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忽地怔住,思绪里有暗涛汹涌,原来,他一直都没忘,反而是自己……罢了,反正那孩子,一定到现在还在恨着自己吧。所以,就这样到最后,也好。
“谢谢……”离开前的那刻,泪流绝堤而出,在他脸上划过清晰的痕迹,模糊了视线。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有多重视她,原来他对她的爱早已超过了他的想象,却一再欺骗自己说,即使不被她原谅也好,可是这一刻,偏偏为了她流下早已干涸的泪,原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名利富贵如他,更是如此。
狂咲姬
未央宫北。
两名兵士守在墙边,神色警惕。然而,一个身影忽地闪现,悄无声息中击倒了站岗的两人。人影站定,浅色长衫清逸脱俗,映称着少年娇好的面容,正是一条。此刻,他小心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轻点足尖,踏着朱色的宫墙跃向外围。片刻之后,淡色的身影又如轻燕般回到墙内,轻声道:“公主,请出来吧。”
优姬这才从一丛矮树后走出,身后跟着喧儿。喧儿只见得他轻松的往返,心中很是惊异,想着他也是懂得像公主那样的功夫的。看来这所谓的武功,也是方便的很呢。
“公主,我方才已然查探过了,这墙外没有追兵。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请您出去后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因为我还要去找您的姐姐。”
“恩。”优姬点点头,将一切铭记于心,“我知道了。我会保护好自己。”
“那么,失礼了。”话到这里,一条伸手揽过优姬的腰,将她抱紧。优姬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小小地抗拒了一下,却在这时迎上一脸阳光般的笑容,“这可不行哦。虽然公主会武功,可是你的内力不够,恐怕翻不过这么高的墙哦~”
优姬这才放弃了抵抗,乖乖地被一条抱住。喧儿在后边看的羞红了脸。自打她进宫以来,还未看过公主与哪个外姓男子有如此亲昵的举动,更何况抱着公主的还是他……
正自出神的那刻,一条忽地回过头来,仍是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喧儿就在这里梢等片刻吧。”说完,便带着优姬跃过了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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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沁红殿。
望着越发增多的兵士,玛利亚心中的不安也愈渐强烈。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军士?皇宫里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太多的疑问在脑中盘旋,挥洒不去。就在她出神的那刻,人群中似乎有人认出了她,大声叫起来:“是公主!”
玛利亚心下一惊,转过神来,忽然发现士兵们向她扑杀过来,手中的兵刃闪着刺目的白光。
那一刻,无名的恐惧感溢满全身。玛利亚想大声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脑海里一篇混乱,手脚本能地运动起来,向着无人的地方逃去。
她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追着她不放,又为什么,他们会想要她的命?她只觉得恐惧,冰冷的感觉漫上身体,空气仿佛也渐渐从她身边抽离。
她不停地向前跑,前路漫漫,却没有尽头。她甚至不敢回过头去看追她的那些人,害怕自己一回头,锐利的刀锋便已划开她的颈,鲜血喷涌。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觉得绝望的感觉渐渐将她吞噬。终于,她再也跑不动了,脚下不由一软,跌倒在地上。尖锐的呼喊声紧随其后,仿佛在下一秒就会将她的生命夺走。
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为什么连一次机会都不给她,就要让她与这个世界诀别?她还不想死啊!她还没来得及见到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
“不要,我不要!”她听见自己的心不断呐喊,“谁来……救救我!我……还不想死啊!”
