一样是人。你看叔叔又没有翅膀，真正的天使是有翅膀的。」
小念不信的反驳，「哪有人长这麽漂亮的？」
褚少风愣了下，红著脸解释：「如果叔叔是天使，那小念也是天使啦。你看，叔叔和小念一样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也没有比较特别，对吧？」
况天念皱眉，「我不是天使，你不是天使，因为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叔叔，那天使长什麽样子，他有很多眼睛、鼻子、嘴巴吗？」
闻言，况日生不客气的大笑，周围几个大人也掩嘴偷笑，只馀褚少风窘得满脸通红。
「也不是这麽说。」
「那要怎麽说？」
况天念一副准备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模样，让褚少风只能求救地看向家长。
况日生朝他笑了笑，接著蹲在儿子身边，「我也很好奇，我们好～想～知道答案，是吧？小念。」
「嗄？」褚少风傻眼的说不出半个字，现在是怎样？
「天使叔叔，说嘛！」
褚少风只能傻笑的对著那一双纯真的眼，「叔叔也没看过，不知道耶。」
况天念难掩失望，但又立刻振作起来，「我还是觉得叔叔就是天使。电视里的超人平常也说自己不是超人，叔叔一定也是这样，等你变成天使就会承认了。」
褚少风被他的笃定给逗笑了。确实等他变成天使时，他就会承认了。
况天念又自己做个结论，「原来天使和超人一样，都会变身。」
况日生笑著拍拍自己儿子的头，「好了，该去运动了。记得要小心，别受伤了。」
况天念一副受不了的拍拍他老爸的肩，「放心，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此话一出，大人们再也忍不住笑。褚少风也笑得化了眉间的忧愁，他对著身边的况日生说道：「你儿子非常可爱。」
况日生耸耸肩，「他不知道三岁和五岁其实差不了多少，时常觉得自己已经长大很多了。」
「爸爸，把天使顾好喔。」
况日生朝他点头，比了ｏｋ的手势，促狭地开口，「天使，你愿意多坐个半小时吗？也许等一下可以一起喝个饮料、吃个蛋糕。」
褚少风爽朗的答应，「好呀，不过在小朋友面前轻易地和陌生人约定，会不会造成他错误的观念？」
「小念他很聪明，不会轻易相信陌生人。与其担心他会太轻易相信别人，不如担心他不轻易相信别人，还比较适切。」
「毕竟还小，判断力也不够成熟。我想不论是哪一点，还是会让家长担心吧？带小朋友是件很辛苦的事。」
况日生摇头又点头，「请原谅我的自夸。不过藉由刚刚的对话，我想你多少可以理解。小念他是比一般小朋友聪明、比一般小朋友早熟的天才小孩，教育他就像在和自己的智慧及耐心比赛。」
「但看得出来你教的很好，至少你对他还有吓阻的威严存在。有很多小朋友被惯得太过头，大人一句大声的话都不敢说，小朋友做错也未能及时机纠正。」
况日生淡淡一哂，「你的小朋友呢？」
「我还是单身。如果我有小朋友，大概也不会悠閒的坐在这哩，一定也会跟在他旁边看上看下。我大概是属於会把小孩宠得无法无天的人。」
「是吗？」
「因为我成长过程比一般人辛苦，所以我希望我的小孩能把我的快乐一起活出来。」褚少风转过头，「才刚指责现在大人太宠小孩，现在又这麽说，是不是觉得我说一套、做一套？」
「真是难以回答的问题。」
褚少风呵呵的笑了，「你住这附近？」
「不是，但我妻子住这附近的医院。我们中午去用完餐，他睡了午觉，现在是他运动时间，所以待他来公园玩。」他眯眼轻笑，「那小子，还不能说带他来玩。他会说他已经不小了，所以是运动。」
「你们感情非常好。」
「他跟他母亲感情比较好。我是因为他母亲住院，所以才逐渐和那小子热络起来。也才逐渐体认到他有多难缠，亏他母亲拿他有办法。」
「孩子和母亲比较亲是自然的，不过看起来你们也相处的不错，不是吗？希望你太太早日康复。」
「谢谢。」
褚少风笑眯眯地睇著满身是汗的况天念扑进父亲怀里，很难得的对这对素不相识的父子有著莫名的浓厚好感，他喜欢和他们相处的感觉，虽然短暂但却轻松、愉悦。
况日生抱起儿子站起来，「小念等一下要洗手，才可以吃点心。」
「知道。」他转过来向褚少风招手，「天使，爸爸要请你喝饮料、吃蛋糕。」
「这小子。」况日生捏捏假传圣旨的宝贝儿子，「走吧，我们说好了，应该还记得？」况日生朝他眨眨眼，又比了比自己的儿子。
「当然记得。」褚少风不忍让可爱的况天念失望，於是站起身，和他们并肩离开。
天亮再说爱－２３
很快的，褚少风和况日生父子熟稔起来，这大概就是所谓妙不可言的缘分。
褚少风想，这也许真是天使带来的奇迹。
有了朋友，还有个小大人的『忘年之交』，褚少风空洞的生活一下子就被充满，每天忙著应付小孩子天真的问题，无穷的精力，往往一回家倒头就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