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无论如何都想得到千珞,为此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可是她应该要说的,比起其他,她更希望得到的是他的心。以一个女子的身份,真真正正地被他爱上。
一条面对着莉磨,轻柔地笑着,笑容里带着莫测的意味。或许连他自己也没发觉,这个夜晚的笑容与平日里的究竟有着怎样的差别。褪去过往阳光的温柔,换上心事重锁的纷杂。这笑容像极了一个人,却更像另外一个。前桌的儒雅男子怔然望着这个笑容,神情呆滞了好长的时刻。
莉磨没有说话,与他对峙了半晌,终于转开眼神,冷声道:“算了,我不管了。”说罢甩甩头,抛开多余的思绪,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两名手下见她离开了,也匆匆忙忙跟了出去。
一条走近白玉石台,丝毫不理会呆若木鸡的人们,只对着千珞伸出手,却叫出了另一个名字:“千里,我们回家。”
支葵眼神迷茫地伸出手,握住对面伸过来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当他抬起手的那刻,翠玉色的手镯蜿蜒在白皙的手腕间,一片刺目的色彩。刹那间,翡翠的玉色映进碧蓝的眼里,让原本空洞的眼也透出夺目的光彩。
夜航船
凤凰街外,水岸埠头。
江南的夜,静谧而祥和。小河里的水静静流淌,摩挲过埠头的青石板,留下温暖的痕迹。偶尔有小船从河里经过,长长的船橹划破水色的宁静,泛起一层层的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去。
一条和支葵站在岸上,等待小船经过的时候,便坐上船去。
身后传来稀稀疏疏的声响,一条和支葵回身而望,才知道是百花楼的老鸨容月追着他们出来了。
容月飞步跑到两人身前,一面理顺气息,一面堆起笑容道:“公子这一走可好了,现下百花楼里可闹得凶着呢。”
“哦。”一条不动声色地应和一声,转而接口道,“我已出得最高价了,自然要带千里走。”
“话是这样说没错。”容月虽是陪着笑脸,额角却渐渐渗出汗珠,小心地斟酌着措辞,“可是里头人说了,方才是因为这价钱来得突然,这才呆住了片刻。”
“如此说来,是要我把千里还回去么?”一条笑着反问,弯起的眼角处隐隐散发出冰冷的气息。
“这……”容月捕捉到一条眼里骤起的危险气息,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下去。以她多年的阅历和直觉来看,眼前的这个人是断然开罪不得的。
一条对于容月的目的自是明了,却只留下一句:“既如此,麻烦鸨母转告各位:若有觉得不平的,尽可以到一条家来找我,在下自有交待。”
容月登时惊住。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目前带走千珞的,竟然是那个一条世家的少主人。
然而一条却再不管这些,只带着支葵上了方才经过的小船。
夜间航船,正是江南风景。
一条与支葵双双坐于船尾,感受着船身漂浮在水面上轻微的荡漾。支葵将头枕在一条肩上,神情安详地近乎睡去。
夜间的风送来清水的气息,勾起对过往的怀恋。一条任由支葵将头枕在自己肩上,静默半晌,忽然开口道:“支葵,要听故事么?”