一贯淡然的眼里渐渐地涌出泪来,晶莹而剔透,泪珠滚落,敲击在宽厚的石板上,渗入地底的最深处。一滴,两滴,三滴……地面就这样震动起来,随着眼泪的律动,将紧追在后的一群士兵也震倒在地。
一团黑色的烟雾自地下升起,缭绕在玛利亚周身。玛利亚惊怔地看着那团黑雾,渐渐地,一张女人的脸自黑暗中显现。那是一张极为美丽的脸,幽怨而哀伤。白皙的肤色,血红色的眼眸,竟和从前画中的一般,只一眼便叫人再难忘怀。
终于,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绽开一个绝美而决绝的笑颜,宛如天籁的声音自唇中泻出:“你真的不想死呢。我可以救你……只要……你把你的身体献给我……”
“身……体?”玛利亚轻轻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专注于那双血红色的美丽瞳眸,仿佛连灵魂也随之抽离了去。
“是的,你把身体给我,我就救你。”血红色的眼开始变的迷离,清冷的声音如同醉人的毒药般,让人无法抗拒。
“我……我不想死,”玛利亚抬起手,抚摸那张绝美的脸庞,眼神变的空洞而邈远,“所以……我把身体给你。”
仿佛应了那一声承诺,暗黑色的雾渐渐涌入她的身体,最终消失于无形。玛利亚缓缓自地上爬起,双目合拢,嘴角牵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哼哼……我说过我不会就这样消失的……玖兰……”
玛利亚睁开眼,眼神收拢,方才的兵卒这才发现,她那本该是淡色的眼睛,已然成了刺目的鲜红。她缓步走向跌倒在地的那群人,眼中扬起残酷的笑意——
“啊!!!!”
伴随着尖锐的惨叫声,如柱的血流喷薄而出,飞贱在石板路上,映衬着断手残足的血腥景象,构成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
如流的血河里,那名少女平静地站立,右手的苍白指节上沾满血污。她抬起手,舔拭着关节处残留的余温,嘴角边犹自带着笑意。红玛利亚,那个于前一刻迎来重生的少女,只用了这短短几十秒,便赐予了全部的死亡。
玛利亚用冰冷的眼注视着那些尸体,眼中的杀戮逐渐褪去,刺目的血红色不再执拗,最终转回了平日的色彩。
也就在这一刻,又一声尖叫响起。玛利亚闻声回头,但见一名侍女模样的人用手捂住脸,纤细的肩膀因为害怕而轻轻发抖。而站在她身边的,却是一名金发男子,容貌俊朗,清逸而脱俗。
眼前的画面犹如地狱,即使是一条这样的人,眼中也泛起骇然的神色,不禁簇起眉骨:“玛利亚公主,这是……”
玛利亚带着微冷而淡漠的神情看向两人,目光在掠过那名金发少年时定格,只是一瞬间,淡然的眼里忽然涌起炽色的火焰,灼热的仿佛要将一切吞噬,又于顷刻间被压抑至眼底深处:“哼,一条家的小子么?”清冷的语调中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已经死了哦,你说的那个什么公主……”
“你……”澈绿的眼里闪过怪异的神色。一条已然明白,虽然外表相同,可是那个却并不是公主。他只是不确定,那个占据了玛利亚身体的究竟是谁?她似乎知道他,可是为何他却想不起来?似乎有很讨厌的东西阻止他回忆,然而那如毒药般蛊惑人心的声音却依然萦绕在耳际……
“真的是个天真的家伙呢……”清冷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嘲讽的笑意,此刻听起来却让人毛骨悚然,“就连我说‘只要把身体给我,我就救你’这样的话她都信呢……”
“你……”听着这样的陈述,一条只觉得头脑发胀,脑海里混沌的记忆似乎慢慢变的清晰。层层云雾拨散开去,他开始想起来了,那样的语调,那样的笑容,虽然相貌不同,可是……那是……
“你是……绯樱闲!”他终于叫出了那个名字。是她,那个如传说般流转于江湖间的“狂咲姬”,那个嗜杀成性,所到之处必然血流成河的杀人狂魔,居然又一次醒豁了。既然她在这里,那么这个好不容易稍有平复的江湖,是否又要回归于不日前的血腥与残杀之中?一条不动声色地将手伸进袖中,手指扣紧了其中暗藏的武器。
“呵……没想到你居然认得我……” 绯樱闲笑,淡漠的眼里有了然的神情,似乎早已将方才一条的动作收入眼里,“你不必着急杀我……不久后我们还会相见,那个时候,你也好,玖兰也好……我都不会放过的!哈……哈哈哈哈!!!”
