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渥丹

作者:  录入:02-19

江天点头。
“啊呀,江天,我说你是真的该考虑一下了。以前说什麽要先立业再成家推诿著,现在好了,得奖了,算是立业了,可惜我没有妹妹,不然一定死命撮合你们。”
江天淡淡一笑:“你就不要取笑我了。”
“哪里是取笑。”女人大抵生来爱做媒,无论年龄职业受教育程度。眼见江天这麽镇定,玩笑都开不起来,何彩转而对顾云声说,“这次他去瑞士领奖,学院里面还想派一个青年教师或者高年级的博士跟著去,算是学院公派的秘书,也收集一些资料回来。云声你不知道,多少未婚的老师学生打破了头,明里暗里……真是好大一只金龟,明晃晃的耀眼哦……”
顾云声知道何彩这麽说全无恶意,但胃里就是有点苦,面上还是笑著的。这时何彩又想起一件事情,猛地一拍手,把坐在她身边的黄达衡吓了一跳,连声说:“你干什麽?”
“没干什麽。我就是想起来,江天的小姨也是云声的姑姑是不是?小姑?”
顾云声一愣,忙收拾回有点恍惚的心神,应道:“啊,是……”
“何彩,有件事一直没和你们说。”江天挂掉电话後一直在默默看著桌上的场面,这时才忽然开了口。
顾云声觑了一眼他的神色,看他越是面沈如水一点痕迹不露,心里越是忐忑起来。在江天即将说下一句话之前,顾云声隐隐有了不妙的预感,在桌子下面去拍江天,想做个提醒,谁知道刚碰到他的手背,整个手就被握住了。他整个人登时僵住,更僵的还在後面:江天放下筷子,用平静的语调正常的语速来陈述一个无论怎麽看都不应该在此时此地和黄达衡何彩面前说出来的事实:“外公只有我妈和小姨两个孩子,我没有舅舅。所以顾云声和我不是表兄弟。我们是情侣。”

歧路 24

A-14 24
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T市在每年夏天都有那麽几次要被台风尾巴扫过,那时节端的是狂风暴雨,寸步难行。
顾云声坐在桌边,忽然想起件毫不相干的事情来。
继而他想到高中的地理课上,地理老师说,台风中心的台风眼,不管外围怎样肆虐横行,那里都是万里无云天高云阔的好天气。
这个念头也结束了,他迅速发现,原来自己没消失在当场,江天也的确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一切都不是幻觉。
很多年来,顾云声都自认不是个脸皮薄的人,甚至还深深为自己在必要场合那种恰到好处且得体的厚颜而自许过。但是现在他却发现,虽然面皮上还在竭力维持著大事临头的镇静,但是脸颊已经热得连耳後根都要烧起来了。
江天这时才若无其事地放开交握的手,挟起面前的白斩鸡,蘸了一下葱油碟,咬了一口。
何彩坐在他们两个人对面,看著如此“正常”的场面,才是彻彻底底的呆傻起来。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麽,但又心乱如麻,心思落不到实处。好在这时黄达衡清了清嗓子,给所有人找了个台阶下:“江天你又没喝几杯酒,说什麽酒疯子的鬼话。何彩到处给你拉媒是她不对,但你也用不著这麽吓唬她吧,好歹也算你师姐啊。”说完干笑了两声,又重重看了江天一眼。
谁知道江天根本不领情,一边继续挟菜一边抬起头来说:“要开玩笑也不拿这件事情开。我们一直在一起,没有更早告诉你们,这几个月来更是让何彩白忙了一场,实在是很抱歉。”
何彩脸都白了,倒吸一口凉气,声音有点尖锐:“一直……你们到底瞒了多久了!?”
这句话全属惊吓之下脱口而出,说出来之後何彩也後悔过分了。但江天居然还是稳稳地点头,简洁地回答:“从钵山寺开始,後来分开了一段,现在又在一起了。”也不管顾云声在桌子下面狠狠踢他。
这下何彩的脸色又由白转红,不知道是气得还是不好意思,语调陡然高了八度:“江天啊江天,你这是什麽意思!把人活生生蒙在鼓里再看我挺著五六个月的肚子忙前忙後好玩是不是?是不是每次看我都觉得是吃饱了撑的狗拿耗子?”她正怒气高涨,彻底忘了之前每一次介绍对象都是被江天婉拒且一再暗示“到此为止”的。
这饭眼看是吃不下去了。何彩是又惊又怒嘴唇直哆嗦,黄达衡则尴尬得不知道要说什麽,顾云声僵硬得恨不得变成石头,只有江天一个人在慢条斯理地吃他的晚饭。
忽然何彩重重一拍桌,柳眉倒竖:“服务生,买单!”