支葵皱了皱眉,迷迷糊糊地落下半句:“……我困了。”
一条动作轻柔地拍着支葵的背,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没关系,一边听一边睡吧……”
书简
其时,兵乱方歇。一条家少主人掷千金,夺江南第一花魁。消息传出,江南震动,直入洛阳。一条家家主一条麻远遂协员归去。然帝都乱世,兵势又起,刀光剑影,生灵涂炭。
长忆云烟梦
夜夜魂消梦峡,年年泪尽啼湘。往日如烟梦,情若断,长忆少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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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与枢第一次的相遇,是在不那么完美的地方。
那时一翁应玖兰家的邀请,带着刚满八岁的一条北上洛阳观赏牡丹。途中经过东石罢,他却被一伙劫匪给掳了去。直到被押入劫匪的寨子,他才摸清了这路人的底细。
这群劫匪正是当时在洛阳一带闹得沸沸扬扬的“雪狼”集团,专抢小孩子,然后四处转手出售。说白了,也就是人口贩子。当然,这个团伙里的人个个凶悍,又仗着自己学了一身本领,便占地为寇,日夜流窜于洛阳一带,搅得附近人心惶惶,唯恐哪日劫匪来了,自家的孩子便被抢了去。
一条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押入山寨,而后被关在一间大屋子里。屋里还有许多孩子,大都八九岁左右,自顾自嚎啕大哭着,偶尔有几个稍大一点的孩子,虽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哭闹,却是蜷缩着瘦弱的身体,眼神里流露出无尽的恐惧。
恩,看起来都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呢。一条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在心中得出如此结论。他虽是被别人抓来的,却一点也不觉得难过。相反,他此刻倒觉得无比的轻松与安闲,难得的无所事事,自然是他求之不得的。
那一年,他才八岁,却已然明白了一件事情:比起待在一翁那样的巨大压迫源身边,其他的任何地方都是好的。
一条这样想着,于是开始在偌大的房间里四处乱转,一面打发着无聊的时间,一面尽可能的了解屋子的构造,以便日后逃脱。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的光景,房间的门从外打开。两个汉子跨过门槛进到房里,手中提着几篮子饭菜,粗声粗气地吼了一声:“吃饭了!”
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呆愣了一下,更多的孩子却哭得更厉害了。
其中的一个汉子见了这般情景,只觉恼火,于是愈加凶狠地骂道:“哭什么哭!再哭老子要你们好看!!”
孩子们大多被他凌厉的气势所吓倒,渐渐止住了哭泣。大汉对自己的威慑所起到的效果很是满意,将篮子往地上一扔,便自出去了。
一条甚是无趣地从篮子里抓出一个勉强还保有馒头外形的东西,尝了一口,只觉得眉头纠结得难受,暗自嘀咕了一句:“这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难吃……”
之后的时间他试图与其他的孩子说话,不过几乎所有人都在哭,他说的话那些孩子自然也没有心思去听。
一条无甚办法,只好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正在这时,又有一个孩子被送了进来。
那是一个不哭的孩子,眼中也没有恐惧,却是一脸的淡定从容。
少年看起来也不过八岁的样子,面容姣好,肌肤细润。一双血红色的眸子灵异非常,彰显出非凡的气质。
如此一打量,一条终于发现了说话的对象,于是浅笑着招呼道:“嗨~”
少年因这突然其来的问候而怔住片刻,他自然没有想到,这种地方竟会有这样的孩子,一点也不觉害怕地笑着。他转过神思回应了一句:“你好。”
“来来来,不介意坐我这里吧。”一条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他坐过去。
少年也不拒绝,便走过去坐下了。
待少年坐下,一条忽生感慨,没头没脑地冲出一句:“说起来他们也真忙呢,才半天而已就抓了两个来。”
少年只笑笑,却不接话。那笑容清清淡淡地展开,却似玉石般温润非常,仿佛滴水落玉,惊艳了一片繁华。
一条有些呆滞地望着这个笑容,仿佛全副的神思都被吸引进那双血红的眼里。他忽然问他:“你怎么会被他们抓来的?”
少年想了想,而后回答道:“我和爹娘一块到佃庄迎接故人,结果……”
“佃庄?”一条反问,于心下思忖:这不和他们与玖兰家相约见面的地方一样么?他忽地又想起一翁曾经告诉他的事情:凡是玖兰家的人,一定有一双不同于常人的眼。因为他们的眼睛,是与鲜血一样的绯红色。
一条似乎确定了,于是开口问道:“你们在等的是不是一条家的人?”
这下轮到那名少年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一条没有回答对方的疑问,继续问了下去:“你是不是玖兰家的人?”