绯樱闲的身影消失在凄厉的笑声之中,残余的声音却辗转回响,久久不息。一条望着她离去后的天穹,苍白的刺人眼球。他想到那个距离他遥远却又相近的人,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枢,如果她回来是为了报复,那么你……
然而他终究没有再想下去,因为喧儿不久前的尖叫声,引来一群不速之客。依旧是一队士兵,人数较之方才却是多了几倍。而为首的那人玉冠束发,着上等银丝长衫,却是一脸的飞扬跋扈,正是奉命搜查未央宫北侧的刘晔。
归来离去(上)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要找的人便在这里,从他口中便能得知公主的下落,何况他身边还待了一个小美人……刘晔正暗自窃喜,得意的笑容便也在脸上扩展开来:“一条公子,可真是让我好找啊……那么,公主在哪?”
一条不动声色,一边暗暗观察着敌我情况,寻找对方包围中的薄弱之处,一边淡淡道:“怎么,公主不见了么?”
听到对方不痛不痒的回话,刘晔忽地收起笑容,厉声质问:“你少给我装蒜!快说,否则别怪本王爷不客气!”
“哦,这样。”一条轻轻扯开一个笑容,对于前边的威胁毫不在意,只回了一句,“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公主在哪里呢。”
“你!”刘晔气结,恶狠狠地瞪着一条,却见对方依旧温文地转回一个笑容,终于按奈不住,将刘世勋交代的话全数抛诸脑后,厉声大喝,“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一顿,就难消本大爷心头之恨!卫兵,给我上!不用手下留情!”
于是士兵如潮水般涌来。但在此时,一条忽地变换了神情,澈绿色的眼里扬起寒冰般的杀气,瞬间笼罩了全身。士兵们显然是被这突然的变化吓了一跳,而那个少年眼里的杀意凌厉而冰冷,已非常人能有——那是杀戮一切越界者的决绝,以绝对的压迫力求得自保。是以刘晔手下人数虽多,却没有人敢轻易出手,生怕还未踏出几步,便已然成了刀下亡魂。
就在对手惊怔的一刹那,一条抢先出手。袖中的武器流水般抽出,划过优美的弧度,斩落地面,将地上的巨大石板尽数掀起,直直击向人群。一条本无心杀人,即使是为了自救,因此这一招只是轻轻划过,并没有用上太多内力,却已为他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没有人看清那究竟是怎样的武器,恍惚中,青色的清辉掠过,带着难以言喻的气势与速度,转瞬间没入袖中。而后,一条抓住身边侍女的手,使力将她带起,冲过人流的疏落之处,跑向连接宫墙内外的门边。人群这才反应过来,追着两人而去。
偏门口处,正有重兵把守。喧儿心下没底,想着那样的护卫怕是过不去了,一条却再次出手,袖中流光溢出,较之方才却是更为迅捷。青色的剑气将许多人击倒,却将更多的人阻隔开来,在一条和喧儿周身几米处形成一个防御网。然而这样的效果毕竟无法持久,待到刘晔追上他们时,凌厉的气息早已散尽。偌大的包围圈中,只剩了一条和喧儿两人。
“跑的倒是够快嘛,不过可惜……”刘晔望见方今局势,那二人已是瓮中之鳖,心中快意非常,“……还是逃不出我的五指山。”他轻击双掌,一队弓箭手应声上前,拉满弓弩,直直地瞄准一条和喧儿,蓄势待发。
喧儿心中本已惊恐万状,如今见得如此多的弓弩齐刷刷对准自己,心中更是恐惧,不自觉地抓紧了一条的袖口。一条将喧儿护在身后,尚自镇定地望着对面:“小王爷,何必如此。”
“本王爷原来也不想的,何况我爹还吩咐过不能杀你……”话到这里,刘晔忽地将话锋一转,耸肩叹息道,“可是你不肯告诉我公主在哪里,本王爷也只好用强的。”
语气虽然无奈,可他的眼睛却分明在笑!一条当然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与深明谨慎的晋王爷全然不同,然而正是因为如此,他也更可能下令绝杀,况且他对他似乎早有成见。
若在平常,一条是决计不会有所顾虑的。对方的弓弩手人数虽多,却也不见得能伤到他分毫,他也绝对有能力全身而退。可是如今,身后还有一个如斯纤弱的少女,被这沉重的事故压得喘不过气,仿佛随时的一阵风雨,便可将这朵盛开于妙曼的花无情打落——尽管,她本是无辜的,却终究还是趟进了这塘混水中了么?