好好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离开的时候何彩一个人气鼓鼓走在最前面,留下黄达衡苦笑著跟江天和顾云声道别:“她这个人就是热心得过了头,希望事事顺著她想著得来,过几天就好了……刚才的事情别放在心上,她也不是在生你们两个人的气……”
江天微微点头,表示理解:“知道,请代我向何彩道歉,真的,每次她向我介绍女朋友我都觉得很抱歉,我知道她热心,也是真心关照我,是我这个做师弟的不像话。”
黄达衡看看江天又看看顾云声,终於重重叹了口气:“你们两个人啊,你们两个人……”又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匆匆道了个别,追何彩去了。
目送著两人走远了,终於反应过来的顾云声没来由觉得有点尴尬,也不知道要说什麽,想来想去还是该说点什麽:“呃,刚才一直在听你说话,我还没吃饱。”
“那我们回去煮面吃。昨天的鱼汤热一热正好。” 江天转过头来,对他一笑。
顾云声想了想:“我想吃汤泡饭,或者鸡蛋火腿炒饭,多放葱。”
“这都很快,回家再说。”
江天的车留在了学校,就开顾云声的车回去。坐到驾驶座上,顾云声把安全带系好,车子启动後,才收起笑容缓缓说:“你看何彩气得,何必呢。”
“发脾气就是没事。她性格坦荡,脾气上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她为了给我找女朋友的事情忙了这麽久,生气是应该的。”
“那你说黄达衡……”
“我没提过,你和他说过?”江天对此也不在意。
“胡说。”顾云声轻轻喝了一句,“不知道几时露出马脚的。”
“早知道也好,晚知道也罢,现在都是一样的。”
“你倒好,就这麽说了,也不看时间和场合,我踢你都没用。”顾云声明明是欢喜的,却好像欢喜到了头,反而有些不安起来,就把这些统统沈淀了,换上尽可能客观的语气。
江天啪地一把关掉车内的灯,转过顾云声的肩膀,亲了亲他的耳垂,低声说:“不知道为什麽,今天我很高兴。”
说完他就坐回去,但亲吻带来的那一点潮湿感还在顾云声耳边萦绕不去。顾云声有点不自在地摸了摸右耳,接话:“得了大奖是应该高兴,我也很高兴。”
“不全是因为这个。”
“嗯?”
“不全是因为这个。”他重复一遍,但看起来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在笑,笑著笑著看一眼顾云声,好似很圆满。
鉴於T大的全力支持,江天去瑞士的签证下来得很快,行程则在签证刚刚寄出就确定下来:算上在路上的时间,江天这次要走一个多礼拜。
这样短暂的分离比起漫长的十年来实在算不了什麽。但是说来也是奇怪,越是厮守得长了,面对离别越是有些迟疑。本来两个人说好启程那天顾云声开车送江天去机场,但後来T大临时计划了一个盛大的欢送会,使得江天不得不在学校的会议室里待上一个小时,在宴席上周旋一圈,再被簇拥著的人群用各式各样的笑容送上飞机。
尽管对此安排难免腹诽,但江天和顾云声只能取消原定计划。正好那天顾云声也应该去《永宁》的片场一趟,两个人吃过早饭後一起下楼,江天把行李箱放在後座,顾云声就在一边看,自嘲说:“真是没用,我讨厌一切告别。所以没送你到机场搞不好是好事才对。”
江天合上车门,明知远近零星散布著几个邻居,还是贴了贴顾云声的脸,才说:“少喝酒,不要通宵,还有,不要一个人住就每餐都吃冰淇淋……”
顾云声赶快打断他:“喂喂,除了最後一点其他你都该自己记得才对吧。”
说完两个人就一起笑起来。
送走江天後顾云声开车去片场。《永宁》的拍摄进程随著林况的出院和数次更改剧本已经变得稳定起来,他现在也是一周过去一到两次,待一个上午就走。只是这天片场的气氛和以往大不一样,顾云声不动声色想拉个熟人问一下,看看是不是要理性避雷,正好剧组的实习生就在悄悄议论:“林况订婚了啊,据说对象是他住院时候的护士。”
听话的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啊?剧组里那麽多美女向他使劲献殷勤他都不为所动,私底下都传他喜欢男人呢……”
小姑娘噗哧一声轻笑:“错了吧,人家正人君子一点,就是同性恋。难道都要像我们白导演那样道貌岸然的才是安全的?”