“嗯?”少年疑狐地看了一条一眼,反复权衡着利害关系,最终还是说了实话,“在下玖兰枢。”
听得他如此说,一条却是一脸的惊喜:“你就是玖兰枢?在下一条拓麻,正是要去见你呢~”
“原来如此。”枢略微沉吟了片刻,学着大人们见面时的寒暄,道,“幸会。”
一条见他如此,也十分配合地回礼道:“彼此彼此。”
两个孩子一板一眼地互相问候,神色肃然,话到终了,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游戏少年
往后的时间过的很是清闲。两个孩子时不时的说些话,还就地挑了些石子下起棋来。
“枢,都这么久了,都不见有人来救我们。”一条心不在焉地落下一子,小声提议道,“不如我们先出去吧。”
枢抬起眼,扫了对面一眼,嘴角处勾起淡淡的笑容:“我看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你看,还有棋下呢。”
“打发时间确实是不错了。可是……”一条吞了口口水,神色正经道,“这里的东西实在是很难吃。”
“哦。”枢轻轻应了一声,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隔了不久,他敲下一子,淡然道,“那就等晚饭的时候动手好了。”
“哎?为什么要等到晚饭的时候?”一条睁大眼睛盯着枢,眼中露出不解的神情。
枢却是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似乎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对弈中:“你看,这局棋不是还没下完么。”
“哎……”一条挑挑眉,额上猛地滴下一滴冷汗,却也不再说些什么,旋即低下头去,专注于棋局之中。
两个少年,似乎都忘记了,他们还处在被绑架的情境里面。
那之后不知过了多久,大门再一次被打开。这次进来的有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瘦高身材的男子,一身黑衣,脸上还带着半截面具。男子有着一双细长而狡黠的眼,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模样。他甫一进屋,便环视一圈,随手点了几个孩子,身后立刻有人上前把孩子带走。被点到的孩子不明所以,只得呆愣愣地跟着他们走了,脸上却满是惊恐的神情。
最终,那双眼定格在两个少年身上。那是仅有的两个没有露出恐惧表情的孩子,与其说是强自镇定什么的,倒不如说是乐在其中更为确切。
男子微微愕然,复将手点向枢与一条,道:“那两个,送到后面去给头领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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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狼”也算是个很有制度的集团。一般人家的孩子被拐来了,只要下头的人自己处理就好。只要成员的行动不会给集体制造麻烦,那么雪狼的首领基本是不会过问的。然而,一旦遇到了家世不错,或是表现特别的孩子,都要送到首领那里,待其亲自核定,然后再联络买家。
一条和枢自然也被送了过去。那是一间十分宽敞的房子,雕梁画栋,装饰奢华,看起来就是什么所谓头领的房间了。只是这样的排场,简直不输给洛阳城里的王公贵族,实在是很没道理。
而更没有天理的是,雪狼的首领居然是一个满脑肥肠的欧吉桑,简直是辱没了“雪狼”这个威风凛凛的名字。那欧吉桑□着盯住一条和枢,反反复复打量着两人,还时不时发出赞叹的声音,直看得一条心里发毛。
那头领盯着两人看了许久,终于对着其他手下拂了拂袖子,道:“行了,你们先下去吧。”
手下的人很有序地退了下去,最后那名黑衣男子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枢和一条一眼,眼中掠过难以捉摸的神色。
待所有人都离开了,首领自椅子上站起,走到他们面前,一边继续他的打量工作,一边维持着令人恶心的笑容,嘴边还振振有词:“不错不错,真是上好的货色呢。”说着便伸出皮脂肥厚的手,要往枢脸上摸去。
然而手还没碰到对方的下颚,一柄利刃却贴上了自己的脖颈。首领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暗自惊心道:那少年究竟是用了怎样的手法,竟让他这个雪狼的头领都没有看清分毫。
枢将匕首横在头领的颈项前,仍是一脸淡然的表情。可是一条知道,那样淡定的眼里究竟蓄藏着怎样的杀气。
匕首一分分移近颈间动脉,那人却连大气也不敢出。一条伸出手,按住枢的手腕,阻止了匕首进一步的移动:“算了,枢,不要杀他。”
枢没有看一条,只盯住那人,道:“这种败类,留在世上只会遗祸人间。”
一条忽地低下头,目光投射到地面,神色不清地低喃道:“可是……会弄脏你的手。”
枢的眼神一滞,随即出手点了头领几处穴道,又点了他的哑穴,才将匕首放下:“你呀,真不知该怎么形容你才好。不过,真是很特别呢。”
枢轻柔地笑着,眼睛里没了压迫与杀意,只留下淡色的温润——那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神情。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枢带着一脸儒雅的表情看着雪狼首领,嘴角处却渐渐透出邪气,颇有些顽劣孩童的风范。
一条跟着枢的步调,调皮地眨了眨眼,忽然拍手道:“那就弄个鸡飞狗跳好了!”