归来离去(下)
“小王爷,如果我让你记恨,你可以杀我。”一条沉静地张口,仿佛一切的一切已与他无关,“但是……请你放过喧儿。”
此话一出,刘晔和喧儿都惊呆了。喧儿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绝世而独立,此刻看起来却又是另一种味道。她呆呆地看着他回过头,看见他俊朗的脸上绽开绝美的笑容,温暖而迷离,透露着阳光的气息,竟是和那个午后的笑容一模一样。那里面似乎蕴藏着什么魔力,让她在顷刻间安了心,近乎永久的平静。
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啊,竟然可以为了那样微不足道的自己,而付出那么多那么多。她只是这样一个卑微而渺小的生命,可是他却始终平等地看待她,将自己的温柔最大限度的给予,不求回报。她想他真的是那样特别的,因为他对她的珍重与爱惜,甚至超越了自己。她曾经想过,所谓人生,只要一次有如烟花般的绽放便已足够;她一直是这样相信的,直到如今,才忽觉肤浅。她终于明白,心中所期望的,是可以一直陪在他身边,不是乍然间的绽放,而是于平静中直到永恒。第一次,如此依恋,痴迷到近乎绝望。她知道那只是她的奢望,却希望可以在这样的梦中停留到永恒……如果可以,她希望他活下去,而她,可以为他,永远在梦中驻留。
喧儿悄悄地背过身,在细碎的声音中弯腰拾起什么。她将抓起的东西慢慢贴进腹部,似乎感觉到微冷的寒意侵袭着身体,身形微颤。尔后,她抬起头,在阳光下少有的阴影里轻笑起来。没有人看见,此刻溢满于她眼中的坚定与决然。
“呐,一条公子,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可以在我的家乡相遇。那里有碧蓝的天,棉白的云,阳光总是和煦而温软地照耀……总觉得,一切都好温柔……就像……就像你一样……”喧儿平静而轻柔地诉说着,细弱的声音传递开来,竟然连四围的人都听的真真切切。那仿佛是随了风的气息曼延,又似乎,是来自于灵魂的呐喊。
一条还没有发觉,只觉得诧异,轻声呼唤着被他护在身后的纤弱人儿:“喧儿……?”
“一条公子,你知道么?和你相遇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因为被那么温柔的对待,还是第一次……”喧儿径自说着,语音却在不期然间减弱。她似乎已忍耐了很久了,血色的细流开始自口中溢出,在她素色的衣衫上绽开刺目的艳,点染江山。腹腰间不知何时被鲜血染红,一直蔓延,蔓延,浸染了大片的衣衫。可是她不曾闭口,只兀自说着,仿佛是害怕这一噤声,便再也无法启齿,“一条公子,喧儿有个梦想,可是今生怕是再也无法实现了。来世,如果真的有来生的话……我……一定……”
喧儿的声音再次微弱下去,一条这才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异样,那本该鲜活而明快的声线里竟已带了死气!一条急急转身,竟似忘记背后箭弩的威胁,毫不顾及地将背后空门暴露于敌人眼前。然而,甫一转身,喧儿便已立足不稳地瘫软下来,一条急忙伸手,那纤细的身躯便顺势倒入他怀里。
看到那一片骇人的血红,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柄匕首没入腹腔大半,里面不断地有鲜血破流而出,映衬着淡色的长裙与纤弱的身骨,尖锐地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一条看着颓然于自己怀中奄奄一息的少女,原本淡定的眼里满是震惊,心中生出一股无名的怒火:为什么!为什么他之前都没有发现!而如今,他却已无能为力!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痛恨起自己的无能,什么医学世家,什么神医名手,都不过是徒有空名的雕梁,浮烟若梦,此时此刻,他却连一个无辜的少女都救不了!他甚至只能看着她倒在自己怀里,就着流沙般的时间缓缓走向死亡!他是为了什么才下定决心要变的更强,事到如今,却还是什么也拯救不了么?