顾云声听了她们的对话暗自觉得好笑,四下张望一番,正好白翰的助理吴蓉从他面前匆匆走过。看她走得这麽急眼里完全没人,顾云声顺手拉住她,笑著问:“踏了风火轮了?林况人呢?”
吴蓉面带倦色──这是每个白翰身边人最近一段时日以来再正常不过的状态。见来人是顾云声,她刚刚要发作的神态平复下去,有点无奈地笑了笑:“找林况那要去问蒋小姐,我还要找他们呢。”
闻言顾云声低头看了眼手表,也跟著吴蓉的脚步一路走:“这都几点了?我都来了他会不到?”
“手机也关机了,打电话给蒋笑薇嘛,嘴巴严得像上了拉链,我再找不到林况,白翰怕是会把我吃掉。”
顺利地接收到这句话里隐含的信息,顾云声知道今天最好还是能躲掉白翰就躲掉。但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问明白对不起自己跟著急行军了这麽一大段:“我听说林况订婚了,真的假的?”
吴蓉一下子顿住脚步,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接著翻了个听天由命的白眼:“我的老板虽然是个偏执狂,但远没到狂暴症的地步……不会好好一早起来发脾气……好吧,你以为除了林况要结婚的事情,还有什麽能让他气成这样?”
顾云声想了想,正要说“那就结吧”,忽然被人从背後热情地扑上来,他毫无准备,被这阵大力一撞,差点闪了腰;想不到在这个剧组里能和谁热络成这样,顾云声抱著“多半认错了人”的念头回了头,却在看到挂在背上的人那大大的笑脸後,愣住了。
明粲顶著绝对不辜负他名字的笑容又从顾云声身上跳下来,大大咧咧地去扯他的脸:“Surprise! 云声我总算看到你了。”
顾云声往後退了一步,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熟人:“你怎麽在这里?”
虽然二十五六岁了但看上去还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笑得露出一口没心没肺的白牙:“白导演踹掉一个配角,我想演你写的片子啊,就死命挤进来了。”
吴蓉看他们聊得正欢,借机溜掉了,顾云声一下子没捞住她,只能留下来和明粲继续闲扯。
他打量了一下这个近几年来只有偶尔联系的青年。当年初认得的时候明粲还在戏剧学校混,皮相太好成绩太差,扯了张肄业证书在电视剧的片场之间晃来晃去演些个没前途的小角色。那个时候两个人打得火热,顾云声想著他写了个角色,又不晓得怎麽被他死皮赖脸或是天降大运演到了,一炮打响,瞬时成为偶像剧的红人。但是他人一红,顾云声反而开始躲著他,没了肉体关系,半年工夫也淡了,但时不时还能像这样坐著胡扯或是一起吃顿饭。
而眼前的明粲,穿上了戏服却还没有化妆梳头,笑容神情也还是很熟悉,於是顾云声终於露出了见面後的第一个笑容:“怎麽?开始演电影了?”
明粲很自然地拉著顾云声到一边的凳子上坐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我进来剧组都半个月了,还是第一次见到你,也去过以前你常去玩的地方,他们都说这两个多月不怎麽见到你人。快老实交代,到哪里去了?不是也学著林况骗小姑娘结婚了吧?”
顾云声哧地一声轻笑:“什麽叫骗?林况不打你,我都要抽你了。演电影的感觉怎样?”