话到此处,或许该为“雪狼”哀悼。想它一个令平头百姓们闻风丧胆的劫匪集团,居然被两个掳来的孩子当成了童年游戏的场所。除去悲叹,还能做些什么?
玖兰
洛阳。府。
就在不久前,一翁与玖兰夫妇见了面。这代的玖兰当家尚算年轻,夫妇两人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男的如玉树临风,气质儒雅;女的若空谷幽兰,又带着成熟女子才有的风韵。而两人的爱情,更是江湖中的一段佳话,人尽皆知。自此以后,玖兰悠与玖兰树里的名字,总是被放在一起,同心同意,同行同止。
三人偶遇的时候,方知两家人家都丢了孩子,虽是猜想到可能是雪狼所为,但毕竟不知道雪狼的总部在哪,只得回到玖兰家从长计议,派了手下的人先去探访。况且,以他们在江湖中的身份地位,就是其他组织要把那两个孩子劫去当人质的可能性也着实不小。
一翁的神情一贯镇静,即使到了玖兰府以后也不见有什么变化。玖兰夫妇将一翁邀进会客厅,吩咐下人准备茶水。待一翁坐下了,茶水方送上。玖兰家的男主人跟着入座,端起茶盏品起茶来,神态自若。三人之中,惟有玖兰家的女主人略显焦急,也不坐下,只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口中不断嘟哝着:“怎么办,怎么办……”
玖兰悠独自呷着香茗,看着妻子不断来回打转,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阻:“树里,停下罢。”
玖兰树里仿佛被那一句话触动了心事,旋即转过头来,眉头紧锁起来:“怎么可能停下啊!现在可是我们可爱的孩子不见了啊,你怎么能那么冷静!!”
被树里那么一说,悠缓缓放下瓷杯,轻笑道:“你看,我们不是已经派人去找了么?况且,就算是真被别人掳去了,我想他也有能力自己回来。”
谁知树里却越发大声地吼了起来,全然不顾自身的形象:“我就是担心这个!那孩子本来就和别的孩子很不一样了,你还有事没事教了他那么多武功。要是他一不下心下手重了,可是会闹出人命的!他年纪还小,怎么可以杀人!你到底有没有为他的将来着想!!”
悠面对树里毫不留情的指责,很是无奈地笑着。树里却觉得此刻他的表情很是欠扁,作势往他身上扑过去:“喂,悠!你还笑,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翁面无表情地看着树里在客厅里闹腾,眉头不易察觉地挑了起来,不知是什么感受。
悠适时地抓住树里向他扑来的魔爪,在她耳边轻声落下一句:“只要枢平安回来,不就好了么。”
闻得悠如此言语,树里恍然大悟,这才想起了她该担心的事情,于是停下手中的动作,感叹道:“……对哦。”
悠继续微笑,眼角一弯,笑容如同水中荡漾开的波纹,温暖而柔和。树里看得几乎呆了,心下暗自嘀咕着一个男人怎么可以笑得那么魅惑,自然没有察觉到对方内心的想法:树里还是个孩子呢,真可爱。
但在此时,一个丫鬟匆匆忙忙地跑进厅里,也顾不得行礼就叫了起来:“老爷夫人,少爷回来了!”
“真的?!”树里跟着叫了起来,只见那名侍女点了点头,也顾不得其他,三步并作两步就往外跑。
侍女急急忙忙地拉住女主人,显然还有话要说:“可是跟他一起回来的一个孩子,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树里迟疑了一下,眼中似有疑问。一翁却“嚯”地站了起来,衣袖带翻了桌上的茶盏都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