明粲登时做个苦脸:“累……而且白翰稍微一皱眉头,就是立刻老老实实做孙子。云声,你现在都去哪里玩,告诉我一声啊,总让我能偶尔抓到你几次。”
“你正走红,别老想著玩火,收敛一点。”顾云声轻声说,但是明粲还是锲而不舍地盯著,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说,“我最近在戒酒,哪儿也不去了。”
明粲那勾人的眼睛登时瞪得铜铃一样大:“你……你你说什麽?你没事跑去戒什麽酒?你喝酒厉害吗?远远不够班啊!”
说到这里猛地一愣,忽然露出有点失望的神色:“你要是不想见我,也不必拿这个做借口。”
顾云声也知道这个圈子里,说酗酒没人在意,要去戒酒才是新闻。但是他坚定地点了点头:“是真的。”
明粲的脸色更像白日见到了活鬼。一个这时才冒出来的念头让他几乎要从凳子上跳起来了:“喂……你不是告诉我,你找到伴了要定下来了吧?然後为了那鸟人连酒也不喝了跑去受这个苦??”
顾云声转开目光,轻描淡写:“两回事。”
“那就是有啦!”明粲蓦地显出极大的挫败感,狠狠骂了一声娘,“操!我还想借这个片子的机会把你再追回来呢……”说著说著耷拉下肩膀,像一只孤零零被扔在纸箱子里的小狗。
顾云声看他这个样子,正想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两句,忽然觉得四下的气氛为之一变,仔细一看,原来是白翰沈著脸色到片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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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全片场就像被热带气旋刮过,风雨如晦,无人不胆战心惊。投资方大力推荐的女主角在某一条片子三次不过後,被白翰骂得扭头直冲卫生间,五分锺之後被她的助理叫出来,整张脸花得就像被人打了一脸的锅灰;骂了造型师想起场记也有责任,就拎过来一起训,训完了继续拍戏,又开始指责灯光……这样折腾到中午,等顾云声终於可以全身而退,他忽然发现自己正为豔羡的眼光包围著,差点因此而生出微弱的愧疚感。
眼看著他要走了,明粲趁手上暂时没戏溜过来,说:“晚上有空不?有人约我去通宵派对,从国外带来了好酒,陈年威士忌和琴酒,都是你的最爱吧?据说还有古巴来的雪茄和朗姆酒,嗯?”
这麽一说,上等威士忌的烟熏味、琴酒那清苦的柑橘类香调,和朗姆酒那种美好的焦糖的甜蜜气息瞬间在记忆里生动起来,更不必说它们搭配著冰块从喉咙落到腹中带来的身心上的愉悦和满足感。顾云声心里微微一动,仿佛仅仅是回忆都能让他麻木的口腔充满回味无穷的香气,但是定睛一看,面前的人是明粲,於是他就问:“哪里的派对?谁做主人?”
明粲双眼一亮,以为他有兴趣,立刻报出了好几个名字。这几个名字顾云声不是打过交道,就是早有耳闻,立刻知道这次派对虽然以喝酒开始,但绝对不会以喝酒结束。他摇了摇头:“哦,我知道了。”
“怎样?听起来不错吧?”
“是不错,就是你一个人去当心连骨头渣都不剩下。”
明粲登时露出毫不掩饰的失望的神色,还是不肯死心:“我也知道是玩得有点疯啦,但是这种程度的以前你不是你也会去吗?怎样,在真的开始戒酒之前再去大醉一场做个告别纪念吧。说真的,那些酒我这种不太喝的人听得都动心了啊……”
顾云声听得有些走神,又强迫自己回来,手心都开始痒了,但最终还是稳住了心神,再次摇头:“我要去医院了。你今晚玩得开心,可以的话尽量带个伴去。”
他去的是私立医院,价格昂贵,但看在服务优良且严格为患者保密这一点上,顾云声勉强也觉得付这个钱值得。他想在江天出门这段时间里尽快把酒戒了,询问了几次医生後,决定使用戒酒硫。
打点滴的过程中顾云声打了个盹,醒来之後有点饿,看看时间吃晚饭还有点早,就想去医院的自动贩卖机买点巧克力先满足一下嘴瘾。他正在研究看中的榛子酱葡萄干夹心巧克力里是不是含酒精,居然听见林况的声音,目光略一逡巡,看见林况站在一楼大厅的走道口和一个身材丰满而娇小的护士说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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